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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巷_South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弦歌知意(七)


    “我们在家待了都快两周了。”裴青寂的手指一颗一颗地扣上衬衣的扣子,动作干净利落,却带着一丝不经意的撩人意味。


    他每扣一次扣子,他的眼神都会不自觉地落到林序南身上,像是在默默测试对方的反应。


    林序南侧着身躺在床上,眼神随着裴青寂手指的动作轻轻跳动,落在那微微绷起的腹肌上,呼吸也不由得微微停顿,“我们出不了门,是怪我吗?”


    裴青寂瞥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抹轻佻,一脸理所应当,“当然怪你,太勾人了。”


    林序南的嘴角抽了抽,又迅速换上笑意,手指轻轻划过床单,声音柔软而带点试探,随后轻轻触碰裴青寂的手臂,“我以为……你会喜欢。”


    裴青寂坐在床边,伸手拉住林序南的手,把他拉向怀里,嘴唇轻轻地在林序南的耳畔蹭了蹭,呼吸轻轻拂过,“当然喜欢,所以……我不介意晚两个小时再出门。”


    林序南听闻,瞬间推开了裴青寂,“不要!拒绝!”


    裴青寂笑了起来,眼角的弯曲带着一丝挑逗,“就知道你嘴硬。”


    说完,又拍了拍林序南的腰,“快起来了,我先去准备早餐。”


    林序南嘴角挂着得意的笑,但是仍旧是哼哼唧唧,不情不愿的起了床。


    一股清新的风轻轻吹入房间,带着春末夏初的温热和淡淡的花香,缓缓吹动窗帘。


    “唰——”


    裴青寂伸手拉开办公室的窗帘,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在地板上铺出斑驳的光影。


    “裴博士,好久不见!”沈玉路过裴青寂的办公室,笑着挥手和裴青寂打招呼。


    裴青寂抬头,微微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却带着一丝淡笑,“好久不见。”


    “裴博士,听说了吗?”


    沈玉的脑袋探了进来,目光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今天的新闻头条——敦煌的考古工作者出土了一批古籍,初步判定如果问世,这批古籍会有极高的学术价值。”


    另一间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围到电视前,屏幕上出现了新闻直播画面。


    黄沙微扬的考古现场,烈日下学者们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将一卷卷古籍从盖着黄土的木箱里搬出。


    微风吹起沙粒,映衬着他们专注而谨慎的神情,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对历史的敬畏。


    每一帧画面都仿佛在诉说历史的厚重——纸张泛黄,边缘微微破损,封面上残留的墨迹随着光线闪出微弱光泽。


    学者们的手指动作缓慢而谨慎,生怕哪一卷稍有碰触就会破坏它们千年的存在感。


    “看这卷墨迹的颜色,年代应该比之前出土的更早。”有人低声分析,指尖在空气里比划着,像是在测量古籍的脆弱程度。


    “而且材质很复杂,可能夹杂着丝织物和纸张的复合结构,修复难度不小。”另一位同事接话,眉头微蹙,眼里闪着对挑战的兴奋。


    讨论声渐渐热络起来,交错着猜测、分析与惊叹,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庄重的氛围。


    有人凑近屏幕,指着画面轻声说道:“你看,这一页的裂纹,如果不处理好,后续可能会影响整卷的完整性。”


    正当讨论正热烈时,顾然然突然一拍桌子,兴奋喊道:“快快快!快看!裴博士上热搜了!”


    林序南接过顾然然手里的手机,一眼就看到了热搜头条——“裴青寂古籍修复”。


    他点开词条,快速浏览评论区——几乎每一条都在称赞裴青寂。


    【网友:神之圣手,文物修复界的传奇!】


    【网友:看完视频才知道,什么叫专业的极致!】


    【网友:裴博士修复的细节,简直像让古籍重生。】


    屏幕上的视频正播放着裴青寂在实验室里操作古籍的镜头——


    他戴着细腻的手套,动作从容而精准,每一次翻页、每一次刷净灰尘,都像是在与时间对话。


    光线打在泛黄的古籍纸面上,墨迹的每一条纹路都被处理得井然有序。


    不仅如此,还有几家媒体专门撰写了新闻稿,配上裴青寂操作古籍的画面,标题赫然写着《古籍修复界的守护者——裴青寂》。


    文章里详细描写了他的操作,从选用工具的讲究,到处理裂纹的手法,每一个步骤都透露出深厚的功底和缜密的思路。


    文字间仿佛能让人感受到古籍被“唤醒”的温度。


    屏幕上的声音不断更新,学界的大佬们也在社交媒体上纷纷发表看法。


    【裴博士的修复手法可谓现代与传统的结合,为古籍保护提供了新范式。】


    【能看到这样的修复案例,实在令人振奋。】


    【每一个细节都体现了对历史的尊重与科学的精细,让人佩服不已。】


    【裴博士的手,不仅在修复古籍,更在守护文明的灵魂。】


    【他的每一次操作,都在平衡文献完整性与科学技术,体现了真正的匠心与智慧。】


    【裴博士用行动证明,古籍修复不仅是保护文化,也是推动学术发展的桥梁。】


    【在裴博士手中,纸张与墨迹仿佛重获新生,每一笔都彰显着对文明的责任感。】


    【他让我们看到了古籍修复的未来方向——兼顾创新与尊重,让传统与现代完美结合。】


    林序南的视线一直落在裴青寂的名字上——屏幕上闪烁的字眼不断重复着赞誉、惊叹、尊敬。


    他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胸口涌起一种莫名的骄傲感,就像看着一个伟大的存在被全世界认可,而这个存在恰巧就在身边。


    他的手悄悄从桌下伸出,轻轻握住裴青寂的手,感受那股温度。


    指尖触碰到裴青寂掌心的温热,心里一阵暖意,像是潮水般漫开。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扫向裴青寂,温柔而带着几分心动,仿佛这一瞬间,所有的光环都只属于他眼中的这个人。


    林序南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裴青寂低头翻阅古籍时专注的神情,细腻而精准的手法,每一次翻页都像在与时间对话。


    而现在,全世界的人都在为他的努力而喝彩,赞美如潮水般涌来,而他,能握着他的手,这种既骄傲又心动的感觉让他几乎有些难以自控。


    正当大家还沉浸在热议裴青寂和古籍修复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道清晰的声音,“这是我们课题组的办公室。”


    声音落下,方砚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看起来约莫四十岁的男人。


    穿着板正的西装,肩膀挺直,眉目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一副领导的架势。


    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映在他的西装上,平添了几分冷峻的气场。


    方砚走在前面,步伐中透着一丝恭敬——虽然他的年龄比身后的男人大,但面对这位来访者,他的态度却格外谨慎,几乎有种下意识的尊敬,“这是咱们市局负责科研项目审批的领导万墨闻万副主任。”


    万墨闻缓缓扫视整个办公室,目光不动声色,每一个角落都没有遗漏。


    他的视线像是能穿透空气,精准地捕捉到每个人的神态和动作。


    办公室里的讨论声在这一刻仿佛被抽离,空气顿时沉了下来,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这是我们课题组的裴博士裴青寂。”方砚率先开口向万墨闻介绍。


    裴青寂的眼神中的震惊一闪而过,但很快恢复冷静。


    他率先伸出手,坦坦荡荡也不谄媚地说了句,“万主任好,很高兴见到您。”


    万墨闻轻轻点头,步伐沉稳地走近裴青寂,目光平静却带着探寻意味,仿佛在默默衡量裴青寂的能力与价值。


    他的每一步都不急不躁,却像利刃般在空气中划出一条无形的压力线,让人不自觉收敛气息。


    他停下脚步,微微倾身,声音低沉却清晰,“最近经常在网上看到裴博士的身影啊,真是后生可畏。”


    裴青寂微微抬头,眼神平静如常,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礼貌的弧度,语气不卑不亢,“感谢万主任夸奖。”


    他清楚对方的目光里带着试探,每一个微动作、每一句答话都更要恰到好处。


    这一句看似平静,却像一堵稳固的墙,将自己的锋芒与心底的微微触动都屏蔽在外。


    “你是从小就对古籍修复感兴趣吗?还是后来才接触的?”万墨文语气不紧不慢,却让人感受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从小就比较喜欢。”裴青寂语气温和,这一句简短而稳重,保持距离而不失分寸。


    万墨闻嘴角勾起一抹笑,笑得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气势,又继续追问,“你是跟哪位老师学过这些手艺的?”


    语气平淡,但每一个字都像在轻轻敲击裴青寂的防线。


    “我尚未从师系统学过。”裴青寂微微颔首,目光坦然。


    平淡的回应中自带一份镇定,像是缓缓竖起的护盾,既不谦卑,也不轻易动摇。


    “没想到你这全网共识的‘神之圣手’,竟然是老天赏饭吃。”万墨文哈哈的笑了两声,像在空气里抛下几颗小石子。


    他的目光微微锐利,带着试探性挑衅,却又不失亲和,让人无法轻易回击。


    其他人不由得屏住呼吸,目光在裴青寂与万墨闻之间来回扫动,感受到那种微妙而强烈的气场对撞。


    裴青寂礼貌地笑了笑,声音平稳,带着一丝温和的克制,“是网上过誉了,其实是组里大家一起努力的成果。”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错,平静而礼貌,却像一场无声的较量。


    一攻一守,小心把握每一句话的分寸。


    裴青寂稳如磐石,一招一守。万墨闻平和中带探,轻轻试探每一寸底线。


    “咣当——”


    第72章 微尘入画(一)


    “不好意思,不小心把杯子碰倒了。”


    林序南微微低下头,语气里带着十足的歉意,眼神却平稳清澈,仿佛只是无意间的举动。


    道歉虽轻,却真诚得挑不出半点毛病。


    裴青寂的余光扫到林序南,正好撞进他那双眼睛。


    两人视线在空气中轻轻一触,没有言语,却像默契的暗号般彼此会意。


    裴青寂唇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心底那份紧绷,像被无声拂去。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一小小插曲打破。


    万墨闻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序南一眼,嘴角一抿,淡笑着没有再继续之前的话题。


    方砚察觉到了气流的微妙变化,目光不动声色地在林序南与裴青寂之间扫过,眼神仿佛要捕捉他们之间那点未说出口的默契。


    可下一瞬,他已收起揣测的锋芒,转而对万墨闻笑道,“我带您再去实验室看看吧。”


    二人离开办公室后,沉甸甸的空气终于轻快了些。


    “妈呀!这大佬气场也太有压迫感了吧。”叶明叙一屁股坐回椅子,像逃过一劫般猛灌了一口水。


    江思翊抬眼看了裴青寂一眼,见他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欲言又止,终究没开口。


    “是啊,刚刚的氛围紧得要命,连林师兄都紧张到打翻杯子。”顾然然看向林序南,眼里还带着一丝打趣。


    林序南却懒懒地把双手插进兜里,嘴角微勾,眼神带了点意味深长的笑意,不置可否。


    随后,林序南又看向裴青寂,眼珠轻轻一转,“裴师兄,你现在有没有空?我去找你看一下最新的数据。”


    裴青寂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平稳,应了句,“那来我办公室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林序南顺手将门关上,门轻轻落下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们”林序南看着裴青寂,等不及地就开口,“是不是认识?”


    裴青寂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拉过林序南,把他轻轻按在座位上。然后他转身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杯水放到林序南面前。


    杯子在桌面上轻轻落下,水波荡漾,像是无声的安抚。


    “嗯。”裴青寂靠在桌边点了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回忆,“他是我和钟渐青以前的师兄。”


    林序南握着杯子,指尖感受着水的凉意,却没有喝。


    他的目光沉了沉,轻声问,“但是最后不欢而散,是吗?”


