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狱在两淮又停留了近一个月。
这段时间里,他没再追查白莲教的余党,也没深挖官员贪腐的旧账,只偶尔与卢忠打几次照面。
两人见面时客客气气,却都心照不宣地避开盐案的核心,仿佛之前的明争暗斗从未发生过。
没过多久,卢忠便以“回京述职”为由提前离开,留下沈狱在淮安,看似主持大局,实则只是在等待朝廷的调令。
调令来得比预想中快。
一纸圣旨从京城送来,召沈狱即刻回京接受封赏,理由是“平白莲教乱、查盐商通匪有功”。
沈狱接旨时没有意外,只是淡淡吩咐下属整理行装。
他早就明白,淮安的事,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刨根挖底。
这朝堂本就是各方利益交织的棋局。
严世蕃把盐引超售了十年,总不能一直靠着“超支”维持,换掉一批旧盐商、扶持新盐商,既能继续压榨利益,又能借“抄没家产”填充国库,是最稳妥的选择。
清流党与严党明争暗斗,江彬却在两党之间反复横跳,还握着淮安卫这处关键的锦衣卫节点,成了两边都想拔掉的眼中钉,他的倒台,本就是必然。
最终,这场闹得沸沸扬扬的盐案,只落得两方“受害人”:
一是江彬,以贪腐罪被处死刑,家产抄没、家人流放,成了派系斗争的牺牲品。
二是淮安的旧盐商,家族覆灭、家产充公,成了朝廷填补亏空、更换“压榨对象”的工具。
至于白莲教的隐患、严世蕃的超售黑幕、官员的贪腐网络,全都随着“封赏”的圣旨,被轻轻掩盖过去。
没人会真的追究,也没人愿意打破现有的利益平衡。
李锡率领的军队在沈狱接到调令前便已撤离。
他没动抄没的盐商家产,只带走了足够返程的粮草,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普通的戍边任务,对淮安的乱局毫无留恋。
那些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大部分被锦衣卫与府兵分批押解入京,充入国库。
沈狱则趁着交接的混乱,悄悄截留了一小部分。
相较于总数,这点财物不过九牛一毛,却比他这辈子见过的钱都多。
出发回京那天,沈狱站在淮安卫的城楼上,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城市。
街道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新的盐商开始接手旧盐商的铺子,锦衣卫按部就班地巡逻,仿佛那场牵涉甚广的盐案从未发生过。
他知道,这就是朝堂的规则,是现实的无奈。
没有绝对的正义,只有永恒的利益权衡。
“沈哥,该走了。”
李默牵着马走过来,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松。
沈狱点了点头,转身走下城楼,翻身上马。
马蹄声响起,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身后的淮安城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这场看似“虎头蛇尾”的盐案,终究以最符合朝堂逻辑的方式结束。
有人得利,有人覆灭,有人蛰伏,有人前行。
而两淮的风,依旧吹着,仿佛在等待着下一场乱局的开启,也等待着下一个能打破平衡的人出现。
沈狱抵京时,京城正值深秋,落叶铺满了朱雀大街。
他刚回到锦衣卫衙署安顿好,就从同僚口中听到了一个消息。
海正因在朝堂上言辞激烈地弹劾严世蕃,触怒了嘉靖皇帝,已被贬为浙江某县的知县,远离了权力中心。
“海大人还是这般性子…………”
沈狱听完,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早该想到,海正眼里容不得沙子,回京后定会揪着严世蕃超售盐引的事不放。
可朝堂的水比两淮更深,严世蕃背后有严阁老撑腰,又深得嘉靖信任,岂是轻易能扳倒的?
海正的弹劾,不过是撞了南墙。
他与海正,终究不是一路人。
海正追求的是绝对的正义,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而他追求的是在规则内生存,在利益的夹缝中寻找机会。
海正被贬,虽有惋惜,却也让他松了口气。
没了这位“铁面钦差”盯着,他接下来的路,会好走许多。
在京城等待了数日,封赏的圣旨终于下来了。
传旨太监带着锦衣卫来到衙署,当着众人的面展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锦衣卫沈狱,查两淮盐案有功,平白莲教乱得力,特擢升为锦衣卫千户,掌京城拱卫之职,赐千户腰牌、绯色官服。另赐百户提拔名额三,由其择优选任。原卢忠所掌京城防务,尽数交由沈狱接管。钦此。”
“臣沈狱,谢陛下隆恩!”
沈狱跪地接旨,脸上难掩欣喜。
千户之职,比他之前的百户高了两级,更重要的是掌京城拱卫。
这意味着他进入了锦衣卫的核心圈层,离权力中心又近了一步。
接过象征身份的腰牌与官服,沈狱不动声色地塞给传旨太监一袋银子,笑着问道:
“公公,不知原千户卢忠,如今调任何职?”
太监掂了掂银子的重量,脸上露出谄媚的笑:
“沈千户客气了。卢大人啊,如今调去淮安卫了,总理淮安的城防与锦衣卫事宜,算是衣锦还乡喽。”
沈狱心中了然。
卢忠离开京城,却去了淮安这个“肥差”。
那里刚换了一批新盐商,正是需要人“看管”的时候,卢忠去了,既能继续为严世蕃把控盐税,又能避开京城的派系争斗,算是个不错的安排。
而他接管京城拱卫,看似位高权重,实则也成了严党与清流党博弈的焦点,往后的日子,怕是不轻松。
“多谢公公告知。”
沈狱笑着送走传旨太监,转身回到自己的公房。
他摩挲着腰间的千户腰牌,眼神渐渐变得锐利。提拔百户的名额、京城拱卫的职责、卢忠调任淮安…………
这一切都在暗示,朝堂的格局正在悄然变化,而他,已经成了这场变化中的一枚关键棋子。
沈狱刚送走传旨太监,正对着千户腰牌沉思,公房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又是一名太监,捧着另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急匆匆地赶来,身后还跟着两名锦衣卫,神色比之前传旨时多了几分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