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中的嫡系锦衣卫动作极快,火舌刚舔舐完宅院的最后一根木梁,他们便迅速收拢队伍。
连现场的马夫都没多做停留,整队人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扬州的街巷深处。
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或许是执行卢中交代的其他密令,又或许是返回驻地待命。
沈狱站在街角,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底没有丝毫波澜。
他本就不想过问卢中的部署,更何况卢中绝不敢坑他。
毕竟,海正还在淮安等着消息。
以海正的性子,若是知道卢中在查案途中暗动手脚,定会揪住不放,别说弹劾卢中罢官回乡,怕是连让他下狱受审都能做到。
沈狱清楚这层利害,所以对卢中嫡系的撤离毫不在意,转身便往附近的客栈走去。
回到客栈,沈狱屏退店小二,从怀中掏出信纸和笔墨,借着油灯的微光,开始给海正写回信。
他握着笔,笔尖悬在纸上片刻,才缓缓落下。
信中内容写得极为详细,从他孤身赴扬州的缘由,到李万山宅院外的对峙,再到与黑虎、鬼刀两名“地官”的厮杀,事无巨细,连自己“被震飞吐血”“虎口崩裂”的细节都描绘得栩栩如生。
在信中,他特意强调:
“李万山麾下暗藏两名实力强劲之地官,专攻力量一道,悍勇异常。某虽竭力周旋,却难敌二人夹击,身受重伤。幸得卢千户仗义借兵,以火铳、弓弩压制,方破敌阵。然混战之中,李万山及护院皆被火器所伤,未能留下活口,查案线索暂断。麾下锦衣卫亦伤亡惨重,某需留扬州安抚死伤、处理善后,兼之自身伤势需疗养,恐短时间内难返淮安,还望大人宽宥。”
写完信,沈狱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破绽,才折好封入信封,用火漆封口。
次日一早,他便差客栈伙计将信送往扬州驿站,嘱咐务必以最快速度递往淮安海正手中。
送走信后,沈狱伸了个懒腰,之前脸上的“疲惫”与“伤痛”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几分轻松。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锦缎衣袍,将绣春刀藏在腰间,揣上足够的碎银,便走出客栈,朝着扬州城最热闹的勾栏方向而去。
扬州的勾栏街向来繁华,白日里便有丝竹之声隐隐传来,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大多是衣着光鲜的富商与公子哥。
沈狱混在人群中,走进一家名为“烟雨阁”的勾栏。
阁内雕梁画栋,香风阵阵,歌姬们的歌声婉转悠扬,舞姬们的舞步轻盈曼妙。
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又叫了几碟精致的小菜,一边听着歌姬演唱,一边悠闲地品着茶,神色惬意。
至于信中写的“安抚死伤”“疗养伤势”,早已被他抛到了脑后。
反正李万山已死,盐案线索已断,严世蕃交代的“洗牌”第一步也算完成,剩下的事,等他在扬州逍遥几日再做打算也不迟。
窗外阳光正好,阁内歌声悦耳,沈狱端着茶杯,望着楼下热闹的景象,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沈狱在扬州的日子过得格外惬意。
每日清晨,他睡到自然醒,用过早点后,便换上一身体面的衣袍,慢悠悠往勾栏街去。
烟雨阁的老鸨见了他,总是满脸堆笑地迎上来,亲自引他到二楼临窗的最好位置。
那里视野开阔,既能看清楼下的歌舞,又能避开人群的喧闹,连茶水点心都是按最高规格上,分文不取。
扬州城里的世家子弟,早就摸清了他的身份。
锦衣卫百户,专管查案缉凶,是连地方官都要忌惮三分的角色。
这些子弟们不敢得罪他,又想借机攀附,便总在他去勾栏时“恰巧”出现,凑过来敬酒聊天,说着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
一来二去,沈狱连酒水钱都省了,每次去烟雨阁,都有人主动替他买单,他只需心安理得地听曲喝酒,偶尔应付几句,日子过得好不自在。
毕竟,“锦衣卫”这三个字,在寻常人眼里与“活阎王”无异,没人敢轻易招惹。
沈狱也乐得享受这份便利,反正他本就没打算真在扬州“疗养伤势”,能借着这身份逍遥几日,倒也符合他的心思。
就这样,他在扬州足足闲了近十天,每日除了去勾栏听曲,便是在城里闲逛,把查盐案、抓嫌犯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直到第十天午后,客栈的伙计突然送来一封来自淮安的信,说是驿站加急送来的。
沈狱拆开一看,果然是海正的笔迹。
字迹工整,语气依旧是他熟悉的沉稳细致。
信里,海正先是细细询问了沈狱的伤势,叮嘱他“务必安心休养,莫要急于返程,免得落下病根”,又特意提到“受伤士卒的津贴与抚恤金,需亲自核查,确保每一分都送到他们或其家人手中,万不可让贪官污吏从中克扣,不能让兄弟们流血流汗再流泪”。
字里行间,满是对下属的关切,看得沈狱心里微微一暖。
海正向来如此,虽不苟言笑,却总把下属的安危放在心上。
随后,海正才说起淮安的近况:
“淮安一切安好,卢家及盐商那边暂无异动,江南棋师仍在客栈闭门不出,周老爷子亦未再引动异象,你在扬州无需挂心这边,待伤势好转,再做返程打算便是。”
沈狱看完信,随手将信纸折好,放在桌上。
他心里清楚,海正说“一切安好”,不过是让他放心,实则淮安那边定然还在暗中盯着盐商的动静。
只是海正不知道,他所谓的“身受重伤”是假的,“伤亡惨重”也是编的,李万山一死,扬州这边的线索早已断了,他留在扬州,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不过,海正的叮嘱倒是提醒了他。
若是再在扬州逍遥下去,恐怕会引起怀疑。
他琢磨着,再过两日,便以“伤势好转”为由,启程返回淮安,至于盐案的事,到时候再找借口搪塞便是。
想到这里,沈狱起身伸了个懒腰,又往烟雨阁的方向走去。
难得的逍遥日子,总得再多享受两天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