    裴青寂点了点头,目光微微低垂,“我们对古籍的想法不同。”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想那段旧日的冲突,接着开口,“他总想着用科技取代传统,他不会像我一样执着于那些已经埋进黄土的东西。”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是他和万墨闻最后一次交锋的情景。


    那天风声呼啸如野兽,暴雨狠狠击打着窗户,隔音再好的房间也无法完全阻隔雷雨声,他们必须提高声音才能听清彼此。


    那时的他以为,曾经的情分或许会让万墨闻犹豫,可现实如同暴风雨般冷酷。


    裴青寂闭上眼,耳边仿佛又响起万墨闻冷峻的声音,在那样的暴风雨夜,依旧清晰地振聋发聩,“旧纸当燃,新朝无需旧纸堆。”


    那句轻描淡写,却带着毁灭性的决绝,像刀子一样划进他的心里。


    他和万墨闻面对面站着,空气紧绷得像随时会炸裂的弦。


    裴青寂的手指攥紧书卷,指关节泛白,呼吸急促而凌乱,眼底闪烁着抑制不住的悲痛。


    他试图压低声音,用尽力气去说服对方,“这些古籍有它们的价值,保存它们不仅是为了学术,更是对历史的尊重——”


    万墨闻冷哼一声,手指指向桌上的古籍,语气犀利得像刀锋,“你还是老样子,总想守着腐烂的过去。”


    裴青寂咬了咬牙,眼角微微湿润,却仍努力镇定,“这些书卷承载的不只是文字,它们承载着前人的心血和智慧!你不能为了所谓的发展,就把它们随意抛弃!”


    万墨闻微微抬眉,眼神冷冽,“心血?智慧?你太执着于过去,以至于看不到现实的可能。你所谓的守护,不过是阻碍进步。我说过,这个时代属于效率和科技,而不是你沉溺的灰尘和黄纸。守护过去,只会拖慢前进的步伐。”


    裴青寂感到胸口像被重锤击中,血液翻涌,心头涌起几乎要撕裂胸膛的痛楚。


    他握紧书卷,几乎要握出痕迹,声音颤抖而坚定,“我不求你理解,但我不能允许这些文化遗产被轻易毁掉!它们属于历史,也属于每一个后来的人!”


    万墨闻双手背在身后,冷眼俯视,姿态从容却带着无情,语气如冰刀般锋利,“你所谓的守护,只是在拖延时代的脚步。过去的残骸不是你的私人信仰,世界不会停下来等你怀念旧纸。”


    裴青寂感到血液翻涌,心中涌起一股几乎要撕裂胸膛的痛楚。


    裴青寂感到全身的热血几乎要被压回胸腔,他的视线紧紧盯着桌上的书卷,每一页都像在向他诉说历史的重量。


    屋外的风声呼啸得更急,雨点打在窗户上发出脆响,像是为他们的争论伴奏。


    裴青寂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的气息沉重而有力,低沉的声音仿佛在回响整个房间,“即便全世界都不理解,我也要守护它们——哪怕孤身一人,也绝不放手!”


    万墨闻的目光微微一闪,冷冽中透出几分不屑与急功近利的决绝。


    他背对裴青寂,步伐沉稳而毫不迟疑,每一步都像在敲打现实的节奏,“时间不等人,废纸留在过去,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才是对的。”


    “你是不是害怕他会再次打压现在的古籍修复项目?”


    回忆逐渐退去,办公室的光线洒在桌面上,林序南看着裴青寂,轻轻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关切。


    “现在的舆论几乎一边倒,他应该还没那么大的能力,一手遮天。”裴青寂的手指在眉心揉了揉,眼神微微沉下,却又带着一丝无奈。


    林序南沉默了一瞬,轻轻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理解和支持。


    他放下杯子,手掌轻轻搭在裴青寂的手背上,温度虽轻,却像一股无形的力量注入裴青寂的心里。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又带着鼓励。


    “就算他还想伸手阻止,只要我们做得够好,期刊主编也不会拒绝我们。只要我们裴博士够帅,网上的舆论就不会倾斜。”


    裴青寂的眉头微微舒展,他感受到那份不言而喻的温暖和支持。


    林序南的话轻轻地落在心底,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


    他抬头看了看林序南,目光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感激,他故意伸手在他的额头上敲了一下,“你在想什么呢?”


    “在想我们裴师兄怎么会这么帅呀!”林序南笑了起来,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敦煌这批新出土的古籍,我想去看看。”裴青寂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开口。


    林序南看着裴青寂,“这种考古之后的修复项目,是不是会有内部的人员进行修复啊?”


    裴青寂摇摇头,解释道,“按照正常的流程,是如果古籍没有致命性、高水平的问题,他们有自己的团队去修复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是敦煌向来以壁画出名,这批古籍可能会和壁画有关。”


    裴青寂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他看了眼屏幕,是钟渐青。


    他开门见山,“我们国图会派一支志愿者团队去敦煌。”


    他顿了顿,“哦,我猜到你会想去。我把你和小序南的名字报上去了。你们准备一下,看怎么和你们所里协调吧。”


    裴青寂听到钟渐青的话,微微一愣,随即说了句,“谢谢你,渐青。”


    挂了电话,裴青寂对着林序南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轻松和兴奋,“收拾收拾,渐青替我们搞定了。”


    “那”林序南打开裴青寂地电脑,熟练的输入密码,然后给方砚发了自己和裴青寂的年假申请。


    “好了,提交成功。”林序南伸了个懒腰,转过头看裴青寂,眼神带着一丝挑逗。


    机舱缓缓滑行在跑道上,轰鸣声伴随着轻微的震动,透过舷窗,初升的朝阳把天色染成柔和的淡橘色,光线轻轻洒在裴青寂的肩头。


    他手指无意识地绕着手中的登机牌,眉眼间难得带着一丝放松。


    林序南坐在他旁边,手肘轻靠在扶手上,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裴青寂的侧脸上。


    那一刻,他的眼底闪着温柔的笑意,像春风拂过。


    裴青寂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微微偏头,目光在林序南和窗外的晨光之间短暂停留,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带着一点轻松,也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暖。


    “冷吗?”林序南轻声问,手伸过去,轻轻拉了拉裴青寂外套的领口,动作带着自然的关切。


    裴青寂摇了摇头,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林序南的手背,动作轻柔而自然,像是在回应,也像在试探彼此的距离。机舱里只剩下低沉的发动机声,他们的呼吸在这狭小空间里轻轻交错,温度似乎也随之贴近。


    林序南的手指轻轻扣住裴青寂的手,笑意在眼里荡漾,“那就好,咱们一起去看敦煌的光和历史。”


    机舱静默中,两人的手轻轻相握,温存无声,却比任何言语都要真切。


    飞机缓缓升空,橘色的晨光与云层交错,他们的影子并肩投在座椅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进入最后一个副本啦![撒花]


    第73章 微尘入画(二)


    飞机缓缓落地,舱门打开时,一股热烈而干燥的气息扑面而来。


    敦煌的夏天,天空澄澈湛蓝,日光明亮得几乎要把一切都镀上金色。


    远处沙丘的起伏连绵在天际拉出柔和的弧线,黄沙与碧空交接的地方仿佛描摹出古老壁画里的色彩。


    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沙土气息,偶尔夹杂着戈壁野草的清苦香味,和城市里截然不同。


    裴青寂和林序南提着行李走出机场,钟渐青早早给他们发来的电子版身份证明在手机上亮着冷光。


    凭借这个证明,他们顺利换到了宿舍的钥匙和象征身份的志愿者牌。


    “你们也是志愿者吗?”


    一道清爽的声音从走廊另一侧传来,一个身形颀长的男生推开宿舍门,笑着走了出来。


    “我叫程曜明,和我同住的是田辛川,我们都是国图来的志愿者。”


    “你好你好!我是林序南,这位是裴青寂。”林序南笑着伸出手,与他礼貌握手。


    “我们昨天到的,这周围的小卖店已经熟悉了,你们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们。”程曜明挠了挠头,笑容带着真诚的爽朗。


    林序南笑着点头,眼神中多了几分放松的亲近。


    他们提着行李走进宿舍。房间里简洁清爽,木质桌椅散发着淡淡的清漆味。


    林序南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大片金色的阳光瞬间倾泻而入。


    窗外是一片辽阔的黄土与绿意交织的风景,远远还能望见沙丘的曲线。


    林序南转过身,靠在窗台上,双臂环胸,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师兄,敦煌这边的风景还真是不一样,等这个项目结束了,我们可以在这边好好玩一下。”


    裴青寂走近几步,站在他面前,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将人半圈在怀里,低声应道,“好,等结束了好好陪你。”


    夜幕缓缓降下,白日的热烈渐渐退去。


    敦煌的天空深邃如墨,漫天星辰一点点亮起,清晰得近乎伸手可摘。风吹过沙丘,带来一阵阵细碎的声响,仿佛远古的吟唱。


    街道上灯火次第亮起,偶尔传来商贩的吆喝声,与远处莫高窟方向传来的悠远钟声交织在一起。


    夜色将整座小城包裹出一种宁静而神秘的氛围,仿佛时间在这里变得缓慢。


    ***


    “辛苦各位志愿者了!”敦煌项目的负责人陈姐拍了拍手,“我们的任务是对这批新出土的古籍进行登记、录入系统和归档。你们的分组已经发在咱们的工作群里了,你们查看一下。”


    室内的光线柔和而肃穆,几张长桌上整齐摆放着一摞摞泛黄的古籍。


    它们有的纸页已经脆薄得仿佛一触即碎,有的则依稀残留着墨香,仿佛跨越时空诉说着千年前的故事。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陈旧纸张味,混合着防护手套的橡胶气息,带来一种庄重的氛围。


    几位志愿者低声交谈,很快便安静下来,只剩下窸窸窣窣的翻页声和笔尖在纸面上轻轻摩擦的声响。


    裴青寂看了眼手机,他和林序南是负责古籍登记与编号的任务。


    桌上的台灯发出柔和的光,照亮木质桌面,光影在古籍的纸页间微微晃动。


    裴青寂戴好手套,指尖先轻轻拂过书脊,确认纸页不会因用力过度而裂开。


    他翻开眼前的一册古籍,动作格外谨慎,像是捧着一件脆弱的珍宝。


    那纸页泛黄却依稀可见字迹,细密的笔画间似乎还残留着古人心绪的温度。


    他拿起笔,在记录表上逐一填写信息,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到沉睡在古纸里的古人。


    “编号DH-001,出土时间六月初三,出土地是西北角的三号窟,保存状态……轻微虫蛀,边角残缺。”


    林序南则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映照在他的侧脸上,把眉眼衬得愈发专注。


    十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伴随着轻微的“哒哒”声,把裴青寂口述的内容一一录入系统。


    确认无误后,他又按照规定的分类体系为这册古籍标注了“历史文献—宗教类”的标签。


    他偶尔抬眼,与裴青寂快速对视确认。两人的交流不需要多余的言语,只是一个眼神,一个点头,便心领神会。


    林序南轻声道:“录好了,下一个。”


    裴青寂点头,将古籍小心地合上,放入一旁的防护纸盒中,再取出下一册。


    两人动作一前一后,衔接得流畅而安静。


    随着一本又一本古籍被登记归档,桌面上的那摞古籍逐渐变得稀疏。


    整理室里依旧安静,只偶尔传来键盘和笔尖的轻响。


    空气中弥漫的陈旧纸香混合着微弱的沙土气息,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历史的回声。


    裴青寂翻开的一册古籍里,指尖轻轻地拂过书页,但是当他的目光扫过某一页时,却突然顿了顿,眉头微微皱起。


    “怎么了?”林序南看到裴青寂皱起来的眉头。


    “这一页的壁画,很特别。”裴青寂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兴趣,像是突然捕捉到什么细节。


