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狱将严世蕃的信纸平铺在桌上,指尖反复摩挲着纸面,字里行间的隐意如潮水般涌进脑海,让他后背泛起一丝凉意。
他终于彻底明白,严世蕃让他查白莲教、“严肃处理”,根本不是针对李万山一人,而是要对两淮盐商来一场彻底的清洗。
那剩下的七家盐商,无论是否真的勾结白莲教,都注定要成为这场权力洗牌的牺牲品。
“‘严肃处理’‘扼杀于摇篮’…………”
沈狱低声念着信中的字眼,眼神渐渐清明,
“小阁老哪是要查案,是要借我的手,把两淮老派盐商连根拔起啊。”
他想起之前查到的线索:
两淮盐商盘踞多年,不仅垄断盐运,还暗中与地方官员勾结,甚至有传言说他们私藏赋税、囤积盐斤,连朝廷都难以掌控。
严世蕃要的,从来不是“惩治罪犯”,而是将这些不听命于自己的老势力清除,换上完全受他掌控的新派盐商。
这样一来,两淮盐运的命脉就彻底握在严党手中,往后无论是敛财还是掌权,都再无阻碍。
而“勾结白莲教”这个罪名,不过是严世蕃精心挑选的屠刀。
白莲教是朝廷明令围剿的邪教,扣上这个帽子,既能让盐商的罪名“名正言顺”,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又能让他的屠杀披上“平叛”的外衣,连一丝辩解的余地都不给盐商留。
沈狱甚至能想象到,届时只要他拿出“证据”,无论是伪造的书信还是屈打成招的供词,朝廷都会立刻准奏,而他这个执行者,不过是严世蕃手中最锋利、也最隐蔽的刀。
“好狠的手段。”
沈狱忍不住感叹。严世蕃要的不是“惩处”,是“灭绝”。
连一个活口都不想留下,就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防止有盐商漏网后反咬一口,暴露他洗牌的真实目的。
而他之前只品出“灭口李万山”的表层意思,竟没看透这背后针对整个两淮盐商的庞大布局,可见严世蕃的心思有多深沉。
可转念一想,沈狱又意识到更深层的原因。
严世蕃敢如此大刀阔斧地清洗盐商,恐怕也与朝廷的财政危机脱不了干系。
近年来边境战事不断,赈灾款项也耗费巨大,国库早已空虚。
而两淮盐商富可敌国,抄了他们的家产充公,无疑能解朝廷的燃眉之急。
严世蕃这么做,既清除了异己,又为朝廷“创收”,还能在皇帝面前邀功,简直是一箭三雕。
“只是,这代价也太大了。”
沈狱皱紧眉头。
那些盐商中,或许真有勾结白莲教、贪赃枉法之徒,但也未必没有安分守己、只是不愿依附严党的人。
可在严世蕃的计划里,这些人没有区别,都要被一并处死,连家产都要被全部抄没。
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屠杀,与暴政何异?
他拿起信纸,重新折好揣进怀中,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可若是照做,他就成了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成了严世蕃实现野心的工具。
“罢了,先到扬州再说。”
沈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纠结。
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他不过是个锦衣卫百户,在严党与朝堂的漩涡里,连自己的命运都攥不住,又哪来的本事拯救别人?
那些盐商是善是恶,是冤是屈,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们盘踞两淮多年,富可敌国,就算真有无辜者,也未必是干净的。
在这乱世里,能站稳脚跟的商人,哪会一点脏水都不沾?
“死就死了吧。”
沈狱低声自语,语气里没了之前的纠结,只剩几分麻木的清醒。
在这权力场里,同情心是最没用的东西,只会拖累自己,甚至招来杀身之祸。
沈狱整理了一下衣袍,推门走了出去。
他现在没心思想那些盐商的死活,也没心思纠结自己的命运,他只想尽快完成差事,拿到赏赐,在这吃人的朝堂里安稳地活下去。
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
沈狱将严世蕃的密信贴身藏好,指尖在衣料上按了按,心中已没了半分犹豫。
他快步走出房间,径直往李默和王二牛的住处去。
事不宜迟,他必须尽快动身去扬州,赶在卢家等盐商察觉异动前,完成严世蕃交代的事。
彼时李默刚歇了半天,正坐在桌边擦拭腰间的佩刀。
王二牛则在院子里劈柴,见沈狱进来,两人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迎了上去:
“沈哥,啥事?”
沈狱点点头,示意他们进屋说话,待房门关上,才沉声道:
“我要立刻动身去扬州,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们俩了。”
李默和王二牛都是一愣,王二牛率先开口:
“沈哥,您怎么不带上我们?扬州那边情况不明,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就是啊,沈哥!”
李默也跟着劝,
“我歇过来了,二牛有把子力气,咱们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沈狱摆了摆手,语气坚定:
“不用。我一个人骑马走得快,能赶在天黑前到扬州,要是带上你们,反而容易引人注目。”
"而且,这里更需要你们。”
他看向两人,眼神严肃起来,
“海正大人是朝廷派来查盐案的,你们俩的首要任务,就是守在驿馆,保护好海正大人的安全,不许任何人靠近他。”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还有,我走之后,你们别轻举妄动,也别跟任何人提起我去了哪里,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我出去查探线索,过几天就回来。”
王二牛还想再劝,却被李默拉住了。
李默知道沈狱的性子,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便对着沈狱抱拳道:
“沈哥放心!我们一定守好驿馆,保护好海正大人,等你回来!”
王二牛见状,也只能跟着点头:
“请大人保重,我们在这儿等您消息。”
沈狱满意地点点头,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深色的短打换上,又披上飞鱼服,又将腰间的绣春刀系紧,最后检查了一遍随身携带的碎银和密信,确认无误后,便起身往外走。
到了驿馆门口,沈狱牵过自己的枣红马,翻身而上。
他勒住缰绳,回头看了一眼驿馆的方向,见李默和王二牛正站在门口望着他,便对着两人挥了挥手,沉声道:
“记住我的话,守好这里!”
说完,他双腿一夹马腹,枣红马发出一声嘶鸣,转身朝着城外的方向奔去。
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很快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