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狱站在海正书房门外,指节攥得发白,木门上的雕纹硌得掌心发疼。
他来来回回踱了三圈,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
李家的线索断了,卢忠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扬州又动不得,再拖下去,京里催得紧,江彬也会趁机反扑,他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房门。
海正正埋在案头的公文里,见他进来,放下笔抬头,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
“这么晚了,还有事?”
沈狱的话堵在喉咙口,看着海正案头那盏昏黄的烛火,烛苗映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匾额,他突然有些说不出口。
可一想到查案的僵局,想到自己失败的结局,他还是咬了咬牙,声音发紧:
“海大人,李家这边实在找不到突破口…………要不,咱们查剩下的盐商七大家?”
海正皱了皱眉:
“查他们?可有证据?”
“没有。”
沈狱的声音更低了,却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狠劲,
“可李家做得这么干净,他们肯定也早有准备,他们没跑,就是心里有底!咱们没证据,那就把他们全抓起来,关几天,饿一饿,上点手段审审----保管什么都问出来!”
他越说越急,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的绣春刀上,那是他在锦衣卫里学的法子,对付硬骨头,有时候就得用硬手段:
“大不了…………抽三杀一!把淮安盐商的势力全打乱,到时候咱们再扶持几个听话的上来,该抓的抓,该杀的杀,案子直接结了!”
“住口!”
海正猛地拍了下桌案,茶杯里的茶水溅出来,打湿了案头的公文。
他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神里满是不悦,
“沈狱!你忘了咱们来淮安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查清楚伪盐引案,把那些贪赃枉法的人绳之以法,还两淮百姓一个清明的盐市!不是为了‘结案’而结案,更不是为了用酷法震慑商户,乱了淮安的根基!”
沈狱被喝得一怔,手指从刀柄上松开,心里的焦躁像被一盆冷水浇透。
他看着海正严肃的脸。
“咱们是朝廷命官,是为了天下百姓办案,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更不是为了用暴力快刀斩乱麻。”
海正的语气缓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在锦衣卫学的那些手段,是对付穷凶极恶的匪类,不是对付商户----就算他们是盐商,没有证据,也不能胡乱抓人用刑,一旦开了这个头,淮安的商户人人自危,流言四起,到时候不仅查不清案子,还会乱了民心,这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沈狱低下头,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他刚才只想着快点破案,快点抓住幕后黑手,却忘了查案的根本。
不是为了结案的速度,而是为了真相,为了不让无辜的人受牵连。
“以后,不要再把你在锦衣卫学的那些坏毛病带到此案里来。”
海正拿起案头的毛巾,擦了擦溅湿的公文,语气里多了几分语重心长,
“查案急不得,咱们得守着法理,耐着性子找线索,李家的账册里还有破绽,卢忠那边也不是不能周旋,扬州的知州也未必是江彬的人----总有办法,不用走那步歪路。”
沈狱抬起头,看着海正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焦躁,只有坚定的原则和对百姓的考量。
“属下…………知错了。”
他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几分羞愧,
“以后定不会再提这种荒唐的想法,会守着法理查案。”
海正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下来:
“知错就好。你先回去歇着吧,明天再跟李默去查查李家账册里‘盐引运输’的环节,说不定能找到新的线索。”
沈狱应了声,转身退出书房。
第二天。
天还未亮透,驿馆的青砖地还沾着夜露的寒气,海正刚洗漱完毕,就听见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那声音慌乱得不像寻常信使,倒像是踩着生死线奔来。
他刚走到门口,就见淮安府的捕头跌跌撞撞冲进院,官帽歪在一边,脸上满是惊魂未定的惨白,手里攥着一张染了墨点的信纸,像是捏着块烧红的烙铁。
“海…………海大人!出大事了!”
捕头的声音发颤,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崔家…………崔家满门七十三口,一夜之间全没了!”
“你说什么?”
海正的瞳孔骤然收缩,伸手夺过信纸,指尖触到纸页的凉意,却抵不住心头瞬间涌起的惊涛骇浪。
信上的字迹潦草得不成样,只写着“两淮盐商崔府,寅时发现灭门,无一生还,现场未留活口”。
短短几行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指尖发麻。
崔家!
那是两淮盐商八大家里的头把交椅,传承了三代,不仅有钱,更有官场上的人脉,连京里的户部官员都要给几分薄面。
这样的家族,竟能被人一夜之间灭门,还没留下半点痕迹,这绝不是普通盗匪能做出来的!
“沈狱呢?立刻叫他来!”
海正的声音沉得能滴出水来,往日里温和的眼神此刻满是锐利,
“传我命令,让府兵立刻封锁崔府周边,任何人不准靠近,锦衣卫全员集合,随我去现场!”
捕头连滚带爬地去传令,海正站在院中央,望着东方刚泛起鱼肚白的天,只觉得那抹微光里都透着血色。
崔家为什么会被灭门?
是因为他们知道伪盐引的秘密,被幕后黑手灭口?
还是有人故意搅乱查案,让盐商们人人自危,不敢再跟官府合作?
没等多久,沈狱就提着绣春刀匆匆赶来,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倦意,可一听“崔家满门被杀”,瞬间清醒过来,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
“怎么会?崔家势大,护院就有二十多个,谁能一夜之间杀了七十三口?”
“去了现场就知道了。”
海正迈步往外走,脚步急切却稳,
“你带一队锦衣卫先去,守住崔府的前后门,别让任何人破坏现场,我随后就到。”
沈狱领命,转身就往外冲,心里却翻江倒海。
昨晚他还在跟海正争论要不要抓盐商用刑,今天就出了灭门案。
这绝不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