    林序南凑过来,视线与他一同落在那泛黄的纸页上。


    画面上勾勒的是一幅壁画的摹本——与之前他们翻过的数十页完全不同。


    纸面上描摹的壁画保存得并不完整,边角已有些模糊,但中间的形象却依旧清晰。


    “看起来这张壁画的风格完全不同。”裴青寂看着手中的书页低声道。


    前几页的壁画,大多是敦煌常见的佛像与经变图,笔触庄重而规整,人物比例严谨,色彩虽然因记载的年代久远而显得淡薄,却依然传递着典型的肃穆与安宁——神明端坐,祥云萦绕,讲述的是“净土世界”的庄严。


    “现有的敦煌壁画,大多是典型的佛教叙事。庄严端正的人物,成排的飞天与供养人,色彩和线条都讲究对称与秩序,传递的是信仰与礼制的信息。”他看着林序南认真地解释。


    然而,这一页却像是突兀闯入的异客。


    线条明显更为自由,甚至有些狂放不羁,笔墨粗犷,人物神态张扬,不似庄严的佛像,更像是某种“舞动的身影”。


    画面中央,一位身形修长的舞者仿佛正旋转着,手中的丝带翻卷如火焰般流动。


    周围的背景却并非净土或莲花,而是奇异的山川、流星和符号。


    尤其是其中一角,竟隐隐勾勒出不似佛教符号的纹样,更像某种未解的古老文字。


    “看到了吗?”裴青寂伸手轻轻点在画面中央,声音压得更低,“但是这张,却显得凌乱而夸张。人物的比例不合常理,头身巨大,四肢细长,线条带着明显的扭曲感。颜色也不像常见的石青、石绿,而是用了大量深红与墨黑,看上去更像是……某种寓言式的警示。”


    林序南凝视着画页,只觉画中那张扭曲的面孔仿佛隔着千年与他对视,心头微微一震。


    墨色晕染间竟透出一股难以名状的诡谲。


    他心头一震,呼吸骤然一滞,仿佛一瞬间被那双漩涡般的眼睛牵住了神思。


    他忍不住道,“这像不像是……异教的元素?”


    裴青寂点了点头,指尖摩挲着古籍边缘,眉宇间透出凝重,“而且,这本古籍对这一章壁画的记载也很含糊,只写了‘非正典之象,慎之’,没有说明出土地,也没有标注出处。”


    林序南敛住呼吸,抬起头看他,“如果真是非典型的壁画风格,那说明它要么是外来影响……要么……”


    他顿住,仿佛有些话不愿轻易说出口。


    裴青寂却没有接话,他的目光依旧紧紧停留在那一页壁画上,眼神微微收紧,像是要把整幅画牢牢刻进心底。


    随后他打开笔记本,翻到一页空白,大笔一挥,笔尖在纸上“刷”地一声划下沉稳的起笔。


    先写下“编号DH-027”,又用力地划了两道横线,下面只留下了几个干练的字——舞者、星象环”。


    字迹劲峭,透出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林序南静静看着,心里微微一动,他极少见裴青寂写字时带着这样的力度。


    下一刻,裴青寂的手腕微微悬起,笔锋迅速游走在纸页之上。


    与其说是临摹,不如说是提炼。


    他的眼睛飞快在古籍与笔记本之间来回,手下的线条则干脆利落。


    舞者的身影被他寥寥几笔勾勒出来,裙裾翻飞,姿态灵动,几近于抽象,却透出一种不容忽视的张力。


    环绕的符号则被他简化成几何形,圆弧、三角、交错的线条——精准捕捉了布局的核心:环、对称、汇聚。


    不到五分钟,一幅简明却极具特征的草图便跃然纸上。


    墨色未干,散发着淡淡的笔迹气息。


    裴青寂微微喘了一口气,仿佛在极短的时间内耗尽了全部心力。


    随即,他“咔哒”一声合上笔盖,那一声轻响在静谧的室内清晰得近乎刺耳。


    林序南下意识眨了眨眼,目光落在那幅速写上。


    纸上的舞者与符号仿佛不只是图像,而是一种凝固的暗示,带着无声的力量直扑人心。


    他心底忽然泛起一丝莫名的悸动,像是被卷入某个无形的漩涡。


    他久久没有移开目光,喉结微微滚动,却什么也没说。


    “青寂,序南。”


    陈姐抱着一沓文件夹走了过来,将厚厚的表格放到他们面前,神色里带着一丝歉意。


    她语气放缓,尽量温和,“这是这次新出土古籍的完整清单。之前没提前和你们交代清楚——除了录入系统,还需要先对每一册古籍做一次初步的状态登记。”


    第74章 微尘入画(三)


    陈姐四十出头,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是淡淡的从容与风韵。


    她个子不算高,常穿着利落的套裙,走起路来自带一股干练的气场。


    她微微俯身,指了指表格上整齐的栏目,逐条解释,“基本编号已经划好,你们需要在后面补充它们的纸张材质、破损情况、墨迹清晰度,以及是否有虫蛀、霉斑等等。尽量详细,但不用到修复的程度,主要是给后续的专家初审做参考。”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点天然的权威感,却又让人觉得温和。


    她说话的时候,下意识用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一下,像是在为自己划重点。


    说到最后,她有些抱歉地笑了笑,轻轻叹气,“清单上的数量比预期的多,可能要辛苦你们了。”


    裴青寂抬起头,接过那份表,垂下眼睛扫了眼表格,眼神依旧沉稳。


    “这部分我们已经做了登记了。”林序南笑了笑,用鼠标点出来excel表格。


    屏幕亮起的一瞬间,清晰的数字与注释排布整齐。


    “太棒了!”陈姐愣了愣,随即露出笑容,眼角的细纹随着笑意舒展开来,整个人瞬间生动了许多。


    她的眉眼间透出由衷的喜悦,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轻快,“刚还在想要是返工,会给你们增加不少工作量呢。”


    “我们应该做的。”林序南乖巧地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温润的谦逊。


    这一瞬间,陈姐看着他,只觉眼前的年轻人既勤快又机灵,越看越顺眼。


    “你们先忙,中午一起吃饭。今天食堂的菜不错,有红烧羊肉。”陈姐交代了一句,笑嘻嘻地离开了,留下淡淡的香水味消散在空气中。


    屋内重新归于安静,只剩下风扇的低鸣与窗外风沙偶尔拍打的声响。


    中午的食堂人声喧闹,碗筷碰撞的叮当声夹杂着热气扑面而来。


    陈姐走在最前,熟门熟路地挑了几道菜,端着餐盘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抬手示意几人一起过来。


    餐盘里热气氤氲,空气里飘散着胡椒和炖肉的香味。


    “今天红烧羊肉做得不错,你们年轻人多吃点。”她笑着把盘子往中间挪了挪,眼角的细纹在光下温和舒展。


    她坐姿挺直,却带着一种天生的从容感,就算是简单的食堂场景,也让她看起来颇有气度。


    程曜明端着餐盘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哎呀,终于能歇口气了!上午那几本古籍翻得我眼睛都花了。”


    说着,他已经筷子一探,笑嘻嘻地夹起一块羊肉,满脸满足,“这才叫补充体力!”


    “你们都相互见过了吧?”陈姐环视一圈,视线在几张年轻的脸上停顿片刻。


    “不过该走个正式的自我介绍。”她笑着开口。


    林序南率先开口,语气里带着一贯的爽朗,“我叫林序南,博士在读,平时喜欢折腾点小玩意儿。”


    他说着,眼睛弯起,带点狡黠的笑意,像是怕气氛冷场,刻意抛了个轻松的开头。


    裴青寂端着餐盘,懒散地抬眸扫过一圈,嗓音清冷,“裴青寂。”


    话不多,像是不屑于多解释,带着点不经意的锋利。


    程曜明立刻接上,“我叫程曜明,大家都见过了。”他笑容一贯热络,语速也快,“我刚工作一年,本来在图书馆系统干活,这次正好趁休年假过来做志愿者。算是换个环境,顺便活动活动筋骨。毕竟啊——”


    他说到一半,还特意扬了扬眉,像个讲段子的主持人,“每天埋头整理书目也挺枯燥的,这里就当是另一种生活体验。”


    “田辛川。”短短三个字从田辛川的嘴里出来,声音不大,甚至带点生涩。


    他垂着眼睛,手指还在下意识摩挲着筷子,像是还没适应这样的场合。


    顿了顿,他才补充,“大三。”


    场面短暂地安静了一瞬。


    陈姐轻轻笑了,替他解了围,“别紧张,咱们这里没那么讲究。你们几个啊,一个个都不一样,正好互补。”


    她说话时带着从容的气度,就像把这一桌人自然拉进了同一个小圈子里。


    “裴青寂,你的名字好熟悉啊!”程耀明把胳膊搭在田辛川的肩头,“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歪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脑中疯狂搜索信息。


    半晌,他又挠挠头,补充道,“但是我想不起来了。”


    裴青寂抬头,目光淡淡扫过他,嘴角礼貌地勾了勾,语气依旧冷静,“可能是你记错了名字。”


    田辛川低头夹菜,动作缓慢,却忍不住轻声补了一句:“我也觉得……是哪里听过的。”


    声音轻得几乎被餐具碰撞声掩盖,但却透着一点意外的认真。


    程曜明一听,先是愣了愣,随后哈哈大笑,拍了拍田辛川的肩膀,语气夸张又带调侃,“你也觉得是吗?那就不是我记错了,不管在哪里听说过,说明我们还是很有缘份的。”


    他的笑声爽朗而有感染力,像一阵轻风吹进餐厅,把气氛带得热烈起来。


    他夸张的表情逗得林序南忍俊不禁,笑得眼角弯成月牙,“我们是有缘份的,不然也不会一起共事呀。”


    裴青寂没有回应,只是低头拿起筷子,动作缓慢而从容,将一块红烧羊肉轻轻放到林序南的餐盘里。


    他不说话,倒让人觉得气氛更稳了几分。


    田辛川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裴青寂的动作,像是在暗暗思索。


    程曜明瞧着,忍不住笑着打趣他们,“青寂,你对序南可真是太好了啊,昨天我就想说你这照顾得,简直无微不至。”


    他夸张地伸手比划,做出一副羡慕又戏谑的样子,声音在喧闹的食堂里格外爽朗。


    陈姐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嘴角轻轻上扬,轻声叹道,“哎,你们几个啊,年轻人就是热闹。”


    程曜明一听,立刻抬眉一笑,眼珠子一转,换了个话题,声音高昂而夸张。


    “哎,你们知道上午翻那本残卷的时候,我看到边角有几个奇怪的小虫洞,我当时心里就一个念头——要是虫子现在还活着,咱们翻书的时候岂不是得跟它面对面?”


    林序南一愣,随即笑得肩膀一抖,“耀明,你这是故意吓唬人吧?”


