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出发沿陆路南下,一日多的路程便到了通州张家湾码头。
官道两旁的秋树落了满地金叶,马蹄踏过枯叶发出沙沙声响,远处的运河水面波光粼粼,往来船只的帆影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这里是南下官员的必经之地,官船码头停着数艘乌木大船,桅杆上飘着“钦差”“漕运”的旗号,一派繁忙景象。
“就在此处休整半日,明日一早登船。”
海刚峰望着码头的官船,语气平淡地吩咐。
沈狱应声安排,将行囊搬进码头旁的驿站,王二牛忙着给马匹添草料,李默却不知跑去了哪里,直到日头偏西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怀里还揣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
“沈哥!你看!”
李默献宝似的把怀里的东西捧出来,竟是只巴掌大的小黑狗,眼睛刚睁开,正瑟瑟发抖地往他怀里缩。
沈狱皱眉看着那小狗,语气里带了点责怪:
“咱们这是去查案,脑袋都拴在裤腰带上,你还有心思买狗?玩性也太大了。等完事回了京城,你想买多少条都行。”
李默脸一红,连忙解释:
“沈哥,这狗有用!不是玩物!”
他小心地抚摸着小狗的背,
“咱们一路南下,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使阴招?路上吃饭喝水,先让小狗试试毒,要是没事咱们再吃,这不就多了层保险?”
沈狱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忍不住笑了起来:
“倒是我没想到。你这脑瓜子转得还真快。”他
伸手碰了碰小狗的脑袋,小家伙吓得呜咽了一声,缩得更紧了,
“行,留下吧。给它起个名字,就叫‘警戒’吧。”
“警戒!好名字!”
李默乐了,连忙把小狗裹进怀里,
“以后就靠你护着咱们了。”
王二牛站在一旁看得糊涂,挠着后脑勺嘿嘿直笑:
“这小狗还没俺的巴掌大,能顶啥用?真有毒,它能挡得住?”
“笨!”
李默白了他一眼,
“不是让它挡毒,是让它试毒!要是东西有毒,它先倒下,咱们不就知道了?”
王二牛这才恍然大悟,拍了拍大腿:
“哦!俺懂了!就跟宫里试菜的太监似的!这小狗是咱们的‘试毒太监’!”
沈狱被他逗笑,踢了踢他的腿:
“少贫嘴。去驿站厨房看看,让他们多做点干粮,再备些干净的水,明日登船路上吃,记住,别让厨房的人随便加东西。”
“哎!”
王二牛应声跑开,李默则小心翼翼地把小狗放进自己的行囊里,只露出个小脑袋透气。
驿站的暮色渐渐浓了,远处码头的船灯一盏盏亮起,像撒在水面上的星子。
沈狱望着窗外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绣春刀。
连李默都想到了用小狗试毒,可见这趟两淮之行的凶险早已刻在每个人心里。
海刚峰在屋内翻看着卷宗,烛光映着他严肃的侧脸,没人知道这位钦差大臣此刻在想些什么。
只有那只叫“警戒”的小狗,在李默的行囊里发出细微的呼噜声,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为这趟危险旅程里,最不起眼却又最关键的“护身符”。
明日登船之后,运河的风将带着他们驶向两淮,驶向那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盐商地盘,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驿站的晨雾还没散尽,沈狱已牵着马匹站在码头边,王二牛背着行囊,李默怀里揣着熟睡的“警戒”,海刚峰则手持通关文牒,正准备登船。
可负责码头调度的小吏却拦在了官船跳板前,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语气却透着为难:
“几位大人稍等,这两日南下的官船都派完了,怕是得委屈您几位再等两日,下官一定优先给您几位安排。”
沈狱的眉头瞬间皱起,眼角的余光扫过码头。
岸边明明泊着两艘挂着“漕运空闲”旗号的乌木船,船工正坐在甲板上补渔网,哪里像是“没船”的样子?
他悄悄碰了碰李默的胳膊,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
这分明是想拖延时间,是他们此行遇到的第一重阻碍。
“咋这么倒霉?”
王二牛挠着后脑勺,一脸实诚地叹气,
“偏咱们要走就没船了。”
那小吏听了这话,更显尴尬,连忙摆手:
“大人说笑了,实在是最近南下的官员多,船期排得紧。两日,就两日,下官一定给您备好船!”
“两日?”
海刚峰的声音陡然转冷,手里的通关文牒“啪”地拍在船板上,
“本官奉圣上旨意赴两淮查案,你说没船?耽误朝廷差事,阻挠钦差出行,你担待得起吗?”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刀般盯着小吏:
“《大晏律》载明,阻碍命官执行公务者,轻则杖责,重则流放!你这是要抗旨不遵?”
小吏顿时慌了神,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结结巴巴道:
“大人息怒,下官…………下官不是有意的,实在是船…………”
“船就在那里!”
海刚峰抬手直指岸边的空闲官船,声音陡然拔高,
“本官昨日就派人查过,那两艘船分明闲置多日,你却说没船?是何居心!今日你说没船,让等两日;两日之后你再寻个由头,让本官再等两日?如此拖延下去,误了圣上的差事,你是想让本官替你担这‘欺君之罪’吗?”
“不敢!下官绝无此意!”
小吏吓得“扑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是下官记错了!那船…………那船是前几日坏了舵,刚修好没多久,下官怕船不结实,误了大人行程,才没敢说…………”
“哦?刚修好?”
海刚峰冷笑一声,
“既如此,现在便可开船?”
“能!能开!”
小吏哪还敢耽搁,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对着船上的船工大喊,
“快!快准备开船!给钦差大人引路!”
船工们见状,连忙丢下手里的活计,七手八脚地解开缆绳,升起船帆。
沈狱上前扶海刚峰登船,经过小吏身边时,特意瞥了他一眼。
那小吏低着头,后背的官服已被冷汗浸透,眼神却偷偷瞟向码头远处的茶棚,那里正坐着个戴斗笠的汉子,见官船动了,便悄悄起身离去。
“沈哥,这小子肯定是故意的。”
李默跟在后面低声道,怀里的小狗被船板震动惊醒,发出细弱的呜咽声。
沈狱点头,目光扫过那远去的斗笠汉子:
“是有人不想让咱们尽快到两淮,告诉船工,加速行驶,别给他们留任何动手脚的机会。”
王二牛这才反应过来,挠着头骂道:
“难怪俺觉得不对劲,这狗东西竟敢骗到咱们头上!要是海大人没镇住他,咱们真等两日,指不定又出什么幺蛾子!”
海刚峰站在船头,望着渐渐远去的码头,眉头依旧紧锁。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从他们离开京城的那一刻起,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就已经动了,而这码头小吏的拖延,不过是试探。
试探他们的决心,试探这趟查案的分量。
运河的风卷起船帆,将官船推向南方,水面上泛起层层涟漪。
沈狱扶着船舷,看着两岸倒退的芦苇,心里清楚,这“九九八十一难”的第一关虽过,可前路的风浪,只会更急更险。
那只叫“警戒”的小狗在李默怀里探出头,对着水面“汪汪”叫了两声,仿佛也在预警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