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狱揉着发紧的眉心起身,刚想去找海正商议,就见几个头发花白的算账先生颤巍巍地捧着账册围了上来,领头的老先生手里还攥着张写满数字的纸,脸色又急又喜。
“沈…………沈百户,您快看看这个!”
老先生把纸递过来,手指在数字上哆嗦着,
“我们把李家盐铺这五年的收支算了三遍,越算越不对----这账,有大问题!”
沈狱愣了愣,接过纸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列着盐铺的“预期收益”与“实际入账”:
按淮安盐价、销量算,李家盐铺每年至少该有五千两净利润,可账面上却只有一千五百两出头,连预期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更扎眼的是“盐引支出”那栏----每年购买盐引的银子竟占了成本的七成。
“老丈,您再说清楚点。”
沈狱拉过张凳子让老先生坐下,自己也蹲在旁边,指着“盐引支出”问,
“这盐引的钱,怎么会这么高?”
老先生喝了口茶,缓过劲来,才慢慢道:
“沈百户有所不知,两淮盐引的定价是官府定死的,每引盐缴多少银、能兑多少盐,都有规矩,李家盐铺每年领的盐引数,我们查了官府的备案,跟账上写的一致,可这‘购买盐引’的支出,却比备案价高了近两倍!”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
“打个比方,官府定一引盐缴五两银,李家账上却写缴十二两,这多出来的七两,哪去了?我们翻遍了所有收支记录,没见这笔钱的去向,既没入李家私库,也没缴给官府,就像…………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沈狱的眼神瞬间亮了。
这不是消失,是被人做了手脚!
他抓起账册翻到“盐引支出”那页,果然,每笔支出都只写了“购盐引若干,纹银若干”,却没附官府的缴银回执,连盐引的编号都只记了个模糊的范围,没有具体数字。
“还有收益。”
另一个算账先生补充道,
“我们查了李家盐铺的销售记录,每天卖多少盐、多少钱一斤,都记得清楚,可最后入账的银子,却比实际销量算出来的少了三成,账面上写着‘损耗’‘赊账’,可损耗哪会这么大?赊账的名单我们也看了,要么是查无此人,要么是早结清了,根本对不上!”
沈狱捏着账册的手指渐渐收紧。
账面上看不出来的问题,恰恰是最大的问题。
盐引支出虚高,实际收益缩水,这一进一出,每年至少有五千两银子不明不白地流走。
这笔钱,绝不是盐铺掌柜贪污的那点小数目,而是更大的窟窿。
极有可能是用来买伪盐引的成本,或是给江彬、官府官员的贿赂!
“老丈,你们能确定这账算得没错?”
沈狱追问,语气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急切。
这可是他们查案以来,第一次从账面上找到实打实的破绽,比等掌柜招供、找旧人靠谱多了。
老先生拍着胸脯保证:
“我们几个加起来快三百岁了,算过的账比吃过的米还多,绝不会错!这李家的账,表面上看规规矩矩,实则处处是窟窿,就是把‘亏空’做得像‘正常支出’,不细算根本看不出来!”
沈狱立刻起身,对旁边的锦衣卫道:
“把所有算账先生都集中起来,再给他们三天时间,重点查‘盐引支出’的明细,每一笔支出对应的盐引编号、缴银日期、经手人,都要查清楚!另外,对比其他盐商的账册,看看李家的盐引支出是不是真的比别人高!”
“是!”
锦衣卫立刻去安排,西院的算盘声很快又响了起来,比之前更急促,却透着股找到方向的劲头。
沈狱拿着那张算账单子,快步往海正的书房走。
这个发现太关键了!
盐引支出虚高,说明李家极有可能用“买正规盐引”的名义,把钱拿去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比如购买伪盐引,或是贿赂官员。
而收益缩水,很可能是把卖伪盐的银子单独藏了起来,不记入账册,形成“账外账”。
“海大人!有发现了!”
沈狱推开书房门,把账单和账册递过去,语速飞快地把算账先生的发现说了一遍,
“这虚高的盐引支出,就是伪盐引的突破口!他们用正规盐引的钱掩人耳目,实则在做伪盐的生意,还把贿赂的钱也混在里面,所以账面上才看不出来!”
海正看着账单,眼神也沉了下来,手指在“盐引支出”上轻轻敲击:
“你说得对。这李家是把账做得天衣无缝,可惜遇上了这群老账房。商人逐利,哪有放着利润不赚的道理?这虚高的支出,就是他们的命门。”
他抬头看向沈狱,语气带着几分肯定:
“接下来,让算账先生重点查经手盐引的人,还有每年‘购盐引’的银子是交给了谁。只要找到这个经手人,就能顺着摸到伪盐引的源头。”
沈狱心里一振。
海正说得没错!
盐引的发放、缴银,都要经过盐运司和锦衣卫的审核,李家能把盐引支出做得这么虚高,背后肯定有人包庇,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两淮的盐运使!
“属下这就去安排!”
沈狱转身就要走,又被海正叫住:“让李默继续查,你先暂时协助算账先生,现在账目的线索更重要,别分散精力。”
“是!”
沈狱应着,脚步轻快了许多。
之前的迷茫和焦躁一扫而空,这账目的破绽,就像在浓雾里找到了一盏灯。
回到西院时,老账房们正围着账册争论,有的说“这笔支出的日期不对”,有的说“这个经手人,在其他盐商的账上也出现过”。
沈狱看着他们认真的模样,心里忽然生出几分庆幸。
还好当初强行征调了这些老账房,不然这么隐蔽的破绽,怕是永远都发现不了。
他走到老账房身边,放缓语气道:“
老丈们辛苦了,若是查到什么关键线索,朝廷必有重赏。”
老先生们连忙摆手,眼里却闪着光。
他们一辈子跟账目打交道,可以说是给各自的东家打了一辈子工,早就是可以是一家人了,此刻既然可以揪出同行的把柄,有何乐而不为呢
驿馆的算盘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不再是漫无目的的核对,而是带着明确的方向,一点点撬开李家账目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