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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巷_South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微尘入画(十)


    裴青寂猛地抬头,眼角余光捕捉到壁顶一条细微的裂隙正在缓慢延展,灰白的尘屑像极细的雨丝无声落下,带着细微的震动。


    砰——


    一块拳头大的碎石突然从头顶脱落,带着刺耳的破风声直直砸下。


    “当心!”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裴青寂一把拉过林序南,整个人猛地往前一扑。


    他用力将林序南压入怀中,反手撑在他身旁的石面上,另一只手臂猛然抬起,牢牢护在两人头顶。


    碎石在半空撞上光谱仪的金属支架,发出一声尖锐的一声“锵”响,随即反弹,擦着裴青寂的肩头砸向地面。


    沉闷的“咚”声在洞内炸开,尘沙被震得四散,细小的砂砾带着冷硬的劲风扑面而来。


    裴青寂只觉得眼前一黑,肩头瞬间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钝痛,像一把钝刀生生剖开肌肉,火辣的灼烧感沿着神经一路蔓延至指尖。


    “你有没有受伤?”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因急促呼吸而带着轻微的颤意,但仍带着不容忽视的紧张。


    “我没事,你呢?”林序南几乎是贴在他胸口,声音被裴青寂急促的心跳震得发虚。


    “没事。”裴青寂轻轻动了动肩膀,却在那一瞬被一股刺痛逼得呼吸一滞,唇角微不可察地一紧。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干土味,像是被岁月碾碎的石灰粉。


    林序南被牢牢护在他怀中,耳边是一阵阵沉闷的心跳,节奏凌乱,却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力量。


    一下一下,仿佛和洞顶那些摇摇欲坠的石层同频震动。


    忽然,林序南觉得颈侧有一丝温热顺着皮肤滑落,他下意识抬手去摸,却触到一片潮湿而滚烫的液体。


    “别动!”裴青寂低声喝止,语调冷冽得像刀锋,却因急促的气息而微微发颤。


    林序南心头一紧,顺着他的臂弯望去——裴青寂的袖口已被石屑划破,薄薄的布料下隐隐透出一抹鲜红,血珠顺着掌心的纹路悄然渗下,在微弱的光线中映出暗色的光。


    又一阵轻微的“咔咔”声从深处传来,洞顶的裂隙沿着旧有的断层缓缓延伸,仿佛下一秒便会再次塌落。


    “你受伤了。”林序南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慌乱。


    “没事。”裴青寂打断他,另一只手已经迅速按下腕表上的紧急联络按钮。


    洞口的蓝色应急指示灯骤然亮起,冷冽的光线在尘雾中拉出一条仿若救生索的安全线。


    短暂的死寂后,洞窟深处的落石声终于渐渐停歇。


    裴青寂依旧没有松手,掌心的力道坚定而沉稳,像是要把林序南从这片风沙与黑暗中生生护出来,他低声开口,“先出去再说。”


    应急灯的蓝光在尘雾中摇曳,映得林序南的面庞苍白却清晰。


    裴青寂松开支撑的那只手,轻轻扶起他,指尖不自觉地顺着他的肩线滑下,像是在确认每一处都完好无损。


    “能走吗?”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序南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反握住裴青寂的手腕。


    那一瞬,指尖触到掌心的温度——烫得像火,混着湿滑的血迹。


    “你别逞强。”林序南抬眼望向他,眼底的慌乱掩不住。


    裴青寂垂下目光,与他对视,眼中闪过一抹柔光,却只是轻声说,“走,先出去。”


    他把林序南的手轻轻拉下,又反手扣住,掌心的力道稳得几乎倔强。


    直到走出洞口,冷冽的夜风扑面而来,空气里终于带着清新的湿气,携着黄沙扑面而来。


    “裴青寂!”


    钟渐青像蓄满了力之后被弹簧猛然推起,几乎是带着破风的速度冲到他身边,鞋底在砂砾地面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怎么样?”他的声音因惊慌而带着明显的颤音,连呼吸都乱了。


    裴青寂抬眼看了他一眼,神情仍旧克制,却因为失血脸色苍白。


    “皮外伤。”他淡淡开口,声音却因肩口的疼痛和血量流失而低哑沙哑,像是被风沙碾过的砂纸。


    他试图站直身体,却在动作牵动的那一瞬,肩口的纱布下猛地渗出一股新的血迹,鲜红顺着衣料向下扩散,迅速浸湿了一大片布料。


    周围的工作人员闻声赶来,纷纷围拢过来,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棉布和干土混杂的气味。


    “需要担架吗?”


    “有没有医护在?”


    礼貌而关切的询问此起彼伏,却又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触到他肩上的伤。


    老孟挤在人群后面,粗糙的手指死死攥着衣角。


    当他看见那一片被鲜血晕染的棉布时,眼中惊惶与愧疚同时涌起,像风沙般在皱纹间翻涌。


    “裴……裴老师,我——”


    他的嗓音哽在半途,话语被沙砾似的悔意堵住。


    裴青寂微微侧身,抬起另一只完好的手拍了拍老孟的肩膀,力道轻却坚定。


    “没事,正常的小事故。”


    他语气平静,像是在安抚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而不是刚从落石中护下他人的伤者。


    “先去处理伤口。”


    林序南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无法掩饰的焦灼。


    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站在裴青寂身侧,目光死死锁在那道血迹斑驳的肩膀上,连呼吸都变得僵硬。


    那片猩红映在他眼底,像一簇燃烧的火,烫得他指尖发抖。


    “别逞强。”他低声说,嗓音因过度压抑而有些发涩。


    裴青寂转过头,与他短暂对视。


    在那一瞬间,林序南从他眼中看见的,不只是冷静——还有一抹深藏的温柔,那是裴青寂在危急时下意识护住他的决绝。


    林序南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酸涩几乎要溢出口腔。


    他伸手想去扶,却又克制着自己,生怕一个不稳再次碰到伤口。


    “别动,我来。”


    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沙吞没,却带着一种无法拒绝的温度。


    裴青寂看着他,唇角轻轻一勾,那一抹笑淡得几乎要被血色掩去,却仍带着无声的安抚。


    “没事,别紧张。”


    医疗站内的灯光冷白而干净,消毒水的味道混着戈壁带来的干尘,刺得鼻腔发紧。


    裴青寂坐在折叠医疗床上,解开防护服的上扣,单手将外衣顺势脱下递给林序南。


    裴青寂坐在折叠医疗床上,背脊仍旧挺得笔直。


    他试图单手解开防护服的上扣,指尖因长时间的紧绷略微发白,却依旧动作从容。


    单手将外衣顺势脱下,轻轻递给林序南,


    肩头的伤口在灯下显得格外触目——一道深浅不一的划伤沿着后背蜿蜒,皮肤在冷气中微微起着细小的颤栗,血迹仍在缓缓渗出,鲜红得近乎耀眼。


    医护迅速用生理盐水冲洗,喷上止血喷剂,再用无菌纱布层层包扎。


    消毒液接触伤口时,裴青寂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林序南一直守在旁边,目光紧锁着那道伤口,连呼吸都变得僵硬。


    “别皱眉。”


    裴青寂察觉到那份过于专注的凝视,转过头来,唇角轻轻一勾,伸手抬起,指尖带着消毒水的凉意,轻轻拂上林序南的眉头,顺势揉了揉那条因紧张而紧锁的皱褶。


    林序南怔了一下,喉结微微滚动,心口像被什么堵住,所有想要说出口的言语都在喉咙里化成一股灼热的气息。


    裴青寂侧过头,看了眼在一旁忙着的医护人员,唇角再次扬起一抹笑。


    那笑容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却依旧故作轻松,像是试图用一句玩笑将所有危险与疼痛都化为无足轻重,“我又救了你一次,现在以身相许都不够了。”


    那一瞬,林序南的喉结微微滚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风从戈壁深处吹来,带着荒漠特有的干燥与冷意,将他心头的酸涩一点点刻进骨子里。


    “别看着我像要断气告别一样。”裴青寂低声笑着,嗓音因失血略带沙哑,尾音却依旧带着惯有的轻佻,“只是擦破点皮,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林序南抿着唇,半晌才闷声开口,“你刚才要是——”


    “可没有‘要是’。”裴青寂截住他的话,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医护拆下最后一片血迹斑斑的纱布,示意处理完成。


    林序南小心地把外衣披在裴青寂的肩上,指腹无意间触到那片因寒冷和药水而微凉的皮肤,心口蓦地一紧。


    “别碰到水,今晚最好别动得太厉害。”医护简单叮嘱后离开,只剩下两人对望的静默。


    戈壁的夜风顺着半掩的门缝钻进来,带着干冷的砂砾气息,擦过两人之间的空气。


    林序南轻轻吸了口气,声音低哑,“我不想再经历这种‘要是’。”


    裴青寂伸手,顺势扣住林序南的后颈,将他轻轻拉近,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语气轻得几乎听不见——


    “但是我更舍不得你受到伤害。”


    林序南的睫毛微微一颤,呼吸被堵在胸口。


    外面有人路过,鞋底摩擦地面的细声从门外掠过,却像隔了一整个世界般遥远。


    两人刚一推门走出医疗站,走廊的灯光还没完全适应眼睛,就听见一声兴奋得几乎破音的呼喊。


    “天——呐!”


    程曜明像被电到一样跳了半步,眼睛亮得惊人,整张脸都写着激动,“我就说名字听着眼熟,原来你就是那个古籍修复的大佬!不是!我们听说你们受伤了,我们过来看看你们!”


    裴青寂脚步一顿,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还能把表情做到这么夸张的男孩子,他第一次见。


    “你们怎么愿意跟我们一起做志愿者的!”程曜明完全没察觉他的微妙表情,声音越发洪亮,“简直是大佬下凡,与民同乐啊!”


    田辛川挠了挠脑袋,整个人憨厚得像一块石头,“裴老师,您现在怎么样啦?您……您真的太厉害了,我看了好多次您的视频,真的特别佩服。”


    裴青寂扯出一个得体的笑容,“皮外伤,没什么大事。以后大家一起努力。”


    林序南站在他身侧,笑意更加地柔和,他顺势轻拍了田辛川的肩膀,随即又转向程曜明,语调温和带着几分打趣,“术业有专攻,我们有缘遇见,就一起为了敦煌的古籍壁画出份力。


    程曜明还想再说点什么,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带着笑意从不远处传来——


    作者有话说:[捂脸偷看][捂脸偷看]


    第82章 微尘入画(十一)


    “万主任,您慢点儿!”工作人员小跑着跟上去,声音带着些说不出的谄媚,又像是揣着几分揣摩不透的心思,“裴博士要是知道您这么关心他,肯定很受宠若惊。”


    走在前面的万墨闻脚步一顿,笑容不动声色地收敛了些,侧过头看了眼那人,语调温润却带着若有若无的深意:“主要是咱们这次项目非同小可——有些人,可不是随便就能请来的。”


    话虽客气,他眼底的暗光却像藏着一汪深潭,叫人难以捉摸。


    裴青寂的肩头还缠着纱布,顺着声音抬眼便看见一群人簇拥着万墨闻向着医疗站的方向而来。


    “万主任?”裴青寂略微惊讶,却在眸光转瞬的波澜中稳住情绪,神色平静得挑不出一丝破绽。


    “听说你受了伤,我正好路过,过来看看。”万墨闻走近两步,步伐不急不缓,像是每一步都经过精确的衡量。语调温和,目光却像不经意般从裴青寂的伤口一路掠到他指尖的细微茧痕,最后停在那双清冷的眼里。


    “恢复得还好吗?像你这种……从实验室走出来的人,能在戈壁一线亲自动手,可真少见。”


    裴青寂微微一笑,声音淡淡,“也不过是做本职工作,没什么特别。”


    万墨闻轻轻点头,唇角弯起一抹似是赞许的笑意,又像是顺势追问,“像你们做材料的,不仅对古籍修复有研究,现在对壁画修复也是见解独到,你们这学习能力,真的让人佩服。”


    空气里短暂地沉了几秒。


    裴青寂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答得从容,“书卷堆里学不到的,总得自己想办法补上。”


    话音落下,像一枚不轻不重的石子,恰到好处地打散了那一瞬的探测。


    万墨闻低低地笑了声,笑意温和却听不出喜怒,“裴博士真是个有趣的人。”


