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忠坐在临时书房里,指尖捏着一张刚送来的线报,眉头微微蹙起。
线报上寥寥数语,却清晰写着江彬调动了许多锦衣卫,将裴家大宅盯得滴水不漏,连裴家的杂役出门采买都有人暗中盯着。
这动静太大,大到不像是江彬平日“谨慎观望”的作风。
“江彬这是怎么回事?”
卢忠将线报放在桌案上,指节轻轻敲击着纸面,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
“这节骨眼上,他不去查沈狱的踪迹,也不去盯驿站的动静,反倒耗着人手去围裴家?裴家到底有什么事,能让他这么兴师动众?”
站在下方的两名下属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一步,躬身回道:
“回大人,我们的人盯着裴家挺久了,没发现他们有任何异常动向,裴文清只是这几次和其他盐商的家主见了几次面,裴家的管家也只是正常调度家事,没见与可疑之人接触。”
另一人紧跟着补充:
“而且咱们在淮安的人手本就不多,还要分一部分盯着驿站、跟着盐商,实在没法完全铺开。淮安毕竟是江彬的地盘,他手下的锦衣卫遍布街巷,咱们的人若是太密集地靠近裴家,很容易被他察觉,反倒打草惊蛇。”
卢忠缓缓点头,手指摩挲着下巴上的短须,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江彬这人,向来无利不起早,他肯花这么大功夫盯着裴家,肯定是查到了什么旁人不知道的底细,觉得能从裴家身上捞到好处,说不定是抓了裴家的什么把柄,想借机立个功,好抵消之前办事不力的过错。”
“大人,”
先前回话的下属又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提议,
“要不咱们再多派些人手过去?江彬既然这么看重裴家,这事肯定不简单,等他的人动手拿人的时候,咱们再突然插手,把功劳抢过来,正好能挫挫他的锐气,也算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不必。”
卢忠摆了摆手,语气坚决,
“咱们的人手有更重要的用处,几个地方都得看着,别让他们真跑了,最重要的是,得找到沈狱的下落,看清他想干什么,他才是这场局里最关键的人,这点人手分出去,已经够紧张了,不能再往裴家那边挪。”
他顿了顿,眼神里多了几分轻蔑:
“再说,一个裴家,能翻出什么大浪?”
“不过是个想趁机脱身的盐商罢了,就算真有什么猫腻,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江彬现在就像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卢忠拿起桌案上的另一张线报,上面是关于沈狱踪迹的探查结果。
只知道沈狱还在扬州境内,却始终找不到具体位置,显然是刻意藏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又放回桌上,沉声道:
“不用管江彬,让咱们的人继续盯着裴家,看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就行。咱们不参与他的事,但也绝不能让他坏了咱们的布局。”
“那江彬要是察觉到咱们的人在盯着他,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另一人担忧地问道。
“察觉就察觉吧,你们都看到了他的动作,他难道看不到我们的动作?”
卢忠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他现在自顾不暇,就算知道咱们在盯着,也没精力跟咱们翻脸,让下面的人按之前的规矩来,该盯就盯,别跟江彬的人起冲突,也别暴露自己的目的,咱们只要守住自己的阵脚,等着沈狱露面、等着盐案收尾就行。”
两名下属齐声应道:
“是,大人!”
卢忠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自己则重新拿起关于沈狱的线报,仔细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
江彬的动作、裴家的异常,在他眼里都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
他真正在意的,从来都是沈狱的计谋,和这场盐案最终能为他带来的利益。
至于江彬想从裴家捞什么好处,卢忠懒得管,也没必要管。
只要不碍着他的事,江彬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卢忠忽然低低笑了一声。
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又藏着几分耐人寻味的疑惑。
他在朝堂与北镇抚司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向来以“阴险狡诈”“不见兔子不撒鹰”闻名,多少老谋深算的对手都栽在他手里。
可偏偏这一次,他竟看不透沈狱的心思与谋算,这让他心里既有些不甘,又有些好奇。
“沈狱这小子,手里肯定藏着我不知道的情报,而且还是能撬动整个盐案的关键。”
卢忠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沉的暮色,语气笃定。
他太了解查案的逻辑了。
沈狱若是没有底牌,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藏起来,更不会敢跟江彬掰手腕。
可让他纳闷的是,沈狱要钱没钱,手下只有几个忠心的护卫。
要人没人,现在淮安多是他卢忠或江彬的眼线。
要权更没权,不过是个小小的百户。
人脉更是没有,他前几个月还是锦衣卫中底层的小旗官。
“他到底是怎么拿到那份关键情报的?”
卢忠皱紧眉头,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
是从盐商手里逼问出来的?
可盐商们自身难保,就算有证据,也该优先用来自保,不会轻易交给沈狱。
是从白莲教的人嘴里撬出来的?
可白莲教行踪诡秘,连他的人都找不到踪迹,沈狱又怎么能接触到。
还是说,他背后有更高层的人撑腰,有人暗中给他递了消息?
思来想去,卢忠都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以往那些清晰的线索、明确的逻辑,在沈狱身上完全失了效,就像面对一团看不清的迷雾,明明知道里面藏着东西,却摸不到、猜不透。
但卢忠毕竟是卢忠,他从不是会为“想不通”而自扰的人。
片刻的疑惑过后,他便收起了纠结的神色,嘴角重新勾起那抹惯有的、胸有成竹的笑容:
“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他沈狱再能藏,也总有露面的时候。他要做什么,要出什么牌,等着就是了。”
“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局面。”
他最期待的,还是沈狱最终掏出来的那张“底牌”。
是无关紧要的“小三”,还是能一锤定音的“王炸”。
“不管是小三还是王炸,总能见分晓的。”
卢忠轻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期待。
无论沈狱藏着什么,无论这局棋有多复杂,他都能稳稳地站在局外,等着看最后的结局,然后在最恰当的时候,为自己谋得最大的利益。
这,才是他卢忠的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