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刚爬过院墙,沈狱家的院门就被叩响了。
前来送信的经历司小吏递过文案,牛皮纸封面上盖着锦衣卫衙门的朱印,墨迹还带着新鲜的潮气。
沈狱展开文案,目光扫过“着试百户沈狱挑选两名得力下属,协户部主事海正赴两淮查案”的字句。
指尖在纸页边缘轻轻一捻,嘴角勾起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成了?”
王二牛凑过来,脖子伸得像鹅,看清文案内容后猛地一拍大腿,
“沈哥你真行!这下就能跟着海大人办盐案!”
李默也难掩兴奋,手里的茶杯都晃出了水:
“这下就可以了吧,我们就不是那个小人物了,咱们现在是钦差!”
沈狱却将文案仔细折好,塞进怀里,脸色比刚才更沉了些:
“别高兴太早。这只是过了第一关,后面的路可比这难走百倍,这九九八十一难才过了一关。”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凉茶,目光扫过两人,
“京城是天子脚下,高手遍地,白莲教的高手可不敢来造次,可到了两淮,那是盐商的地盘,遍地都是他们的眼线,那些藏在暗处的白莲教杀手可就不能轻看了,朝廷的律法管得住官,管不住亡命徒。”
王二牛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白莲教?他们不敢的吧!?”
“那你以为那些碍事的官差怎么死得不明不白?”
沈狱放下茶杯,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
“盐引伪冒案牵扯的利益太大,动了多少人的财路,就会有多少人想让咱们死在两淮,明里可能是‘招待不周’的冷遇,暗里说不定就是驿站失火、渡口翻船,或是夜里摸进房的刀子。”
李默的脸色也白了:
“那…………那海大人知道这些吗?”
“他估计不清楚,再者说了,海大人敢写《劾盐引伪冒疏》,就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沈狱站起身,走到墙边取下绣春刀,刀鞘上的铜环叮当作响,
“咱们跟着他,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从今天起,夜里睡觉轮流守夜,吃饭喝水先让别人试过,路上见了陌生面孔多留个心眼----到了两淮,每一步都得踩在刀尖上。”
院外的秋风吹进来,卷起地上的落叶,带着几分萧瑟。
王二牛挠了挠头,刚才的兴奋劲儿消了大半,却还是梗着脖子道:
“沈哥你放心,俺这条命早就跟你绑在一起了,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李默也握紧了腰间的短刀:
“俺以前在江湖上混过,对付那些阴招还有几分经验,定能护着沈哥和海大人周全。”
沈狱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眼神里多了几分暖意:
“有你们这句话就够了,去收拾东西吧,带足干粮和伤药,咱们明日一早就去会同馆汇合----记住,从踏出京城城门开始,咱们就没回头路了。”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三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像三道即将奔赴风暴的剪影。
第二天。
会同馆,沈狱带着王二牛和李默赶到时,海刚峰的行囊已摆在廊下。
一个半旧的青布包袱,里面裹着几件换洗衣物和一摞盐案卷宗,简朴得不像钦差大臣的行装。
除过海正和他的那名老仆外,还有一人,穿红色四品官袍。
“见过两位大人。”
沈狱快步上前躬身行礼,身后的王二牛和李默也连忙跟着低头,
“属下沈狱,率王二牛、李默前来听候差遣,此行赴两淮查案,我等三人自始至终听凭大人吩咐。”
红袍官员转过身,衣袖在晨风中微微晃动,目光扫过三人时带着审视,却没多余情绪:
“既为朝廷命官,便该守朝廷规矩,不负圣上所托。”
“属下遵命!”
沈狱应声,王二牛和李默也跟着低喝,廊下的空气都仿佛凝了几分。
“那海兄先上车,我跟这几位交代两句话,别让他们误了事情。”
海刚峰点点头,转身走到远处的路边,上了马车。
那红袍官员从怀中拿起一卷文书,递给沈狱:
“你送来的那具尸体,身份查清了。”
沈狱接过文书,指尖刚触到纸页,就听见那人继续道:
“海正虽是钦差,但若真要动两淮的根基,少不了阻力,可圣上的旨意模糊,只说‘查此案’,没说查到哪一步----这便是学问。”
他顿了顿,望着院外初升的太阳,
“只要不碰两派的根本利益,他们反倒会互相盯着,甚至有一派会暗中推波助澜,盼着借你们的手压过另一派。”
沈狱低头看着文书,装作没完全明白的样子。
“大人是说,查案时…………”
沈狱试探着开口。
“此案必须查出东西,却不能查得太透。”
那人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两淮是圣上的钱袋子,盐铁利税支撑着国库,这案子能查,但要‘点到为止’,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让这钱袋子更鼓,而不是捅破它。”
这些话像隔着一层雾,沈狱听得似懂非懂,王二牛和李默更是一头雾水,只低着头不敢接话。
他们层次不够,看不懂帝王对“钱袋子”的算计,只知道要查清盐引伪冒,揪出凶手。
红袍官员没指望他们能懂,只要沈狱明白了就行了,他指了指文书上的名字:
“死者身份查清了,姓李,名守成,是两淮八大盐商之一李家的儿子。”
“盐商的儿子?”
沈狱心头一震,
“那他…………”
“这本官就不知道了。”
那人打断了沈狱的话,及时撇清了关系:
“我可告诉你,有些事,不上称,没有四两重,可要上了称,一千斤也打不住!”
几名穿着粗布短打的下人已牵着马匹候着,三匹枣红色的骏马喷着响鼻,蹄子在青石板上轻轻刨着,缰绳上还挂着刚添的草料袋。
沈狱拱了拱手,
“多谢大人通传。”
海刚峰已弯腰上了马车,车帘被他随手放下,只留下一道缝隙。
“走吧。”
车厢里传来他平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沈狱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得带起一阵风。
王二牛和李默也赶紧跨上各自的马匹,两人显然没怎么骑过好马,身子坐得笔直,手紧紧攥着缰绳,脸上却透着兴奋。
“跟上。”
沈狱低声道,双腿轻轻一夹马腹,枣红马便踏着小碎步跟上了前面的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轱辘”声,与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在清晨的街道上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