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李默也顺着绳索滑了过来,落地时稳稳站定,抬手从腰间摸出两把手弩,一左一右对准人群,弩箭上的寒光让空气都凝了几分。
他虽没穿飞鱼服,可那利落的身手和冷厉的眼神,明摆着是锦衣卫的人。
沈狱没看那些水匪,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络腮胡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威压:
“本来不想管这破事,奈何我家大人看不惯。”
他掂了掂手里的绣春刀,
“这事,能不能按规矩来?”
李默接口道:
“我家大人不想动手,按你们平时的规矩,该交多少交多少,别趁火打劫,交完各自散去,皆大欢喜。”
络腮胡身边的瘦猴小弟赶紧凑到他耳边,声音发颤:
“老大,是鹰爪子!锦衣卫动不得啊!真闹大了,咱们这窝子都得被端了!”
络腮胡额头冒汗,握着鬼头刀的手松了又紧,最后狠狠啐了口唾沫,对着沈狱拱了拱手:
“这位官爷说的是,是小的不懂事,就按规矩来,按规矩来!”
沈狱又看向大船汉子,汉子连忙点头:
“多谢官爷解围!规矩我们懂,这就交!”
说着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递给络腮胡身边的小弟。
络腮胡数了数银票,脸色稍缓,对着沈狱又拱了拱手:
“多谢官爷高抬贵手!以后这片有水路的事,官爷尽管吩咐,小的们绝不含糊!”
这江湖客套话说得响亮,谁都知道是场面话,真要找他们办事,没好处可不行。
沈狱没接话,挥了挥手:
“散了吧。”
络腮胡如蒙大赦,赶紧带着手下顺着绳索滑回浆板,转眼就钻进芦苇荡没了踪影。
大船汉子快步上前,对着沈玉和李默拱手道谢:
“在下沈记商行管事,多谢二位官爷出手,大恩不言谢!”
沈狱摆了摆手:
“不必多礼,我们只是恰逢其会。”
说罢带着李默踩着绳索返回官船。
刚落船,王二牛就凑上来,一脸兴奋:
“沈哥你们刚才太威风了!那水匪见了飞鱼服,腿都软了!”
海正站在船头,看着远去的盐船,眉头却没松开:
“运河之上竟有水匪如此猖獗!”
海正站在船头,青布官袍被河风灌得鼓鼓的,脸色比刚才水匪闹事时还要难看。
他望着芦苇荡消失的方向,拳头在袖中攥得发白:
“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水匪竟在官船眼皮子底下劫掠商船,这绝非第一次!”
他猛地转身看向沈狱,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他们如此猖獗,定是料定官府不管,这背后的规矩,你且跟我说清楚!”
沈狱躬身道:
“大人明鉴!这些水匪盘踞运河多年,早摸清了官府的脾性,寻常商船为求安稳,多半会按他们的规矩交‘过路费’,一来二去便成了潜移默化的章程,方才属下若强行驱走水匪,不按规矩来,这沈记商行日后再走此路,怕是要遭更狠的报复----水匪虽怕锦衣卫,却有的是法子刁难商户。”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
“属下能救他们这一次,却护不了他们次次,若没今日大人在此,他们要么破财消灾,要么就得拼个你死我活,最后损失只会更大。”
海正听完,沉默着踱步到船舷边,望着浑浊的河水。
船板被他踩得“咯吱”响,可见心里的火气仍未消。
半晌,他才摆了摆手:
“我并非迂腐之人,这世道的难处,我懂,只是没想到水匪竟嚣张至此,连官船都不放在眼里,回头到了临清,必须报关围剿,绝不能让他们再祸害商旅!”
“大人,怕是没那么容易。”
沈狱跟上前,目光扫过两岸连绵的芦苇荡,
“这些水匪比狐狸还精,熟悉水路的每一处岔口、暗滩,官府一来,他们便四散躲进芦苇荡、河汊里,踪迹难寻,真要清剿,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且不说能不能抓到人,单是粮草、兵饷的消耗就是一笔巨款。”
他望着远处的水鸟掠过水面,语气里带着无奈:
“上报朝廷?这种‘小事’多半石沉大海,户部要拨粮饷,兵部要调人手,层层推诿下来,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久而久之,商户交钱买平安,水匪收钱不赶尽杀绝,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倒成了最‘省事’的规矩。”
海正的脸色更沉了,指尖在船舷上划出浅浅的印痕:
“如此说来,便任由他们横行?今日是商甲,明日或许就是粮船、官船!一处如此,全国不知有多少处这般藏污纳垢之地!”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却愈发坚定,
“纵然难办,这折子我也得上,哪怕只能惊动一二,让上面查查这运河沿线的吏治,也算没白撞见这桩事。”
沈狱躬身应道:
“大人心系百姓,属下佩服,只是临清在即,卢忠的预警还没着落,眼下还是先顾着盐案要紧,清剿水匪之事,可先记下,等查完案再从长计议。”
他知道海正的性子,看似古板,实则心里装着章法,不会因气愤乱了分寸。
海正点了点头,却没再说话,只是望着河面出神。
河风卷着水汽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潮湿的腥气,像极了这世道的浑浊。
王二牛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李默抱着“警戒”站在舱门口,小狗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乖乖地趴在他怀里,连尾巴都不摇了。
官船继续向南行驶,水面上的波纹层层叠叠,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运河,而他们这趟查案的船,正一步步驶向网的深处。
沈狱望着海正凝重的背影,心里清楚,这水匪之事不过是冰山一角。
连运河上的“规矩”都如此根深蒂固,那两淮盐案背后的利益纠缠,怕是比这南运河的水还要深,还要浑。
而临清的“暗礁”,或许就藏在这些看不见的规矩里,正等着他们触礁翻船。
船行渐远,沧州的影子渐渐消失在身后,前方的水面愈发宽阔,也愈发暗流汹涌。
海正攥着船舷的手缓缓松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知道,这趟查案之路,不仅要斗明火执仗的恶徒,更要破这些藏在暗处的“规矩”,而这,或许比对付水匪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