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狱的马蹄刚踏近新安江堰口,便听见“轰隆”一声巨响。
堤坝还是炸了!
浑浊的江水像脱缰的野马,冲破缺口,朝着下游的农田奔涌而去,夜色中,甚至能隐约听到远处百姓的惊呼哭喊。
“追!一个都别放跑!”
沈狱双目赤红,提着绣春刀就冲了上去。
锦衣卫们也红了眼,跟着他追向那些还没来得及撤离的炸堤者。
没半个时辰,参与炸堤的人就被抓了七七八八,全被捆在地上,嘴里塞着布条,挣扎着发出含糊的声响。
“大人,要不要审问录口供?”
一个锦衣卫上前请示,目光扫过地上的俘虏。
这些人里,有马宁远的亲兵,还有些是临时雇来的流民,一看就知道是奉命行事。
沈狱握着刀的手紧了紧,眼神变了又变。
他当然知道,一审问,马宁远的名字肯定会被供出来。
可马宁远是胡宗宪的徒弟,又是胡宗宪一手提拔的知府,真把马宁远牵扯出来,胡宗宪作为上司和恩师,
“监管不力”的罪名跑不了,甚至可能被严党倒打一耙,说他“纵容下属作乱”。
他不能让胡宗宪陷进去。
一来,胡宗宪是浙江唯一能压得住严党的人,没了胡宗宪,严党只会更肆无忌惮。
二来,他要是把马宁远供出去,等于直接跟胡宗宪撕破脸,日后在浙江再难立足。
更重要的是,朝廷追责时,胡宗宪倒了,他这个“监督不力”的锦衣卫,只会死得更快。
“把他嘴中的布扯了。”
沈狱没回答手下的话,径直走到一个俘虏面前,用刀挑开对方嘴里的布条,声音冰冷,
“说,谁指使你们炸堤的?是严党,还是倭寇?”
那俘虏刚要开口求饶,想说“是马知府让我们干的”,沈狱根本没给他说完的机会,手起刀落,鲜血溅了一地。
周围的俘虏瞬间安静下来,眼里满是恐惧。
“大人?”
手下的锦衣卫愣住了,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杀人。
沈狱没解释,又走到第二个俘虏面前,扯掉他嘴里的布,还是那句话:
“谁指使你们的?严党,还是倭寇?”
这俘虏刚才亲眼看见同伴被杀,哪还敢提马宁远?连忙哭喊着:
“是倭寇!是倭寇逼我们干的!”
沈狱没说话,把他推到一边,又走到第三个俘虏面前,刀直接架在了对方脖子上:
“说,谁指使的?”
那俘虏吓得浑身发抖,也跟着喊:
“是倭寇!是倭寇!”
可话音刚落,沈狱的刀又挥了下去。
他要的不是“倭寇”这个答案,而是要让剩下的人知道,“说错话”会死,“说对了”也未必能活,只能按他的意思来。
第四个俘虏被扯掉布条时,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不等沈狱问,就急忙喊道:
“是严党!是严党指使我们的!他们给了钱,让我们炸堤淹田!”
沈狱这才停了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对锦衣卫下令:
“把剩下的人都带回去,仔细审问,录好口供。”
“是!”
锦衣卫们虽然还有疑惑,但见沈狱态度坚决,也不敢多问,押着俘虏就往回走。
锦衣卫的效率极高,没半个时辰,审讯口供便送到了沈狱手上。
他翻看着纸页,眼神锐利。
大部分俘虏都“识时务”,将罪责推给了倭寇和严党,只有少数几人还嘴硬,咬死说是马宁远指使。
沈狱挑出那几份提了马宁远的口供,指尖在纸页上顿了顿。
他本想直接扔掉,可转念一想,又留了一张,其余的全用火折子点了。
火焰瞬间吞噬了纸页,将“马宁远”三个字烧成灰烬。
“刚才录这几份口供的人,在哪?”
沈狱声音冰冷,指了指炭盆里的余烬。
锦衣卫们虽有疑惑,却不敢多问,立刻回道:
“还在那边看押着。”
“杀了。”
沈狱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片刻后,偏院传来几声惨叫,剩下的俘虏更是吓得浑身发抖。
他们终于明白,提“马宁远”这三个字,就是死路一条。
沈狱没再停留,让人把剩下的俘虏押走,自己则转身走向堰口,刚到堤边,就撞见了带着亲兵赶来的胡宗宪。
胡宗宪脸色惨白,望着决堤处奔涌的江水,双手微微颤抖。
他刚和戚继光勘察完水势,心里比谁都清楚:
按眼下的水流速度,这一个缺口都堵不住,下游剩下的八个县,迟早都会被淹。
“有什么办法?”
胡宗宪声音沙哑,看向身边的谭纶。
他刚才问过戚继光,得到的答案只有“没办法”,此刻只能寄希望于谭纶。
谭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上中下三策,皆不可行,堵堤需要大量石料木料,眼下根本凑不齐,调兵转移百姓,时间也来不及,,向朝廷求援,奏折送出去,至少要半个月才能有回信…”
“唯今之计,只有弃卒保车。”
沈狱在一旁突然开口,语气沉重,
“放弃一两个灾情最重的县,集中人力物力堵堤,保住剩下的七八个县,这样一来,筹款、赈灾也能更集中,损失能降到最小。”
胡宗宪猛地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复杂。
沈狱的话,和戚继光、谭纶的想法一模一样。
可“放弃县”这三个字,意味着那两个县里的百姓,要被活活淹在水里,要流离失所,他这个总督,怎么狠得下心?
“谭纶,你也这么想?”
胡宗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谭纶点头,语气沉痛:
“是,我和戚将军都这么想,但这事太大,我们做不了主,只能由部堂您拍板。”
胡宗宪沉默了许久,目光扫过远处被淹的农田,耳边仿佛传来百姓的哭喊。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开口:
“弃淳安一县,再弃建德半个县…集中所有人力,堵死缺口,保住剩下的县。”
这句话说完,胡宗宪像是苍老了好几岁,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了身边的树干。
他知道,这个决定一旦做出,淳安和建德的百姓会恨他,史书上也会记他一笔“弃民保局”,可他没有别的选择。
不这么做,死的人会更多。
沈狱站在一旁,没再说话。
他知道,胡宗宪这个决定,是对的,却也是最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