    他看似随口寒暄,每一个字却像在细细探路,又似有意为之地补了一句,“你好好养伤,等你好了,我们再好好聊聊。”


    这“聊”字落地时尾音微扬,像是轻巧一笔,却在空气中拉出一线看不见的钩。


    他的视线随即滑向旁边的林序南,眼神中带着不动声色的打量,“你是他们组里的博士生吧?看你们关系很好的样子,形影不离的。”


    林序南的眼底闪过一丝警觉,却不露痕迹地迎上那道目光,声音沉稳,“裴师兄平时对我们都很照顾的,关系融洽,我们自然也愿意多亲近他。跟着裴师兄,也学到很多。”


    一字一句,滴水不漏。


    万墨闻静静看着林序南,眼神中似笑非笑,像在掂量,又像在记下什么。他的手轻轻摩挲着袖口,姿态悠然,却让旁观的工作人员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裴青寂侧首看了林序南一眼,那一瞥极轻,却像在无声地传递一个讯号。


    万墨闻的笑意在唇角停了片刻,随即收敛成一种似有若无的沉静。


    他轻轻抬手,指腹摩挲着腕表的表面,动作慢得像是在计算时间,又像在细细掂量眼前两人的分寸。


    “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他语调依旧温和,却不知为何在这密封的医疗站里听来有些压迫,“不过,干劲归干劲,戈壁这地方……还是要多多注意操作的安全。”


    这话像是随口的叮嘱,又像是别有意味的提醒。


    裴青寂轻轻抬眼,清冷的瞳孔在灯光下映出一层淡金的光。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将绑在肩头的纱布微微抬了抬,像是展示自己并无大碍,“多谢万主任关心,我们会注意安全。”


    ***


    “这部分的朱砂和孔雀石的粉末比例,可以再微调一点。”


    裴青寂靠在高脚椅上,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目光专注地盯着实验台,语气平静而笃定,“我去帮你准备离心管。”


    林序南一边小心搅拌着玻璃皿里的粉末,一边偏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声的责备,“你别动了,我去拿离心管,你坐着指导就好。”


    话音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裴青寂才刚直起身体,就被林序南轻轻按了回去。


    那只手稳而温热,透过薄薄的实验服带来一种安抚的力量。


    头顶的冷白灯光打在他侧脸的轮廓上,纱布下的伤口只露出一抹浅淡的红痕,既脆弱又倔强。


    “宝贝,都三天了,我好多了。”


    裴青寂轻轻呼出一口气,语调里带着几分无奈,唇角却缓缓扬起一抹浅笑。他没有真的想反抗,反倒顺势靠回椅背,微微歪着头去看林序南,眼底的光亮得像一汪浅水,藏着一点调皮的意味。


    林序南见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掌心的力道更稳了些,像是怕他下一秒又突然起身。


    裴青寂没有再争辩,只是顺势靠回椅背,唇角带着一抹得意的满足,却分明透着一点刻意的撒娇。


    他眼尾微微上挑,仿佛在无声享受着这份被细心照顾的特权。


    这几天养伤,他几乎成了林序南的“重点保护对象”。


    他稍一挪动肩膀,林序南便会立刻把调到恰好温度的温水递到他手边。


    他换个姿势,桌角便早早多出一盘切得整整齐齐的水果,刀口利落得像在做精密实验。


    夜里换药时,林序南更是几乎不眠不休,一遍遍确认伤口的渗血情况,动作轻得像怕惊扰到什么。


    裴青寂目光追随着林序南的背影,看着他俯身从柜中取出离心管,白色实验服在灯光下映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那双修长的手在取管时微微一顿,似乎察觉到了那抹从背后投来的得意目光。


    他回头瞥了一眼,眉眼清朗,瞪的力道不轻不重,像是无声的警告。可那眼底分明带着一丝被拆穿的宠溺——


    “坐好。”


    仅仅两个字,却比任何一句情话都要温柔。


    裴青寂轻轻挑起唇角,像一只偷到甜的狐狸,安安静静地靠在高脚椅上,任由那份被守护的暖意在心口一点点蔓延开来。


    “裴博士,洞窟里面的碎石我们清理得差不多了,顶部也已经进行了初步加固。”


    工作人员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带着一丝谨慎的节奏。


    林序南抬眼的瞬间,眉头轻轻一动,像是在一瞬间捕捉到那股戈壁独有的风声。


    那股风带着细微的矿尘气息,干冷而凌厉,与实验室内的无菌气味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他摘下沾着微尘的手套,动作干净利落,声音却压得很低,“顶部的岩层情况呢?有没有新的裂隙?”


    门口的工作人员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呼吸里还带着戈壁的寒凉。他额头泛着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出一层微光,显然刚从洞窟现场返回,外套的袖口还沾着细碎的砂粒。


    他语调谨慎,却难掩心底那一点压抑不住的兴奋,“暂时稳定。加固后的岩层在应力测试中没有新的异常反应,主要裂隙也被纳米喷覆材料封住了,现在可以继续进行颜料层的表面检测。”


    裴青寂缓缓转身,目光落在操作台中央那一组淡青色的试剂瓶上。


    玻璃瓶壁在冷白灯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晕,瓶内的矿物纳米材料轻轻晃动时,呈现出细腻的银蓝色流光,像是被磨碎的晨曦。


    他的指尖沿着瓶口轻轻掠过,触感微凉而干净,心底一瞬间涌起一种近乎执念的专注。


    他抬眼看向记录板,手指轻轻点在数据表的边角,低声补充道,“这批材料的扩散系数依然在可控范围内。只要确认洞窟湿度维持在40%上下的稳定区间,就可以启动下一步渗透实验。到时候我们需要同步监测温度梯度,避免因昼夜温差导致的二次收缩。”


    空气中弥漫着试剂微弱的矿物气息,混合着戈壁夜风带进来的干冷气味,让整个实验室像是悬浮在两种世界之间——外面是荒凉的风沙与摇摇欲坠的洞窟,里面是冰冷仪器与一点点被守护的古老色彩。


    林序南轻轻应了一声,低沉的嗓音像被这份安静包裹,“今晚我们还要再确认一次渗透速率。”


    话音落下,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瓶淡青色的纳米材料上,目光专注得像是一道细线,将千年的壁画与当下的科技紧紧相连。


    林序南摘下口罩,轻轻揉了揉眉心,指尖沾着些许未干的防护粉末。


    实验室的空调风从头顶缓缓吹下,带起一阵轻微的冷意,却无法驱散他掌心那一点持续的温热。


    “湿度控制必须一刻不差,”他开口时语调平稳而克制,“等下一轮渗透实验开始,我们需要在十分钟内完成洞窟微环境的再检测。任何延迟都会影响数据的可信度。”


    裴青寂一边说,一边翻动记录板,眼神在数据表上迅速扫过。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笃定,“另外,今晚的温差预计在十度以上,我建议提前一小时启动空气循环装置,以避免因表面冷凝导致的局部应力变化。”


    林序南闻言,微微侧首,目光在裴青寂脸上停留了片刻。


    走到操作台前,取起那瓶淡青色的纳米材料,轻轻晃动瓶身。瓶中颗粒在液体中缓慢下沉,细微的反光仿佛一片片微缩的矿层,在瓶壁上映出浅淡的光晕。他看着那片光,低声说道,“这批材料如果能在现场保持渗透稳定,或许能真正改变洞窟的命运。”


    裴青寂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眼底浮起一抹几乎无法言说的情绪。


    他想起刚到戈壁时,那些裂缝纵横的壁画、那些随风剥落的颜料碎片——它们像是时间在无声流逝中的叹息。


    而如今,这些不起眼的瓶中细粒,却有机会为千年前的色彩再添一层守护。


    “改变命运的从来不是材料,而是选择它的人。”


    第83章 微尘入画(十二)


    洞窟入口的防护灯在黑暗中一点点亮起,柔和的白光顺着弧形的防护架延展成一圈浅淡的光晕。


    戈壁夜风携着细碎的砂粒掠过,微尘在光束中缓缓漂浮,如同被时间定格的星屑,悬浮在寂静无声的空气里。


    裴青寂与林序南并肩走过临时搭建的密封通道,厚重的防护靴踩在砂砾上,发出轻微而干脆的碎响。


    那声音在通道内被放大,又被隔音层柔和地削弱,像是一种低沉的节奏,衬得周围的寂静更为清晰。


    通道内的防风帘在夜风中微微鼓动,带来一股冷冽的矿物气息。


    洞窟内的温湿度早已调整到预设范围,恒温除湿机低低运转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带有矿物气息的凉意——这是经过多次实验验证后,最适合壁画稳定的环境。


    经过前一轮凝胶固化后,壁画所在的岩壁在灯光下泛出温润的赭色与暗金色,像是经过漫长岁月打磨的金石,表面微微透出一层细腻的光泽。


    裂隙之间的细小颗粒已被初步封固,线条与色块在静谧的灯影下悄然复苏,仿佛在等待下一步的唤醒。


    林序南走近岩壁,先弯腰检查四周的应力传感器。


    指尖在仪器屏幕上轻轻划过,确认数据稳定后,他才抬起头,面罩下的眉眼在灯光映照下透出一丝冷静的光。


    “超声沉积装置功率调到0.3兆帕。”他的声音被面罩轻轻削弱,却依然沉稳。


    裴青寂点了点头,拿起那只经过特殊处理、笔锋柔韧的细毫笔,指尖微微一转,便在颜料盘边缘挑起一抹近乎透明的矿物色浆。


    那颜料是他以稀释后的矿物粉末层层沉淀、反复过滤所得,细腻到几乎看不见颗粒,带着仿佛从戈壁深处渗出的柔和光泽,在灯下微微泛着温润的矿石冷芒。


    他在壁画前半蹲下身,笔尖悬停在空中片刻,像是连呼吸都被他调控到最细微的节奏。


    空气中仍弥漫着纳米喷覆后的矿物微尘气息,细小的颗粒在头灯的光束中折射出淡淡的冷光,像极了他曾在古籍中读到的“风沙所遗之光”——一种只有在极干冷的戈壁夜里才会显现的古老微亮。


    裴青寂翻开了旁边那本厚实的笔记本,纸页因多次翻阅而带着极轻的起伏。


    笔记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他从各类古籍中考证出的纹饰走向与色彩比对——从唐代残卷中剥落的卷云纹,到宋代壁画残痕中晕染技法的细节,每一笔每一线都精确到毫厘。


    旁边密布的符号、比例与颜料配比标注,甚至连矿物粒径的变化趋势都以极细的符号标明,像是另一幅无声的工艺图谱。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符号时没有一丝迟疑,像是每一个数据早已烙进了记忆深处,只需轻轻一瞥,便能在脑海中复原那早已消逝千年的色彩。


    裴青寂轻轻蘸取一抹淡赭色,笔锋微微一抖,颜料在毛笔末端细若雾气地晕开。


    他沿着壁画龟裂的纹理轻轻铺陈,手腕的细微发力带出一种既古老又精确的韵律,每一次落笔都恰到好处地对应着笔记中由古籍线条复原的细节。


    那枚卷云纹的转折处,他在脑中精准对应出古籍残页上残存的墨迹,连那一丝因岁月风化而模糊的阴影都清晰可见。


    那一小片剥落的青莲花瓣,他早已记住其原始颜料的氧化趋势,在调配矿物粉末时提前调整比例,让这新补的色彩在未来的数十年里也能与原始色温保持一致,避免任何后期不可逆的色差。


    林序南静静侧身注视着他的动作,几乎可以从裴青寂指尖看出那种近乎固执的专注。


    那不是单纯的描摹,而是一种以记忆与考证为基底的“重生”。


    每一笔都像是时间与学识的交汇,每一次下笔都是跨越千年的握手。


    裴青寂的眉眼间透出一种冷静的坚定,仿佛那些古籍中的图案早已不是死板的文字与残缺的图形,而是以另一种形式在他的心中活了过来,并借由他的笔尖,一点一点重新归于壁画的肌理之上。


    笔锋轻轻收起,一道细若蚕丝的线条在古老的壁面上渐渐显现。


    那色泽与周围残存的颜料几乎无异,只有在特定角度下,才能看出那一点点刚刚复原的微光。


    像是千年前的色彩,终于穿过漫长的尘埃,回到了它原本的世界。


    裴青寂收起毛笔,冲着林序南微微点了下头。


    林序南顺势抬手,将那瓶淡青色的矿物纳米颗粒溶液从恒温箱中取出。


    瓶身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冷光,他的指尖轻轻一转,瓶口的液面荡起一圈极浅的涟漪。