    “真的!”程曜明一本正经,抬手比划,“想象一下,你正仔细看着古籍,突然有只虫子探出头来,对你眨巴眨巴眼睛——‘嘿,伙计,这页我先啃过了。’”


    话音落下,田辛川正端着水杯,差点没忍住呛了一口,连忙放下杯子轻轻咳了两声,脸上却难得地浮现一丝微笑。


    “你胡说八道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他低低地摇着头,声音低沉,却少了木讷,多了几分憨厚。


    陈姐在一旁笑得直拍桌子,“你小子啊,就会胡扯。不过说得我现在翻古籍都要提心吊胆了。”


    林序南已经笑得眼角弯起,低声补刀,“要是真有虫子跟你眨眼睛,估计你比它跑得还快。”


    程曜明闻言,拍了拍胸脯,作出一副英勇的样子,“我才不会!我堂堂一个成年人,怎能被小虫子吓到?”


    然而,他刚做出动作,就被自己的夸张表情逗得哈哈大笑,笑声响亮又带着一点自嘲,让整张餐桌都跟着活跃起来。


    裴青寂的动作缓慢却仔细,他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像是忍住了笑意。


    午饭后的食堂热闹渐渐散去,整理室里回归了静谧。


    窗外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斑驳地洒在桌面上,映在那一摞摞泛黄的古籍上,仿佛为每页书都镀上了一层柔光。


    裴青寂坐在靠窗的位置,身形笔直,动作干脆利落。


    每翻开一册古籍,他的手指就像刀锋般敏捷而精准,轻轻划过书页的边角,避免任何损伤。


    笔尖在记录表上落下的每一笔,都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他的眉眼微蹙,目光聚焦,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叠古籍和他手中的笔,任何杂念都被隔绝在外。


    林序南坐在旁边,笔记本屏幕的冷光映在他清秀的侧脸上,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舞动,把裴青寂口述的编号、出土信息和初步品相一一录入系统。


    与裴青寂的刀锋般果决不同,他像水一样柔韧细腻,每一个字符的敲击都带着温度和耐心,偶尔微微停顿,查看边角的虫蛀、霉斑,或者比对笔记,确保每条信息都完整无误。


    他会悄悄在备注里加上一两句描述性的词汇,让冷硬的登记记录多了一层人性化的温度。


    两人的配合像是一场无声的默契舞蹈。


    桌上翻动古籍的轻响与键盘的敲击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有节奏的、静谧而高效的氛围。


    偶尔,裴青寂会抬头看向林序南,眼神里带着浅浅的确认,林序南也会投以轻微的微笑或点头回应。


    这样的眼神交流无需言语,却让整个整理过程显得更加流畅和稳重。


    窗外的风吹动窗帘,带进一丝沙尘,落在阳光斑驳的地面上。


    室内的光影微微晃动,映照在两人专注的侧脸上,仿佛时间也在此刻放慢,只剩下古籍、笔尖与默契交织的节奏。


    整个整理室里,没有多余的喧哗,却充满了安静而有力的效率感。


    裴青寂如刀锋般精确,林序南如流水般温润,两股力量交织,让这批跨越千年的古籍在他们手中被细心地记录、编号,仿佛连古人的呼吸都被温柔地珍藏在时间里。


    忽然,一声突兀的手机铃响打破了静谧,钟渐青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你在哪里?”


    第75章 微尘入画(四)


    “在档案记录室。”裴青寂的声音平稳。


    “我来找你。”钟渐青的声音再次从听筒里传来,压得极低。


    手机屏幕忽然暗下去,挂断的光标像一记突兀的锤声。


    裴青寂盯着屏幕,眉心微蹙,直觉告诉他,敦煌那边必然牵扯着一件不容回避的大事。


    他轻轻拍了拍林序南,冲着门口微微抬了抬下巴。


    林序南会意,快速点了保存,手指还没来得及离开键盘,就干脆利落地锁了屏幕。


    裴青寂和林序南刚出来,就在走廊里看到了快步走过来的钟渐青。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资料室。走廊的冷光灯下,钟渐青正快步迎面而来,额头上薄薄的汗光被灯线切成几段。


    他抬手,朝他们压了压手势,示意跟上。


    会议室的门被拉上,锁舌“咔哒”一声,像是隔绝了外头的世界。


    “我也是昨天才接到的消息。”钟渐青说话时刻意压低声音,眼神来回扫过两人,像是担心墙壁也长了耳朵,“这批新出土的古籍不是关键。真正的问题,是和古籍随同发现的壁画。”


    “壁画?”林序南看了眼裴青寂,然后又看向钟渐青。


    钟渐青没有立刻解释,而是将一叠厚实的照片拍在桌面上。


    纸张的摩擦声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把照片推到他们面前,“壁画内容涉及到极为隐秘的宗教仪式和教派思想,有些甚至与正统佛教经典相悖。贸然公开,后果不堪设想,极可能引发宗教争议,乃至社会层面的动荡。”


    裴青寂低垂视线,指尖一张一张地划过照片。


    壁画里的人影奇诡,线条古朴中带着一种压迫感。


    他忽然想起古籍里那一页被他们特殊标记的内容,心头微微一颤。


    “而且,”钟渐青接着说,声音带了点疲惫,“已经有几批专家看过这些影像了。壁画颜料脆弱,风格诡异,几乎没法修复。”他顿住,目光定在裴青寂身上,“所以我才想到你们。也许……你们有办法。”


    裴青寂的指尖划过那些照片,皱着眉头,然后抱着双臂,倚靠在桌旁,“方不方便让我们先去看看壁画?”


    钟渐青呼出一口气,手抬起又落下,揉了揉太阳穴。


    钟渐青知道裴青寂的要求是合理的,但是目前壁画处在高保护阶段,很难进去看。


    “现在壁画处在最高等级保护状态,不是谁想看就能看。这次的项目国图只是协助,我……没这个权限。”他停了半秒,又补了一句,觉得有点强人所难和道德绑架,“除非……给你们下发正式的邀请函,你们接受修复任务,这才算合规。”


    林序南的瞳孔骤然一紧。


    那一纸邀请函,不仅仅是个形式,而是一道无法回头的契约。


    那意味着一旦接受了正式的邀请函,就彻底与这批壁画绑定,不再有任何后退的余地。


    而这背后,是无形的宗教意义与潜在的社会漩涡。


    即使修复工作顺利,等公开那一刻,铺天盖地的舆论会像一场无法熄灭的风暴,从四面八方压来,掀翻理性,吞噬任何一个与壁画挂钩的名字。


    这完全就是个烫手的山芋,那些拒绝的专家想必也是考虑到了这些。


    “那你准备发邀请函吧。”裴青寂的声音冷静而克制。


    “你……”钟渐青张了张嘴,嗓音却哽住。


    他知道,作为国图的人,应该庆幸终于有人接下了这件事。


    但作为朋友,他宁可这件事永远烂在敦煌的尘沙里。


    “你知道接了邀请函,意味着什么,对吧?”


    裴青寂唇角轻轻挑起,像是一道几近冷漠的弧线,“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说完,他站直身体,走到林序南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捏了捏。


    “而且,如果你还有其他办法,你也不会来找我了。”


    钟渐青一噎,被裴青寂的话堵的哑口无言,只能默认。


    钟渐青的喉头动了动,终究无话可说。半晌,他才艰涩开口,“可是……”


    “我不纠结,你也别纠结了。”裴青寂直接打断了钟渐青的话。


    会议室陷入一瞬的沉默。


    “小序南,你也没意见吗?”钟渐青将目光转到林序南的身上。


    林序南抬起手,紧紧覆在裴青寂肩上的手背上,“他决定的事,我们谁能拦得住呢?你放心,有我。”


    钟渐青叹了口气,心底也是五味杂陈。


    他终究叹息一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飞快敲下一行字。


    没过多久,裴青寂和林序南的手机同时响起。


    【方砚:@裴青寂@林序南你们准备一下,目的地:敦煌。】


    邮箱也在同一刻弹来两封邮件:一份正式邀请函,一份协议合同。


    裴青寂只垂眼扫了几行,便不再多看,径直走到打印机前。


    机器运转时的低鸣声在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却丝毫没能打乱他的节奏。


    纸张落下,他抬手抽出,拿起笔,笔锋在合同上划过,流畅而决绝。


    签完最后一个字,他毫不迟疑地合上文件,抬手一送——合同“啪”地一声落在钟渐青面前。


    那声音干脆利落,像是钉下的一记铁锤,不容反驳,不留退路。


    “现在,可以带我去看看壁画了?”裴青寂从林序南手里抽走了正准备在合同上签字的笔,随意转了两下,目光却定定锁在钟渐青脸上,“我带个助理,总不过分吧?”


    钟渐青愣了一下,随即心底一紧,裴青寂话里没明说,但他瞬间明白了。


    ——他想要保全林序南。


    即使可能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但是他仍旧想把林序南从这个可能出现复杂的舆论的事情上安安稳稳的保护起来。


    “师兄。”林序南忽然伸手,紧紧扣住裴青寂的手腕,指尖微凉,眼神却暗潮涌动,仿佛无声地在质问——


    为什么要一个人扛?


    “啧。”裴青寂笑着看向林序南,笑得若无其事,故意打趣,轻飘飘甩下一句,“咱们家派出一个兵就可以了!”


    他语气明快,像是真心开玩笑。


    可林序南听得清清楚楚——那笑意底下的倔强与孤勇,藏着的是把所有风险独自吞下的决意。


    林序南的喉结微微滚动,胸口像被什么钝器压住。


    他心疼,却没有戳穿,只是更用力地握住了那只手。


    钟渐青带着两个人,缓缓踏入那片幽暗的洞窟。入口狭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土腥味和轻微的石粉气息,仿佛岁月在此凝结成了看不见的尘雾。


    几个人小心地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穿上了防护服,戴好口罩与护目镜。


    洞窟深处,岩壁风化得几近粉碎,表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纹,像是被千百年的风雨无声雕刻出的伤痕。


    碎石堆积在脚边,轻轻一踩便发出清脆的声响,犹如某种脆弱的警告。


    墙面上零散的残壁残垣,覆着薄薄的灰尘与岩盐,如同被风化和岁月吞噬的古老记忆,在时间长河里沉睡了数百年,每一处剥落都低声讲述着洞窟尚未被人类触碰的历史。


    墙壁上偶尔可见工人临时架设的支撑杆,电缆蜿蜒在地面,探照灯的光束忽明忽暗,映照出壁画上若隐若现的色彩。


    那些褪去了大半的颜料在摇曳的光影中闪现出残余的辉煌,像是千年前的手笔正透过尘埃,低声呼唤着后世来者。


    裴青寂三人的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之上,稍有不慎便会惊动这座风化至极的洞窟,令它轰然坍塌。


    钟渐青屏住呼吸,指尖在空中微微示意,像是怕打扰到某种沉睡中的力量。


    任何一丝不慎都可能引发岩体的坍塌,带走历史的碎片,也可能危及眼前的人。


    时间仿佛被拉长成一条无声的河流,流经指尖、脚下和壁画的裂缝。


    任何一声咳嗽、一阵震动,都可能使这段被尘封的历史再度湮灭。


    几人放缓呼吸,像在古老祭坛前行礼,只为聆听这片刚从黑暗深处苏醒的世界所讲述的故事。


    “壁画颜料层因盐蚀、风化、霉变等多重劣化现象,已经到了‘不可触碰’的状态。”工作人员压低声音,举着一个勘查手电,在壁画表面缓缓移动。


    微弱的光晕下,那些斑驳脱落的色块仿佛随时都会化为尘埃。


    他指了指壁画的角落,“看这里,颜料层像鳞片一样翘起,稍有震动就会剥落。那边的暗角已经长出霉斑,一旦扩散,将不可逆转。”


    林序南俯身略微凑近了些,眼神凝在那些细小的裂缝与粉化痕迹上,眉头越锁越紧,“传统修复手段都会造成二次破坏。”


    工作人员的语气十分沉重,“任何化学渗入都会加剧剥离。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是控制环境湿度和温度,尽量延缓劣化。但要真正保存下来——”


    他顿了顿,像是在寻找措辞,“几乎没有先例。”


    裴青寂静静看着壁画,沉默片刻后才开口,“如果只依赖常规手段,这幅画很可能在几年内就彻底消失,我们必须另找方法。”


    “你是说……新的修复和加固技术?”林序南抬眼望向他,语气里夹杂着期待。


    “没错。”裴青寂点头,目光冷静却透着一丝笃定,“或许只能尝试非常规的手段。哪怕有风险,总比眼睁睁看着它崩解好。”


    工作人员微微一怔,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就被怀疑取代。


    裴青寂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与林序南对视一眼。


    昏暗的洞窟里,两人眼神交汇,仿佛有某种未说出口的默契在空气中流转。


    “试试你的新材料吧。”——


    作者有话说:这个敦煌的壁画项目是我编的,假的假的假的!!涉及的宗教、社会,也是假的假的假的!!剧情需要,宝宝们看个开心就好啦!


