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宅院烛火摇曳,杨金水捏着佛珠的手指泛白,郑必昌和何茂才一左一右围着马宁远,三人看向他的眼神,像盯着猎物的豺狼。
何茂才冷笑一声,凑近马宁远,压低声音吐出四个字,
“毁堤淹田。”
“什么?!”
马宁远猛地站起来,脸色煞白,
“毁堤?那可是新安江的大堤!淹了田,多少百姓要遭殃?这…………这不行!”
“有什么不行?”
杨金水终于开口,他捏着佛珠,语气阴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
“这是小阁老的意思,,只要把田淹了,稻苗全毁了,百姓没了指望,自然只能改种桑苗,到时候别说三十万匹丝绸,五十万匹都能给你凑出来!”
马宁远攥着拳头,额角渗出冷汗。
毁堤淹田!
这四个字太重,重到他哪怕被严党压着,也不敢轻易应下。
“恩师…………胡部堂是我的恩师啊。”
马宁远声音发颤,带着最后一丝挣扎,
“他教我做官要‘存民心’,要是我毁了堤,淹了百姓的田,恩师饶不了我,我自己也良心不安!”
这话戳中了三人的软肋。
胡宗宪不仅是马宁远的恩师,更是浙江总督,真要闹大,他们谁都兜不住。
三人轮番上阵,一边用“升官发财”诱惑,一边用“小阁老怪罪”威胁。
可是这马宁远就是不松口。
烛火将宅院的影子拉得扭曲,郑必昌盯着马宁远迟迟不肯松口的模样,突然换了副语气,不再是之前的威逼利诱,反而带上了几分“语重心长”:“马知府,你跟胡部堂这么多年,他待你如亲传弟子,这份情分,咱们都看在眼里。可你想过没有,改稻为桑要是办不成,最先受罚的是谁?”
马宁远一愣,下意识道:“自然是我办事不力…………”
“错了!”
郑必昌猛地打断他,声音抬高了几分,
“是胡部堂!他是浙江总督,改稻为桑是国策,办砸了,皇上第一个问罪的就是他!你以为凭你和他的师徒情分,他能护得住你?到时候他自身难保,别说保你,恐怕连他自己的乌纱帽都保不住!”
这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马宁远心里。
他跟着胡宗宪从知县做到知府,恩师的提拔之恩他一直记着,最怕的就是连累胡宗宪。
何茂才见他神色动摇,立刻趁热打铁:
“马知府,你要是真想报答胡部堂,就该把这事办成!只要改稻为桑成了,胡部堂在皇上面前有了功绩,不仅不会受罚,还能再进一步,这才是真正的师徒情分,不是吗?”
杨金水也放缓了语气,捏着佛珠缓缓道:
“你想想,胡部堂为什么一直拦着?他不是反对改稻为桑,是怕出乱子。你要是把事办得漂亮,既没逼反百姓,又完成了国策,胡部堂只会感激你,不会怪你。到时候你是他的得意门生,他是有功的总督,你们师徒俩在浙江乃至京城,都能站稳脚跟,这难道不是你想看到的?”
马宁远的手指微微发抖,脑海里闪过胡宗宪平时教导他“为官当以民生为重”的画面,可郑必昌几人的话,又像重锤一样敲打着他的心思。
是啊,恩师要是因为这事被问罪,他这个做徒弟的,就算活着,也一辈子抬不起头。
“可…………可毁堤淹田,毕竟是伤天害理的事…………”
马宁远还在挣扎,声音却没了之前的坚定。
“谁说是伤天害理?”
郑必昌立刻接话,语气带着蛊惑,
“咱们不是要害人,是要帮胡部堂解围!你想,现在百姓不肯改桑,胡部堂左右为难,一边是国策,一边是民心。你把堤毁了,百姓没了稻苗,只能改种桑苗,到时候沈老板再开仓放粮,百姓有饭吃,国策也推进了,胡部堂不就不用为难了?”
他凑近马宁远,压低声音道:
“这事只有你能办,你是胡部堂的徒弟,办好了,功劳有他一份,就算出了什么岔子,他看在师徒情分上,也会帮你兜着。换了别人,胡部堂未必信得过,反而容易出乱子。”
这番话彻底抓住了马宁远的软肋,他既想报答胡宗宪,又想在官场上往上爬,而郑必昌几人,正好把“办好事”和“报师恩”“谋前程”绑在了一起,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做坏事,而是在帮恩师解围,在为自己谋出路。
马宁远沉默了许久,终于抬起头,眼中的犹豫渐渐被决绝取代:
“我有两个条件,第一,沈老板的粮必须按时送到,绝不能让百姓饿肚子,第二,这事要是出了问题,你们不能把责任推给恩师。”
郑必昌三人立刻点头应下,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杨金水拍着马宁远的肩膀道:
“马知府放心,咱们都是为了国策,为了胡部堂,怎么会推卸责任?你就等着建功立业,和胡部堂一起受赏吧!”
马宁远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出宅院。
夜色中,他的脚步沉重,却不再犹豫。
他以为自己是在帮恩师,却不知道,自己早已掉进了严党精心编织的陷阱,不仅会毁了自己,还会把他最敬重的恩师,也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烛火下,马宁远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的痕迹渐渐消退。
他看着郑必昌三人,眼神里没了之前的挣扎,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他不是不知道毁堤淹田是犯法,是伤天害理,可他心里装着的,是对胡宗宪那沉甸甸的“师徒情分”。
“我干。”
马宁远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但这事从头到尾,都由我一个人来办,炸堤的人我来派,后续的事我来扛,不用你们插手。”
郑必昌三人愣住了,没料到他会突然提出“独自担责”。
何茂才刚想开口劝阻,却被杨金水用眼神制止。
只要马宁远肯干,谁担责都一样,反正最后出了问题,总有办法推出去。
马宁远接着说道:
“沈老板的粮,必须在炸堤后三天内送到淳安、建德各县,按平价卖给百姓,不许缺斤短两,不许抬价。”
他看向沈一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要是百姓饿了肚子,我就是死,也会拉着你们一起。”
沈一石连忙点头:
“马知府放心,粮食绝无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