沈狱骑着马走在京城的街道上,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他心头的思绪。
回想起玉熙宫内的一幕幕,他不由得感慨。
胡宗宪的政治手腕,远比外人看到的更敏锐、更沉稳,丝毫不输严党和清流里的那些老狐狸。
在满朝大臣眼里,胡宗宪是妥妥的“严党”。
他是严嵩一手提拔的,从地方官一路做到浙江总督,背后全靠严党的扶持。
就连嘉靖也清楚,胡宗宪是严党阵营的人。
可沈狱如今才看清,胡宗宪从来不是谁的附庸。
他把东南的海防安危、百姓生计绑在了自己身上,用“剿倭”和“安民”这两把钥匙,打开了帝王心术的缺口。
嘉靖说“东南不可一日无胡宗宪”,这话里藏着深意。
剿倭要靠他,安抚百姓、防止民变也要靠他。
所以嘉靖既要用他,又要护着他。
既不能让他被严世蕃的贪念拖累,也不能让他被清流党的党争裹挟。
既不能让他累死在剿倭的战场上,也不能让他愁死在各方势力的倾轧里。
“他哪里是严党,也不是清流,分明是自成一派。”
沈狱低声自语,勒住马缰。
胡宗宪的“派系”,从来不是靠攀附权贵,而是靠实打实的功绩和对东南的掌控力。
这种“无派之派”,才是最让嘉靖放心,也最让严党和清流忌惮的。
他甚至能猜到,嘉靖接下来会做什么。
为了保住胡宗宪这股“区别于两派的力量”,肯定会调整浙江的人事安排。
少用几个严世蕃安插的亲信,比如像郑必昌、何茂才那样只会敛财的官员。
多调几个太子党那边相对务实的人,既能制衡严党,又能帮胡宗宪处理赈灾、民生的琐事。
毕竟,嘉靖要的是浙江稳定,是剿倭成功,是制造局的丝绸生意做成,至于朝堂上的党争,只要不闹到失控,他乐得看两派互相牵制。
沈狱甩了甩缰绳,继续往前走。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想“坐山观虎斗”的想法太简单了。
这朝堂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每个人都是网中的棋子,就连看似掌控一切的嘉靖,也在为“平衡”二字费尽心机。
而胡宗宪,能在这张网里跳出“严党”和“清流”的框框,用自己的方式站稳脚跟,这份本事,确实让人佩服。
想到这里,沈狱心里的不安消散了些。
他知道,只要胡宗宪还在浙江,只要嘉靖还需要他,浙江就乱不了,他这个锦衣卫千户,也能少些麻烦。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继续盯着浙江的动向,盯着严党和清流的动作,把该报的实情报上去,至于朝堂的博弈,自有那位帝王在高处掌控全局。
马蹄声渐渐远去,沈狱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
而京城的暗流,却因为玉熙宫的那场对峙,开始悄悄涌动。
浙江的人事调整、严党的收敛、清流党的蛰伏,都在预示着,一场新的平衡与博弈,即将拉开序幕。
沈狱回到京城住处不过两日,宫里的传旨太监就踏破了门槛。
圣旨宣读完毕,他竟直接升任锦衣卫佥事。
这个结果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要知道,锦衣卫佥事按例设三人,前些年一直空缺一人,如今他补上这个缺,不仅官至正四品,更是成了直接向嘉靖负责的核心监察力量。
“大人,恭喜高升!”
李守成捧着新官服,满脸喜色,
“您这步棋,算是彻底赌对了!”
沈狱指尖摩挲着圣旨上的朱砂印,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他赌的从来不是嘉靖的“偏爱”,而是帝王对“掌控欲”的极致需求。
嘉靖要做稳坐钓鱼台的掌权者,要第一时间掌握所有真相,而他身为锦衣卫,始终以“实言报实情”的本分行事,恰好契合了这份需求。
升官,不过是嘉靖对“好用的刀”的必然奖赏。
“浙江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沈狱收起圣旨,话锋一转。
比起升官,他更关心浙江官场的人事变动,这才是接下来博弈的关键。
李守成连忙拿出早已整理好的纸条,逐条汇报:
“眼下浙江有三个空缺职位,杭州知府、淳安县令、建德县令,杭州知府已经被严党内定了,是严世蕃的门生高翰文,上一届的探花郎,之前‘改稻为桑两难解’的方略就是他提的,正好合严党的意。”
沈狱皱了皱眉:
“严党这是把高翰文当棋子用,成了,他们能靠改桑敛财,败了,就把他推出去背锅,一个书生而已,弃了也不可惜。”
“大人说得对!”
李守成接着道,
“建德县令还好办,只淹了半个县,谭纶推荐了他自己的门生王永吉,据说为人还算正派,能稳住局面。”
“最难的是淳安县令,严党盯着那边的灾田,想低价收购改桑,新县令要是没有赴死之心,根本护不住百姓,还得能跟官商硬抗,这样的人太难找了。”
说到这里,李守成故意卖了个关子:
“大人您猜猜,清流党最终推荐的是谁?”
沈狱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闭目沉思片刻,缓缓开口:
“是海正。”
“您怎么一猜就中?”
李守成满脸震惊。
“原因你已经说了。”
沈狱睁开眼,语气笃定,
“淳安需要的是‘头铁’的人,要通晓律法、刚正不阿,还得不怕权势,海正此人,素有‘海青天’之称,眼里揉不得沙子,连权贵都敢顶撞,正好契合,若是连他都镇不住淳安的乱局,那淳安才是真的没救了。”
李守成恍然大悟:
“这么一说,还真是!海正去淳安,既能帮清流党守住百姓,又能跟严党硬碰硬,倒是一步妙棋。”
沈狱却没那么乐观,指尖轻轻叩着桌面:
“海正是块硬骨头,但浙江的水太深,严党不会让他安稳做事,胡宗宪夹在中间也难办,能不能护住他,还要看圣上的态度。”
他心里清楚,浙江新的人事布局,本质上是嘉靖“平衡术”的延续。
严党占杭州知府,清流占淳安、建德县令,再由胡宗宪这个“中间派”总揽全局,既不让严党独大,也不让清流彻底掌控浙江。
而他这个新上任的锦衣卫佥事,接下来的任务,就是盯着这盘新棋,继续把浙江的实情,原原本本地呈给嘉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