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映得海正的脸色愈发沉郁。
沈狱站在一旁,双手抱胸,眉头也皱了起来。
高明翰是内阁高阁老的次子,虽说高阁老一向谨言慎行,可儿子若是牵扯进崔家案,这事就不再是简单的地方凶案,而是牵扯到朝堂重臣,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他看向海正,没说话。
这种涉及朝堂势力的事,他不便插嘴,全看海正如何决断。
海正沉默了片刻,忽然“腾”地站起身,手掌猛地拍在案上,砚台里的墨汁都溅了出来,染黑了桌上的台账。
“荒唐!简直荒唐!”
他气得声音都发颤,眼神里满是怒意,
“一个商人玩剩下的艺妓,他也当成宝贝似的迎回家!高家八代祖宗的脸,都让他这蠢货丢尽了!”
沈狱在一旁听着,心里也暗暗点头。
高明翰此举确实不妥。
正如海正所说的一样,一个商人玩剩下的艺妓,他也当成宝贝似的迎回家!
是真丢他们高家的脸。
“大人,那现在怎么办?”
下属小心翼翼地问道,
“要不要派人去京城,把那妾室带回来问话?”
海正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
夜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烛火又是一阵晃动。
他沉默了许久,才转过身,眼神里的怒意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冷静:
“不能硬来,高明翰是高阁老的儿子,咱们若是直接去京城拿人,高阁老面上挂不住,定会在朝堂上发难,到时候不仅查不到线索,反而会让背后的人趁机脱身。”
他顿了顿,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目光落在那张记录着妾室下落的纸上:
“你先回京城,让线人盯紧,另外,把你查到的消息,整理成密折,我要亲自递交给圣上,这事牵扯到京官,必须让圣上知晓,咱们才有底气继续查下去。”
下属领命转身,刚要跨出书房门槛,却被沈狱抬手叫住。
他快步上前,侧身站在海正与下属之间,神色凝重,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海大人,此事万万不可莽撞!”
海正眉头一挑,看向沈狱,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沈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盘算,脸上摆出“为查案担忧”的模样:
“高阁老在朝中经营数十年,门生故吏遍布六部,连司礼监都要让他三分。咱们若派人去京城盯梢他儿子的外宅,稍有不慎就会走漏风声,到时候高阁老在圣上面前参咱们一本‘越权查勘京官亲眷’,别说查案,咱们能不能留在两淮都成问题。”
他顿了顿,刻意加重语气:
“更何况,咱们现在连那妾室的面都没见过,只凭线人一句话,就断定她知道内情?万一她只是个普通艺妓,对崔家的事一无所知,咱们费尽心机去查,不仅白费力气,还平白得罪了高家,这岂不是给查案添乱?”
这话听起来句句在理,全是为查案考量,可沈狱心里打的却是另一番算盘。
他哪是怕查不到线索,是根本不愿去得罪高阁老。
而且他早有主意:
严家与高家在朝堂上本就势同水火,小阁老严东楼更是处处想压高家一头,若是把“高家藏了崔家活口”的消息透给严东楼,让严家去跟高家打擂台,一来能借严家的手逼出那妾室的真相,二来还能给严党递上投名状,为自己日后铺路。
只是这些心思,他半个字都不能对海正说。
海正为人刚正,最恨朝堂党争,若是知道他想借党争查案,定会勃然大怒。
他如今还得借着海正“钦差”的名头行事,自然不能公然反驳海正的决定,只能用“顾全大局”的理由,先拦下这桩事。
海正听完沈狱的话,脸色沉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上的密折,发出“笃笃”的声响。
烛火映着他的脸,眼底满是不甘。
崔家灭门案查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个活口线索,却因为牵扯到京官亲眷,连查都不能查,这让他如何甘心?
“照你这么说,咱们就眼睁睁看着这条线索断了?”
海正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意,
“崔家七十七口人的命,难道就这么算了?”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沈狱连忙躬身,语气放软,
“属下只是觉得,此事需从长计议,咱们可以先让京城的线人暗中观察,看看那外宅平日里有哪些人来往,等拿到了关联证据,再禀明圣上,请圣上旨意去查,这样既名正言顺,也不会得罪高家,岂不是更稳妥?”
这番话恰好说到了海正的心坎里。
他虽愤怒,却也知道沈狱说的是实情。
没有证据就贸然查京官亲眷,确实容易授人以柄。
他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好,就按你说的办,让线人盯紧些,有任何动静,立刻报来。”
“属下明白!”
沈狱连忙应下,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总算把这事拦下来了,接下来只需找个机会,把消息透给严东楼的人,剩下的事,自然有人替他们“解决”。
下属见两人商议定了,便躬身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海正和沈狱,烛火依旧摇曳,却没了刚才的剑拔弩张。
海正重新坐下,拿起案上的盐引台账,指尖在“高明翰”三个字上重重划了一下,眼神里满是坚定:
“不管他是谁的儿子,只要敢牵扯进崔家案,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沈狱站在一旁,垂着眼帘,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查是要查,只是得用他的法子查。
高阁老也好,小阁老也罢,只要能让他从中得利,这场朝堂争斗,他不介意推波助澜一把。
沈狱从海正的书房退出来时,夜已深到梆子敲过三更。
驿馆的长廊里只有几盏气死风灯亮着,昏黄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他脚步飞快,却刻意放轻了声响,连路过值守的锦衣卫时,都只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回到自己的住处,他反手闩上门,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块厚重的青布,死死捂住窗户的缝隙。
生怕烛火的光透出去,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做完这一切,他才从枕下摸出一方暗格,取出一张染过蜡的防水信纸和一支狼毫笔,连砚台都来不及磨,直接捏了块墨锭在碗里兑水,快速研出墨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