    他小心地将溶液放入已经设定好参数的超声分散槽中,动作精确得如同在摆放一件古董。


    机器启动的瞬间,低频的嗡鸣声在洞窟内回荡,空气仿佛被震动成一层透明的波纹。


    空气似乎被这震动拉伸成一层透明的波纹,连光束都在细微地抖动。


    槽中的溶液随之轻轻起伏,淡青色的液体在超声的能量下泛起细微的银蓝色光芒,纳米颗粒仿佛被唤醒的微尘,在液体中均匀悬浮,像无数细沙在月光下翻涌。


    “可以开始喷覆了。”林序南看了一眼稳定下来的仪表。


    裴青寂应声起身,戴好护目镜,缓缓接过喷头。


    指尖扣动阀门的瞬间,一道极细的雾状喷束沿着裂隙线轻柔展开。细雾在超声震荡下化作微米级的水雾,均匀铺散在壁画表面,像一层几乎不可见的薄霜。


    雾滴接触到颜料层的那一刻,仿佛瞬间被古老的壁面吸入。


    纳米颗粒借由分子间的范德华力和氢键彼此牵引,又依托仿天然矿物的晶格结构,与原始颜料层无声对接。


    它们顺着肉眼难以察觉的孔隙缓缓渗透,沿着微细的裂缝向内填充,将那些因风化而形成的微细空腔一点点修补。


    林序南站在监测仪旁,目光紧紧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实时曲线。渗透速率与粒径分布的变化被精准地记录下来,蓝白色的折线像在无声呼吸。


    “扩散速率在预期范围内,离子交换反应没有异常。”


    他低声汇报,同时微调超声频率,让沉积层以最温和的方式稳定下沉,避免任何可能的应力冲击。


    裴青寂微微俯身,手中喷头的轨迹细致而缓慢,像是在描摹一幅古老的画卷。


    他的动作几乎与壁画的纹理融为一体,每一次轻轻滑动都像在倾听石壁的呼吸。


    超声的波动在雾滴中引导纳米颗粒自组装,在颜料表面生成一层几乎看不见的“分子薄膜”。


    超声波引导下,纳米颗粒在颜料表面形成一层几乎看不见的“自组装”薄膜。


    这层薄膜不仅填补了微裂,还在分子尺度上与颜料的晶格结构形成了稳定的结合,模拟出天然矿物生长的方式,实现真正的“微创加固”。


    没有传统胶结剂的化学反应,也没有任何可见的色差,壁画的色泽与纹理依旧保留着它原本的古老质感与微妙光影。


    那些历经千年的红赭、青绿和金黄,在冷白灯下显得更加宁静,仿佛时间的尘埃被轻轻拂去,却未留下任何人为的痕迹。


    “完美的扩散角度。”林序南盯着仪器上的数字,声音低得几乎只属于他们两人,“这种分子级的结合力,足以抵御下一轮风蚀。”


    裴青寂抬起眼,透过面罩看向他。


    灯光下,林序南的眉目在防护镜后显得格外专注,仿佛将所有情绪都藏进了数据与参数里。


    裴青寂抬眼,透过防护镜看向他。灯光映在林序南的镜片上,折射出一层柔和的光晕,将他眉目间的专注与冷静勾勒得更为深邃。


    裴青寂的唇角轻轻一弯,却没有出声,只是微调喷头的角度,让雾状的纳米颗粒沿着那道几乎不可见的裂缝缓缓推进。超声的低鸣与监测仪细微的滴答声交织成一种近乎安抚人心的节奏,在这片沉默的古老洞窟里回荡。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他们一边守护着千年前的色彩,一边在这无声的协作中,悄然编织着属于此刻的信任与温度——一如这片岩壁,在无数次风蚀与岁月更迭之后,依旧静静守望着自己的光。


    就在这片沉静的光影中,超声仪的嗡鸣渐渐收敛,只剩下洞窟深处若有若无的回声。


    林序南看着他,眉头不自觉地轻轻一蹙,脚步向前靠近两步,抬手揉了揉裴青寂的肩膀。


    “你的伤还没好,就让你这么没日没夜地忙了三天。”


    他的手指隔着外套轻轻按压,动作克制而温柔,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真切关怀,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一点点传到肌肉里,带来一阵微弱却确实的暖意。


    裴青寂被揉得肩头微微一松,笑意像夜色里柔润的月光,轻轻晕开,眉眼间却藏着掩不住的疲惫亮光。


    “把东西放回实验室,回去好好休息。”


    他说话时声音低缓而温润,在静夜里轻轻回荡。


    话音未落,他从胸口的收纳袋里抽出那张实验室的门禁卡,动作一如往常般干净利落。


    卡片在指尖一转,银灰色的边缘在灯光下闪着冷冷的光泽。


    他抬手刷向门锁,轻轻一声“滴——”


    随之而来的,却是突兀的红灯一闪。


    门锁纹丝不动。


    裴青寂的动作顿住,像是被夜风轻轻压住,指尖微不可察地收紧。他抬眼看向那颗闪烁着冷光的红色提示灯,眉峰轻轻皱起,眼底的沉静漾起一丝疑惑。


    “怎么了?”


    林序南也走到门旁,声音透过面罩微微低闷,他的目光在裴青寂与门锁之间来回打量,隐约带着一抹不安。


    裴青寂抿了抿唇,没有立即回应,只是略一偏身,将卡片换了个角度,重新贴近感应区。


    又是一声清脆的“滴——”


    第84章 微尘入画(十三)


    “门禁卡失效了。”


    裴青寂的声音低了下来。


    林序南接过他手里的卡片,指腹在那一抹冷硬的塑料边缘来回摩挲。


    昏暗的灯光下,卡面的反光平静得近乎冷漠,看不出丝毫裂痕或磨损。他盯了片刻,眉心缓缓蹙起,再抬眼时,神色已沉了几分。


    “卡没有问题,只是失效了。”裴青寂的语调依旧淡淡,却透着压抑不住的冷意。


    他随即掏出手机拨通了钟渐青的号码。


    嘟——嘟——


    电波声一下一下地敲在空气里,拉长了走廊的寂静。


    没有人接。


    裴青寂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他盯着屏幕,神色阴影般更深,挂断,又迅速拨了第二遍。


    依旧无人应答。


    那股不安像无形的水渗进骨缝,令他胸腔发紧。


    林序南看着他额角隐约绷出的青筋,心口微微一滞,也皱起了眉。


    他伸手,稳稳地扣住了裴青寂的手腕,指尖带着体温和一点力道。


    “先回去休息吧。”他的声音低沉却坚定,“可能是系统或别的地方出了问题,我们现在留在这里也解决不了,拖下去只会徒增焦虑。听我的,先回去。”


    裴青寂顺着那股力道抬起眼,视线对上林序南的目光。


    那一瞬间,走廊里冰冷的灯光似乎散开,心底压抑的躁意被一丝温度撑开。


    他怔怔地看着林序南,仿佛终于抓住了一根不至于坠落的支柱。


    他轻轻点头,动作安静得近乎乖顺。


    “好。”


    回程的脚步声在夜里空旷的走廊中回响,带着一种克制而未解的紧张。


    裴青寂默默跟在林序南身侧,手腕上残余的温度仍在提醒他,至少此刻,他不是一个人。


    林序南把手里的便携检测仪器放好,指尖一扣,反手就将门关死,将裴青寂推进了浴室。


    “要我帮你洗吗?”林序南的眉眼弯着,笑意似真似假,带着点故意勾人的挑衅,双手环在裴青寂的肩膀上。


    裴青寂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被他压在浴室门口,姿态不由得僵了僵,“今天这么主动?”


    “本来今天完成了壁画色块的补充,难道不该庆祝一下,好好陪陪我吗?”林序南的声音压得极低,尾音轻轻上挑,透着一种蓄意的蛊惑。


    他的双臂环住裴青寂,掌心微凉,却在肩膀上留下一道极烫的存在感。


    裴青寂伸手握住林序南搭在自己肩头的胳膊,指腹缓慢摩挲,那力道既像是拒绝,又像是忍不住回应,“你在安慰我?”


    “安慰你什么?”林序南故作诧异,眼底却闪着狡黠的光,仿佛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等片刻,才装作恍然大悟,“啊,你是说门禁卡的事?那也许只是系统故障而已。”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挑开了情绪。


    “你知道的,就算只是故障,那渐青……”裴青寂的眼睫微微颤动,视线闪烁,唇角不自觉抿紧,声音越来越低。


    “我就站在你面前,你还在想别的男人为什么不接你的电话。”林序南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


    说完,他故意后退半步,似要松开。


    看到裴青寂垂下去的眼眸,又在下一瞬重新逼近,继续补充,“说不定他刚好有事,也说不定他正巧在约会呢。但是无论如何——”


    说着,林序南的指尖在裴青寂唇边缓缓地描摹,他的嘴唇薄薄的,但是却很软。


    “我要你现在除了我,什么都不许想。”


    浴室里蒸汽未起,却像有热雾缓缓氤氲开来。


    裴青寂伸手握住他的手,指骨交错,掌心与唇的距离近得危险。


    终于,他低低俯身,唇瓣掠过指尖,留下几乎不可察觉的一吻。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霸道。”


    林序南挑了挑眉,唇角勾起的弧度带着蓄势待发的侵略。


    他肩上的那只手微微用力,直接将裴青寂拉近,呼吸交叠在一起,带着逼迫的暧昧气息。


    “霸道?”他喉间溢出的低笑在耳畔炸开,“你不了解我的地方还多呢,那你以后可得好好适应。”


    下一瞬,他扣住裴青寂的后颈,直直吻了下去。


    裴青寂向来冷静,可此刻,他的目光却在林序南眼里找不到立足点。


    对方的笑带着刻意的挑衅,不是躲避,不是退让,而是主动迎上来的锋芒。


    瓷砖的冷,水汽的热,交织在一处,裴青寂的唇瓣几乎擦过他的耳侧,随即便将自己送入那道危险的缝隙。


    他的神经被撕扯得紧绷,却在林序南的节奏里一寸寸瓦解。


    那份掌控权,他以为握在自己手里,却在不知不觉间,彻底被剥夺。


    林序南像是带着某种近乎固执的决意。


    每一次靠近都不是被迫,而是清醒的选择。


    他主动沉入,主动牵引,眼神明亮得近乎锋利,仿佛在昭示——即便是“接受”,他也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吞没对方的理智。


    水声零落,呼吸凌乱。


    理智与感官的边界不断模糊,像是被热浪推向深渊。


    到最后,裴青寂只剩下紧紧抱住他的本能,像是在狂乱中抓住唯一的锚。


    而林序南却在怀里微微笑着,像个早已预料到一切的猎人,心甘情愿地坠落,却偏偏让对方比他先一步失守。


    夜色缓缓沉下来,窗外的光被厚重的窗帘隔绝,世界像是只剩下这一方狭小的空间。


    呼吸与心跳在静谧中交叠,像潮水一阵阵涌来,把人卷进无法挣脱的漩涡。


    灯光暧昧,水汽氤氲,映在两人的眼底。谁也没有再说话,唇齿间的温度却比言语更有力。


    理智一点点被夜色吞没,只余下心底最原始的依恋。


    “咚咚——”


    清晨的寂静被突兀的敲门声打破,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水,荡开一圈圈细微却迅速扩散的涟漪。


    裴青寂睁开眼,目光先落在怀中安睡的林序南身上。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映得他眉眼安静,呼吸平稳。


    裴青寂伸手,轻轻拍了拍他,动作极轻,像是怕惊扰一方梦境。


    然随即,他压下心底那点慌乱,利落地披了件外衣,几乎不发出声响地穿好衣物。


    走到卧室门口时,他停顿了半秒,才轻轻掩上房门。


    推开大门,门口站着的是陈姐。


    她脸上化着一丝不苟的妆容,鲜红的口红在清晨的冷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她身后站着一位穿着深色夹克的男人,眉目间自带几分上位者惯有的威压。


    “这是我们敦煌研究院的领导,马主任。”陈姐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恭敬,语调却已不似往日的亲切随和,而是公事公办的疏离感。


