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狱俯身撕下贼人脸上的面罩,月光顺着舱门缝隙照进来,落在那人脸上时,他不由得心头一怔.
这张脸陌生得很,根本不是那个蓝布船夫!
眉眼间带着股江湖人的悍气,下巴上还有道新添的刀疤,显然是个惯于厮杀的打手。
“不是船上的人?”
王二牛凑过来看了一眼,挠着头道,
“那之前那个划桨的呢?跑了?”
沈狱眉头紧锁,指尖在贼人衣领上捻了捻,摸到些芦苇荡的湿泥:
“应该是跟他接头的同伙吧,那蓝布船夫怕是早就趁乱溜走了,这人是来替他动手的。”
他没再多想,眼下擒住活口才是要紧事,转身对着舱内躬身道,
“海大人,贼人已擒,并非船上的船夫,像是半路混上来的同伙。”
海正踩着甲板走来,官靴碾过散落的石灰粉,留下淡淡的白痕。
他俯身看了看晕过去的贼人,又扫过地上的短刃和布袋,沉声道:
“搜他身上,看看有没有信物或是信件。”
结果显而易见,什么也没有搜到。
海正望着甲板上的狼藉,又看了看远处码头渐稀的灯火,眉头始终没松开:
“天亮后不必等补给齐全,带上现有的粮草立刻出发,天津卫不能再待,夜长梦多。”
“属下明白!”
沈狱应声,将木牌揣进怀里,又找了根粗麻绳把贼人捆得更紧,嘴里塞了块破布防止他醒来呼救。
王二牛和李默则守在舱门口,一个盯着码头的动静,一个给“警戒”喂水,小狗刚才被打斗声吓得不轻,此刻正缩在李默怀里发抖。
海正望着甲板上的狼藉,又看了看远处码头渐稀的灯火,眉头始终没松开。
这伙人敢在天津卫码头动手,显然是没把朝廷钦差放在眼里,更说明李守成的死绝非意外,背后牵扯的势力远比想象中更深。
“沈狱。”
海正忽然开口,
“天亮开船后,审一审这个活口,看看能不能问出他们的目的,还有那个蓝布船夫的去向。”
“属下遵命。”
沈狱躬身应道,心里却清楚,这种江湖打手多半嘴硬,想从他嘴里套话怕是不容易。
天色刚泛鱼肚白,码头已渐渐热闹起来,装货的脚夫、卸粮的船工往来穿梭,运河水面泛起淡淡的金光。
沈狱揉着酸胀的太阳穴,一夜未眠让他眼底布满红血丝,刚指挥船工解开缆绳,眼角余光却瞥见人群里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蓝布船夫正缩着脖子往跳板这边蹭,手里还提着个装杂物的布包,一副要登船的模样。
“嘿!你还敢来?”
沈狱心头火起,这简直是把他们锦衣卫当瞎子耍!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已反手扣住他的手腕,膝盖一顶后腰,“咚”地将人摁在地上,麻绳“嗖嗖”缠上双手,
“真把爷们当傻子是吧?昨晚刚通风报信引来杀手,今天还敢混上船?”
那船夫吓得魂飞魄散,脸贴着冰冷的船板,杀猪似的喊:
“大人饶命!小人没害人啊!冤枉!”
他挣扎着抬头,露出的脸蜡黄干瘦,手腕细得像根柴禾,身上的蓝布短打洗得发白,袖口还磨破了边,怎么看都不像练家子,连挣扎的力气都软绵绵的,更别说什么超凡力量了。
“沈哥咋了?”
王二牛提着刀跑过来,看到被摁在地上的人,顿时瞪圆了眼,
“这不就是那划桨的吗?昨天晚上跑了,今天还敢回来?”
海正和李默也闻声赶来。
李默怀里的“警戒”对着船夫狂吠,他指着人急声道:
“海大人!就是他!这几天鬼鬼祟祟的,肯定是他通风报信,昨晚的杀手就是他引来的!”
“不是!小人没有!”
船夫吓得涕泪横流,不等沈狱问话,已经竹筒倒豆子似的喊起来,
“小人就是通州张家湾的渔民,不是船夫!是…………是有人找我,给了我一贯钱,让我混上船盯着你们,到天津卫就把你们的人数、行装报给他,别的啥也没干啊!”
沈狱眉头皱得更紧,脚下微微用力:
“谁找你的?说清楚!”
“是个戴斗笠的汉子,看着像个管事,穿跟你一样的衣服,左手有颗痣!”
几人顿时一惊:“锦衣卫!?”
船夫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停,
“他说要是我不听话,就把我儿子抓去当太监!小人没办法才答应的!他还说…………说要是我被抓了,就把这个给你们!”
他扭动着身子,往裤腰那边努嘴,
“在…………在我裤子口袋里,缝着呢,怕弄丢了!”
沈狱狐疑地蹲下身,果然摸到他裤腰内侧缝着个硬邦邦的东西,布料明显比别处厚。
他没废话,抽出短刀挑开线脚,从里面摸出个油纸包着的信封,拆开一看,信纸泛黄,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署名竟是“卢忠”。
海正凑过来一起看,信上写得简单:
“沈兄亲启,知你赴淮查案,前路多险,此船夫乃被胁迫,不必深究,到淮安后可寻城南‘顺昌栈’掌柜,他手中有你要的线索,另,临清一带需格外当心,恐有暗礁。----卢忠”
“卢忠?”
沈狱捏着信纸,心里咯噔一下。
沈狱捏着那封短信,指腹摩挲着卢忠苍劲的字迹,眼底泛起一丝冷峭。
卢忠是什么德性,他在锦衣卫当差时就摸得透透的。
那老小子就是条修炼成精的狐狸,最擅长藏在暗处看笑话,坐山观虎斗是他的看家本领,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出手,出手必是为了捞最大的好处。
这趟两淮查案,明着是查盐引伪冒,查李守成的死因,实则连江彬那一伙靠着盐利撑腰的势力都裹了进来。
两淮的官员哪个没沾过盐商的好处?
江彬在盐引司安插的亲信、靠着盐税往上爬的文官,全都在他们的查办范围内。
卢忠和江彬斗了快十年,早就水火不容。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啊。”沈
狱低声嗤笑,将信纸折得更紧。
卢忠哪是真心帮他?
不过是盼着借他们这趟查案,把江彬的狐狸尾巴揪出来,最好能让这位老对头彻底栽在两淮盐案里。
所以他才顺水推舟,递来线报,指明朝向,甚至提前预警临清的凶险。
这哪是帮忙?分明是给他们这把“刀”磨得更利,好让他们能更狠地捅向江彬。
可卢忠这老狐狸,从来不会做亏本买卖。
他给刀上油,就必定会配个刀鞘。
这刀鞘是什么?
是临清的“暗礁”里藏着的陷阱,还是淮安“顺昌栈”掌柜手里的线索有猫腻?
沈狱说不清,只觉得这背后一定藏着卢忠的算计。
或许是想借他们的手搅乱两淮,他好趁机安插自己的人。
或许是想等江彬倒台后,顺理成章接手他的势力。
甚至可能…………这所谓的“帮助”本身就是个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