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的抽痛突然加剧,像有根细针在心脏上轻轻扎着,将沈狱飘远的思绪猛地拽回现实。
他皱紧眉头,抬手按住胸口,指尖能感受到胸腔里那阵不规则的悸动,不安像潮水般漫上来.
沈狱长舒一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关于“选择”与“代价”的沉重话题。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桌案。
上面铺着一张皱巴巴的草纸,纸上用炭灰胡乱画着几处标记,分别写着“驿站”“杂货铺”“严党”“盐商”“白莲教”,标记之间用歪歪扭扭的线条连着,像一张混乱的棋局图。
桌案旁散落着十几枚石子,大小不一,颜色各异,显然是他从外面随手捡来的,用来代表这场棋局里的不同角色。
他弯腰从石子堆里翻找片刻,指尖最终停在一枚与众不同的鹅卵石上。
这石子比其他石子小一圈,表面光滑,泛着淡淡的青灰色,是他前几日在淮安码头捡到的,一直揣在怀里。
沈狱捏着这枚鹅卵石,指尖轻轻摩挲着它冰凉的表面,眼神渐渐变得锐利,仿佛这枚普通的石子,承载着他所有的赌注。
他走到桌案前,俯身盯着草纸上的标记,手指在“驿站”与“严党”之间的线条上停顿片刻,又移到“盐商”与“白莲教”的连接处,最终,他的目光落在草纸最边缘一处未做标记的空白处。
那里,正是他为这枚鹅卵石预留的位置。
“咔嗒”一声轻响,沈狱将青灰色鹅卵石轻轻放在空白处,石子与桌面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直起身,凝视着那枚孤零零的石子,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喃喃自语:
“来吧,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我把身家性命都压在你身上,可别让我失望。”
他伸出手,指尖在草纸上的“驿站”标记处点了点,又指向那枚鹅卵石,语气里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沈狱,是穿着千户的飞鱼服风风光光重返京城,还是戴着枷锁、坐着囚车,狼狈地滚回那座牢笼----全看你的了。”
话音落下,沈狱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没有半分轻松,却带着一种卸下重担的释然。
他抬手拿起桌案旁的油灯,拇指按在灯芯上,轻轻一捻。
跳动的火苗瞬间熄灭,黑烟袅袅升起,带着淡淡的煤油味,弥漫在狭小的房间里。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连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都被厚重的窗纸挡住,再也看不见半个人影。
只有那枚青灰色的鹅卵石,静静地躺在草纸的空白处,在无边的黑暗里,仿佛一颗沉默的棋子,预示着一场即将破晓的对决。
黑暗中,沈狱的脚步声轻轻响起,渐渐靠近门口。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看桌案上的棋局。
既然已经落子,便没有反悔的余地。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那枚“棋子”带来的结局,无论那结局是生是死,是荣是辱,他都认了。
门轴“吱呀”一声轻响,又迅速归于寂静。
房间里只剩下那枚鹅卵石,和一张画满标记的草纸,在黑暗中无声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
淮安卫所的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江彬背着手来回踱步,腰间的佩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看向下方跪着的几名下属时,眼神更是像要喷出火来。
“我养了你们这么多年,花了这么多银子!”
江彬猛地停下脚步,一脚踹在旁边的木椅上,椅子“哐当”一声翻倒在地,
“你们倒是告诉我,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沈狱想干什么,你们不清楚,他藏在什么地方,你们不清楚,卢忠暗地里调来了多少人,你们还是不清楚!”
他越说越气,音量陡然拔高,唾沫星子飞溅:
“我问你们,我养你们是干什么的?!”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议事厅的窗户都微微作响。
几名下属跪在地上,头埋得更低了,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其中一人壮着胆子,悻悻地开口:
“老大…………我们查到盐商的动静了,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
这话不仅没让江彬消气,反而让他的怒火更盛。
他上前一步,一把揪住那名下属的衣领,将人拎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骂道:
“他妈的盐商要干什么,我还用得着你们查?!他们不就是准备收拾东西跑路吗?难不成还敢起兵反了?”
他一把将人摔在地上,声音里满是嘲讽:
“让你们去查沈狱的踪迹、查卢忠的底细,你们倒好,只查出来盐商要跑路,这种屁大点事,用得着你们费尽心机去查?我养条狗还能帮我看个门,养你们这群废物,除了吃干饭还会干什么?”
那名下属摔得龇牙咧嘴,却不敢有半句怨言,只能连忙爬起来,再次跪倒在地,急声说道:
“老大,不止盐商跑路!我们还查到了裴家,裴文清他们家,不对劲!他们不是要跑路,他们是要…………是要造反!”
“造反?”
江彬猛地愣住了,脸上的怒火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震惊。
他盯着那名下属,声音都变了调:
“你说什么?裴家要造反?你再说一遍,到底是什么情况!”
那名下属见江彬态度转变,连忙膝行几步,凑到江彬身边,压低声音,飞快地在他耳边耳语起来。
江彬的脸色随着下属的耳语渐渐变了,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的凝重,最后眼底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等下属说完,他猛地松开紧攥的拳头,语气急促地吩咐:
“快!立刻给我安排人手,所有进出裴家的人,都给我盯死了!一旦发现他们有异动,不用请示,直接拿下!”
“老大,这…………这会不会打草惊蛇?”
有下属犹豫着问道。
“打草惊蛇?”
江彬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算计,
“现在怕打草惊蛇,等裴家真反了,咱们谁都没好果子吃!你以为沈狱、卢忠盯着的是盐商?他们盯着的是能让自己立功的机会!裴家造反,这可是天大的案子,只要咱们能拿下他们,之前监察不利的过错,全能一笔勾销,说不定还能在陛下面前邀功请赏,这可是咱们将功抵过的最好机会!”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定:
“这事绝对不能出岔子!你们亲自带人去,把裴家的人看紧了,连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咱们能不能翻身,就看这一次了!”
几名下属连忙应声,起身快步跑出议事厅,召集人手去了。
江彬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激动。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阴沉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沈狱藏着掖着不肯说的事,卢忠暗中谋划的算计,都比不上他这突如其来的“立功机会”。
只要拿下裴家,他江彬不仅能摆脱眼下的困境,说不定还能再进一步,到时候,谁还敢小瞧他?
淮安城的风,似乎在这一刻,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