    她的姿态也微妙地后退半步,像是在刻意划清界限。


    裴青寂眉眼间没有露出任何惊讶,只是淡声道,“马主任好,陈姐好。”


    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两人迎进来。


    客厅的气氛很快凝固下来。


    裴青寂端出两个杯子,泡好茶,亲手放在两人面前。


    热气氤氲升起,却驱不散空气中逐渐沉重的压迫感。


    他自己则坐到一侧的沙发上,神色冷静,姿态平稳。


    “小裴啊。”马主任缓缓开口,嗓音低沉,带着不容回避的重量,“我们就开门见山。最近上面收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信中提到你曾违规使用加密的数据。”


    他说话时,一双小眼睛微微眯着,目光紧紧锁住裴青寂,似乎试图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慌乱或闪躲。


    然而,裴青寂神情平静如常,连呼吸的节奏都未曾乱过。


    他只是轻声回应,“马主任,我不太明白您所指的是什么。”


    这份不动声色,反倒让空气里多出一份微妙的僵持。


    马主任顿了顿,唇角微抿,继续道,“严格来说,这件事和敦煌的壁画修复项目并没有直接关系。但你现在是我们的特邀修复专家,而且这批壁画意义非凡。日后,这批文物会与历史同在,而你的名字也会随之留存,我们必须考虑清楚你的背景与履历。”


    他说到这里,眼神又一次打量着裴青寂,目光锐利得像要剖开他最深处的秘密。


    “之前,你在国图参与修复项目时,所使用的清洗剂数据是加密保护的。至今,这些数据依然没有解除保密。”马主任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你能否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话音落下,房间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


    茶水的热气在两人之间徐徐升起,像一层看不见的薄雾,将探问与审视都包裹其中。


    裴青寂静静地坐着,指尖轻轻摩挲茶杯的瓷沿,眼神沉稳深邃,不见丝毫波澜。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那根紧绷的弦,正被一点点拉紧。


    “那组清洗剂相关的数据,我并不知道是加密的,而我使用的也是我自己的配方和数据。我有完整的实验记录,可以随时供你们核查。”


    裴青寂的声音平稳,不急不缓,像是在陈述一件极为寻常的事实。


    但那份过于冷静的镇定,反而让屋子里的空气压抑到近乎凝固。


    马主任注视了他片刻,随即缓缓点头,“我们会仔细核查的,放心,不会让任何误会白白落在你身上。至于目前的壁画修复项目,先停一停,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昂。”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带着身旁的人一同起身,语气仍旧保留着上位者一贯审慎的分寸感,既像是安抚,又带着不言自明的警醒。


    裴青寂起身,微微欠身,动作一丝不苟,礼数周全地将两人送到门口。


    脚步声逐渐远去,走廊里恢复安静。


    门关上的瞬间,“咔嗒”一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裴青寂怔怔地站在原地,仿佛整个人在一瞬间被抽去了力气。


    屋内的寂静将他孤立出来,只余下一股冷冽的紧张感,悄无声息地沿着四壁蔓延开来。


    空气中还残留着刚才那段对话的余韵,如同一根无形的线,勒在心口,逼得他呼吸不觉加重。


    第85章 微尘入画(十四)


    林序南披着一件宽松的睡衣走出来,眼神还带着未散尽的困意,但在看到裴青寂时,那一抹睡意瞬间消失殆尽。


    林序南走到他身边,先是停顿了一瞬,随后伸出手,轻轻覆上对方的后背,掌心缓慢摩挲,最后轻轻拍了两下。


    那触感温热而笃定,像一道柔光,耐心地穿透了裴青寂胸口堆积的黑暗。


    裴青寂微微一愣,转头望见林序南的那一刻,眼底浮现出细微的颤动。


    他没有说话,只是像终于找到出口一般,伸手揽住林序南的后腰,将人牢牢圈进怀里。


    下巴压在他的肩头,动作里带着急切,却又克制,像是害怕一松手,怀中的光就会消失。


    林序南并没有挣脱,反而顺势抬手覆在他的后颈。


    裴青寂闭上眼,呼吸缓缓沉下来。


    他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前世。


    那时的记忆,像一道冷光从缝隙里钻进来,刺得眼睛生疼。


    同样是一个衣冠整肃、态度礼貌却疏离的人,坐在对面,目光沉静,声音不疾不徐。


    桌案之间,隔出了一种无法跨越的冷漠。


    “经费被撤销了。”


    短短几个字,仿佛轻描淡写,却像是一柄锋利的刀,毫无声息地划开了他当时辛苦经营的所有坚持。


    没有斥责,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波澜,仿佛这句话只是一个例行通知。


    但正因如此,才显得冷酷至极。


    自那一刻开始,他的人生像是被推入深渊。


    实验室的灯光一盏盏熄灭,曾经忙碌的走廊变得冷清空荡,整层楼从喧嚣转为死寂。


    原本熙攘的长桌上,那些热衷研究的年轻面孔,因无以为继的困顿逐渐散去,桌面上空落落的烧杯与笔记本成了唯一的陪伴,像是无声的墓志铭。


    走廊的回声被无限放大,每一次脚步都像提醒他——只剩下他一个人。


    试剂柜里瓶瓶罐罐还在,却没有人再去打开。


    尘埃落在玻璃壁上,厚得像一层灰白的裹尸布。


    实验记录本上的数据停在了撤资的那一天,之后再也没有续写,被风从半掩的窗缝吹乱,纸页哗啦啦翻动,像是一曲冷漠的挽歌在冷嘲热讽他的无力。


    那些曾经称兄道弟的同僚,不再回头与他说一句话。


    昔日熟悉的眼神避开他的目光,像避开某种传染病。


    最初是资金,接着是项目,再然后,是所有的支持与信任一并抽离。裴青寂被迫看着自己的心血,被一点点剥夺,直到什么都不剩下。


    他记得很清楚,那个夜晚,他独自把剩下的器材一件件收起,双手因冰冷而僵硬,却仍旧机械地整理。


    那种被抽离了未来的窒息感,深深地压在胸口,直到呼吸都带着刺痛。


    这一幕,如同暗礁,深埋在记忆的深处。


    那是他人生真正坠落的起点。


    他以为自己早已将它压下,但刚才马主任那句“至于目前的壁画修复项目,先停一停,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昂”,语气里那种带着公事化的客气与疏离,却让他瞬间跌回到那段无法逃避的溃败中。


    心口一紧,像是旧伤被骤然撕开。


    裴青寂站在房间中央,喉咙发紧,指尖不自觉蜷缩。


    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质询与告别,可在他耳边,却回荡着那个噩梦般的声音——


    “经费被撤销了。”


    这一世,他仍旧无法摆脱那股挥之不去的阴影。


    哪怕成功与荣耀环绕,他心底那片被踩碎的焦土,依旧在夜色里渗出森冷的气息。


    他清楚,这是自己不愿面对却又无法抗拒的某种创伤。


    仿佛只要一触及类似的场景,那种孤立无援、被全世界抛弃的惨烈,就会汹涌而来,将他吞没。


    他太清楚了。


    这一世,他正重走前世那条血淋淋的轨迹。


    哪怕环境不同,身份不同,命运却像一只无形的手,冷冷将他推向同样的深渊。


    这正是他最害怕的——那些噩梦并没有真正结束。


    “我在,你不是一个人。”


    林序南的声音带着温热的气体,擦着裴青寂的耳边,声音温润得像水。


    那一刻,裴青寂心口被压得透不过气的重量,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喉咙发紧,想要开口解释,想要把心底那些压抑许久的阴影倾倒出来,可话到了唇边,却化作无声的颤抖,什么都说不出来。


    林序南的手指顺势抚过裴青寂的侧脸,动作轻缓,却带着一点不容拒绝的执拗与温情。


    那抹温热与坚定,像是将他从冷冽的深渊中硬生生拽回。


    “手这么凉。”林序南低声开口,语调里带着刻意的轻松,像是怕他被笼罩在太沉的气氛里,但声音里仍渗着不加掩饰的心疼。


    指尖紧扣着他的手,微微用力,仿佛要把那份冰冷都带走,“还得靠我给你暖暖。”


    “会不会”裴青寂的唇颤了颤,终于吐出断断续续的字眼。


    那声音极轻,像是某种不敢触碰的恐惧。


    ——会不会重蹈覆辙?会不会,依旧像前世那样,眼睁睁看着一切崩塌?


    话还未说完,就被林序南笃定而温柔的声音打断。


    “不会。”


    没有半点迟疑,没有丝毫动摇。


    两个字落下,像是落在裴青寂心口的一颗石子,击碎层层涟漪,却又镇定了心湖。


    林序南靠得更近一些,额头几乎要抵上他的,眼神专注而温润,仿佛把所有的誓言都化在那一声“不会”里。


    那不是空洞的安慰,而是带着生命重量的承诺。


    裴青寂抱紧了他,下巴抵在他的肩头,眼眶微微发酸,像是终于在荒凉里找到了唯一的归处。


    ***


    裴青寂像是突然卸下了所有的铠甲,在林序南的怀里沉沉睡去,呼吸渐渐放缓,像是终于被彻底的疲惫压垮。


    但他的眉头依旧皱着,紧锁不展,像是在梦中仍旧挣扎,被某种无形的阴影追逐。


    林序南静静地看着他,那股脆弱几乎让人心疼到发颤——这个总是冷静、镇定、用理性将自己层层武装起来的人,此刻却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量,只剩下一具疲惫的壳,脆弱得像随时会被风吹散的影子。


    他替他理了理被角,轻轻覆了覆他的手背,确认温度还在,然后才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


    屏幕的亮光在黑夜里格外刺眼,推送消息一条接一条涌进来,将整个页面填满。


    他点开新闻软件,最醒目的几条置顶新闻几乎带着刺。


    【匿名爆料:知名修复专家裴青寂疑似违规使用加密数据】


    【壁画修复风波?专家身份与过往履历遭质疑】


    【国图旧案再被翻出,裴青寂是否隐瞒过真相?】


    【“神话”破灭?壁画修复项目或存重大隐患】


    新闻下面的评论区,像是被撕开的堤坝,恶意汹涌,冷言冷语、质疑嘲讽夹杂着捕风捉影的推测,像是潮水般汹涌而至。


    【网友:就说呢,哪有人能一路顺风顺水,别出心裁搞个跨学科修复,野心这么大,这下栽了吧?】


    【网友:一直觉得他太神了,原来还是走捷径的】


    【网友:什么文化传承,什么匠心独运,到头来不就是利益?】


    【网友:呵,实验数据加密不是常识?还敢装不知情?】


    【网友:以前吹他的人站出来啊,怎么不说话了?】


    【网友:我敢说,这次的敦煌修复不过是他名声的“最后一搏”!】


    夹杂其中的还有一些冷嘲热讽、添油加醋的传言——


    有人翻出他过往项目的只言片语,说他“靠关系上位”;有人搬出旧案,断言这只是“冰山一角”;甚至有人开始攻击他的人格,说“这种人不配谈传承”。


    林序南的目光在一条条评论间掠过,指尖渐渐攥紧,直到关节泛白。


    那冷漠的文字,仿佛刀锋,一刀刀往裴青寂身上削。


    他抬起眼,看向仍在梦里挣扎的裴青寂,心里一阵发紧。


    他很清楚,这些东西于吃瓜者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轻轻几句话就能拍案叫绝,转身便抛诸脑后。


    但对于裴青寂,却可能是毁灭性的打击。


    这个人表面一向冷淡克制,所有锋芒都收敛得极好,仿佛无论什么风雨都能独自撑过去。


    可这一次,林序南第一次这样清晰而沉重地意识到——裴青寂的背后,究竟背负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沉重与不公。


    他前世的崩塌,正是从那句冷漠到近乎残忍的“经费被撤销了”开始,随之而来的流言蜚语将他彻底推入深渊。


    那一声轻描淡写的判决,剥夺的不是一个项目,而是他全部的信念与未来。


    如今,舆论再度汹涌而至,像无数尖锐的盐粒,残忍地撒在他旧伤未愈的伤口上,轻而易举就能让他再一次坠落。


    林序南缓缓呼出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最终还是将手机屏幕锁暗。


    他不愿让裴青寂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赤裸而冷漠的恶意。


    他知道,那些文字看似轻飘,却会像利刃一般,毫不留情地割开裴青寂辛苦缝合的裂口。


    他伸手覆在裴青寂的眉心上,轻轻抚过那道顽固的褶痕,动作极尽克制,却又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他护进骨血里的温柔。


