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正没动筷子,目光扫过桌上的菜肴。
清蒸鲈鱼用的是一尺长的活鲈,鱼眼还泛着光。
烤乳鸽是用蜂蜜和香料腌透了再烤的,鸽皮金黄酥脆,连骨头都能嚼出香味。
还有一道“冰糖炖雪莲”,盛在玉制的碗里,雪莲是从天山采来的,据说一朵就要十贯银子。
更离谱的是席间的酒。
装在一只夜光杯里,酒液呈琥珀色,倒入杯中时还泛着细小的气泡。
卢承业端起酒杯,想要给海正斟酒:
“海大人,这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在酒窖里存了十年,您尝尝?”
海正抬手挡住酒杯,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
“郑东家刚才说,这是‘淮安家常菜’?”
郑万山脸上的笑僵了僵,连忙解释:
“大人说笑了,只是想着大人远道而来,该尝尝两淮的特色,这些菜…………都是些寻常食材,没花多少银子。”
“没花多少银子?”
海正拿起面前的银汤匙,轻轻敲了敲白瓷碗,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官窑白瓷,一只碗就要五贯银子,这银汤匙,一柄抵得上百姓半个月的口粮,还有这天山雪莲、西域葡萄酒,寻常人家一辈子都挣不到买这些东西的钱!你们一顿饭,就挥霍掉这么多银子,可知道淮安城外还有百姓吃不饱饭,穿不上棉衣?”
这话让厅里瞬间安静下来,七家盐商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沈狱端起自己面前的银杯,看似在观察杯柄上的花纹,实则在暗暗盘算。
这些餐具和菜肴,光是成本就不下百贯,若是加上那些还没送上来的“薄礼”,这趟宴席,盐商们至少要花掉五百贯。
王二牛坐在一旁,看着桌上的菜肴,喉咙忍不住动了动。
他跟着海正查案这么久,每天吃的都是粗茶淡饭,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奢华的宴席。
可他看到海正铁青的脸色,又连忙低下头,假装没看见,只是紧紧攥着腰间的佩刀,生怕自己忍不住流露出羡慕的神色,惹海正不快。
海正拿起筷子,却没有夹菜,只是用筷子尖轻轻拨了拨碗里的虾,语气平静却带着威严:
“这些菜,我吃不下,你们若是真有心‘招待’,不如把这些银子省下来,捐给淮安的粥厂,给百姓们添件棉衣,比摆在我面前强得多。”
七家盐商连忙应下,有的说“大人说得是,明日就去捐银子”,有的说“已经让人准备了棉衣,过几日就送到粥厂”。
这些场面话说完,厅里还陷在一片沉默里,沈狱却端起银筷,率先伸向了那盘“芙蓉水晶虾”。
他动作自然,夹起一只虾送进嘴里,细细嚼了嚼,还不忘点头点评:
“嗯,这虾鲜得很,花露腌得也恰到好处,没有盖过虾本身的清甜,京城里的厨子,也未必能做出这个味道。”
这话一出,满厅的目光都聚在了他身上。
有盐商的诧异,有王二牛的惊讶,还有海正投来的略带不满的眼神。
可沈狱像是没看见一样,又夹了一筷子红烧鹿筋,沾了沾汤汁,慢悠悠地吃着,嘴里还念叨:
“鹿筋炖得够软,药材的味儿也入了进去,就是稍微咸了点,配着米饭吃正好。”
七家盐商见状,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原本以为钦差带来的人也和海正一样刻板,没想到沈狱倒是个“懂行”的。
郑成功连忙笑着附和:
“沈大人好眼光!这厨子是咱们特意从扬州请来的,最擅长做淮扬菜,您要是喜欢,等宴席散了,让他给您露两手,带些小菜回去?”
“不必了。”
沈狱摆了摆手,又舀了一勺冰糖炖雪莲,了一勺冰糖炖雪莲,玉碗碰着银勺,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看着碗里洁白的雪莲,忽然叹了口气,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满厅的人都听见:
“这菜可不便宜啊。一朵天山雪莲,从西域运到淮安,路上的运费就够寻常百姓过半年了,这玉碗,看着像是和田玉,怕是也值不少银子。”
海正抬眼看了他一眼,眉头皱了皱,却没说话。
沈狱放下银勺,端起夜光杯,抿了一口葡萄酒,眼神忽然沉了下来,语气也带了几分沉重:
“去年冬天淮安就没怎么下雪,今年夏天又赶上大旱,庄稼歉收,不少百姓连粥都喝不上,真是惨啊,多亏当今陛下圣明,才勉强维持了局面。”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七家盐商头上。
刚才还带着笑意的脸,瞬间又垮了下来。
沈狱这话看似在感慨百姓疾苦,实则是在提醒他们“铺张浪费”,更是在暗示他们该“表示表示”。
卢承业连忙开口:
“沈大人说得是!咱们也想着为百姓做点事,刚才海大人也说了,等宴席散了,咱们就去粥厂捐银子,再送些棉衣过去,绝不让百姓冻着饿着。”
“是啊是啊,”
韦修也跟着附和,
“咱们捐五百贯!不,一千贯!足够粥厂撑过冬天了。”
沈狱没接话,只是又喝了口酒,像是在漱口,随后放下酒杯,拿起银筷,继续夹起桌上的菜吃了起来,仿佛刚才那番感慨只是随口一说。
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刚才那番话,既在海正面前装了“心系百姓”的样子,又给盐商递了“该送银子”的信号,一举两得。
海正看着沈狱的举动,心里虽有些不满他在宴席上如此“自在”,却也觉得他那番话有道理,便没再多说,只是拿起账册,继续翻看着,时不时抬头问盐商几句账目上的问题。
王二牛坐在一旁,看着沈狱吃得津津有味,又看了看海正严肃的脸,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既不敢像沈狱那样动筷,又不敢一直盯着桌上的菜,只能低着头,假装研究自己腰间的佩刀。
沈狱吃了几口菜,又端起酒杯,看似不经意地扫过七家盐商的脸。
有的在偷偷观察海正的神色,有的在小声商议捐银的事,有的则在暗暗打量桌上的餐具,显然都在盘算着如何“平息”钦差的不满。
他心里暗暗冷笑。
这些盐商,只要稍微点拨一下,就知道该怎么做,接下来,就等着他们主动送银子上门了。
宴席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盐商们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紧张,偶尔还会和沈狱聊几句菜肴的做法,只有海正,时不时提出几个尖锐的问题,让盐商们心惊胆战。
而沈狱,则在一片看似和谐的氛围里,一边吃着山珍海味,一边默默盘算着如何从这些盐商手里,捞到更多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