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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醒悟

作者:小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从卢府出来,沈狱的脚步比来时沉了许多,连王二牛在旁絮絮叨叨说“卢家真可怜”,他都没心思接话。


    只是这一段路他就想明白了许多,可脚下的路才走出去没多远。


    他骑着马,又回头理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脑子里反复回荡着卢承业的话。


    “盐引明价四两,暗费加起来十两”“官盐掺沙带石,却按精品卖”,每一句都像重锤,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王二牛见他脸色不对,终于住了嘴,小心翼翼问:


    “沈哥,你咋了?是不是卢家说瞎话骗咱了?”


    “没骗我。”


    沈狱声音发哑,指尖冰凉,


    “他们不敢骗我,也没必要骗我----都到这份上了,再撒谎,就是自寻死路。”


    可正因为是真话,才更让他心惊。


    盐铁专卖是大晏朝的立国根基,写在《律法》里的铁规,户部管盐税盐引、工部盐场、都察院监督,层层制衡,就是为了防止有人钻空子。


    可现在,工部居然敢巧立名目加费、以次充好卖盐,这哪里是贪腐,分明是在挖朝廷的根基!


    更可怕的是,这背后站着的是小阁老严世蕃。


    卢家的话若是真的,严世蕃主导的这番操作,往轻了说是“擅改盐政”,往重了说就是“欺君罔上”,足够定个杀头抄家的大罪。


    卢家父子敢把这话捅出来,也是被逼到了绝境。


    他们知道自己是秋后的蚂蚱,与其等着被当成“替罪羊”宰了,不如赌一把,把工部的黑幕掀出来,说不定还能博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他们倒是敢赌…………”


    沈狱喃喃自语,后背却惊出一层冷汗。


    他前几日还想着抱紧严党这条船,借着查案往上爬,可现在才看清,这条船根本不是什么坦途,而是一艘随时可能沉没的危船!


    严世蕃在工部搞的这些猫腻,一旦被捅到御前,别说他一个小小的查案专员,就是整个严党,都得跟着陪葬。


    其实这里沈狱有点想多了,严世蕃的捞钱能力是不可替代的,他的这次举动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触碰到盐政的红线,嘉靖难道不知道他的手段?


    当然知道,只不过是嘉靖缺钱,小阁老此番操作只是在割盐商们的肉,底下的平民并没有受到影响。


    (因为工部不让盐商售盐涨价)


    王二牛没听懂他的话,只觉得空气冷得慌,缩了缩脖子:


    “那咱们现在咋办?回去跟海大人说吗?”


    “不能说!”


    沈狱猛地停住脚,眼神里满是慌乱。


    海正刚正不阿,要是知道工部这么胡来,定会立刻上书弹劾,到时候就不是查盐商那么简单了,而是直接跟严党正面硬刚。


    可海正手里没实证,严世蕃又在京城势力滔天,最后说不定会被反咬一口,连带着他这个“通风报信”的,也得被卷进去。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忽然想通了卢家话里藏着的另一层意思。


    工部为什么要把盐商逼到绝境?


    真的只是为了敛财吗?


    恐怕不止。


    卢家、郑家这些老盐商,在两淮经营几十年,根基深、人脉广,就算严党想插手盐市,也得看他们的脸色。


    可若是把这些老盐商全扳倒,换上一批听话的新盐商,严党就能彻底掌控两淮盐市,到时候想怎么加费、怎么卖盐,都没人敢拦着。


    “原来是这样…………”


    沈狱倒吸一口凉气,后背的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


    严世蕃的目标从来不是“整顿盐市”,而是“洗牌盐市”!


    他要借这次查案,把老盐商一锅端,扶持自己人上位。


    钦差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把刀,查案查得越严,老盐商倒得越快,严党收网就越顺利。


    可偏偏他和海正“搅局”了。


    海正查案认死理,不肯轻易定盐商的罪。


    他又私下送信给卢忠,想探严世蕃的底,反而让严世蕃没那么容易操作。


    现在卢家又把工部的黑幕捅了出来,局面彻底乱了。


    “我现在到底该站在哪边?”


    沈狱心里像翻江倒海。


    想真正绑上严党这艘船,就必须按严世蕃的意思来。


    帮着把老盐商扳倒,还得确保海正查不出工部的猫腻。


    可若是这么做,他就成了严世蕃的帮凶,一旦东窗事发,就是万劫不复。


    可若是不这么做,严世蕃绝不会容他,到时候别说往上爬,能不能活着离开淮安都难说。


    他忽然想起写给严世蕃的信。


    信里隐晦地问“盐引新规能否查、怎么查”,其实就是在问“我该怎么做才能符合你的心意”。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严世蕃要的不是“查新规”,而是“不查新规”,要的是他帮着把水搅浑,让海正把注意力全放在盐商身上,忽略工部的问题,最后顺理成章地把老盐商定罪,给朝廷一个“交代”。


    “必须尽快拿到小阁老的回信。”


    沈狱攥紧拳头,心里有了主意。


    他现在就像走在钢丝上,只有严世蕃的指示,才能让他知道下一步该踏向哪边。


    他得让李默快点把信送到,再快点把回信带回来。


    多拖一天,风险就多一分,老盐商说不定会狗急跳墙,把更多黑幕捅出来。


    海正也说不定会查到工部的线索,到时候他想拦都拦不住。


    王二牛见他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急得直跺脚:


    “沈哥,你倒是说句话啊!咱们总不能在这儿站着吧?”


    “走,回驿馆。”


    沈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这几天多在门口盯着点,要是李默回来了,立刻让他来见我,另外,再去给我打盆冷水,我要醒醒神。”


    回到驿馆,沈狱把自己关在屋里,一盆冷水浇在脸上,刺骨的凉意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他走到案前,拿起那半张“嘉靖二十五年”的盐引,忽然想明白了。


    这张未来盐引,说不定就是严世蕃用来“套牢”新盐商的诱饵。


    提前印制未来的盐引,卖给那些想上位的新盐商,让他们先交银子、后拿引,既敛了财,又绑定了新盐商的利益,可谓一举两得。


    “好狠的手段…………”


    沈狱看着盐引上的年份,只觉得后背发凉。


    他现在终于看清了严世蕃的棋局。


    老盐商是弃子,海正是棋子,他自己则是随时可能被牺牲的小卒子。


    想活下去,想往上爬,就必须比所有人都狠、比所有人都机灵,必须精准地踩在严世蕃划定的线内,帮着他走完这盘棋。


    他走到窗边,望着京城的方向,心里默默祈祷:


    “李默,你一定要快点回来,一定要把小阁老的回信带回来…………”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吹得窗纸哗哗作响,像是在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在淮安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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