    第76章 微尘入画(五)


    “你是说……纳米凝胶?”林序南看着裴青寂,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里闪过一瞬的不安。


    洞窟里的灯光被防护罩折射得有些暗,映在他脸上,勾勒出细微的阴影,让那双眼睛显得格外沉重。


    裴青寂点了点头,语气却非常笃定,“你记得我们上次修复的带着霉斑的明代丝绢刺绣经幡吗?在去除霉菌之后,需要用鱼胶进行二次固定。这些像鳞片一样翘起的颜料层,我的思路和那次的案例一样,但是凝胶会比鱼胶更适合。”


    林序南想了想,思索片刻,声音里还是带着掩不住的怀疑,“可是……这个凝胶是团队自主研发的,适用范围和局限性都没有足够多的实验数据结果支撑。而且……这次的实验对象是壁画,我们没办法做预实验。”


    “那就先用你的模型。”裴青寂安静地注视着他,语调平稳,耐心的解释。


    “可是……输入模型的数据并不全面,模型模拟的结果也只能给一个参考。万一……”林序南还是犹犹豫豫,说到一半,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被什么压住了呼吸。


    裴青寂忽然笑了,隔着防护服传出的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一点温度,“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可没有这么畏手畏脚。”


    “我……”林序南一怔,嘴唇动了动,张开又合上,喉结微微滚动,却没有找到合适的解释。


    只是眼神在裴青寂的目光里闪烁,像是被拆穿了心事。


    裴青寂当然知道。


    知道林序南所有的不安,并不是源于对科研方法的质疑,而是因为自己签下那份风险极高的合同后,他把太多责任和后果揽在自己身上。


    林序南害怕自己出错,害怕哪怕一丝差池会波及到裴青寂。


    关心则乱,才变得格外谨慎。


    裴青寂目光柔和下来,声音也比之前低了几分,“不用怕,有我在。放手去做就行。”


    林序南沉默了片刻,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裴青寂在安抚自己,也知道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其中的风险,却仍旧要用这种近乎轻描淡写的口气,为自己撑起一层保护。


    “那我……先去建模型。”他说着,语气还是带着一丝犹豫,却已不再推拒。


    裴青寂微微点头,眼神里闪过一抹放心——放心并不是因为方法万无一失,而是因为林序南。


    林序南冲着裴青寂和钟渐青点了点头,背影在洞窟灯光下被拉得细长。


    他走得并不快,仿佛仍在心底反复权衡。


    但没人能看见的是,那背影的僵直里,藏着他下定的决心。


    而留在原地的裴青寂,也只是默默望着那背影,手指在防护手套里轻轻蜷起。


    钟渐青望着林序南的背影,直到那身防护服彻底消失在洞窟门口的阴影里,他才缓缓收回目光,胸口却仍旧像被压了一块石头。


    转头看向裴青寂时,忍不住开口,“你有多少把握?”


    “有一些。”裴青寂的声音很稳。


    可短短几秒后,他又轻轻补了一句,“但不多。”


    钟渐青:……


    “那你怎么敢的?”钟渐青尽管压着声音,但仍控制不住声音有了几分破音,在这原本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的洞窟里显得格外刺耳,“你怎么敢让林序南就放手去试的?”


    他不是不懂——


    这件事即便做好了,都有可能承受舆论的压力。


    若是失败,更会被外界大做文章,成为众矢之的。


    “他的压力已经够大了。”裴青寂的声音低了下去,语气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心疼。


    “你们两个,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对方,但也就是你们,不用多说什么也能懂彼此。”钟渐青有些无奈,又有些感叹,“但凡是换个人,可能都会因为没办法共情,跟不上对方的思路,天天吵个不停了。”


    裴青寂听了这话,竟轻轻笑了出来,笑意并不明显,却像是从心底冒出来的一点柔光,“他很懂事。”


    工作人员看着钟渐青和裴青寂从洞窟中出来,迎上来,神情凝重,拿着一个表格对着他们开口,“钟主任,我们刚对洞窟进行了勘察,这个洞窟的稳定性并不强,而且能同时容纳的人数有限,你们之后的工作需要小心,不然有可能会面临塌方的危险。”


    钟渐青皱起了眉头,“这个还能再进行加固吗?”


    “我们已经尽力了。”工作人员也显出了几分局促和抱歉,“但……这里的土质松散,几乎无法进一步加固。”


    钟渐青抬手按住额角,声音带着隐忍的焦躁,“可是这样,我们的工作人员进去修复,风险实在太大了。”


    “我们会安排人时时盯着传感器,也只能这样了。”工作人员的语气里也满是无力。


    钟渐青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裴青寂轻轻伸手拦住。


    他摇了摇头,神情平和却坚定,“别为难他了。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了,刚开启的洞窟都是这样的,本来就避不开这些风险。”


    “可是……我不能让你们在这种事情上还要冒险。”钟渐青的嗓音有点哑。


    裴青寂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眼神坦然,“人各有命,风险是常态,不冒险,壁画就只会继续崩塌。既然选择了走进来,就没有真正的安全可言。”


    “对了,这件事别告诉序南了。”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补了一句,“我怕他担心。”


    那一瞬,钟渐青心口一紧。


    裴青寂明明自己清楚危险,却反而竭力瞒着林序南,不愿让他承受哪怕一丝额外的心理负担。


    那种不动声色的护着,反而比任何直白的表达更让人心酸。


    洞窟外的风卷过,吹起石壁上细微的沙尘,窸窣作响,像是提醒着他们,每一步都悬在刀锋之上。


    裴青寂和钟渐青推门走进办公室时,室内灯光明亮,却依旧笼着一层紧张的气息。


    电脑屏幕闪着冷白的光,投在林序南的侧脸上,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模型界面,指尖在键盘上快速而精准地敲击。


    桌面上摆满了资料和手稿,几张演算纸被写得密密麻麻,连角落都不放过,字迹工整却透着急迫。


    他把不同的数据逐一输入,反复比对,每一次参数调整都要看上十几遍曲线的变化,仿佛在和时间赛跑。


    他没有抬头看一眼裴青寂和钟渐青进来,只是眉心紧锁,眼神紧紧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


    钟渐青忍不住轻声道,“他这是……从刚才就没停过吧。”


    裴青寂看着林序南的背影,眼神一瞬间柔和了许多。


    他太熟悉这种状态了——那种把所有心神压进一个细节里,近乎苛刻的执拗。


    别人会觉得林序南是谨慎,但裴青寂知道,这里面掺杂着另一层意味——他想替自己分担风险。


    果然,林序南轻轻呼了口气,声音低低的,却带着一点倔强,“模型不够完备,我只能尽可能把误差降到最低。若是能做到极限,也许能为实际操作争取更多安全边界。”


    他的手指在鼠标上微微发抖,却仍旧一点点移动着光标,放大每一处异常曲线,反复确认,眼里只有那道数据。


    像是只有这样,他才敢让裴青寂真正走进那个危险的洞窟。


    “师兄……”


    林序南忽然低声喊了一句,却没转过头,声音在嗓子里顿了顿,最终变成了更轻的喃喃,“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扛。”


    这句话轻得几乎要被电脑运转的嗡鸣声掩去,但裴青寂还是听见了。


    他站在不远处,望着那背影,唇角弯起一个克制却温热的弧度,没有出声打断。


    夜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办公室的灯光孤零零亮着一盏,窗外是漆黑的天幕。


    走廊里空荡无声,只有偶尔传来的风声在玻璃窗上拂过。


    裴青寂推开门,走廊的灯光顺着门缝溜进来,在地面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光影。


    第一眼,他就看见林序南仍坐在电脑前。


    屏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将那双原本澄澈的眼睛映得微微发红,像被夜色揉碎的星子。


    他整个人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制着,背微微弓着,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仿佛只要停下,世界就会塌陷。


    他整个人像被拴在椅子上似的,背微微弓着,手指在键盘上不停敲击,旁边摊开的演算纸上又添了几行新公式,笔迹凌乱却充满力道。


    “还在跑?”裴青寂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很轻,却依旧惊醒了林序南。


    林序南抬头,眼神一时恍惚,好像刚从另一个世界被拉回来。


    他动了动嘴唇,声音带着沙哑,“我再确认一次参数。刚才发现临界点的模拟偏差比预想大,我得调回来……”


    裴青寂走近,站在他身后,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曲线和数字,眉头皱得更深。


    他伸出手,轻轻按住林序南放在鼠标上的手,低声道,“够了。”


    林序南愣了愣,顺着他的力道抬眼看过去。


    那双被冷光映亮的眼睛里,倔强与焦灼交织成一抹隐忍的光。


    他眼里闪过一丝倔强,“还不够。误差要是再小一点,你去修复的时候才更有把握。你签了那份合同,我不能让所有风险都压在你身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极近乎固执的认真。


    裴青寂静静望着他,心口被某种钝钝的情绪堵住了。


    明明是把谨慎当成习惯的人,却偏偏为了自己,一次次怀疑自己的谨慎,一次次把谨慎推到极致。


    明明最怕出错,却硬要用这种近乎自我消耗的方式,把压力一点点扛过来。


    他终于轻轻叹了口气,俯身一点,把手放在林序南的肩上,“宝贝,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这一句轻柔的呼唤,像一股暖流穿透了冰冷的空气,也轻轻撞进林序南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林序南微微颤了一下,眼睫轻轻抖动,却没有转头。


    他没有回答,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把目光重新投向屏幕,声音却低到几乎听不见,“还不够。”


    第77章 微尘入画(六)


    窗外的风悄然掠过,带起一点轻微的玻璃震动声,电脑主机低低的运转声像是某种固执的伴奏,填满了这片寂静。


    裴青寂心口一紧,轻轻蹲下,在他身侧与他平视。


    温热的掌心覆上林序南的手时,他能感觉到那双手指的僵硬与微凉。


    “宝贝,”裴青寂低声唤他,声音带着夜色的柔软,“不用这么大的压力。这件事虽然难做,但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可以慢一点的——我们一起,慢慢来。”


    林序南转头看向裴青寂,那一刻眼底的倔强像被一股暖流悄悄化开。


    他没有多说一句话,张开手直接抱住了裴青寂。


    他把下巴搁在裴青寂的肩头,轻轻地闭上了眼睛,肩膀也慢慢地放松下来。


    肩膀一点点放松,像卸下了一整天的负重。


    对他而言,自己的疲惫不算什么,他宁可把所有的压力都拦下来,也不愿裴青寂独自去承受,而且他很清楚的知道裴青寂默默的承受了更多。


    裴青寂轻拍着他的背,掌心的节奏温柔而坚定,像是在一点点抚平他心里的褶皱。


    “今天先休息吧,”他贴在林序南耳边轻声道,语气带着一丝俏皮的撒娇,“我想你了,想抱着你睡。”


