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崔府外的长街上却早已挤满了人,乌泱泱的脑袋攒动着,像一群被血腥味吸引来的乌鸦。
百姓们的议论声不再是嗡嗡的嘈杂,而是掺着压抑的抽气与颤抖。
有人用帕子死死捂住嘴,指节泛白,却挡不住那股从崔府门内飘出的血腥气,连带着隔夜的早饭都要呕出来。
穿粗布衣裳的妇人把孩子护在怀里,捂住他们的眼睛,可孩子的哭声还是从指缝里漏出来,细弱却尖锐,刺破了黎明的死寂。
府兵们握着长枪的手在抖,枪杆上的铜环叮当作响,他们奋力推着往前涌的人群,喉咙里的呵斥声却越来越虚:
“别挤!都往后退!官府办案!”
可没人真的退远,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崔府那扇敞开的朱红大门上,像盯着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
沈狱拨开人群时,指尖碰到的全是冰凉的手。
有百姓的,也有府兵的。
他刚跨出一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就直冲鼻腔,不是新鲜血液的腥甜,而是混杂着隔夜饭菜的酸腐、人体温热的汗味,还有铁锈般的刺鼻气息,猛地钻进喉咙,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绣春刀的刀柄,冰冷的铁触感才勉强压下那股恶心。
抬眼望去,崔府的朱红大门像被血水浸泡过,原本鲜亮的红漆被暗红的血迹盖了一层,门槛上的血已经半干,发黑的痂块下还黏着几缕花白的头发、撕碎的绸缎碎片,甚至有一小块带肉的指甲。
门内的石板路更成了一片血滩,暗红色的血渍顺着石板缝往下渗,有的地方还没干透,踩上去时能感觉到鞋底被黏住,抬脚时发出“嗤啦”一声轻响,像有什么东西在拉扯。
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护院的尸体,没人去挪动,他们就那样保持着临死前的姿态,像被折断的木偶。
最靠近门口的护院,手里还紧攥着一把劈柴刀,刀身染满了血,刀刃卡在旁边的柱子上,深可见骨。
他显然是想反抗,却被人从背后一刀划开了脖颈,那道切口又深又齐,几乎把脖子斩断,鲜血染红了他胸前的护心镜,顺着甲胄的缝隙往下滴,在地上积成一小滩黑血。
另一个护院蜷缩在台阶下,眼睛还圆睁着,瞳孔里映着天刚亮的微光,可他的胸口插着一把短刀,刀柄没入,鲜血从伤口涌出,浸透了他的粗布衣裳,连腰间挂着的家门钥匙都被血染红,还在微微晃动。
沈狱往里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却还是免不了踩到散落的物件。
有护院的铜盔,上面沾着脑浆和血。
有打翻的茶水壶,褐色的茶水混着血,在地上漫成一片污浊。
还有半块被咬过的馒头,上面印着牙印,却被血浸成了暗红色,扔在尸体旁。
空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浓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连耳朵里都嗡嗡作响,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走到正厅门口时,沈狱的脚步猛地顿住,指尖的冰凉瞬间传遍全身。
正厅的门槛被撞断了,门板歪斜地挂在门框上,上面溅满了血,像一幅狰狞的画。
厅内的景象比院子里更惨烈----崔家的主仆、妇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没有一个活口。
老夫人穿着体面的绸缎衣裳,头上的赤金簪子掉在地上,簪头沾着血,她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嘴角还溢着血沫,双手死死抓着身下的地毯,地毯被扯出几道深深的划痕。
崔家主母倒在供桌旁,怀里还抱着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婴儿裹在白色的襁褓里,可那白色早已被鲜血染透,襁褓的系带松开了,露出婴儿小小的手,手指还微微蜷缩着,像是临死前还在抓什么。
丫鬟们的尸体散在四周,有的被割了喉咙,有的被捅了肚子,一个小丫鬟的手帕还攥在手里,上面有深深的咬痕,显然是被吓到时咬着帕子忍疼,却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供桌被撞翻了,上面的祭品撒了一地。
糕点上沾着血,水果滚到尸体旁,苹果上还插着半根发簪。
香炉倒在地上,香灰混着血,变成了黑灰色的泥团。
正厅的梁柱上溅着点点血星,有的地方还留着喷溅的血痕,像一道道暗红色的泪痕。
沈狱盯着那具抱着婴儿的主母尸体,心中情绪复杂。
“沈百户…………”
身后的锦衣卫轻声唤他,声音里带着颤抖,
“那边…………还有书房的门是锁着的,好像有人…………”
书房门就立在正厅东侧,门板上溅着几星暗红的血点,像是从院中的尸体上溅过来的,却没被人刻意擦拭。
与府里其他地方的狼藉相比,这扇门反倒透着股反常的“规整”。
沈狱走过去时,目光先落在门闩上:
黄铜锁头挂在横插的木闩上,锁身磨得发亮,是淮安城街头铁匠铺最常见的样式,连钥匙孔周围的铜绿都透着寻常,可偏偏是这种随处可见的锁,从外面锁死了书房门。
凶手连护院的尸体都懒得收拾,却特意给书房上了锁,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他伸出手,指尖先碰了碰铜锁,冰凉的金属沾着晨露的湿意,指尖蹭过锁身时,还能摸到常年使用留下的细痕。
再顺着锁身往下,握住门闩。
是老松木做的,木纹紧实,掂着分量不轻,寻常人想硬生生拽开,怕是得费些力气。
沈狱没急着动手,拇指在门闩与门框的缝隙处蹭了蹭,摸到一点干燥的木屑。
像是不久前才有人动过门闩,不是府里的人,就是凶手。
指尖猛地发力,“唰”的一声,绣春刀出鞘,刀身映着晨光,闪过一道冷冽的弧线,直劈向挂着铜锁的木闩。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比裂木声更刺耳的,是铜锁与木闩分离的闷响。
老松木的门闩被刀气劈得齐根断裂,断裂处的木茬带着毛刺,混着细小的木屑飞溅出来,有的还蹭到了沈狱的手腕,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沈狱没去看地上的铜锁,左脚往后撤了半步,一挥手。
身旁的众人并依然会意,齐齐抬脚踹在了门上。
“轰隆!”
门板被踹得往里狠狠撞去,门轴发出“吱呀”的惨叫,像是要被生生拽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