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的夜色渐浓,沈狱的住处却热闹非凡.
他和王二牛、李默围坐在炭盆旁,桌上摆着几碟小菜、一壶热酒,三人说说笑笑,难得有这般轻松时刻。
“沈哥,照胡部堂这架势,改稻为桑怕是真要暂缓了吧?”
李默咬了口酱肉,含糊不清地问道,
“又是让马宁远放百姓、开堰口,又是逼郑必昌借粮调粮,这哪像是要推进的样子?”
沈狱抿了口酒,笑着点头:
“胡宗宪这是在‘拖’,他知道硬推肯定出乱子,只能用这些法子绊住严党的脚,借粮调粮要是办不成,改桑田就没粮兜底,百姓自然不肯动,就算办成了,也得耗上些时日,改稻为桑怎么着也得拖到明年开春。”
“那咱们岂不是能好好歇几天了?”
李默松了口气,这段时间跟着沈狱盯马宁远、查粮商,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
“不用再跟着马宁远那疯子瞎折腾,也不用看郑必昌他们的脸色,痛快!”
“歇是能歇几天,但也别放松警惕。”
沈狱放下酒杯,语气里多了几分玩味,
“我听说胡宗宪给京城送了封信,是以个人名义送的,你猜是给谁的?”
李默挠了挠头:
“肯定是给严阁老啊!他是严嵩提拔的,有事不找严嵩找谁?”
“没错。”
沈狱笑了笑,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
“信里的内容,十有八九是求严嵩暂缓改稻为桑,说浙江民生不稳,硬推恐生祸乱,,可你觉得,严家父子会同意吗?”
李默立刻摇头:
“肯定不会!改稻为桑是严世蕃敛财的关键,怎么可能说暂缓就暂缓?再说,胡部堂和谭纶是旧识,谭纶又是太子党的人,严家父子本来就疑心重,这封信一送,指不定还会怀疑胡部堂是不是变心了。”
“可不是嘛。”
沈狱放下筷子,语气带着几分看戏的轻松,
“胡宗宪想借严嵩压严世蕃,却忘了严家父子是利益共同体,严嵩要的是政绩,严世蕃要的是银子,改稻为桑对他们俩都有利,怎么可能因为胡宗宪一封信就停?反而会觉得胡宗宪‘办事不力’,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被太子党拉拢了。”
李默听得眼睛发亮:
“那岂不是要狗咬狗了?严家父子要是猜忌胡部堂,郑必昌、何茂才那些人肯定会落井下石,到时候浙江的严党内部就得先乱起来!”
“乱才好啊。”
沈狱笑着举起酒杯,
“他们乱他们的,咱们看咱们的。只要别把咱们扯进去,他们闹得越凶越好,严党内部一乱,就没人顾得上盯着改稻为桑,百姓也能多喘口气,等他们斗出个结果,咱们再看情况行事。”
李默也跟着举杯:
“还是沈哥看得透彻!咱们就守着这‘旁观者’的本分,喝酒看热闹,顺便把账记好,谁也别得罪,谁也别帮衬。”
三人碰了碰杯,热酒下肚,浑身都暖了起来。炭盆里的火星噼啪作响,映着三人轻松的神色。
沈狱心里清楚,胡宗宪的信不仅拦不住改稻为桑,反而会激化他和严家父子的矛盾。
严世蕃肯定会变本加厉地催促,甚至可能派更狠的人来浙江。
郑必昌、何茂才也会趁机给胡宗宪使绊子,想把他拉下马。
而谭纶背后的太子党,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定会暗中推波助澜,让严党内部的裂痕更大。
这场围绕改稻为桑的博弈,早已从“民生政策之争”变成了“派系权力之争”。
胡宗宪想在中间求平衡,却注定会被两边拉扯。
严家父子想强推敛财,却没料到胡宗宪会“反水”。
太子党想趁机夺权,巴不得严党越早乱越好。
炭盆里的火苗还在跳跃,桌上的酒杯刚碰过一轮,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锦衣卫,脸色煞白,声音发颤:
“沈大人!不好了!马宁远秘密调了很多人,看他妈的举动,像是,像是…………要炸毁新安江的堤坝!”
“什么?!”
沈狱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酒液溅了一地。
刚才还轻松的神色瞬间消失,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
他怎么也没料到,严党竟会狠到这个地步,为了改稻为桑,不惜毁堤淹田,拿数十万百姓的性命开玩笑!
“全体集合!”
沈狱猛地站起身,腰间的绣春刀“唰”地出鞘,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
“你带路,以最快速度赶往所有可能被炸毁的堰口!遇到可疑人员,不管是谁,先抓后审,敢反抗的,直接杀!”
“是!”
那锦衣卫立刻领命,转身就往外跑。
沈狱转头看向李默和王二牛,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王二牛,你别跟着去!现在立刻去总督府,找到胡部堂,告诉他马宁远要毁堤淹田,让他马上调兵支援,晚一步,浙江就完了!”
“好!”
王二牛也顾不上多问,拔腿就往外冲。
李默脑子转得飞快,突然开口:
“沈哥,他们是不是想淹了田,再用低价把百姓的田买下来改种桑苗?”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沈狱咬牙道,
“你去办另一件事,带一队人,把何茂才和郑必昌抓起来!别说是抓,就说‘有倭寇袭扰,为保两位大人安全,需暂时转移保护’,把他们控制在总督府附近,绝不能让他们给马宁远传信,更不能让他们跑了!”
“明白!”
李默立刻点头,转身去召集人手。
沈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慌乱。
毁堤淹田不是小事,一旦堤坝被炸,下游的淳安、建德等县都会被淹,百姓的田没了,甚至会死人。
严党这是疯了,为了钱和政绩,连基本的人性都丢了!
“走!”
沈狱拎着绣春刀,大步往外走,身后的锦衣卫早已集结完毕,黑压压的一片。
沈狱策马狂奔时,冷风灌进衣领,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恐慌。
他着急的根本不是“救百姓”那么简单,而是这“毁堤淹田”背后,那层层叠叠、能压死人的追责链条。
他太清楚大明的律法和官场规则了:
一旦堤坝被炸,田被淹,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定会追查责任。
第一个被推出来顶罪的,是亲手执行的马宁远,这是板上钉钉的“第一责任人”。
可马宁远是胡宗宪的徒弟,又是按“改稻为桑”的国策行事,胡宗宪作为浙江总督,难逃“监管不力”的罪责,这“第二责任人”的帽子,他摘不掉。
而他沈狱呢?
他是锦衣卫派来“监督改稻为桑”的千户,明面上的职责就是盯着地方官员的动向,防止出乱子。
现在出了“毁堤淹田”这种天大的乱子,他要是没拦住,朝廷只会问:
“沈狱干什么去了?他的监察职责在哪?”
到时候,“失职渎职”的罪名会直接扣在他头上,妥妥的“第三责任人”。
马宁远是执行者,胡宗宪是管理者,他就是那个“监督不到位”的帮凶,最轻也是流放,重了就是掉脑袋。
更要命的是,他明着算严党这边的人。
要是严党想甩锅,说不定会故意把他推出去,说“是沈狱和马宁远勾结,瞒着所有人干的”,到时候他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成了严党的替罪羊。
所以他摔杯子、吼着全员集合,根本不是一时冲动。
他是在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