    林序南闭着眼轻轻笑出声,那笑里带着疲惫后的安心,微不可察地颤动。


    他点点头,声音低得几乎被夜色吞没,“好。”


    他慢慢松开怀抱,抬起头时嘴角已经带上了浅浅的弧度,眼底的倦意被一层柔光替代。


    “有你真好。”他的声音沙哑,却像最真切的告白。


    裴青寂轻轻抬手,在他的鼻尖刮了一下,动作像一阵暖风,带着微笑的调皮。


    “走吧,今晚轮到我带你回去。”


    说完,他牵起林序南的手,指尖扣得很紧。


    办公室的灯光在两人离开的瞬间微微晃动,像是为这一份迟来的宁静轻轻合上夜的帷幕。


    敦煌的夜晚像是被无数细碎的星辰铺成的幕布,天空辽阔得没有边际,月光静静洒落在沙漠的边缘,风从远处的戈壁缓缓吹来,带着一丝干燥的凉意。


    掠过屋檐,掠过古老的黄沙和风化的岩壁,一切都安静得像隔着千年的时光。


    裴青寂抱着林序南,指尖顺着他的脊背轻轻描摹,动作温柔而坚定。


    林序南的额头靠在他的颈窝,呼吸一点点渗入他的肌肤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动。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听见外头风卷沙声,和彼此心跳在夜里交错成一首安静的曲子。


    “我知道你肯定会接下这个修复的项目的。”林序南的声音很轻,像落在沙丘上的细尘,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那不是猜测,更像是一种笃定的心疼,仿佛早已预见到裴青寂面对挑战时一贯的倔强和无所畏惧。


    裴青寂低下头,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用掌心的温度去回应那份不安。


    林序南抬起手,指尖缓缓滑过裴青寂的脸颊,那一瞬,他眼底的柔情像是被月光点亮,又藏着难以言说的心疼。


    他感受着那熟悉的轮廓,仿佛要把这些细微的感受刻进指尖,留住此刻的真实。


    裴青寂转过脸,握住那只温热的手,微微一笑,眼底却有着连笑意都掩不住的认真。


    “我有分寸的,”他低声道,“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打过无准备的仗。”


    林序南没有立刻接话,只是靠在他怀里,静静地呼吸着那句“分寸”背后的重量。


    “那你有多少把握?”


    他终于还是问出口,声音低得像怕惊动窗外的星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更多的不是怀疑,而是希望——


    希望他能听到一个能让心安稳的答案。


    裴青寂轻轻“啧”了一声,抬起眼望着他,眼底闪过一抹浅浅的笑意,“夜深人静,喜欢的人抱在怀里,你居然还能这么冷静地和我讨论这种问题。”


    他的语气带着一贯的调侃,却掩不住那一瞬间流露出的无奈,那无奈是对林序南的疼惜。


    林序南:


    林序南怔了怔,耳尖悄悄泛起红,想反驳却又说不出话,只是抿着唇,像是在忍住某种情绪。


    他太清楚,这个人笑得再从容,肩上扛着的压力依旧是外人无法想象的沉重。


    裴青寂低笑了一声,抬手轻轻捏住林序南的下巴,动作温柔得近乎小心,像是生怕碰碎眼前这份难得的安宁。


    他俯身靠近,两人的呼吸在夜色中交织,彼此的温度在半寸的距离里蔓延。


    裴青寂的唇终于覆了下来。


    这个吻没有任何犹豫,却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的温柔——


    不像征服,更像一场缓缓蔓延的慰藉。


    他们的呼吸在瞬间纠缠成一片,长久压抑的情绪顺着唇齿的交叠倾泻出来,疲惫、焦虑、那些无处诉说的心疼,全都在这一刻被一点一点化解。


    林序南闭上眼,世界在这一瞬失去了边界,只剩下唇舌相触的温度和那股熟悉的心跳。


    裴青寂的手滑到他的后颈,轻轻收紧,像是要把他彻底圈进怀里,那力道并不强,却带着一种无法拒绝的坚定。


    他轻轻啃咬着林序南的唇角,两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夜色愈发浓稠,空气中像是被无声的电流点燃,每一次呼吸都变得缓慢而炽热,两人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纠缠、交叠,带着沙漠夜风的凉意,却越发显得灼热。


    夜色在他们周身缓缓沉降,时间仿佛在这片沙漠的夜里停滞,只剩下彼此的温度,在一点一滴的交换中,把所有的压力,都化成了此刻的亲密与依赖。


    敦煌的夜风轻轻掠过窗沿,带着沙粒摩擦的轻响,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一起织成一张柔软的静谧。


    裴青寂侧身靠在床头,静静望着怀中的人。


    昏黄的床头灯在夜色中铺出一片温柔的光晕,映得林序南的睡颜显得格外安稳。


    他靠在自己胸口,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睫毛在皮肤上投下一道浅浅的弧影,随着呼吸轻微颤动,像一片羽毛,柔软得几乎不真实。


    一整天的疲惫让他彻底放松下来,连指尖都失去了平日的紧绷。


    裴青寂凝视了他好一会儿,目光一点点被夜色柔化,心口一阵微酸的柔软翻涌。


    他俯下身,在林序南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动作轻得几乎不带空气的波动,像是怕惊醒他,也像是小心翼翼地将所有的心疼藏进这一瞬。


    他缓缓抽出被林序南抓住的那只手,每一个动作都刻意放慢,指尖掠过掌心时,仍能感受到那一点微弱的依恋。


    裴青寂又细心地替他掖好被角,目光在那张睡颜上停留片刻,目光里带着一种独属于深夜的耐心与温度。


    裴青寂披上一件薄外套,轻轻起身,赤脚踩在冰冷的木地板上,动作几乎无声,呼吸也随之放缓,像是怕打扰这片夜的静谧。


    他的目光低垂,神情沉静,仿佛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都与他隔绝,只剩下他与桌上那束微弱的电脑光。


    当屏幕亮起,冷白的光线悄然爬上他的面庞,映出一层微冷的光晕,映得他原本略显苍白的肤色更为清冽,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与冷静。


    光与影在他眉眼间流转,每一次眨眼、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精确计量过的节奏。


    他坐到桌前,手指熟练地在键盘上舞动,敲击声轻而有节奏,像是在夜色里织出一条看不见的思路轨迹。


    网页被一一打开,他输入“自组装纳米凝胶”“壁画加固”等检索词,屏幕上的文献像无声的流水般滑过,他的眼神却如猎鹰般敏锐。


    每一篇摘要,他都快速扫读,像是用目光筛选信息。


    每一张实验表格,他都仔细拉长、放大,数字和材料参数在他眼中清晰可辨。


    他的笔记本旁放着一支笔,他随手记录下公式、材料配比、实验条件,每一个符号、每一个数字都被他小心翼翼地捕捉、整理,像是在为明天的实验铺设一条坚实而精准的路线。


    裴青寂偶尔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思索的光,指尖微微悬在键盘上,仿佛在计算下一步操作的可能性。


    夜深了,房间里的空气渐渐沉静下来,只剩下屏幕的光线与键盘的轻响交织,像是为他专属的夜间仪式伴奏。


    他想把未知变为可控,把实验的每一步都踩实。


    在这一刻,裴青寂的世界只剩下冷白光下的文字、公式与数据,更浸透在每一次凝视、每一次思索、每一次书写之中——


    严谨、冷静,又带着一丝孤独的执着。


    裴青寂瞥了一眼床头的钟表,数字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时间已不早,他的心中微微一紧,却没有一丝慌乱。


    他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在笔记本上,手指在纸面轻轻划动,像是怕惊动什么。


    他取出一支彩色荧光笔,动作小心而缓慢,几乎不带声响。


    他在那些早已密密麻麻写满的参数和可尝试的方法上,一条条做着标记,又一次仔细排列优先顺序。


    笔尖在纸上轻触的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他的呼吸也不自觉地放轻,肩膀微微前倾,身体尽量缩小在桌椅之间。


    整理完最后一页,他又反复检查了几眼,确认笔记和顺序没有遗漏。


    收起笔和笔记本,裴青寂轻轻伸了伸腰,动作轻柔得像在掠过空气。


    他小心翼翼地离开书桌,脚步放得极轻,回到床边时,甚至连被角的轻响都尽量避免。


    躺下后,他侧身看向林序南熟睡的面庞,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床上那人的呼吸均匀而安稳。


    裴青寂紧了紧被子,心底却仍然涌着一股未曾消散的清醒与紧迫感。


    他闭上眼睛,却让思绪在脑海里继续整理着明天的实验计划,像是怕哪怕半秒的松懈,也会错过那些关键的细节。


    “太阳当空照,新的一天开始啦——”


    第78章 微尘入画(七)


    裴青寂伸手关掉那刺耳的手机铃声,顺势俯身靠近,呼吸几乎与林序南的交缠在一起。


    他低低笑了一声,舌尖轻轻掠过林序南的唇角,像一阵温热的风,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挑逗。


    林序南在半梦半醒间睁开眼睛,眼底的朦胧还未散去,笑意却先一步浮上嘴角。


    他抬起手,懒洋洋地勾住裴青寂的肩膀,像是顺势,又像是有意——那动作没有一丝防备,却意外地带着勾人的意味。


    “早。”他的声音微哑,带着刚醒的温度,听得人心口一紧。


    “睡得好吗?”裴青寂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空气,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柔情。


    林序南点了点头,目光却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


    “你怎么睡了一晚,眼睛里还是有红血丝。”


    他说着,抬手揉了揉裴青寂的眼尾,指尖温软,动作轻轻,像是无声的抚慰。


    那一点触感却像火星落进心湖,叫裴青寂的呼吸瞬间乱了半拍。


    “缺爱。”裴青寂抓住那只温热的手,轻轻拉到唇边,低头吻了吻,声音沙哑而真切。


    林序南一怔,随即轻轻一笑,眸光清亮得像藏着一汪水。


    “……大早上就说这种少儿不宜的话题。”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没有收回被握住的手,反而更像是默许。


    “看到你,脑子里就只剩这些少儿不宜的东西了。”裴青寂坦然承认,目光却深得几乎要把人整个人都吞进去。


    他再次俯身,顺着那片温热的唇轻轻舔过一线,浅浅吮了一下,带着试探,又带着一点不容拒绝的温柔。


    林序南轻轻推了他一下,力道软得毫无威胁,反倒更像是在诱人靠近。


    “起床吧,”他低声道,唇角带着一点似笑非笑的调子,“今天还有工作要做。”


    话音刚落,他的呼吸轻轻擦过裴青寂的颈侧,带着清晨的凉意与淡淡的体温——


    无意间的一抹气息,却像火一样沿着裴青寂的神经一路蔓延。


    裴青寂并不急着起身,反而顺势握住他的手腕,指尖一点点摩挲着那片细腻的肌肤。


    “那就再给我一分钟。”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刚醒的暖意,像一股慢慢渗入心底的热流。


    林序南被他圈在怀里,背后是柔软的床铺,前方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抬起眼时,睫毛在晨光下投下一道淡淡的影,唇角带着一点不自觉的笑意。


    “你这借口——”


    话音未落,裴青寂微微俯身,唇轻轻掠过他的眉心,顺着鼻梁一路往下,轻轻落在他的唇角,浅浅一点,不重,却足以让呼吸停顿。


    林序南的心口一颤,呼吸微乱,下意识抬手抵在他的胸口。


    “你再这样……”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更软,尾音轻得像是被晨风卷走,却无力真正阻止。


