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狱靠在船舷上,望着水面被船桨劈开的浪痕,忽然转头问李默:
“咱们还有多久能到临清?”
李默正给“警戒”梳毛,闻言低头算了算,手指在膝盖上点着数:
“从天津卫到临清,水路大概五百里地,这一段走南运河,沿途要过沧州、德州,河道倒是顺畅,水流也稳。”
他顿了顿,想起之前船工的话,补充道,
“就是刚出天津那几天,可能有水浅的地方容易堵船,过了沧州就好了,船速能提上来。”
“临清是漕运大枢纽,还有钞关,按规矩咱们得在那儿停一天办通关手续,躲不过去。”
李默抬头看向沈狱,眼神里带着警惕,
“这么算下来,快则六天,慢则八天,总能到了。”
沈狱点点头,指尖在船板上轻轻敲击:
“速度倒是不慢。”
他望向南方水天相接的地方,那里隐约能看到远处的帆影,
“得提前做准备了,别真让卢忠说中,栽在临清的‘暗礁’上,把船底给捅破了。”
他特意加重了“暗礁”二字,眼底闪过一丝凝重。
卢忠特意点出临清,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沈哥放心!”
王二牛拍着胸脯保证,手里的绣春刀被他摩挲得发亮,
“到时候俺跟李默轮流盯着,白天看紧船工和码头的人,晚上守夜加倍小心,保证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他说着又挠了挠头,
“就是这‘暗礁’到底是啥啊?是真的礁石,还是…………”
“是人心。”
沈狱打断他,声音低沉,
“河道里的礁石看得见,可藏在暗处的算计才最要命,临清是大码头,盐商、漕帮、官府的人盘根错节,咱们查盐案的消息说不定早就传到那儿了,等着给咱们下绊子的人,怕是不少。”
李默怀里的“警戒”似乎听懂了“小心”二字,蹭地竖起耳朵,对着水面“汪”了一声。
他摸了摸小狗的脑袋,沉声应道:
“沈哥说得对,咱们得提前盘算,比如停船时先检查好船底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办手续时尽量别让海大人亲自出面,还有…………”
他指了指干粮袋,
“食物和水得提前备足,到了临清尽量别买码头的东西,谁知道有没有加料。”
“嗯。”
沈狱赞许地点头,
“就这么办,从今天起,每天多查两遍船身,尤其是船底和舵机,发现不对劲立刻说,李默你记性好,把临清钞关的规矩再想想,别到时候办手续出岔子,给人留了刁难的由头。”
“俺记住了!”
李默连忙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开始凭着记忆默写南运河的关卡规矩,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王二牛则跑去跟船工打听临清码头的情况,虽然船工们大多含糊其辞,但多少能拼凑出些零碎的信息。
比如哪家客栈是漕帮开的,哪个钞关小吏最爱刁难外乡官差。
海正站在船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没说话,只是翻卷宗的手指停顿了片刻。
官船继续向南行驶,水面渐渐宽阔起来,风里开始带着南方潮湿的气息。
沈狱望着越来越近的沧州码头,心里清楚,六到八天的水路看似平静,实则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松懈。
临清的“暗礁”已在前方等候,他们能做的,只有磨利刀、擦亮眼,才能在那片暗流汹涌的水域里,稳稳地驶过这道难关。
“警戒”忽然对着远处的船队吠叫起来,沈狱抬头望去,只见数艘大船正迎面驶来,船头的汉子目光锐利,正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们的官船。
他握紧了腰间的绣春刀,看来不用等到临清,这南运河上的风浪,已经开始翻涌了。
沈狱刚让王二牛检查完船底,眼角余光便瞥见右侧芦苇荡里闪过黑影。
不是水鸟,是浆板划水的痕迹!
他心头一紧,刚要示警,就见几十艘窄小的浆板如箭般从芦苇丛中窜出,船头立着近百号短打扮的汉子,个个手持刀斧,脸上带着悍匪的凶相。
“是水匪!”
李默低呼一声,怀里的“警戒”炸毛般狂吠起来。
那些浆板直扑不远处的三艘大船。
水匪们动作极快,甩出带钩的绳索“哐当”挂住大船船舷,手脚并用地往上爬,转眼就有十几人站上甲板,与船上的护卫对峙起来,刀光剑影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
“点子扎手!抄家伙!”
水匪头子是个络腮胡大汉,手里抡着柄鬼头刀,指着大船领头的汉子狞笑,
“敢在老子的地界走船,没打听清楚规矩?”
大船领头的汉子穿着绸缎短打,身后跟着二十多个护院,此刻都拔出了腰刀,脸色铁青:
“阁下是这片的总瓢把子?初次走这条线,不知规矩,有话好说。”
“规矩?”
络腮胡啐了口唾沫,
“过这片水的,都得交‘叶子’!人家都交,就你横?真当自己是深水大鱼?”
汉子眉头紧锁,显然是第一次来,没料到运河上还有如此猖獗的水匪,却依旧沉声道:
“我们是头回走,不懂行情,过路费我们交,不知要多少?”
“多少?”
络腮胡眼露贪婪,掂了掂鬼头刀,
“别的不管,船上的干货全留下!”
这“干货”指的便是金银银票之类的硬通货,分明是狮子大开口,要把人家家底掏空。
大船护院顿时怒了,刀鞘“哐当”撞在甲板上:
“敢抢我们沈家的船?找死!”
眼看双方就要火并,船头忽然传来海正的声音:
“光天化日之下劫掠商船,还有王法吗?”
沈狱转头,见海正站在船头,青布官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脸色沉得能滴出水:
“沈狱,去看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若能劝止便先劝止,事后再报官围剿。”
“属下遵命!”
沈狱哪敢怠慢,海大人最见不得这种恃强凌弱的事。
他瞅准两艘船的距离,猛地甩出腰间的钩锁,铁钩“噌”地咬住大船船舷,随即把绳索另一头牢牢绑在官船桅杆上,对着李默道:
“你跟我来,二牛护好大人!”
话音未落,他已踩着绷紧的绳索冲了过去,脚下的麻绳被压得“咯吱”作响,身形如飞燕般掠过水面。
这一手看得大船护卫和水匪都傻了眼,还没反应过来,沈玉已落在甲板上,反手扯开披在身上的防水油布。
里面的飞鱼服在阳光下泛着暗纹,腰间绣春刀“噌”地出鞘半寸,寒光瞬间刺破喧闹。
“锦衣卫!”
不知是谁低呼一声,甲板上顿时鸦雀无声。
水匪们脸上的凶相僵住了,握着刀的手都开始发颤,连络腮胡的脸色都白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