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临清的码头已泛起朦胧的晨光,官驿院里的老槐树落了一地碎影。
沈狱靠在厢房的门板上,一夜里他只眯了不到一个时辰,耳边稍有动静便惊醒。
夜里太过平静了,平静得让他心里发慌。
王二牛守了后半夜,此刻正坐在门槛上打盹,手里的绣春刀还攥得紧。
李默抱着“警戒”,小狗趴在他腿上,鼻尖时不时动两下,却没再发出一声吠叫,连它都察觉不到异常。
“沈哥,天亮了,没出事!”
王二牛揉着眼睛站起来,语气里带着松快,
“看来卢忠那消息是唬人的,这临清压根没啥焦不焦的!”
沈狱没接话,走到院门口望了望,远处钞关的灯笼已经熄灭,但还没有撤去,几个衙役正慢悠悠地扫着台阶,连看过来的眼神都透着寻常。
他转身检查了一遍行囊,确认盐案卷宗和假盐引都在,又去厨房看了眼淡水桶。
还是昨天封存的样子,“警戒”凑过去闻了闻,摇着尾巴退开,没异样。
等海正洗漱完毕,几人便提着行囊往码头走。
晨光渐亮,码头的人多了起来,脚夫扛着货箱穿梭,商贩推着小车叫卖,盐商的运盐船正排队过钞关,一切都和普通的漕运码头没两样。
可沈狱的目光扫过人群,总觉得那些擦肩而过的人里,有几道视线在他们身上停留得太久,可那些人装扮又只是普通百姓而已。
这可不是什么被迫害妄想症,沈狱的超凡能力对五感的加持特别大,这些旁人难以察觉的事情在他的眼中就如同当街拉屎一样。
最后沈狱只能将他们当作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至于调查,沈狱真是不想在这里延误太久。
刚到船边,就见一个穿着藏青官袍的人快步走来,身后跟着两个随从,正是钞关的刘主管。
昨日办手续时他没露面,今日倒来得及时。
“海大人,沈百户!”
刘主管脸上堆着热络的笑,手里还攥着个锦盒,
“昨日公务繁忙没能亲自招待,心中实感愧疚,今日特意备了薄宴,就在码头的‘临河楼’,还请几位赏光,吃过午饭再走也不迟!”
海正脚步没停,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多谢刘主管美意,只是奉旨查案,行程紧迫,不便耽搁。”
“哎,不差这半日嘛!”
刘主管连忙上前一步,想拦又不敢真拦,
“临清虽小,却也有几样特色菜,权当给几位大人接风…………”
“不必了。”
海正摆了摆手,已踏上跳板,
“刘主管各司其职即可,不必多费心思。”
刘主管还想再劝,沈狱已跟在海正身后上船,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笑容背后,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可再仔细看,又只剩客套的遗憾。
“刘主管,公务在身,告辞了。”
沈狱也拱了拱手,语气里没多余情绪。
刘主管僵在原地,看着几人登船,又追着喊了一句:
“那…………大人一路顺风!若有需要,临清钞关随时乐意效劳!”
等船工开始解缆绳,他才慢慢退开,转身时,眼神飞快地扫过码头角落里一个戴斗笠的人,随即快步离开。
这一幕落在沈狱眼里,他心里的疑云更重了。
按常理,刘主管若真有猫腻,被拒绝后至少会再纠缠两句,或是露出些不满,可他只劝了两次就作罢,太过“识趣”,反而不正常。
“二牛,再检查一遍船底和舵机!”
沈狱低声吩咐,
“李默,看好淡水和干粮,别让任何人靠近!”
王二牛应了声,麻利地跳下船,趴在岸边往船底看。
李默抱着“警戒”守在船舱门口,小狗对着刘主管离去的方向嗅了嗅,没叫,却夹了夹尾巴。
沈狱则站在船头,望着刘主管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又看了看那个戴斗笠的人。
对方正低头挑着担子,像是在整理货物,可肩膀却始终朝着官船的方向。
“沈哥,船底没事!舵机也好好的!”
王二牛爬上来喊道。
沈狱点了点头,却没放松:
“开船吧,尽快离开临清地界。”
船工们解开缆绳,官船缓缓驶离码头,临清的青砖城墙渐渐往后退。
沈狱扶着船舷,看着码头的人影越来越小,直到钞关的旗杆再也看不见,心里的石头却没落下。
从办手续到过夜,再到刘主管的宴请,全程顺利得不像话,连一点试探都没有,这和卢忠信里的“临清暗礁”完全对不上。
“沈哥,都出临清地界了,啥事儿没有!”
王二牛凑过来,手里拿着块烧饼,
“卢忠是不是老糊涂了?还说有暗礁,我看是吓唬咱们呢!”
李默也皱着眉:
“是啊,要是真有算计,怎么会让咱们这么轻易离开?”
沈狱沉默着,指尖在船舷上轻轻敲击。
卢忠不会骗他!
两人虽非朋友,却也算是利益共同体,卢忠是只狡猾的狐狸,从不做没意义的事,更不会拿这种事消遣他。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对方没选择在临清动手,可为什么?
是觉得临清人多眼杂,怕暴露?
还是有更稳妥的时机,在更隐蔽的地方等着他们?
他抬头望向南方的水面,阳光洒在河面上,泛着刺眼的光,像极了那些藏在平静背后的算计。
“没动手,不代表没算计。”
沈狱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凝重,
“他们只是在等,等一个更能让咱们翻不了身的机会。”
海正站在船舱门口,听到这话,微微点了点头:
“沈狱说得对,越是顺利,越要当心,两淮盐商能盘踞多年,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咱们,临清的平静,或许只是暴风雨前的假象。”
官船继续顺流而下,临清的影子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可沈狱的警惕心却丝毫未减。
他摸了摸怀里卢忠的信,信纸边角已被摩挲得发毛。
或许,卢忠说的“暗礁”,从来就不是临清这座城,而是藏在他们前路里,更难察觉的陷阱。
运河的水在船底哗哗作响,像是在低声提醒,真正的凶险,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