    “我就起来了。”裴青寂替他接了下句,唇边带着笑,却没有松开怀抱。


    他只是贴着林序南的耳边轻轻呼气,带着淡淡的体温与气息,轻到几乎听不见,“去工作之前,要先吃点甜的。”


    林序南愣了愣,随即低低笑出声。


    那笑容澄澈又柔软,像是晨光落在湖面上的一抹波纹。


    他轻轻推了推裴青寂的肩膀,却不再坚持,反而顺势靠在他怀里片刻,淡淡回了一句,“早安,哥哥。”


    这一声轻轻的回应,比任何亲吻都更致命。


    清晨的光从窗帘的缝隙溜进来,像一层薄薄的金纱,在房间的空气里轻轻浮动。


    林序南坐在电脑前,静静等待系统缓缓启动。


    显示屏上的启动条一格一格跳动,他能听见仪器在低声运转的嗡鸣。


    裴青寂拿着一份整理好的实验表格走过来,另一只手还拿着写满批注的笔记本。


    “你看看这个。”


    裴青寂把表格放在林序南的面前,同时放在面前的还有他的笔记本。


    “这是对最新文献做的整理。虽然研究对象不是壁画,但它所用到的矿物和粘结体系,与敦煌早期壁画的主要颜料成分有不少重叠。”


    林序南低头扫过表格,整齐的实验参数和配比数据一目了然。


    他又顺着看向裴青寂的笔记,密密的推导公式、材料参数、实验数据被整齐地标注出来,关键位置还用荧光笔勾勒得一清二楚。


    “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尝试把‘纤维微槽位点’的模型应用在壁画修复上?”


    林序南一边说,一边翻到表格里的实验设计部分。


    “对。”裴青寂点头,“壁画面积太大,如果直接平铺凝胶,很难保证厚度均一。但如果沿着颜料层的‘纤维微槽’进行定点渗透,就能精准控制溶液扩散范围,这样不仅能避免因压力不均导致的二次破坏,还能实现深层加固和微观级别的稳定。”


    林序南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一道灵光在脑中炸开。


    “那壁画的三维扫描数据就能派上用场了。”


    他飞快地调出前一天的扫描资料,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出一串轻快的节奏。


    “高精度3D扫描不仅可以获取壁画表面的起伏曲线,还能捕捉厚度变化、裂隙走向和颜料层粉化区域。这样我们就能在数字模型里先行演算,找到最适合凝胶渗透的微槽位点。”


    “没错。”裴青寂顺势接话,思路与他不谋而合,“扫描还能帮助我们评估表面盐蚀和粉化的区域,选定微槽位点后,就可以在保持原貌的前提下实施凝胶渗透。渗透剂的浓度和流速都能实现区域化调控,避免整体覆盖带来的不可控偏差。”


    林序南一边迅速地在记录本上写下推算公式,一边露出难掩的激动。


    他昨天的模拟一直困在“整体覆盖”的误差里——对全局进行统一模拟时,因各部位厚度差异过大,误差一直无法压到安全范围内。


    但如果采用微槽位点渗透,不仅可以分区控制扩散,还能让数据精度大幅提升。


    两人的眼神在电脑屏幕前短暂交汇,一种无声的默契在空气中迅速蔓延。


    没有多余的赞同,他们只是同时点头,像是在确认一件已达成共识的事。


    “如果微槽位点渗透能顺利完成初步加固,”林序南抬起头,目光透着思索,“下一步就该考虑裂隙内部的矿物补强了。”


    “单靠凝胶渗透只能抑制盐蚀和粉化,要真正恢复颜料层的结构稳定,还得在微槽内引入与原始成分匹配的仿天然矿物纳米材料。”


    裴青寂翻动笔记本,手指停在被黄色荧光笔勾勒出的几条工艺步骤上。


    那一页写得极为工整,密密的箭头和批注几乎覆盖了整张纸,显得条理分明又充满实验感。


    “在凝胶完成除霉菌和初步固定之后,”他继续解释,语气稳而清晰,“我们可以在这些预处理过的微槽中进行裂缝填充和深层加固。”


    “纳米喷雾沉积法修复?”林序南重复着这个词语,声音里带着兴趣,也带着一丝确认。


    “对。”裴青寂轻轻点头,眉眼间透出笃定。


    “利用超声雾化或气雾化技术,把配制好的矿物纳米颗粒分散成亚微米级的细雾,通过低压喷射均匀沉积到颜料层表面以及微裂缝的内部。颗粒会模拟壁画原始颜料的晶格结构和化学成分,沉积后通过分子间作用力和矿物间的晶格匹配,与原有颜料层牢牢结合。最终形成一层与原矿物几乎无差别的‘再生保护壳’,既稳固又可逆。”


    林序南一边听,一边飞快地在电脑上敲击记录,屏幕上不断跳跃着参数和公式。


    “敦煌壁画的颜料成分在文献里有系统记录,”他边写边抬头,眼神亮了几分,“我昨天也查到不少历史配方——朱砂、孔雀石、石青,底层石膏的胶结比例也有多篇论文比对数据。只要我们提取这些矿物的晶格常数和摩尔比例,就能反推喷雾颗粒的矿物配比。”


    裴青寂顺势接话,翻到另一页笔记,“而且,我们前几天做新出土古籍整理时,不是标记过一页特殊的古籍吗?那页古籍应该会给我们一些额外的验证。”


    林序南放下手中的笔,轻轻呼出一口气。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斜射进来,落在他的侧脸上,映出眼底微微闪烁的光亮,像是点燃了一团悄然燃烧的火焰。


    “如果这套方案能在小范围试验中成功跑通,”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们不仅能精确控制颗粒的渗透深度,还能把加固层的矿物组成精确到晶格单位。”


    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语气里透着难掩的兴奋,“这意味着敦煌这批壁画的长期保存,终于有了可量化、可逆转、可验证的技术路径。”


    裴青寂微微一笑,将笔记本推到林序南面前,指尖轻触那页标记的关键步骤,语气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接下来就是实验验证了。我们得先选一小块非重点区域,调试喷雾粒径和雾化角度,再观察与原始颜料的界面结合——如果能在不破坏表层颜料的情况下形成稳定晶格,那就离大规模修复更近一步。”


    林序南抬起头,目光与裴青寂相遇。桌面上散落的实验资料、荧光笔划出的公式、笔记本边角微微卷起的纸页,在晨光中都泛着柔和的光。


    这一刻,实验室里的静默仿佛被拉长,他们的视线在这些细碎的科研痕迹上交汇,像是一种无声的默契,也像是在为千年壁画立下共同的誓约。


    第79章 微尘入画(八)


    实验室的空气因为晨光和设备待机的低鸣,显得格外宁静。


    裴青寂拉近桌上的3D扫描图,指尖在光滑的触控屏上滑动,将几个关键裂隙的标记放大到毫米级别。


    “这几处盐蚀纹理相对独立,颜料层厚度差异也在可控范围内。”


    他的指尖顺着屏幕轻轻滑过,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条理清晰的分析,拿着数控笔在屏幕上圈出一个范围,“如果要做第一批雾化沉积测试,这里最适合作为对照组。”


    林序南俯身靠近,眉眼专注地盯着那几条浅色的裂纹。


    “区域小、盐析程度中等,又靠近我们上周做过凝胶渗透的样区……”


    他的指尖轻轻点了两下触控板,快速调出比对数据,“水分含量和微孔率都稳定,确实适合先行喷雾的试验。”


    “但颗粒配方需要再校准。”裴青寂翻到另一张表格,语速放缓,像是在把每一个字都精确地嵌入数据的脉络中。


    “石膏基底的水化程度比古籍纤维复杂,纳米颗粒的晶格匹配要微调到0.2%以内才能避免界面应力。”


    他抬眼看向林序南,语气认真却带着一点儿故意挑战的意味,“你昨晚测的孔径分布数据,能撑得住这么精细的调配吗?”


    林序南轻轻一笑,那笑意像是对困难的笃定回应,干净而自信。


    “撑得住。”


    他打开另一份文件夹,调出昨天的测试结果,“我用高分辨XRD做了三轮校准,孔径分布标准差压到0.15%以内,完全可以作为粒径参数的计算基线。”


    裴青寂的眉眼微微一亮,唇角带出一抹几乎不易察觉的笑意。


    “那我们只剩雾化压力的调控。”


    他拿起笔,在表格上飞快写下几组公式,“超声频率设在1.7MHz,压力维持在0.25MPa,能保证颗粒沉积均匀且不会破坏颜料表层。”


    林序南看着那些被迅速圈出的数字,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像是跟着节奏默默记下。


    “喷嘴的角度我来调,”他抬头,眼神专注而清亮,“我们先用低浓度矿物溶液跑一次空喷,再观察气雾在裂隙内的扩散轨迹。”


    他的声音透着克制的兴奋,“如果雾化轨迹能和3D扫描的裂缝模型完美重叠,那就能直接进入粒径分级实验。”


    裴青寂随即起身,取下实验台旁的防护手套,动作干净利落,语气平稳却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期待。


    “那我们现在就去准备溶液。”


    林序南也跟着站起,拉开实验柜取出矿物粉末。


    细腻的朱砂、孔雀石与石青在透明容器中静静沉睡,折射出温润而深远的光泽。


    晨光透过实验室的百叶窗,落在这些古老的色彩上,仿佛让千年前壁画的呼吸在当下复苏。


    两人视线交汇,相视一笑。


    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屏幕上交错的裂隙数据、实验台上等待调配的矿物粉末,以及一场跨越千年的修复试验——


    在这一刻,时间像被轻轻拉直,他们的呼吸和手下的操作,仿佛与敦煌壁画的脉动融为一体。


    科学的冷静与修复的温柔,在这片晨光中彼此交织,化作一场无声而坚定的默契。


    裴青寂将调好的矿物溶液缓缓倒入雾化装置,液体沿着透明管壁缓缓下滑,折射出一层细微的光。


    林序南弯腰检查喷嘴角度,手指在仪器表面轻轻一掠,指尖带起一阵几乎听不见的摩擦声。


    “气压稳定在0.25MPa。”他低声汇报。


    裴青寂点头确认,指尖在控制面板上输入频率参数,目光如同一条被拉至最紧的线,将外界的所有杂音隔绝。


    “超声启动——”


    一声轻微的脉动声随即响起。


    雾化装置吐出第一缕白色微雾,细腻得几乎看不见颗粒的边界,顺着空气的缓流,在微光的切面中像极光般缓缓舒展。


    两人几乎同时屏住呼吸。


    雾滴在空气中旋转、分散、再汇聚,像被无形的力牵引汇聚成丝状的薄雾,沿着裂隙的纹理精准滑落。


    林序南的视线紧紧追随那道雾化轨迹,呼吸几乎与气雾的扩散同步。


    “扩散角度……完美重叠。”


    他压低声音,连一贯冷静的语调都藏不住一丝轻微的颤动。


    裴青寂抬手调出3D扫描的实时叠加图像。


    屏幕上的红色裂隙线与气雾的蓝色轨迹缓缓契合,误差小于0.1毫米。


    那一刻,数据像被晨光点亮,冷冽的数字与微雾的光影交织成一幅静谧的图景,精确得仿佛在对千年前的壁画低语。


    “粒径分级——开始记录。”


