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笔时手都带着几分急切,却没敢写得潦草。
信里没提海正的决定,也没说自己的盘算,只简明扼要地写着:
“崔氏余妾现藏高明翰京中外宅,高郎宠之甚笃,恐藏崔案隐情,望卢公转呈小阁老,早做筹谋,勿让高家独占先机。”
寥寥数语,却把最关键的信息都递了出去。
既点出了“活口”的下落,又暗示了高家可能借此拿捏崔案,还不着痕迹地提醒严东楼,这是打压高家的好机会。
写完后,他把信纸折成指甲盖大小的方块,又从怀里摸出一个掏空了的竹管,将信纸塞进去,再用蜡封死管口。
这是江湖上常用的密信法子,就算路上被人截住,不仔细查也发现不了。
“李默!”
沈狱压低声音喊了一声,门外立刻传来轻响,李默推门进来,身上已换了套普通的青布短打,脸上还沾了些灰,看着像个常年走南闯北的货郎。
“大人。”
李默躬身行礼,目光落在沈狱手里的竹管上,不用问也知道是要紧事。
沈狱把竹管递过去,指尖在他手背上重重按了按:
“连夜动身去京城,找卢忠,记住,只能亲手交给他,旁人哪怕是严府的人,也绝不能给,路上务必小心,别让人看出破绽,若是遇到盘查,就说你是去京城采买药材的货郎,这是凭证。”
说着,他又递过去一张早已备好的路引,上面盖着淮安府的假印,姓名、籍贯都写得清清楚楚。
李默接过竹管和路引,小心地把竹管藏进腰带内侧的暗袋里,又摸出块碎银塞进嘴里。
这是沈狱教他的法子,关键时刻能应急。
“大人放心,属下天亮前定能出淮安城,最多十日,必把信送到卢公手里。”
“不止要送到,还要盯着卢忠的反应。”
沈狱补充道,眼神锐利,
“若他立刻去见严东楼,你就在京城多待两日,看严府有没有动静,若他迟疑或是推诿,你就赶紧回来报信,这事不能拖,拖得越久,对咱们越不利。”
李默点头应下,没再多问,转身就往门外走。
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沈狱,犹豫了一下才开口:
“大人,咱们这么做,要是被海大人知道了…………”
“海大人要的是查案,咱们要的是既查案,又能自保。”
沈狱打断他的话,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高家不是咱们能惹的,严家也不是,但两虎相争,总有渔利可图。你只管把信送到,剩下的事,我自有分寸。”
李默不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房门再次关上,沈狱走到窗边,掀开青布的一角,看着李默的身影消失在驿馆的拐角,才松了口气。
他走到桌前,把写废的草稿和研墨的碗都倒进炭盆里,看着火苗将纸灰卷得漫天飞,直到连一点痕迹都没剩下,才重新捂好窗户。
窗外的风更紧了,吹得灯笼摇晃不止,像极了眼下两淮的局势,也像极了京城即将掀起的暗涌。
沈狱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心里已经开始盘算。
若是严东楼能借此事拖住高家,海正那边就能有更多时间查盐引造假的事。
而他,既给严党递了投名状,又能继续借着海正的名头查案,两边都不得罪,还能暗中攒下自己的势力。
只是他没说的是,这封密信不止是给严东楼的投名状,更是他给自己留的后路。
在这波谲云诡谲的朝堂争斗里,只靠海正的刚正,未必能走到最后,唯有给自己多铺几条路,才能在风波里站稳脚跟。
沈狱站在窗边,听着李默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夜色里,指尖还残留着竹管的微凉。
他之所以绕开严府其他人,执意要李默把信交给卢忠,而非直接递到小阁老严东楼手上,其中的盘算,早在决定写信时就已盘桓多遍。
首先是身份的鸿沟。他
虽挂着“钦差属官”的名头,实则在朝堂上毫无根基,不过是借了海正的光才得以参与两淮查案。
严东楼身为工部尚书、内阁首辅之子,出入皆有重臣环绕,寻常官员想见一面都难如登天,更何况他这样无品无级的属官?
即便他能托人把信递到严府,也只会被严东楼的幕僚当成无关紧要的“地方传闻”压下,连严东楼的面都到不了,更别提引起重视。
可卢忠不同。
卢忠的关系网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从锦衣卫到地方驿卒,从六部小吏到市井探子,处处都有他的人。
此人最擅长“借势”。
只要是能给严东楼带来好处的事,他绝不会放过,也有能力把消息精准递到严东楼面前。
更关键的是,他们有共同的敌人----江彬。
江彬总领淮安卫锦衣卫,卢忠早就想扳倒江彬,好让自己上位。
而卢忠为了自己的利益,必然会牢牢抓住这个机会,全力促成此事。
沈狱走到桌前,重新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杯,却发现茶水早已凉透。
他自嘲地笑了笑。
这步棋走得险,却也走得稳。
卢忠不是傻子,一看信就会明白,这不仅是打压高家的机会,更是除掉江彬的契机,他没有理由拒绝。
更何况,卢忠若能帮严东楼借此事占得先机,在严东楼面前的分量也会更重,这对他自己也有好处。
“借卢忠的手递信,借严东楼的手施压,借高家的慌乱逼出真相…………”
沈狱低声自语,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划着,
“既不用得罪高家,又能给严党递上投名状,还能让海正的查案多一分助力,倒是一举三得。”
窗外的梆子敲过四更,驿馆里静得只能听见风声。
沈狱站起身,走到床边,却没有睡意。
他知道,李默这一去,京城必定会掀起一场暗涌,而两淮的局势,也会随着这封密信的抵达,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但他并不担心----他要的从来不是置身事外,而是在这场风波里,为自己谋得一条最稳妥的路。
至于海正,沈狱心里清楚,这位钦差大人只关心真相,从不掺和党争。
只要最后能查到崔家灭门案的真凶,能扳倒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海正或许不会追问他用了什么手段。
而他,只需在合适的时候,把“江彬涉案”的证据递到海正面前,就算是给了这位刚正的钦差一个交代。
夜色渐深,沈狱终于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他仿佛已经看到,卢忠接到信后,连夜赶往严府的场景。
看到严东楼得知消息后,眼中闪过的算计。
也看到江彬在高家与严家的争斗中,渐渐露出的破绽。
这条路虽然暗,却走得通----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