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狱对着铜镜理了理青布长衫的褶皱,指尖划过衣料时,仍能清晰想起梦魇里烈火缠身的灼痛。
那痛感太真实,连后颈的汗毛都还竖着。
他对着镜中脸色略白的自己扯了扯嘴角,自嘲地摇了摇头:
不过是场无凭无据的梦,若真要揪着不放,反倒落了小家子气,扰了心神。
转身从抽屉里摸出几两碎银揣进袖袋,银锭碰撞的清脆声响,倒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快了些。
沈狱心中感叹:
还是钱养人啊,银子一拿什么烦心事都要往后稍。
依旧按往日的习惯,往淮安城最热闹的南街走去。
可刚拐过街角,扑面而来的冷清就让他脚步一顿。
往日里的南街哪是这般景象?
挑着新鲜时蔬的农妇会把菜筐摆到街沿,脆生生地吆喝“刚摘的黄瓜豆角”。
推着糖画小车的老汉总被孩童围着,铜勺在青石板上绕出蜜色的龙与凤。
连卖针线的老婆子都能和街坊聊得热火朝天,笑声能传到街对面。
可今日,街面上只剩零星三两个摊位,摊主无精打采地守着货,连吆喝声都没了力气。
更奇的是,路上行人稀稀拉拉,反倒有不少人朝着城外的方向走,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嘴里叽叽喳喳说着什么,脸上还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
“莫不是城外有集市?”
沈狱嘀咕了一句,却也没深想。
淮安城偶尔会在城外办庙会,引走大半人潮也寻常。
他径直走向常去的“悦来茶馆”,刚掀开门帘,就觉出了更明显的冷清:
往日里座无虚席的大堂,此刻只坐了三四桌客人,连说书先生都没了往日的精气神,手里的惊堂木敲得有气无力,讲的“三国故事”都少了几分慷慨激昂。
“掌柜的,来壶碧螺春,再要一碟桂花糕。”
沈狱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八仙桌,桌角还留着前几日客人没擦干净的茶渍。
不多时,店小二端着托盘过来,青瓷茶盏里的碧螺春冒着热气,桂花糕裹在油纸里,还带着刚出炉的甜香。
待店小二把东西摆好,沈狱才笑着指了指大堂:
“小二,今日店里怎么这么冷清?往日这个时辰,连过道都得加座,今日倒空得能跑马了。”
店小二麻利地把茶盏往他面前推了推,顺手拿起搭在臂弯的抹布,擦了擦桌沿的浮尘,又把抹布往肩上一甩,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兴奋:
“这位爷,看您穿着打扮就知道是外地来的,不然哪能没听说咱们淮安城的大事!咱们这儿出了位棋圣,姓周,大伙儿都叫他周老爷子,今年都七十有五了,头发白得像雪团子,可脸却红扑扑的,跟抹了胭脂似的!”
他说得兴起,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连肩上的抹布滑下来都没察觉:
“人家都说周老爷子是见过仙人的!前几年他在城外山神庙避雨,夜里梦见个白胡子老头,教了他一套下棋的法子,醒了之后下棋就跟开了窍似的!”
“上个月有个从苏州来的老棋客不服气,特意来淮安找他比试,结果您猜怎么着?周老爷子连眼皮都没抬,‘啪’地落了三子,就把人家的老将将死了!那步棋走的,旁边看的人愣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反应过来,都说‘这棋下得惊天地,泣鬼神’!”
沈狱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眉梢挑了挑,来了兴致:
“哦?还有这等奇人?我在京城倒也听过‘象棋’,只是京里多是街头百姓闲时消遣,摆个木棋盘就能下,从没听说谁能称‘圣’。”
“难道这位周老爷子的棋艺,比钦天监监正还厉害?”
他记得钦天监监正擅长围棋,常陪皇室对弈,在京中也是有名的棋艺高手。
“嗨,那哪能比!”
店小二摆了摆手,嘿嘿笑出了声,
“钦天监监正下的是围棋,讲究的是圈地布局,慢得能下一天,咱们周老爷子下的是象棋,车马炮将士象,走的都是实打实的杀招,噼啪几下就能分胜负!再说了,钦天监监正何等身份,哪会来咱们淮安城跟老百姓下棋?”
他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像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
“关键是今日有热闹看!一大早来了个外地人,穿着锦缎长衫,手里还提着个乌木棋盒,说是从江南来的棋师,听了周老爷子的名头不服气,非要跟他比试!”
“还放话说要‘破了淮安棋圣的名头’!比试的地方就定在城外的报恩寺,庙里特意搭了个高台,还搬了张八仙桌当棋盘,半个淮安城的人都跑去看热闹了,咱们店里的客人哪还坐得住?这不,连掌柜的都跑去了,让我守着店呢!”
沈狱恍然大悟,随手从袖袋里摸出几个铜板,放在托盘里。
店小二见了,眼睛一亮,连忙双手接过,腰弯得像个虾米,连声道谢:
“谢爷赏!谢爷赏!您要是也想去看,顺着南街往城外走,过了石桥就能看见报恩寺的塔尖,跟着人走准没错!”
沈狱笑着点了点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碧螺春的清香在舌尖散开,驱散了最后一丝梦魇的阴霾。
他望着窗外往城外走的人群,心里忽然生出几分好奇。
查案的事暂时没头绪,李默还没带回回信,扬州之行也需再等,闲来无事去看看这场棋赛,倒也能解解烦闷。
他拿起桌上的桂花糕,用油纸包好揣进袖袋,起身掀开门帘,朝着城外报恩寺的方向走去。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说说笑笑的声音里满是期待,倒让这淮安城的清晨多了几分鲜活的烟火气。
沈狱随着人流往城外走,脚下的青石板路渐渐被泥土路取代,空气中多了几分田埂的青草气。
道上的人越聚越多,有扛着板凳的老汉、牵着孩童的妇人,还有些穿着短打的年轻小伙,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嘴里全是关于“棋圣对弈”的议论,热闹得像赶庙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