    仿佛只要这样触碰,就能替他把梦魇驱散,把所有阴霾都拭去。


    “没事,有我在。”他的声音低沉,轻得像怕惊扰夜色,却稳得像一根支撑的梁柱。


    天色渐渐泛白,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渗进来,斑驳的光影落在他们身上。


    光线像一层薄薄的纱,将这一室的沉寂与温柔笼罩,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恶意。


    林序南望着裴青寂,眼神里有掩不住的心疼与坚定。


    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哪怕整个世界都要与他为敌,他也绝不会让这个人再次孤身一人。


    第86章 微尘入画(十五)


    他睁开眼的刹那,胸口猛地一紧,呼吸像被人按住喉咙般短促。


    他下意识想抬手去擦拭额角,却在触到冰冷的皮肤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冷汗已将鬓发浸湿。


    他强迫自己缓慢吐气,把那种突如其来的窒闷压进胸腔深处。


    眉眼间的痛意被生生压扁,换上一层刻意的冷淡与若无其事。动作克制到近乎机械,他缓缓坐起,背靠着床头,指尖一遍遍摩挲着被褥的边缘,像是攀附着最后的锚点。


    神情似乎很平静,甚至有一丝刻意的疏离,仿佛那些困兽般的噩梦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幻象。


    可眼底的暗影却浓得几乎要溢出来——那是无法消散的残骸,夜晚一旦静下来便会悄然爬出,将他整个吞没。


    他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本只是想看一眼时间,却在屏幕亮起的一瞬,被刺得眼睛一颤。推送的新闻赫然跳出——


    【古籍修复鬼才跌落神坛,项目叫停,留职查看】


    字句宛如利刃钉在眼前。


    裴青寂盯着屏幕,指节骤然收紧,连血色都被逼退。


    他愣愣地凝视了很久,呼吸混乱到仿佛失序,胸腔像有烈火与寒冰同时翻搅。


    他试图把目光移开,可那些字就像被灼印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汗水顺着鬓角一滴滴滑落,冷得刺骨,却丝毫无法浇熄体内那种因旧创被撕裂而重燃的灼痛。


    ——仿佛又回到无数次夜里,他从废墟与指责声中惊醒的瞬间。


    “真巧,刚做好你就醒了。”


    林序南推门走进来,手里端着一只还冒着白雾的瓷碗,热气在昏暗的灯光下缓缓升腾,把他整个人映得温润而安静。


    白瓷碗里是冒着甜香气息的小圆子,汤汁澄亮,浮着几颗红枣和桂圆,雪白的小圆子随蒸汽翻滚出淡淡的甜香,甜意柔和,热气氤氲。


    “吃点甜的。”林序南笑着坐到床边,将碗递过去,声音很轻,笑意温和。


    裴青寂愣了愣,唇角动了动,低声道,“我不饿。”


    “可是我煮了好久的。”林序南眼睛弯了弯,像是没听见拒绝似的,直接将勺子舀了一颗小圆子送到裴青寂唇边,语气带着哄小孩子的意味,“尝尝嘛,好不好?我特意煮的。”


    裴青寂本能地想拒绝,可林序南眼神里那种笃定与温柔,轻轻托住了他心底的荒凉,他最终还是轻轻张开嘴。


    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带着桂圆与红枣的香气,裴青寂喉结微微动了动,胸口那股压抑不知为何,缓缓松动了一些。


    林序南看着他吃下去,眉眼柔得像夜色里的星子,故意低声调侃,“真乖。”


    裴青寂手指一顿,心口微微发酸。


    那温柔像悄无声息的潮水,淹没了他伪装出来的淡漠,也让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有人在心甘情愿地守护他。


    吃过一碗甜水小圆子后,屋子里还弥漫着淡淡的糖香气,热气还在碗沿缓缓蒸散。


    林序南把碗收拾好,转身时,发现裴青寂竟默默跟在身后,步子不紧不慢。


    乍一看神情仿佛放松,可眉眼间那层挥之不去的疲惫,仍旧泄露了他的心境。


    林序南没有多问,只是伸手牵住他,将人带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指尖按下音响的开关,柔缓的旋律随即流淌在空气里,像是为这片空间添了一层安抚的羽翼。


    裴青寂却忽然伸手轻轻一拽,把他整个人拉得略微前倾。


    下一瞬,他毫无预兆地将头枕在了林序南的腿上,动作自然得像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依靠。


    林序南微微怔住,随即低低笑出声,笑意温润,仿佛一滴水落进静湖。


    他抬手,指尖顺着裴青寂的鬓发缓缓抚过,动作极轻,像在抚平那些缠绕不散的阴影。


    裴青寂仰头望着他,眼神里还残着一丝说不清的压抑,却硬生生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别担心我,我没事。”


    “你这话,我要是信了,才真傻。”林序南用指节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语气不重,却带着一种温柔的笃定。


    裴青寂没有再辩解,只是静静靠着,像是终于找到了久违的归处。


    窗外的风声轻拍着玻璃,伴着柔和的音乐,屋里宁静得只剩下他们交织的呼吸。


    林序南低下头,目光落在他安静的侧颜,指尖又一次轻轻抚过他的发丝,声音低而笃定,“给你讲个故事吧。”


    裴青寂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呼吸并不均匀。


    林序南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怀里人不安的梦。


    “在我十八岁,高考刚结束的时候,其实很迷茫。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也没什么自己的主意,只是照着父母的安排,学他们觉得‘有前途’的方向。说白了,我那时候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大概就是随波逐流,混一个安稳的工作,碌碌无为地过下去。”


    他的眼神落在裴青寂的眉眼上,指尖轻轻抚过那道紧锁的痕迹,动作温柔而坚定,仿佛要一点点抹去那里的阴影。


    “后来有一天,学校组织去听一场学术报告。我本来没什么兴趣,甚至打瞌睡,直到台上那个人开口,我忽然清醒了。他讲的不是多么宏大的理论,也不是多么炫目的成果,而是——他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


    林序南的声音很轻,像是随着记忆的画面慢慢舒展开。


    “他说,古籍不只是纸和墨,它们是一个民族的记忆,是一代又一代人留下的痕迹。如果这些痕迹被时间、战争或者人为的疏忽抹去,我们会失去的不只是几本书,而是民族的根,是文化的魂。修复古籍,不是个人的兴趣,而是一种责任。我们要用自己的手,把那些摇摇欲坠的字句延续下去,让后来的人知道,我们曾经怎样走过。”


    林序南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柔和,却带着某种无法忽视的力量。


    裴青寂看着林序南,眼神中突然燃起了一抹淡淡的光亮。


    “他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知识和责任从来不是分开的。做研究,不是为了个人名利,而是要承担起一份对世界的回答。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被点亮了。原来路是可以自己选择的,不必只是别人替我安排。我能决定自己要背负什么,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轻笑了一声,笑意却带着一丝沙哑,“从那以后,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也可以走上一条不一样的路。哪怕辛苦,哪怕会摔倒,但至少是我自己选择的,是他让我明白了什么叫责任,什么叫担当。”


    林序南的眼神逐渐柔和下来,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裴青寂微微偏过头,望着林序南,他的眼里浮现出复杂的情绪,既有心疼,也有某种近乎依赖的柔软。


    “我不知道别人听完那场报告会记住什么,但对我来说,那是我未来的起点。因为那个人让我看到,世界上真的有人愿意用自己的一生去守护某种光。那时我才知道,民族的记忆需要有人守护。我忽然觉得眼前的路变得清晰了,原来人生不是只有随波逐流,还可以选择承担。那个人说他愿意,我忽然觉得,我也可以。”


    林序南轻声笑了笑,笑意里带着深深的敬意和依赖。


    他的语气笃定而诚恳,仿佛不只是讲述,而是在用最赤诚的心意,将他从深渊里一点点拉出来。


    “也是从那天之后,我才看到了古籍修复这个方向。而那个在讲台上闪闪发光的人,叫做——”


    林序南的目光停留在裴青寂的眼睛上,四目相对,带着认真和专注,终于缓缓吐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纪晚楮。”


    裴青寂听到最后几个字,立马坐起身,眼睛直直地看着林序南,“所以”


    他的脑子里像是烟花炸开一般,呼吸急促得几乎不受控制,半晌才理清一根思绪。


    “方砚会接古籍修复的项目,是你推动的,对吗?”


    林序南点了点头,眼睛微微发红,泪水在眼眶打转,终于眼睛里还是落下一滴泪,“我看过你所有的演讲和报告,我看过能找到的你所有修复过的古籍,我”


    "所以你会认出来我。"裴青寂伸手,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水,声音低沉,却带着微颤。


    林序南的呼吸乱了一瞬,像是终于卸下了长久以来背在心里的秘密。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委屈,软下来,近乎低诉。


    “本来这个秘密,我是想一直藏起来的。我只是……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不仅仅是对那些古籍,也是对我。甚至,可能还有很多很多的‘我’,只不过他们没有我这么幸运,可以有机会让你知道。”


    屋子里静谧下来,柔和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映得裴青寂的眉目间似乎都柔了几分。


    他望着林序南,眼底的阴霾在这一瞬间悄然松动,仿佛那份被压得透不过气的重量,终于有了一片可以承载的光。


    他微微收紧了手臂,将林序南更牢地揽进怀里,他的呼吸还带着颤,却逐渐平稳下来,像是终于抓住了某种真实而温暖的依靠。


    没有言语,却胜过千句。


    那份长久以来被压得透不过气的重量,就像是在林序南的怀抱里找到了一个可以承载的所在。


    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大半光景,只剩下一线朦胧的灯影从街道折进来,像是将整个屋子都裹在温柔的静谧中。


    林序南静静地坐在他身旁,目光落在那张熟睡的脸上。昏黄的灯光为裴青寂的眉眼镀上柔和的光晕。


    心口那股酸意一波波涌上来,化作无声的叹息。


    就在这时,林序南扫了一眼裴青寂突然亮起的手机屏幕,愣了愣。


    【抽空见一面吧,纪晚楮。】


    第87章 微尘入画(十六)


    林序南的目光停在那串陌生的号码上,眉心微微一蹙。


    那一瞬间,某种不安的直觉在心底悄然浮起——冷而细,像是锋刃轻轻掠过思绪。


    他的指尖停在屏幕上方几秒,没有立刻点开。


    直觉告诉他,这个号码背后的人来者非善。


    可若真与裴青寂有关,他宁愿提前迎上风暴,也不想让那人独自面对。


    他想了想,手指轻轻地划开了屏幕的锁屏,然后指尖飞快地打下了一行字——


    【明天上午8点,MollyCafe见。】


    消息发出后,他看着屏幕上那行字几秒,才退出聊天框。


    手指在空气中微微收紧,又缓缓放开。


    ***


    林序南推门而入时,空气里弥漫着浅浅的烘焙香。


    咖啡厅内灯光柔和,细碎的日光从落地窗洒入,照在木质地板上,泛着温润的光泽。


    咖啡机的蒸汽声与轻柔的爵士乐交织在一起,空气里浮动着微甜的奶香与焦糖气息。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手机,重新编辑那条简短的信息。


    【我到了,你在哪?】


    几乎是秒回——


    【在里面,靠窗位置。】


    靠窗的位置被绿植半掩,阳光透过叶隙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序南关掉屏幕,视线顺着那片光影望去,恰好看见绿植后那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人影笔直而稳,神态自若,却透着一种老练的压迫感。


    他脚步一顿,心底那股被压抑已久的直觉在这一刻无声爆发——


    原来是他。


    胸口的惊意一闪而逝,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神迅速收拢,所有情绪被整齐地折叠、藏起。


    当他再次迈步时,神色已经恢复为一贯的冷静与礼节。


    “怎么是你?”


