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刚驶离码头,沈狱便对李默和王二牛使了个眼色:
“你们俩护着海大人在舱内歇息,仔细盯着周围动静,别让闲杂人等靠近。”
见两人应声守在船舱门口,他转身抄起腰间的短刀,沿着甲板仔细检查起来。
船工们正忙着升帆掌舵,甲板上的麻绳、木桶摆放得井井有条,乍看之下并无异常。
可沈狱的目光扫过每一处细节.
粮仓的锁扣是否有撬动痕迹,淡水舱的木盖是否盖严,甚至连船舷的缝隙都弯腰看了看,指尖划过之处沾了些湿润的青苔,倒像是常有人打理的样子。
“大人,这船上的粮草都是刚备的,淡水也是今早从官驿提的,错不了。”
管船的老舵工见他查得仔细,笑着上前搭话。
沈狱点点头没接话,目光却落在了船头划桨的几个船夫身上。
运河上的船工常年出力,手掌、肩膀、脚掌早已磨出厚厚的老茧,有的甚至结着干裂的血痂,可最左侧那个穿蓝布短打的汉子却显得格外“干净”。
手掌虽有些薄茧,却绝无常年握桨的粗糙,肩膀和脚踝更是连一点磨痕都没有,划桨的动作看似用力,实则胳膊摆动的幅度透着刻意。
沈狱不动声色地记下那人的模样,转身下了船舱。
淡水舱的木盖扣得很紧,他掀开闻了闻,只有清水的淡腥味,没异样。
粮仓里的干粮用油纸包着,戳开几个看了看,都是寻常的麦饼和咸菜。
回到船舱时,海刚峰正在翻案卷,李默和王二牛正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沈狱拉过两人走到角落,压低声音道:
“船头左数第三个划桨的,你们多留意。”
“咋了?”
王二牛凑过来,一脸茫然。
“船工常年划桨,手上肩上少不了老茧和伤痕,那人太干净了,不像干惯这活的。”
沈狱指尖在掌心轻轻敲着,
“现在还不能确定,但得防着点。”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舱外的淡水桶,
“还有,看好咱们的淡水。刚才检查时虽没发现问题,但这一路水程长,每次取水都让‘警戒’先试试,别嫌麻烦。”
“俺明白!”
李默连忙点头,怀里的小狗似乎听懂了,“汪”地叫了一声。
王二牛也正经起来:
“沈哥放心,俺俩轮流盯着,谁靠近淡水桶都得先过俺这关!”
官船在运河上平稳行驶了五日,两岸的秋景从京城的桂香渐变成津门的芦花,水面也愈发开阔。
这五日里风平浪静,连船工们都渐渐松了劲,唯有沈狱依旧没放松警惕。
那个手掌“干净”的蓝布船夫始终在船头划桨,偶尔会趁换水、送粮时偷瞄他们的船舱,却始终没露出半点异动,既没靠近淡水舱,也没碰过他们的干粮。
“沈哥,你说这小子到底想干啥?”
王二牛蹲在甲板上给“警戒”喂饼屑,眼睛却瞟着那船夫,
“都五天了,除了偷偷看咱们,啥也没干,该不会真是新来的船工吧?”
沈狱靠在船舷上,手里把玩着一枚铜钱,目光落在远处的水鸟上:
“越是不动,越要提防。他在等机会,或者在等同伙。”
他转头看向李默,
“这几日的水和干粮都试过了?”
“试过了!”
李默连忙点头,怀里的小黑狗“警戒”已长壮了些,正摇着尾巴蹭他的手,
“每次吃饭喝水都先喂它,一点事没有。
就是这狗太能吃,再这么喂下去,麦饼都要被它啃光了。”
沈狱笑了笑,刚要说话,船头的老舵工忽然高声喊道:
“前面就是天津卫码头!准备靠岸补给喽!”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水面上桅杆林立,码头的吊塔和粮仓隐约可见,岸边的芦苇荡里停着数艘商船,一派繁忙景象。
海刚峰从船舱里走出来,望着越来越近的码头,沉声道:
“天津是南北漕运枢纽,补给要快,争取明日一早就出发,别在此地耽搁。”
“属下明白。”
沈狱应声,心里却暗自盘算。
天津码头鱼龙混杂,既是补给的好地方,也最容易出岔子。
他特意瞥了眼那蓝布船夫,对方正低头整理船桨,可却有意无意的偷偷盯着他们,显然也在留意他们的对话。
官船靠岸时,码头上的差役早已接到通报,引着他们去官驿暂歇。
沈狱让王二牛守着行囊,自己则带着李默去采买粮草淡水,临走前特意叮嘱:
“看好那艘船,尤其是那个蓝布船夫,别让他离船,也别让外人靠近咱们的东西。”
天津卫的街市比通州热闹得多,粮铺、水行比比皆是。
沈狱挑了最显眼的官办粮行,买了足够十日的麦饼、咸菜和腊肉,又让水行送两桶清水到码头,全程亲自盯着过秤、装车,半点不敢马虎。
李默牵着驮货的马,忍不住问道:
“沈哥,咱们为啥非要在官办铺子买?私铺里的粮更便宜。”
“官办铺子有账可查,出了问题能找到人。”
沈狱低声道,
“私铺里的东西看似便宜,万一被人动了手脚,哭都来不及。别忘了‘警戒’只有一条命。”
李默这才恍然大悟,连忙点头应是。
两人赶回码头时,夕阳正染红水面。王二牛老远就挥手:
“沈哥!那小子果然没安分!刚才有个戴斗笠的人跟他在船尾说了几句话,我一过去他们就散了!”
沈狱心头一紧,快步登上船,那蓝布船夫正低头擦桨,见他上来,手明显顿了一下。
沈狱没理他,径直去检查淡水舱和粮仓,发现都是原样,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是真等同伙了。”
沈狱低声对李默道,
“今晚轮流守夜,明早一早就走,不能给他们留机会。”
夜幕降临时,天津卫的码头亮起了灯笼,水面上的船灯与岸边的灯火交相辉映,倒有几分暖意。
可沈狱站在船头,望着远处芦苇荡里若隐若现的黑影,只觉得这暖意背后藏着刺骨的寒意。
那蓝布船夫缩在船舱角落,看不清表情,却像一根刺扎在沈狱心里。
这五日的平静只是假象,真正的试探,或许从天津卫才刚刚开始。
他摸了摸腰间的绣春刀,指尖冰凉。明日过了南运河,就离两淮越来越近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怕是再也按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