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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罪己诏

作者:小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午门的青石板冰冷刺骨,腊月的寒风卷着尘土,刮在脸上生疼。


    沈狱赶到时,嘉靖皇帝并未现身,只有周云逸被两名太监按在刑凳上,背后是四名手持廷杖的锦衣卫,气氛死寂得让人窒息。


    来的路上,传旨太监已将前因后果说清。


    周云逸以“天象示警”劝谏,触怒了嘉靖,要在此行杖责之刑。


    沈狱站在周云逸身后,望着他单薄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他深吸一口气,按照旨意沉声开口:


    “奉旨再问你最后一遍,今年入冬以来为何不下雪?”


    周云逸没有回头,只是抬起头,望着天空中那轮毫无暖意的太阳,声音嘶哑却坚定:


    “我已说过,宫中开支无度,六部上下贪墨,国库空虚,民不聊生,这是上天的警示,是对陛下沉迷修道、疏于朝政的惩戒!”


    “唉…………”


    沈狱重重叹了口气,挥手示意锦衣卫准备行刑。


    四根廷杖举起的瞬间,他却突然顿住。


    快步走到周云逸身前,缓缓蹲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周大人,明天就是除夕了,你的妻儿老小都在等你,就当是为了他们,改个说法吧?哪怕说‘天象反常,非人事所能测’,陛下也能饶你一命。”


    周云逸的头紧紧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双眼紧闭,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过了许久,两滴浑浊的泪珠从他眼角渗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石板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沈狱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周云逸是铁了心要以死明志。


    他猛地站起身,语气骤然变得冰冷:


    “我再问你一句,这些话是谁教你对圣上说的?”


    可周云逸依旧闭着眼,声音微弱却清晰:


    “我是钦天监副监正,职责是观天象、传天意。除了上天,没有谁能教我说这些话。”


    沈狱不再多言,后退一步,闭上眼,挥了挥手。


    “行刑!”


    随着一声低喝,四根廷杖轮番落下,精准地击向周云逸的后背、腰间与肾脏部位。


    每一杖都没有发出清脆的声响,也没有鲜血立刻从衣服上渗出来。


    这是锦衣卫行刑的“狠招”,专打内脏,外表看不出伤痕,内里却已碎裂。


    周云逸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没等第二十杖打完,他突然猛地张口,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在青石板上,像一朵妖艳的红梅。


    紧接着,鼻血也涌了出来,顺着下巴滴落在衣服上。


    二十杖片刻即完。


    锦衣卫收起廷杖,两名太监上前,将周云逸从刑凳上抬起来。


    他的头软软地垂着,上半身像没有骨头一样耷拉着,双眼紧闭,气息全无。


    沈狱缓缓蹲下,伸手揪起周云逸的一根头发,凑到他的鼻孔前。


    那根头发纹丝不动。


    “唉…………”


    他再次叹气,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无奈,


    “通知他的家人,来收尸吧。”


    沈狱提着周云逸的死讯,硬着头皮去玉熙宫复命。


    自从万寿宫被烧,嘉靖便迁居此处,将自己关在名为“锦身殿”的炼丹房里,整日与方士为伴。


    听到“周云逸已毙于杖下”,嘉靖猛地将手中的丹炉拂落在地,青瓷碎片与丹药撒了一地。


    “放肆!”


    嘉靖指着沈狱,语气里满是震怒,


    “朕让你杖责,谁让你取他性命?!”


    沈狱躬身跪地,心里满是无奈。


    他分明是揣摩圣意,替嘉靖除去这“冒犯天威”的臣子,可到头来,却成了“擅作主张”的罪人。


    他不敢辩解,只能低头领罪:


    “臣办事鲁莽,惊扰圣驾,请陛下降罪。”


    “降罪?”


    嘉靖冷笑一声,


    “念你并非故意,罚你三个月俸禄,以儆效尤!往后办事,需三思而后行,莫要再自作主张!”


    “臣遵旨。”


    沈狱叩首谢恩,起身退下时,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他终于明白,君心远比他想象的更难揣测。


    嘉靖想处死周云逸,却不愿担“弑杀忠臣”的骂名,便借他的手行事。


    如今周云逸已死,嘉靖又要摆出“体恤臣子”的姿态,将罪责推到他身上,既维护了自己的“仁君”形象,又敲打了他这个“不听话”的下属。


    走出玉熙宫,寒风迎面吹来,沈狱只觉得浑身发冷。


    做臣子的难,难就难在既要替君分忧,又要替君背锅,连一句辩解的话都不能说。


    而嘉靖在沈狱走后,独自坐在锦身殿里,脸色阴晴不定。


    周云逸的死,让“天怒示警”的传言更盛,民间甚至有人说他“滥杀忠臣,必遭天谴”。


    加上万寿宫被烧、冬旱无雪,种种压力之下,他不得不做出姿态。


    一份“罪己诏”很快拟定,昭告天下。


    诏书中,嘉靖罕见地承认“朕躬不德,以致天示惩戒”,将冬旱无雪、万寿宫失火的罪责全揽在自己身上,还宣布自正月初一至正月十五,将独自在玉熙宫吃斋祈雪,


    “以表朕之诚心,求上天降瑞雪,保圣朝江山,护天下臣民”。


    这份罪己诏看似诚恳,实则是嘉靖的“权宜之计”。


    他既要平息民间的不满,又要维护自己的皇权威严,吃斋祈雪不过是做做样子,真正的朝政,依旧由他牢牢掌控。


    可朝臣们却不敢当真。


    内阁首辅严嵩率先表态,上奏说“天不降雪,非陛下之过,实乃臣等辅政不力,未能分忧”。


    掌印太监黄锦也跟着附和,称“宫内开支无度,乃奴婢等监管不严,罪在奴婢”。


    六部官员更是纷纷上书,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有的说“税收征管不力,致国库空虚”,有的说“地方赈灾不周,致流民四起”,没一个人敢提“陛下修道误国”。


    为了进一步“分君父之忧”,严嵩还牵头定下规矩:


    京城所有官员,过年期间不得举办盛宴,不得宴请宾客,连家宴都要从简,以此“彰显臣子之心,共祈上天降雪”。


    消息传到沈狱耳中时,他正和李默、王二牛在院子里准备年夜饭。


    听到“不得举办盛宴”,王二牛顿时垮了脸:


    “啊?那咱们连顿好酒都喝不上了?”


    沈狱无奈地笑了笑:


    “喝不上就喝不上吧。现在这局势,低调点好。”


    他心里清楚,这些官员不过是在逢迎嘉靖。


    表面上“共分君忧”,暗地里指不定还在偷偷享乐,只有他们这些底层官员,才会真正遵守这些“规矩”。


    说话间,李从安端着一盘刚包好的饺子走出来:


    “沈哥,饺子包好了,虽然没有大鱼大肉,咱们也能好好过个年。”


    几人围坐在桌前,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没有美酒,也没有盛宴,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显温馨。


    窗外的夜空依旧没有雪,可屋内的炭火却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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