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一直沉默的裴家当家人突然开口,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大不了…………就搏一搏。反正左右都是死,与其窝窝囊囊被朝廷抄家灭门,不如拉上几个垫背的,死也要死出点名堂来!”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房间里的沉寂。
卢承业猛地抬头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惊讶,有犹豫,却也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认同。
郑成功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裴兄,你这话…………咱们不是没想过。可真要走到那一步,就是玉石俱焚啊。”
“玉石俱焚?咱们现在还有得选吗?”
裴文清冷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众人,
“朝廷容不下咱们,严世蕃要刮咱们的骨、吸咱们的血,海正拿着查案的名头,步步紧逼,咱们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与其等着被他们慢慢耗死,不如主动出手,让他们知道,咱们盐商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
王显宗皱着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可…………可那是朝廷啊。咱们手里没有兵权,没有靠山,怎么跟朝廷斗?这跟以卵击石有什么区别?”
“怎么没的斗?”
裴文清眼神一厉,“咱们在两淮经营这么多年,虽说没有兵权,可手里有人!有银子!这些年,咱们养着的那些人,哪个不是对官府怨声载道?只要咱们振臂一呼,未必不能闹出点动静来!”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而且…………咱们早就该动手了。阳奉阴违了这么久,也该让他们尝尝咱们的厉害。”
这话一出,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了。
谁也没有想到平时最像读书人的裴文清居然这么狠,这么有胆。
没人再反驳,也没人再提“退路”,反而都默认了这份狠劲。
其实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从严家被灭门的那一刻起,“退路”就早已不存在了。
方才那般认真地讨论逃跑、疏通关系、投靠势力,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是他们在绝境中最后一点对“生”的奢望。
可这份奢望,在朝堂步步紧逼的压力下,早已被碾得粉碎。
卢承业缓缓抬起头,眼底的犹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
他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清茶,一饮而尽,苦涩的茶水滑过喉咙,却让他的思路愈发清晰:
“裴兄说得对,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其实…………咱们早就开始为这一步做铺垫了。”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卢承业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一字一句道:
“李万山的藏身之地,是我故意泄露给沈狱的。咱们就是要让他以为,抓住李万山就能断了盐案的线索,让他把大部分人手都引到扬州去。还有江彬的人,也是咱们故意放了些假消息,说扬州有盐商余党聚集,才把他的人马调走的----咱们要的,就是让淮安变成一座空城。”
“卢兄,你…………你早就计划好了?”
郑成功惊讶地看着他,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卢承业苦笑一声,眼神里带着几分疲惫:
“不是早就计划好,是早就留了后手。咱们谁都不想走到玉石俱焚这一步,可也不能真的坐以待毙。故意泄露李万山的消息,引沈狱和江彬的人去扬州,一来是为了拖延时间,让咱们有更多准备。”
“二来,也是为了让淮安空虚,只有淮安空虚了,咱们的计划才能成。”
“您的意思是…………”
李家当家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
他丝毫没有在意李万山的下场,一个逃跑都不带走的旁系,本来就没几分亲情。
只怕心中还有恨意吧。
“海正。”
卢承业吐出两个字,语气沉重,
“海正是朝廷派来的钦差,是整个查案的关键。只要他出事,淮安的局势就会彻底乱掉。到时候,严世蕃会猜忌江彬,江彬会提防严世蕃,朝堂上的徐阶、高拱又会借机发难----他们自顾不暇,自然就没时间盯着咱们了。”
这话像一道惊雷,在房间里炸开。
李家当家人脸色发白,声音有些颤抖:
“可…………可谋害钦差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一旦失手,咱们七家都会万劫不复!”
“失手?咱们没有失手的余地。”
卢家当家人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异常坚定,
“咱们已经在淮安城里安插了人手,都是些跟朝廷有血海深仇的兄弟,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只要沈狱和江彬的人回不来,淮安城里没人能护得住海正,这一步,咱们必须走,也只能走。”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可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犹豫和焦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决绝。
他们都知道,这个计划一旦启动,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他们曾是两淮的“天”,拥有泼天的财富和无上的体面,可如今,却被逼到了只能用“玉石俱焚”来换取一线生机的地步。
裴文清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声音低沉而坚定:
“那就干!咱们盐商在两淮立足这么多年,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他们要咱们的命,咱们就断他们的根,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其余六人也纷纷站起身,眼神里的恐惧渐渐被狠劲取代。
卢承业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枚雕刻着盐商印记的令牌,放在桌上:
“明日三更,按计划行事。告诉兄弟们,这一战,要么活,要么死----没有第三条路。”
烛火在寒风中剧烈摇曳,最终却没有熄灭,反而迸发出一阵刺眼的光亮。
他们碰杯的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为这场注定惨烈的“玉石俱焚”,敲响了最后的警钟。
此事若成,海正死于谋反叛乱。
沈狱,江彬死于监管不力,严重失职,两淮大小官员一个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