    万墨闻看到林序南的时候愣了一下,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外,却藏着一丝微妙的警觉与探测。


    “不奇怪。”林序南淡淡一笑,语调不急不缓。


    “万主任,您好。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裴青寂的男朋友,林序南。”


    “男朋友?”万墨闻的眉梢微微一抖,重复着那三个字,语气里多了几分难掩的讽意。


    他往后一靠,手指轻敲杯壁,仿佛在掩饰一瞬的失衡,“他啊……真会给人惊喜。”


    “是的。”林序南神色不变,嘴角带着温柔却疏离的笑意,那笑不冷不热,恰好卡在得体与防备之间,“所以,收到消息,不请自来,还请见谅。”


    他说着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动作平静、从容,连衣袖的褶痕都被他在坐下前无声抚平。


    桌面上两人的倒影被阳光一分为二——一明一暗,隔着咖啡的香气对峙着。


    “呵”万墨闻微微挑眉,唇角浮出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看来,他的生活变得有趣了不少。”


    林序南轻轻一笑,视线落在对方的手上,那只手修长有力,却握着咖啡杯的动作微不可察地紧了紧。


    “有趣与否,得看陪在他身边的人是谁。”他语气柔和,像是在陈述事实,却暗暗划开了界限。


    短短数句,空气的温度悄然下沉。


    两人都在微笑,却都清楚——这不是一场寒暄,而是一场布局已久的试探。


    “所以你来,是能全权代理纪晚楮吗?”万墨闻低笑一声,姿态慢慢后仰,椅背轻轻发出一声摩擦。


    他举起咖啡杯,指尖有节奏地敲着杯壁,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在暗暗试探林序南的耐心。


    “纪晚楮也好,裴青寂也罢,不重要。”林序南垂下眼,唇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代表的是我男朋友。”


    短暂的沉默像一枚钉子坠入水底,溅不起声响,却在空气里荡开一圈无形的涟漪。


    万墨闻的笑意收敛了些,目光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


    “真想不到,”他缓缓开口,语气里多了几分意味,“他居然会接受一个男人。”


    “遇到了合适的人,性别自然就不是问题了。”林序南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却恰好让对方的情绪无处着力。


    这句话轻轻落下,似乎什么也没说,却又恰到好处地划开了防线。


    万墨闻微微一滞,随即重新笑了出来,笑声低沉,“你不好奇,我是怎么认出他的吗?”


    “您有您的理由。”林序南抬眸,目光沉静如水,“若您想说,自然会告诉我。”


    “呵。”万墨闻挑起嘴角,“能复刻那种清洗剂配方的人,除了他,不会再有第二个。”


    “确实。”林序南轻轻点头,眼神在一瞬间柔和下来,“他的手艺——一直无人能及。”


    万墨闻的笑容有一丝僵硬,转而低声道,“我和纪晚楮的渊源,他大概还没有告诉你吧?”


    “是不曾提起。”林序南抿唇一笑,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度,“毕竟白天要工作,晚上还有睡前运动。时间有限,我们之间需要花时间聊得重要的事情太多了。”


    那一句“睡前运动”,说得自然随意,仿佛只是一句家常。


    然而语尾轻轻一顿的呼吸,却足以让人察觉那份刻意的暧昧。


    万墨闻的动作僵了一瞬,手指在桌面上停了停,笑意不自觉地凝结。


    他抬起眼,目光冷冽,却被林序南那双平静的眼睛迎了个正着。


    林序南看在眼里,心底一丝冷意掠过,却仍旧笑得温和,像一池静水下暗涌的锋刃。


    万墨闻重新靠回椅背,姿态看似放松,指尖却在瓷杯壁上轻轻叩着,发出细碎的声响。


    那是种不耐,也是一种暗示——他不打算就此罢休。


    “我倒是没想到他会变成现在这样。”万墨闻终于开口,嗓音低沉,带着一丝轻蔑的感叹,“那小子当年醉心古籍修复,不问世事,却没想到这古籍竟能再给他一条命。”


    林序南微微抬眸,神情仍旧淡然,唇角一弯,带着浅浅的笑意,“因为他爱的纯粹,连命运也会护他一程。”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


    万墨闻的笑声微微一滞,指尖的敲击也停了几秒。


    空气里的咖啡香被那一瞬的沉默削得更薄,仿佛连空气都被这平静的言语生生压出几分重量。


    “呵……你要知道,”万墨闻抬起眼,嘴角重新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你要知道当事情重演的时候,就连命运都无法一直护着他。年轻人,更要知进退,讲分寸。”


    林序南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清晰得像能穿透一切伪装。


    “正因为年轻,”他轻轻笑了笑,语调不疾不徐,却透出一股冷静的坚定,“我才相信命运也靠自己掌握。”


    他端起咖啡,指尖在杯壁上轻轻一转,动作优雅从容,连气息都带着不动声色的锋利。


    “不过没关系——您慢慢就会明白,什么叫‘分寸’。”


    窗外的阳光正好洒进来,斑驳的光影落在两人之间——像一道无形的界线,将温柔与警告、笑意与敌意清晰地分隔开。


    林序南抬起头,眼神不再温柔,而是锋锐而平静,仿佛所有笑意都被阳光抽离,只剩下透骨的清冷。


    “至于那些旧事——”他顿了顿,声音低缓,“我想,不仅是我,他也不会再让人有第二次机会打败他。”


    话音落地,像一记极轻的刀锋,擦着空气划过。


    他看了看手表,神情一松,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动作利落又漫不经心。


    “时间不早了,”他微微一笑,“虽然昨晚睡得太晚,但他也该醒了。一会儿找不到我,又要着急。”


    椅脚轻轻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林序南起身,整理了下外套,语气一如既往礼貌温和,“万主任,我先回去了。”


    他转身离开,背影笔直,步伐稳而冷静。


    就在他推门的瞬间,背后传来那道低沉的嗓音——


    “他很理性,”万墨闻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与故意的试探,“他说过,他不喜欢男人。”


    林序南的脚步微微一顿。那一瞬,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勾了下唇角,眼底光色如镜,冷静得近乎锋利。


    那杯带着苦涩味的咖啡还留在喉间,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烦躁。


    他继续往前走去,步伐更快,带着一种无声的决意。


    推门而出的一刻,风从街角吹来,裹着咖啡的香气与阳光的热度,他抬头,眯了眯眼,嘴角那抹笑意重新浮现。


    “去哪里了?醒来没见你,也没找到手机。”


    客厅里还留着清晨未散的薄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洗涤剂香气。


    裴青寂听到开门声,立刻从沙发上起身,睡衣的领口微微敞开,神色间带着几分困意与不安。


    那双眼里有未及掩藏的焦虑,仿佛在确认眼前的人是否真的回来了。


    林序南在玄关处停下,脚步略顿,视线在裴青寂的脸上停了几秒,才抬起手晃了晃那熟悉的手机,“我……替你去见了个人。”


    裴青寂怔了怔,走上前诧异地接过手机,屏幕一亮,他看到了那串陌生的号码与简短的聊天记录。


    他的指尖停在那行字上,眼神一点点暗下来,过了几秒,他抬起头,声音低下去,“那……他是?”


    “万墨闻。”林序南脱下外套,语气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空气在两人之间短暂地凝住。


    他低头换鞋的动作很慢,仿佛在思索,又像在给对方时间。


    片刻后,他忽然抬头,目光平静地与裴青寂对上,语气轻柔,“你会生气吗?”


    第88章 微尘入画(十七)


    裴青寂一时没反应过来,轻声问,“因为什么?”


    “因为我替你做了决定。”林序南的语气仍旧温和,却隐隐透着几分试探与在意。


    裴青寂愣了几秒,像是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但随即露出一个浅笑,眼底的情绪缓了下来。


    “你的决定,”他语气低柔,带着几分笃定,“可以代表我的决定。”


    林序南注视着他,眼神中闪过一瞬的松动——仿佛有什么无声的重量被卸下。


    “不过……”裴青寂的声音又低了些,认真地看着他,“我猜你大概有问题想问我。”


    林序南迎上那目光,笑意在唇角轻轻漾开,“那我去煮咖啡,等我。”


    不急着言语,也不急着逃避。


    厨房里很快响起水流冲击金属壶壁的声音,接着是豆子被研磨的“嗡嗡”声,细碎而稳定。


    空气中渐渐弥漫出咖啡的香气,苦中带着微甜,像极了他们之间那种沉静又复杂的情感。


    裴青寂靠在餐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垫,视线却不自觉追随着那道忙碌的身影。


    林序南身着浅色衬衫,袖口卷起至手臂中段,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腕骨。


    他的动作一贯精确,却并不急躁。


    煮水、温杯、注水,手法熟练得像是某种仪式。


    裴青寂看着他,忽然觉得这种安静的片刻,比言语更能让人心安。


    当林序南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走来时,桌上那层微光正好落在他掌心的杯缘上。


    他将其中一杯推到裴青寂面前,目光柔和,“刚磨的豆子,味道可能偏苦。”


    裴青寂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杯壁的那一瞬,仿佛也接住了那份温度。


    他轻轻抿了一口,唇角微微弯起。


    两人之间没有立刻说话。


    只是隔着那一方桌,彼此对坐,听着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过了片刻,裴青寂低声开口,“万墨闻……是我大学时的学长,那时候我们关系不错。他的能力很强,目的性也很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清晰的目的。”


    他顿了顿,视线微微偏向一侧,像是在回想。


    “他对科技有着非常强大的执念,几乎到了疯狂的程度。他坚信科技能解决一切——社会、伦理、甚至人性的问题。那种信念让他身上有种近乎冷酷的光。他常说,‘人终将被算法理解,文化只是暂时的自我安慰。’”


    裴青寂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滞,唇角抿紧。


    “但我……我坚持传统文化不该被抛弃。科学确实能带来效率、精确、进步,可人不是机器。没有情感、没有记忆、没有传承的科技,只是一具空壳。”


    他低下头,指尖轻轻摩挲着咖啡杯的把手,声音渐渐低下去。


    林序南静静听着,神色平静,既没有打断,也没有催促。


    “我们因为这个问题争论了很多次。起初还能心平气和地辩论——他用数据和逻辑反驳,我用人性和历史回应。但后来,他开始觉得我是在浪费时间,而我,也无法接受他把一切情感都视作可被替代的变量。”


    “以至于……”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疲惫,“到最后,我们的关系就像踩在薄冰上——一点小声响,都会让整片冰面碎裂。”


    林序南抬眼看着他,目光中没有惊讶,也没有评判。


    只是那种静默的关注,却让人能感到一种温度。


    空气里仍弥漫着咖啡的香气,苦涩中带着微微的焦糖味,像是未说完的话,也像是旧日的余温。


    “就在我们的关系最战战兢兢的时候,他居然表白了。”裴青寂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动作缓慢而有节奏,语气低淡,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疏离感,“我没有想到,我也没办法喜……我最后拒绝了他。”


    他抬眼看向林序南,目光中没有波澜,却透着一丝坦然。


    像是把一段旧事轻轻放下,同时也小心翼翼地衡量着眼前这个人的反应。


    林序南沉默了几秒,随后平静地开口,“你不喜欢男人,是吗?”


    他的表情平静,语气中没有追问,也没有期待,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却让空气里轻轻起了涟漪。


    “是。”


    裴青寂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随后,他的目光微微柔和了一些,紧接着开口,“但是,我喜欢你。”


    这句话落下,屋内静了一瞬,咖啡的香气在空气里慢慢弥散。


    林序南的唇角轻轻扬起,笑意平静而带着几分调侃,“还以为你在感情上会很理性呢。”


    裴青寂也笑了,笑声低沉而带着些微温度,“我的理性可以帮我的感性善后。”


    林序南听到这句话,轻轻摇头,像是对他的回答表示无奈的认同,同时眼神柔了下来。


    林序南将咖啡杯轻轻放到裴青寂面前,指尖触碰桌面时发出轻微声响。他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开口,“所以,他现在重新联系你,不是因为怀旧。”


    裴青寂抬起眼,神色复杂,眉眼间闪过一丝往日的疲惫,“嗯。”


    他微微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斑驳的阳光里,“上一世,我经费被撤之后去找过他,他仍坚持自己的想法,认定我是错的。而他一向不肯轻易放弃,也不肯承认自己错了。你去见他,想必也察觉到了。”


    林序南低声笑了笑,靠在桌边,身形放松,语气却柔中带着笃定,“他再不肯放弃,也都是他一腔情愿的执念罢了。”


    裴青寂抬起头,眼神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林序南的手。


    手掌贴合的瞬间,仿佛有一股温度从指尖传来,稳稳落在心底。


    “谢谢你。”


    林序南垂下眸,唇角轻轻弯起,声音低沉而轻柔,“难怪我之前不喜欢他看你的那种眼神。”


    裴青寂微微挑眉,声音带着一丝调侃,“嫉妒?”


