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正捏着那封烫金拜帖的手指渐渐收紧,拜帖边缘的云纹被攥得发皱。
帖上“恭请钦差海大人于三日后巳时,赴望海楼共商盐市安稳”的字迹,在他眼里刺得慌.
望海楼是淮安最豪华的酒楼,别说普通百姓,就是地方官员也极少去,传闻楼下普通座位的“入场费”就要百贯,顶层雅间更是要千金预定,这群盐商倒是舍得下血本。
“奢靡败国!”
海正将拜帖扔在案上,声音里满是怒意,
“崔家刚遭灭门,盐市动荡不安,他们不想着如何配合查案,反倒想着用宴席拉拢官员,真是把商人逐利的本性暴露得淋漓尽致!这宴,我不去!”
站在一旁的沈狱见他动怒,连忙上前一步,弯腰捡起拜帖,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劝诱:
“大人息怒。属下倒觉得,这宴席,咱们不仅要去,还要好好去。”
海正眉头一挑,看向沈狱,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解:
“去?去看他们摆阔气,还是去收他们的贿赂?我海正为官多年,从未吃过百姓一分不该吃的饭,拿过一分不该拿的钱!”
“大人误会了。”
沈狱连忙解释,将拜帖轻轻放在案上,手指点着“共商盐市安稳”几个字,
“属下并非让大人去收受贿赂,而是去探他们的底。您想,崔家倒了,这七家盐商是两淮盐市的支柱,他们心里定然藏着不少秘密,或许是崔家的旧事,或许是盐引的猫腻,甚至可能知道灭门案的线索,可他们现在抱团取暖,咱们硬查,只会让他们更警惕,若是去了宴席,借着‘谈盐市’的由头,跟他们周旋,说不定能从他们的话里找出破绽。”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更何况,这七家盐商看似团结,实则各怀鬼胎,有的靠着高家,有的靠着严党,还有的想抱官府的大腿,咱们去了宴席,正好可以借机分化他们,对那些愿意说实话的,咱们可以许他‘配合查案,从轻发落’,对那些嘴硬的,就用海大人您的威严震慑他们,让他们知道,瞒是瞒不过去的。这样一来,既能摸清他们的底细,又能找到突破口,总比咱们现在守在驿馆里,毫无头绪要强。”
海正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面。
沈狱的话确实有道理。
崔家灭门案查了这么久,除了找到一个藏在京城的活口,再无其他线索,盐商这边若是能有所突破,或许能让案情更进一步。
可他心里还是不舒坦!
这些盐商平日里靠着盐务赚得盆满钵满,却连基本的敬畏之心都没有,一场宴席就要耗费千贯,这钱若是用在百姓身上,不知能救多少人的命。
“可他们摆这么豪华的宴席,分明是想贿赂我。”
海正的语气软了些,却依旧带着几分犹豫,
“我若是去了,岂不是让他们觉得,我也和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一样,能用银子收买?”
“大人放心,咱们可以‘空手赴宴’。”
沈狱微微一笑,眼中闪过几分算计,
“去的时候,咱们只带两名锦衣卫,不拿他们任何东西,席间只谈盐市、谈查案,绝口不提私利,若是他们敢递银子、送礼物,大人您当场拒绝,还能借着这事敲打他们,让他们知道,您这位钦差,不是用银子能收买的,这样一来,既探了底,又立了威,岂不是两全其美?”
海正看着沈狱,沉吟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淮安城。
街道上行人匆匆,可谁能想到,这繁华背后,藏着多少盐商的算计,多少官员的贪腐,多少百姓的苦难。
“好,这宴我去。”
沈狱连忙躬身行礼,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
沈狱从海正书房出来时,脸上还挂着“为查案尽心”的恭顺,可转过驿馆长廊的拐角,眼底的算计便藏不住了。
他抬手召来候在暗处的王二牛,声音压得极低:
“去盯着望海楼的动静,尤其是那七家盐商派去筹备宴席的人,看他们准备了多少银子、多少礼物,都放在哪里,记清楚了。”
王二牛愣了愣,低声问:
“大人,咱们不是去查案的吗?盯这些做什么?”
“查案要查,该赚的银子也不能少。”
沈狱冷笑一声,指尖在袖管里摩挲着。
他现在手头紧得很,王二牛和李默跟着他跑前跑后,除了一口饭吃,连像样的赏钱都没有。
光是打点小吏就花光了他仅存的积蓄。
更别说未来想培养自己的班底,没有银子,谁会真心跟着他卖命?
“你以为海大人真能靠‘刚正不阿’查完案子?”
沈狱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
“那些小官小吏,你不塞银子,他们能给你递消息?那些锦衣卫的探子,你不赏钱,他们能替你盯梢?这官场里,银子就是通行证,咱们要是连银子都没有,别说查案,能不能活着离开两淮都难说。”
王二牛这才明白过来,连忙点头:
“属下懂了!这就去安排,保证盯得明明白白!”
看着王二牛匆匆离去的背影,沈狱走到廊下的阴影里,心里早已盘好了算盘。
那七家盐商摆宴席,说是“探口风”,实则就是想贿赂海正。
海正性子刚,定然不会收,可这些银子和礼物,总不能再退回去。
到时候,他只需借着“替海大人保管”“暂存官府”的由头,把这些东西扣下来,再从中挑些不值钱却能交差的玩意儿交给海正,剩下的金银珠宝,自然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更妙的是,他还能借着“清点财物”的机会,摸清每家盐商的家底。
谁出手阔绰,谁吝啬小气,谁藏着私货,一看便知。
日后若是用得上这些盐商,或是需要拿捏他们的把柄,这些“行贿记录”,就是最好的筹码。
“至于海大人那边…………”
沈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只关心案子查得怎么样,哪会在意这些‘小事’?只要我把账目做得漂亮,再时不时递些查案的线索,他根本不会怀疑我私下里做了什么。”
正想着,远处传来脚步声,是驿馆的驿丞提着灯笼过来。
沈狱立刻收敛神色,摆出一副“公务繁忙”的模样。
驿丞见了他,连忙躬身行礼:
“沈大人,刚才望海楼派人来问,宴席的排场要不要再往大了办,还说…………还说给您和海大人备了些‘薄礼’,想请您通融通融。”
“薄礼?”
沈狱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面上却故作严肃,
“告诉他们,海大人不喜铺张,宴席就按原计划设在一楼大厅,至于‘薄礼’,若是太贵重,海大人定不会收,让他们趁早拿回去。”
驿丞连忙应下,心里却清楚,这“若是太贵重”,多半就是“送点不易察觉的”的意思。
“海大人不收”又没有说是他沈狱不收。
他笑着点头:
“沈大人放心,小的一定把话传到!”
看着驿丞谄媚离去的背影,沈狱摸了摸腰间的钱袋,里面只剩下几枚碎银。
他冷笑一声。
用不了多久,这钱袋就能装满金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