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前院的空地上,临时隔出的几间柴房成了审讯室。
锦衣卫将厨子、采买管事与送饭小吏分开关押,每间柴房外都有护卫看守,杜绝了几人串供的可能。
审讯开始前,负责审案的锦衣卫校尉便定下了策略。
不用严刑,却要用“反复追问”的法子,让谎言在细节里露馅。
第一个被审的是采买管事。
他被带进柴房时,腿还在打颤,一见到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立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嘴里不停念叨“大人饶命,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锦衣卫校尉却不着急,只搬了张椅子坐下,慢悠悠地问道:
“你说说,今天早上去城南杂货铺采买时,都见了谁?买了些什么?杂货铺的掌柜有没有跟你说过话?”
采买管事哆哆嗦嗦地答:
“见…………见了杂货铺的王掌柜,还有两个伙计。买了米、面、青菜、豆腐,还有…………还有一大袋干辣椒。王掌柜就问了句‘今天怎么买这么多辣椒’,小人说‘驿站贵客要吃’,别的就没了。”
校尉没再追问,只让他签字画押,便让人把他带了下去。
半个时辰后,采买管事又被带了进来,这次校尉换了个问法:
“你去采买时,是先买的米,还是先买的辣椒?王掌柜给你称辣椒时,用的是粗秤还是细秤?装辣椒的袋子是什么颜色的?”
采买管事愣了愣,努力回忆着:
“先…………先买的米,再买的辣椒,王掌柜用的是粗秤,袋子是…………是灰色的粗布袋子。”
校尉依旧没表态,只让他再签了一份供词。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采买管事被反复提审了三次,每次的问题都从不同角度切入。
有时问他路上遇到了谁,有时问他付了多少银子,有时甚至问他杂货铺门口的石狮子缺了个耳朵还是缺了条腿。
每次回答,采买管事都要停顿片刻才能开口,偶尔会记错“付银子时是先给的碎银还是先给的铜钱”,但关于“去了城南杂货铺”“买了干辣椒”“王掌柜问话”这些核心事实,却始终没变过。
厨子的审讯也是如此。
校尉先问他“今天的菜是谁让你加辣椒的”,厨子答“是昨天来的一个粗布汉子,给了一吊钱,说贵客爱吃辣”。
再问“那汉子穿的衣服是短打还是长衫,有没有戴帽子”,厨子答“是短打,没戴帽子,脸上有个疤”。
隔半个时辰再问“那汉子说话是淮安口音还是外地口音,给的钱是新钱还是旧钱”,厨子答“像是外地口音,钱是旧钱,边缘都磨破了”。
几次追问下来,厨子关于“粗布汉子”的描述虽偶有细节偏差。
比如第一次说“疤在左脸”,第二次说“疤在下巴”,但校尉派人去后厨核实,发现厨子确实在昨天下午见过这么一个人,与他描述的模样大致相符,便知这偏差是吓得记不清细节所致,并非说谎。
最后审的是送饭小吏。校尉问他“端食盒去正屋时,路上有没有遇到人”,小吏答“遇到了后院的杂役张老三,他问我‘今天菜这么香’,我没敢搭话”。
再问“食盒是你自己端的,还是有人帮你?走到正屋门口时,是先迈的左脚还是右脚”,小吏答“自己端的,左脚还是右脚…………小人太急了,记不清了”。
即便校尉故意用“记不清左脚右脚”这种细节刁难,小吏也只是慌乱地求饶,并未编造说辞,反而更显真实。
几轮审讯下来,锦衣卫将三份口供逐一对比,发现核心脉络完全一致:
采买从城南杂货铺买了带辣椒的食材,厨子按陌生汉子的吩咐多加辣椒,小吏送饭时未接触外人,虽有“辣椒袋子颜色”“汉子疤痕位置”这类细节对不上,但都能用“记忆偏差”解释。
更重要的是,无论校尉用“突然打断问话”“重复同一问题”“故意误导答案”等手段试探,几人都没有出现“前后矛盾”“逻辑混乱”的情况。
若是说谎,必然要反复回忆编造的情节,难免会在多次追问中露馅,可这三人的反应,更像是“如实陈述自己知道的事,不知道的便说记不清”,而非刻意隐瞒。
负责审案的校尉揉了揉眉心,走到正屋向海正汇报:
“海大人,审了大半天,这三人不像是在说谎,他们都是些胆小怕事的普通人,一见到我们就吓破了胆,连编造谎言的胆子都没有。而且口供的核心事实能对上,细节偏差也在情理之中。”
海正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眉头紧锁:
“这么说,他们都只是被人利用的棋子?真正下毒的人,是那个让厨子加辣椒的‘粗布汉子’,还有可能在杂货铺食材里动手脚的人?”
“大概率是这样。”
校尉点头,
“那汉子身份不明,杂货铺的王掌柜也得带去问问,只是现在天色已晚,淮安城城门已关,只能等明天再去。”
海正叹了口气,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也好,今晚先把这三人看管好,别出意外,看来这幕后黑手,比我们想的还要谨慎,连动手的棋子都选的是这种‘一问就慌、却没胆子说谎’的普通人,倒是断了我们从他们嘴里找线索的路。”
天刚蒙蒙亮,淮安城的城门刚打开一条缝,负责追查毒源的锦衣卫便带着两名护卫,快步朝着城南的杂货铺赶去。
晨雾还未散尽,街上只有零星几个早起的商贩在摆摊,石板路上的露水打湿了鞋边,透着几分凉意。
锦衣卫校尉走在最前面,心里还在琢磨着昨日的审讯。
厨子、采买、小吏都不像说谎,那毒必然是从食材源头或是运输途中被下的手,而城南这家杂货铺,便是最关键的突破口。
他想着,脚步不由得加快,不多时便看到了杂货铺的招牌,木质的“王记杂货”四个字在晨雾中隐约可见。
可刚走到铺门口,准备推门进去,校尉却突然顿住了。
只见铺檐下站着一个身着飞鱼服的身影,腰间挂着绣春刀,正背对着他们,似乎在观察铺内的动静。
“谁?”
校尉下意识地按住刀柄,沉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