    “算是。”林序南笑意柔和,却带着一种警觉,“但更多的是警惕——有些人,一旦重逢,意图永远不会只是‘见面聊聊’。”


    裴青寂看着他,唇角慢慢浮起笑意,眼底的紧绷和防备逐渐融化。


    空气中仍弥漫着咖啡的香气,阳光透过窗子斜斜洒落,轻轻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将手心的温度映得更清晰。


    桌面上,咖啡杯微微冒着热气,蒸汽在阳光下缓缓升起,像是时间在这一刻也放慢了脚步。


    他们静静对视,没有多言,却都明白,这份安静里流动的,是彼此的信任,也是心底最柔软的守护。


    裴青寂的手仍握着林序南的,指尖微微收紧,像是在抓住唯一的支点。


    他低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隐隐的无力,“有时候,我觉得……无论是过去的事情,还是现在的项目,所有问题都像一座座高墙,压得我喘不过气。”


    林序南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缓缓将手指覆盖上去,掌心的温度稳稳传来,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高墙确实存在,但不是为了阻挡你,而是提醒你自己有力量跨过它。”


    裴青寂眨了眨眼,像是被这句话轻轻震了一下,“可我……有时候真的怀疑自己,怀疑我真的没办法对抗命运,即便重来一次,结果都注定了。”


    林序南的目光柔和而坚定,微微俯身,让两人的视线平行,“你从未失去过力量,你不必孤身面对。项目暂停,也不是终点,只是让你有机会停下来,整理方向,再稳稳地走下去。”


    裴青寂的唇微动,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无力开口。


    林序南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覆盖在他的手上,指尖沿着关节轻轻摩挲,动作缓慢而笃定,“你面对的每一个问题,都有解决的办法。关键是你敢不敢直视它们——而且,现在我会在你身边,很坚定,陪着你一起面对,你不用害怕。”


    裴青寂的呼吸渐渐平稳,胸口那股紧绷感仿佛在缓慢舒展。


    他的眼神开始透出一丝光亮,像是雾气慢慢散去,心里的结也在一点点松开。


    林序南微微低头,声音低沉,却像河流般温柔而强大,“不管前方多么复杂,你都能稳步前行。你的坚韧,不是孤独的挣扎,而是你内心的力量。而我,会一直在旁边,即便是一条路走到黑,你也并不孤单。”


    裴青寂的手指轻轻收紧,眼底的阴影逐渐淡去,唇角浮起温暖的弧度。他心中隐约明白——那些曾经让他退缩的困顿,如今都可以被温柔与信任慢慢化解。


    阳光洒落在桌面上,咖啡的热气缓缓升腾,温暖的气息仍在屋内流动。


    裴青寂缓缓收回手,正准备再说几句话,忽然,他的视线被窗外一抹异样的灰色吸引。


    “……怎么回事?”裴青寂低声自语,随即迅速站起身,身体微微前倾,眉头紧蹙,目光锁定窗外。


    林序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山谷间。


    只见一股黑烟从山谷深处缓缓升起,灰色的烟雾在晨光下显得厚重而刺眼,像一条缓慢扭动的巨蛇,在空气中拖出长长的尾迹。


    烟雾的边缘被阳光照得微微泛着灰白色光晕,时而卷起,时而散开,像是被无形的风推搡着,急促地向四周扩散。


    “那……是洞窟那边。”林序南的语气低沉而紧张,手指微微握紧杯沿,指节微白。


    裴青寂皱眉,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像鹰般锁定那缕升起的烟雾,“方向、浓度、升起的速度……都不寻常,可能是洞窟里出事了。”


    第89章 微尘入画(十八)


    风声裹着焦糊的气味,从山谷方向迎面扑来。


    山脚的空气已经发热,细碎的灰尘在阳光下盘旋,混着烟雾,遮去了半边天。


    裴青寂和林序南带着设备赶到洞窟门口时,那儿已经乱成一团。


    几辆运输车横在半坡上,车头还在冒着轻微的热气。


    后勤人员、研究员、安保混在一起,挤在狭窄的洞口前,吵杂的声音与高温搅成一片。


    通讯器里杂音刺耳地爆响,每个频道都挤满了断断续续的呼喊与噪声,没有人能听清里面在说什么。


    马主任站在最前方,身上的笔挺中山装外套早被汗水浸透,布料紧紧贴在背上。


    衣领因为反复拉扯卷起一角,额头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滴。


    他眼底发红,满脸的焦躁压抑着火气,一边死死按着对讲机,一边咬牙低骂,“信号怎么回事?频道全乱套了!”


    “是主洞窟那边起火!”


    一名技术员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嗓音沙哑,几乎要被热浪淹没,“内部温度已经超过七十度,温控壁快失效了!”


    他的脸上满是灰尘和汗,头发被热气烘得贴在额头上,呼吸急促得像是刚从火里逃出来。


    话音一落,四周瞬间像被扯紧的弦一般安静了半秒。


    随即,嘈杂的议论、惊呼、骂声重新炸开——


    “消防的人员还没到!”


    “这地方偏得要命,他们过来得一个多小时呢!”


    “我们也不专业,不知道要采取什么措施,贸然进去只会添乱。”


    “看这浓烟,我们就算进去了,也没能力救火啊——设备一靠近就得化成废铁!”


    “那壁画估计也完了吧……”


    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像被风撕碎的浪,一层盖过一层。


    空气里充斥着焦灼与绝望的气息——烟雾混着尘土,在阳光下翻滚成灰色的浪潮,吞没了洞口的轮廓。


    地面被高温烘得发烫,鞋底贴上去都有种微微粘连的触感。


    有人焦急地挥着扇子,却只扇来一阵带着灰的热风。


    有人用湿毛巾捂着口鼻,眼睛被呛得通红。


    还有人一边喊,一边后退,脚下的碎石被踩得噼啪作响。


    “看那烟的走向——主洞快顶不住了!”有个年轻研究员喊着,却没人理他。


    所有人都在说话,但没有一个人在行动。


    马主任皱着眉,抬手狠狠按了按太阳穴,汗顺着鬓角滑下,他的表情阴沉得像一块被烟熏黑的铁。


    “那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看着这壁画被烧没了?”他厉声道,嗓音嘶哑,“去查!查查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这句话说得果断,却空洞无力,像是在为自己找一个可以交代的方向。


    他只是想让自己听上去像个在指挥的人。


    “主任说得对。”


    陈姐立刻上前两步,踩着高跟鞋的小碎步在石地上发出轻响,语气殷勤,脸上带着几分谄媚的笑,“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清原因,不能乱动!要是破坏了现场,后果可就麻烦了。出了问题,专家组、文保局都要问责——我们得留证据啊。”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里的资料夹扇着烟,动作夸张,似乎怕自己不够显眼。


    眼神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马主任的神情,生怕说错半个字。


    “对,对,先稳住。”


    “反正进去也看不清,不如等消防的人来了再说。”


    “别乱动!要是惹出更大问题,责任可担不起。”


    几名后勤人员立刻附和着点头,语调油滑,声音浮在空气表面,像一层漂着冷光的油膜——薄、滑、没有温度。


    有人压低声音嘀咕,“查原因?这火要是再烧十分钟,连主洞都塌了,还查什么原因。”


    话音刚落,立刻被身旁的人扯了扯衣袖,示意他闭嘴。


    热浪在空气中滚动,烧得人眼花,却没人敢再出声。


    所有人都停在那儿,像一群在烈日下被汗水黏住的影子,


    动嘴的多,肯上前一步的一个也没有。


    裴青寂在人群中沉默地站了几秒,目光冷得像一潭深水。


    他抬头望向那团翻滚的黑烟——风口处的烟色已经不再是浅灰,而是发暗、发浓,像被油脂浸透的墨。


    那意味着火势正在向洞内深处蔓延。


    烟在阳光里翻卷,带着微微的赤色光斑,像被烧焦的空气在颤动。


    热浪贴着皮肤滚过,裴青寂感到呼吸都带着金属的味道。


    “再拖下去,”他低声说,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壁画根本保不住。”


    林序南已经取出便携检测仪,屏幕上的数字不断跳动,发出急促的滴声。


    “氧浓十八点七,温度上升中。”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数值,声音很稳,却能听出那份被压制的焦灼,“还能短时间进入。再过十分钟,就连仪器都可能过载。”


    马主任听到他们的对话,脸色瞬间变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挡在两人前面。


    “不行,不行!”他抬高嗓音,语调急促,甚至有些破音,“裴博士,你现在还在停职查看,你没有权限再进入主洞窟!这要出事——谁负得起这个责任!”


    裴青寂抬眼看他,那一瞬间,他的神情冷得像一柄刚出鞘的刀。


    “我是没身份。”他语气低沉,带着被压到极点的怒火,“但有身份的你们,不也只是站在这儿,看烟,看火,看它一点点吞没一切吗?”


    空气骤然紧绷,像被敲碎了一瞬。


    周围的人神色一僵,纷纷避开他的目光。


    “我们……我们也是为了安全考虑啊。”


    “裴博士,这话太冲了,主任只是想稳住局面。”


    “再说了,洞里温度那么高,进去就是送死——谁担得起这个后果?救援我们又不是专业的。”


    “对啊,我们要顾全大局。”


    一连串的附和声响起,听上去像一层墙,挡在洞口前。


    林序南抬头看了众人一眼,那双眼睛在烟雾中反着光,像是冰在燃烧。


    “再不进去,温控壁就彻底塌了。到时候主洞结构崩塌,不只是壁画,整个遗址都保不住。”


    话音一落,没人再接话。


    裴青寂的眉头紧皱,额角的汗顺着脸侧滑下,他的声音低沉而决绝——


    “出了事,我担着。”


    裴青寂声音骤然压低,像刀刃切开空气。


    他语调一落,便转身,动作干脆。


    他拉起防火罩,扣上呼吸器,指尖的动作迅速而精确。


    空气里弥漫着塑料与烟的味道,风卷起灰烬,像雪,却是灼人的。


    林序南没有多说,只是默默伸手,帮他调整面罩的扣带。


    两人对视的那一瞬,眼神中只有默契——没有犹豫,没有言语。


    裴青寂率先迈步。


    风迎面扑来,带着火舌的热度,他身影被烟雾吞噬一寸又一寸。


    林序南紧随其后,步伐稳而坚定,像影子追随着光。


    身后的人仍在争论,言辞混乱又无用。


    马主任喊了几句——“回来!这是命令!”


    但风声太大,浓烟太厚。


    所有声音都被焚化在那一片滚烫的空气里。


    风口的烟雾在阳光下翻腾,像一张被撕开的巨口,吐出暗红的光。


    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那片摇曳的黑暗之中。


    ——空气中,只剩下惶乱的喧嚣,和人群不敢追随的沉默。


    两人踏进烟雾的瞬间,热浪几乎像一堵墙迎面扑来。


    空气干涩得像要灼烧喉咙,每一次呼吸都混着灰烬的味道。


    洞窟深处传来低沉的轰鸣,火舌顺着风口舔上石壁,映得整片岩面像在流动。


    防火灯的光被烟雾吞噬,只剩下一团团昏黄的亮影。


    湿润的岩壁在高温下开始“出汗”,水汽与火光交织,空气扭曲得像在颤抖。


    裴青寂抬手挡住口鼻,护目镜上蒙着一层灰雾,他伸手抹了一下,目光透过玻璃看到——壁画表层的矿物层已经起翘,细碎的颜料在热气中漂浮,像散开的灰色花粉。


    他咬紧牙,“裂缝已经扩散到第二层岩体!”


    “我看到了。”林序南沉声回应。


    他半跪在地上,从背包里迅速取出便携喷射装置,手指在主控模块上飞快地输入参数。


    “我启动自调控纳米凝胶系统!”屏幕闪出一连串蓝色数据,他抬起头看向上方的裂隙,短促地呼出一口气,“你得去把记录仪带出来,距离我们现在的位置,大概还有十米。”


    十米。


    这十米的距离,在高温与烟雾的交叠下,足以让防护层从“可承受”变为“融化的极限”。


    林序南短暂地停了两秒,眼底的光在火影间闪烁。


    那不是犹豫,而是克制——克制着某种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冲动。


    他从防护服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件折叠得极薄的银白色背心。


    “等一下。”他开口,声音低哑,被呼吸器压成一段沉闷的气流。


    他将那背心替裴青寂披上,动作极快,却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这是我自己研制的纳米降温背心,”他说着,手指迅速扣上连接环,轻轻拍了拍背心的能量阀门。


    伴随一声低促的“嘶”响,背心像充了气一般鼓起,金属纤维间缓缓渗出一层淡蓝的气雾,散发出凉意。


    热浪似乎被这层薄雾削弱了几分。


    “还没经过现实测试,”他声音更低了,透着压抑的紧张,“希望它能有用——一定要控制在两分钟内回来。”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可每个字都紧绷着,像在逼迫自己冷静。


    他不能去阻止。


    不能浪费哪怕一秒。


    但他心里明白,这一去——就意味着让他冒着生命危险闯入那片燃烧的深处。


    裴青寂回头,隔着护目镜与他对视。


    那一瞬的目光交汇中,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一种被浓烟裹住的默契与沉默的安定。


    他点了点头,用力地看了眼林序南,目光一沉,转身冲入更深的烟雾。


    火光在他背影上闪烁,拖出一条长长的剪影,像被燃烧的时间线。


    那背影刚一消失,林序南的手却微微一紧,防护手套下的指节隐隐发白。


    他没有再看那方向,只是猛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接着,他俯身展开凝胶输注线,沿着石壁的裂纹精准地贴合。


    热浪一次次掠过,他的防护服发出轻微的“嗞嗞”声,手套表面被烤得泛白。


    汗水顺着颈侧滑下,被冷凝气吸走,又落回胸前的护板上。


    他屏着呼吸,手仍在精准操作,但心底有一部分,始终在数秒。


    30秒。


    50秒。


    19秒。


    火光映在他眼底,折出一抹静默的金色光点——是理智,是克制,也是担忧被压入骨里的模样。


    第90章 微尘入画(十九)


    95秒。


    100秒。


    林序南的眉头在防护面罩下皱得更深,透气阀发出轻微的嘶鸣。


    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重重敲击着耳膜,几乎与计时器的滴答声交叠。


    计时器上的数字仍在跳动,红光闪烁,映亮他掌心的细微颤抖。


    此刻,这间洞窟里唯一的希望,就在那台还在运转的记录仪上。


    而他,却满心满眼都更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下一秒能从浓雾中出现。


    那台设备能持续记录24小时,是整场勘测的“眼睛”和“记忆”,若它毁了,整个洞窟壁画的信息都将被烟火吞噬——再也无从复原。


    115秒。


    林序南低头确认了一眼手表的时间,呼出的气息在面罩内结出一层雾。


    就在指针精准指向下一个刻度时,一阵低哑的咳嗽声,从浓烟深处传了出来。


    他猛地抬头。


    那道熟悉的身影在灰白的烟雾后摇曳着轮廓,逐渐变得清。


    裴青寂整个人像是从废墟里走出来的。


    头发、衣襟、手臂都覆满厚厚的灰尘,防护服上被火星灼出焦痕,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汗水混着灰烬,从额角蜿蜒而下,一路滑到下颚。


    而在他怀里,那台记录仪依旧亮着,红光闪烁,机械的震动声在火焰噼啪间异常清晰。


    林序南的胸腔一紧,几乎没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将他抱住。


    那一刻,时间像被抽空。


    面罩间的呼吸声在轰鸣的火光下变得格外近,带着炙热与灰烬的气味。


    他们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言,只有胸口传来的心跳声在彼此交叠。


    他还活着。


    记录仪也还在。


    短短几秒,理智迅速取代情绪,他们几乎同时松开彼此。


    裴青寂的呼吸还未完全平稳,胸口起伏得很快,声音却已迅速恢复了冷静。


    “凝胶装置准备好了吗?”


    他的嗓音被烟呛得发哑,语气却带着一贯的沉稳与决断。


    但那份冷静让林序南的心更紧。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头,隔着护目镜与层层烟雾,凝视着他。


    那一瞬间,火光从两人之间穿过,折射出一种近乎执念的亮。


    看着这双眼睛,林序南忽然生出一种极深的恐惧——


    那眼神太熟悉了。


    “准备好了。”他的声音低下去,刻意压稳。


    “——三十秒内就可以启动。”


    裴青寂微微颔首,将怀里的记录仪郑重地放到他手中。


    那台仪器在他手里还有温度,外壳沾满了灰。


    指尖无意间擦过林序南的手背,那一瞬的触感短促却烫得人心颤。


    他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温柔,像是在说一句轻得不能再轻的道别,“你先出去,把记录仪送出去。”


    林序南怔了下,呼吸停顿。


    “什么?”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出声,背脊一阵发凉,“你想干什么?”


    “里面的壁画还有救。”裴青寂的声音低而哑,却笃定得没有一丝犹豫。


    “可是——我们说好了的。”


    林序南的声音几乎是破碎的,压抑的情绪几乎要冲破面罩,“纳米凝胶的管线已经布好了,我们说好了拿到记录仪我们就撤——这已经是极限了!”


    “是,是说好的。”


    裴青寂抬起手,稳稳地按在他的肩上,那只手带着灰烬和灼痕,却格外坚定。


    “火势没蔓延到最深处,那几幅壁画还可以救。”


    烟雾在他们之间翻滚,空气里弥漫着焦灼与不安。


    裴青寂的眼神明亮又冷静,像极了燃烧到最后的火焰。


    林序南几乎要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从那一双眼睛里读出坚定。


    他张口想说什么,嗓子发不出声。


    “别说了。”他轻轻推了推林序南,语气温和,却有着无法抗拒的力量。


    “你先走,快。相信我——一会儿见。”


    那一刻,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模糊。


    火焰的爆鸣在远处,脚下的碎石滚动,防护服的透气阀发出细细的气声。


    林序南的喉结狠狠一动。


    他盯着裴青寂的眼睛,那里映着火光,也藏着某种他不愿面对的告别。


    他看见裴青寂的睫毛上沾着灰,嘴角还残着一点血。


    林序南咬着嘴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的声音哽咽,眼睛也有了雾气,“别逞能,等着我。”


    裴青寂笑了一下,没出声,只是那笑意极轻,像是怕一开口就破碎。


    林序南紧了紧手中的记录仪,掌心的汗几乎将外壳浸湿。


    他明知道该走,却没办法迈出那一步,脚下的石块在热浪里烫得发烫,他只能死死盯着那个人的背影。


    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愈发浓烈,火舌在石壁间跳跃,烟雾翻滚着朝洞口蔓延。


    防护服的外层被热浪烘得发烫,呼吸变得急促,面罩内的雾气几乎模糊了视线。


    裴青寂已经转过身,他在烟雾深处的动作冷静而有条不紊,像是在与时间赛跑,又像是与命运对赌。


    “走啊!”


    他没有回头,只在喧嚣的轰鸣声里低低喊了一句。


    林序南喉咙里涌上一阵酸涩。


    他想喊他的名字,可声音哽在喉间,怎么也发不出来。


    裴青寂等了几秒,才终于回头。


    他看见林序南的背影在浓烟里往外跑——姿势很急,却一步比一步更沉。


    他站在那里,目光追着他消失在洞口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


    那时,他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全是灰尘,呛得人眼睛发酸。


    他抬起手,擦了下护目镜上的灰,重新转回身,继续操作那组阀门。


    仪器的指示灯跳了两下,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变得更急。


    胸口还在发痛,但他没再想别的。


    裴青寂弯下腰,从地上拿起那台凝胶设备。


    金属外壳被高温烤得发烫,指尖一触,皮肤便传来一阵刺痛。


    他的手微微一僵,却没有松开。


    他顺着林序南布好的管线,一步步沿岩壁深入。


    每走一步,地底传来的热浪都在脚底翻滚,像是要把他整个人吞没。空气又闷又粘稠,呼吸从面罩里挤出,发出细密而急促的嘶声。


    他一边前行,一边将原有的管线一点点扯下,再重新铺向更深处——


    动作又快又慎重,每一个扣合声都像在与时间赛跑。


    洞窟越往里走,温度就越高。


    虽然看不见明火,但烟越来越浓。


    灰白的尘雾与热浪混合,像一道厚重的幕,将他与外界彻底隔开。


    他眼前的世界被灰色吞没,只能靠掌心贴着岩壁前行。


    那岩壁滚烫,细砂烫得他手心发红。


    汗水顺着脖颈蜿蜒流下,浸透了防护服。


    裴青寂的呼吸渐渐变得沉重,连心跳都在耳膜里震响。


    终于,他回到了刚才取回记录仪的那片区域。


    此刻的温度比之前又高了许多,连岩壁都在微微发烫。


    脚下的碎石被热浪逼得发烫,一踩上去,就像踏进了炭火。


    他停了几秒。


    浓烟在周围翻滚,防护镜片上蒙着一层雾。只有仪器传来的轻微嗡鸣声,像某种倒数的警告。


    他什么都没想,只在心底默默计算——


    “还来得及。”


    他抬脚继续前进,脚步有些踉跄,却格外坚定。


    他能感觉到脚底下的岩层正在发烫,隔着靴底都传来细微的震颤。


    呼吸器里传出急促的气流声,呼吸变得沉重,每吸一口气都像是在吸入滚烫的火焰。


    终于,在烟雾翻腾的尽头,他看见了那面壁画。


    模糊的轮廓隐约可见,颜料的边缘已被热气熏得发黑,碎屑沿着裂隙缓缓脱落。


    裴青寂缓缓蹲下,把凝胶设备放在地上。


    金属底盘一触地,发出轻微的“滋”声,像被烫到的皮肤。


    他深吸一口气,呼出的热气在面罩里起雾,模糊了视线。


    他犹豫了一下,抬起手,解下自己身上的降温背心,背部立刻被灼热空气包裹。


    他没有犹豫,把降温背心紧紧裹在设备外层,用绑带一层层缠好,防止凝胶因高温提前反应。


    做完这些,他双膝抵地,重新确认连接好的管线。


    接头处因为高温变形,他用力一拧才固定。


    动作一丝不乱,却明显在发抖。


    手背上的皮肤被烫得泛红,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尘灰中,立刻蒸发成细白的气。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味道,呼出的每一口气都烫得发疼。


    仪器发出低沉的运转声,泵压系统启动的指示灯闪烁不定。


    红光一明一暗,反射在他面罩的内壁上,映得眼底也像在燃烧。


    裴青寂盯着壁画的方向,指尖放在启动键上。


    短短两秒,他的目光微微一敛,像是在某个无声的告别。


    ——然后,按下。


    一声闷响。


    泵体的气压瞬间提升,凝胶从喷口涌出。


    它迎着高温迅速扩散,透明的液体顺着壁画的裂缝流淌,高温让它迅速变稠,开始轻轻膨胀,微小的气泡在表面闪烁。


    它慢慢铺展开,紧紧贴住颜料边缘,把那些快要脱落的色块包裹住。


    一层细腻的透明薄膜在裂缝上延展,顺着轮廓覆盖每一条裂纹,却不掩盖原本的纹理。


    随着凝胶慢慢定型,壁画表面重新被稳住,碎屑不再掉落。


    透明膜呈现出柔和的光泽,仿佛在热浪中静静稳住了那些即将消失的色彩。


    裴青寂死死盯着温度曲线,指示灯的数值还在上升——


    那是危险的临界点。


    他能感觉到皮肤被热气灼得发疼,手腕在微微颤抖,呼吸越来越短促,胸腔像被压住,连心跳都变得沉重。


    他却没有退。


    仪器的震动愈发剧烈,防护服内的温度像要沸腾。


    冷凝水在面罩内壁滚动,视线被完全模糊。


    他撑着地面,用尽最后的力气稳住姿势,生怕哪怕一瞬的偏差会让整个系统失稳。


    烟雾在他身后翻卷,岩壁上渗出的水汽被蒸干,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整个洞窟像在喘息,空气震动得能听见回音。


    就在那片混乱的灰色中,壁画逐渐清晰——


    那些被火气吞噬的线条与色块,再一次安静地浮现在眼前。


    凝胶的表面在高温下稳定成膜,流光微亮,仿佛重新覆上一层保护的气息。


    裴青寂盯着那片颜色,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极轻。


    透过面罩,几乎听不见。


    “……好了。”——


    作者有话说:[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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