    林序南迅速操作,手指在触控板上飞快跳动,动作精准而连贯,像在与仪器的节奏共振。


    裴青寂站在一旁,目光锁定仪表数值,偶尔低声提示气压的微小波动。


    两人几乎不需要多余的言语,每一个参数的变化、每一条数据的跳动,都在彼此的眼神中被瞬间传递并且相互确认。


    十分钟后,第一批沉积顺利完成。


    雾化装置逐渐停止运转,空气中的雾气渐渐沉降,留下淡淡的矿物香气。


    裴青寂小心取下样品,放在光学显微镜下。


    随着镜片的调焦,裂隙表面的颗粒层一点点清晰呈现——


    纳米颗粒均匀贴合在颜料层之上,晶格边缘整齐,没有任何界面应力的裂痕。


    林序南俯身观察,视线在镜片中停留片刻,嘴角缓缓扬起。


    “粒径分布误差不到0.12%。”他抬起头,眼神亮得像被晨光点燃。


    “这是……完美的匹配。”


    裴青寂看着他,唇角终于浮出一个久违的放松的笑容。


    没有夸张的欢呼,只有一种深藏的满足在两人之间流动。


    这一刻,千年的壁画、纳米的晶格、数据的冷光与他们的心跳交织成一个完整的瞬间——


    他们仿佛听见了壁画深处的呼吸,也听见彼此心底的共鸣。


    裴青寂把电子天平调至毫克精度,确认数值稳定后,才取起干燥匙,轻轻舀取矿物粉末缓缓倒入烧杯。


    朱砂与孔雀石的粉末在空气中轻轻扬起一层细雾,散发出淡淡的矿物气息,像从古老岩壁中渗出的微弱呼吸,在晨光里带着一丝凉意。


    林序南戴好防护手套,将搅拌棒稳稳伸入烧杯。磁力搅拌器启动后,液体的表面被带动成一个稳定而平滑的漩涡,中心的液面微微下陷,如同被无形的力牵引。


    新加入的溶剂被一点点吞入漩涡深处,粉末逐渐分散溶解,乳白色的悬浮液缓缓形成。光线透过玻璃烧杯折射进液体,映出一圈浅蓝到银白的柔和晕光,像是壁画颜料在水中悄然复苏。


    实验台另一侧,离心管、微量移液器、标准溶液一字排开,反射着金属灯光,静静等待下一步操作。


    裴青寂俯身调节恒温槽,确认水浴维持在4.0℃,温度指示灯稳定跳动。


    林序南则低头校对记录表,浓度、粒径、pH、雾化压力,每一项数据都像齿轮般环环相扣,精确到没有一丝空隙。


    “正式溶液需要两小时完全稳定。”


    林序南合上记录本,摘下手套的动作干脆利落,声音却压得极轻,仿佛害怕惊扰溶液中尚未平衡的微观结构。


    裴青寂瞥了一眼恒温槽上亮起的数字,目光中闪过一丝确认后的笃定,“在稳定期内做一次离心检测,确认粒径分布,再开始装便携雾化仪。”


    恒温槽上的数值在既定范围内缓缓跳动,蓝色指示灯闪烁着规律的光。


    裴青寂最后一次记录下温度与pH,合上笔帽的那一刻,空气里弥漫的矿物气息似乎也随之沉静下来。


    林序南俯身检查离心管,轻轻晃动,乳白色的悬浮液在管壁上留下柔和的光晕,宛如一片被初雪覆盖的岩面。


    溶液的黏度和色泽都已达到预期的稳定值。


    裴青寂拉开恒温箱的门,将那几支核心样品小心装进加厚的运输盒,逐一扣上固定扣。


    实验室的排风机依旧运转着,发出均匀的低鸣。


    裴青寂和林序南小心地抬着实验装置盒,沿着狭窄的石阶缓步走进洞窟。


    古老的空气里混杂着细微的砂砾气息,微凉而干燥,带着岁月沉积的味道。


    壁画在昏黄的光线下缓缓显露,线条和色彩像在呼吸。褪色的矿物颜料仍透出难以掩饰的辉光,仿佛千年之前的工匠刚刚放下画笔。


    裴青寂目光掠过那些细致的纹理,心口像被一股无声的力量轻轻牵动,却又很快回到实验的冷静。


    林序南打开便携式3D投影仪,扫描数据在半空中浮现成一幅立体蓝图。


    网格线与壁画轮廓精准叠合,非重点区域在图像中被柔和地圈出一层浅蓝色光晕。


    “这里。”林序南抬眼示意,语调压得极轻,像怕惊动墙上的一粒尘埃。


    裴青寂点了点头,从器材盒中取出一支低能量标定光笔——这是一种专为文物检测设计的冷光圈定仪,光束稳定且无热效应,不会对颜料层造成任何辐射或温升伤害。


    光束开启的瞬间,一道极其柔和的淡金色圆环缓缓浮现在壁画表面,像一枚无声的呼吸印记,将那块非重点区域温柔地托举出来。


    林序南半跪在地,调节光笔的角度与焦距,指尖微颤却极稳。冷光在他指尖的微调下渐渐收缩,直到与蓝图上的中心点精准重合。


    “误差小于0.05毫米。”他低声汇报。


    裴青寂立即在记录板上标注坐标,并确认光圈边界的光强分布。两人几乎不需要多余的交谈,每一次调节都像是与千年壁画的无声对话。


    洞窟里,只能听见仪器轻微的运转声与两人放缓的呼吸。


    那一刻,冷光与古画交织成一片宁静的辉映——既是现代科技的边界,也是一道不被时间侵扰的守护线。


    “机器还需要半小时才能完全稳定,我们先出去吧。”


    林序南压低声音,轻轻收起记录板,目光掠过仪器上的读数又转回裴青寂身上,“在这里待太久,二氧化碳浓度会升高,对壁画也不好。”


    裴青寂点了点头,随着他一同走出洞窟。


    刚一踏出洞口,外面的光线微微刺眼,他眯了下眼,视线随即定格——洞口阴影处,一个人正佝着身子坐在石阶旁。


    裴青寂眉头一蹙,脚步不由自主地快了几分,在那人面前停下。


    “……怎么是你?”


    第80章 微尘入画(九)


    “裴……裴老师。”老孟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缓缓直起身来。


    风从洞窟口卷入,带着细微的砂砾,打在他那张被风吹得泛着红晕的脸上,皱纹里都是干裂的痕迹。


    裴青寂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盛夏的日头明明炽烈,老孟却穿着一件自己缝制的薄棉外套,旧得发白,棉线处还能看到粗糙的手工针脚。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藏着长时间风吹日晒的疲惫,像是守在这里已不知多少个白昼与夜晚。


    裴青寂转头看了眼旁边的工作人员,正想上去开口,林序南就先他一步走上前去。


    “您好,这位老先生是我们的旧时,不知道他还有多久能结束工作,您方不方便让我们说几句话?”


    那名工作人员微微一怔,视线在几人之间来回打量。


    片刻后,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露出一副恭敬的笑容,“您请便,这边我看着。老孟,你怎么不早说你认识裴博士啊。”


    老孟只是干笑了一下,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声模糊的回应,没有多余的言语。


    “我还以为你回敦煌是准备安稳过日子了。”裴青寂走近几步,侧身示意老孟到一旁说话。


    他们走到离洞口稍远的石壁边,风声稍稍小了些。


    “我无儿无女,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老孟低低地开口,嗓音沙哑而缓慢,“在老房子一个人待着,日子空得很。听说这边的考古队发现了新的壁画,我就想着能来帮点忙也好,守在这儿……总比在屋里发呆强。”


    他的话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凄凉,像是风沙里被磨得发白的旧木。


    裴青寂眉头微蹙,目光落在那件被风掀起的棉衣上,心头一阵涩意。


    “你的工作,就是一直在风口守着?”


    老孟怔了怔,似乎从裴青寂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关切,那关切像某个早已逝去的影子,在他心底轻轻泛起涟漪。


    “我负责盯着那个传感器,防止数值异常。”他轻轻指向洞口内隐约闪烁的小灯,“这里的岩层不稳,要是有震动或塌方的迹象,得第一时间报告。”


    裴青寂想起前几天勘探人员提到的洞窟险情,心里一紧,却终究没有再多劝。


    风在他们之间穿过,带着砂砾打在衣角,发出轻微的沙响。


    老孟的双手下意识地揉搓着那件旧棉衣的下摆,指节因寒风和岁月的侵蚀而泛白,裂纹里嵌着细小的沙粒,指甲边缘粗糙得像砂岩。


    他抬起头,郑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抹湿润的光。


    风从洞口掠过,带着沙砾在石壁上擦出细微的声响,像无数针尖轻轻划过耳膜。


    “这些天晚上,你也是守在这里?”裴青寂的声音低下去,像怕惊动洞窟深处的某个沉睡的灵魂。


    “嗯。”老孟微微点头,神情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夜里温差大,仪器容易出问题,我就多留一会儿。反正回去也是一个人,待在这儿,心里……踏实些。”


    他说到最后,语气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林序南走过来,手里还捧着一杯刚泡好的热茶,茶叶的清香混着干燥的风气息缓缓弥散,他微微欠了欠身将杯子递到老孟面前,“先暖暖手,这风太干了。”


    热气升起,在三人之间织出一层微薄的雾气,带着一丝茶叶的清香。


    老孟接过杯子,指尖因热度微微颤抖,他低头抿了一口,喉结轻轻滚动。


    长久的沉默后,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说出口的理由。


    “你们年轻人都往外跑,有自己的世界。我这辈子没什么大能耐,也没什么人可惦记。能守着这些古老的东西,看它们多活一天,就像是……替那些走掉的人做点什么。”


    裴青寂心头一震,鼻腔被风吹得发酸。


    他想起了老师曾说过的一句话——


    “修复,不只是修复颜料和线条,而是守护那些被时间遗忘的心跳。”


    “照顾好自己。”他沉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哽咽,“我……纪老师也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


    老孟抬起头,目光在裴青寂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暖意,又很快被岁月的沉静掩去。


    他轻轻“嗯”了一声,像是把一整段未说出口的情感都藏进了这个字里。


    林序南侧过身,看着两人沉默的背影。


    远处的壁画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出斑驳的色泽,仿佛无声地注视着这场跨越时间的守望。


    “师兄。”他轻声开口,“仪器稳定了。”


    裴青寂点了点头,回头望了一眼洞窟深处那台闪着微光的传感器,又看向老孟。


    老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握紧了那杯渐渐失去热度的茶,冲他露出一个有些笨拙的笑。


    裴青寂和林序南再次并肩走入洞窟,温温差的骤然变化像一只无形的手掠过肌肤,携着干冷的砂砾气息,从衣领缝隙钻入骨缝。


    林序南背着器材箱,轻轻吸了口气,声音在洞内显得格外低哑,“温度降了两度,湿度稳定。”


    裴青寂点了点头,俯身查看刚刚标定的光圈区域。


    那枚淡金色的冷光印记仍然安静地停留在壁画表面,边缘清晰,光斑分布均匀,仿佛一枚无声的守护印。


    裴青寂蹲下身,从工具袋中取出细口喷雾器,里面装着刚刚调配好的纳米凝胶。


    “这次的沉积要比预估更细,容差要控制在3微米以内。”


    “我知道。”林序南轻声回应,语气却像一把精密的量尺,带着不容闪失的冷静。


    林序南确认稳定器的数据后,轻轻按下腕表上的微控键,记录面板立刻同步刷新出洞内温湿度、光照强度和二氧化碳浓度的实时曲线。


    “温湿度曲线平稳,二氧化碳浓度0.08%,可以开始局部加固。”他低声汇报,声音在洞窟内被柔和的回声拉长。


    裴青寂小心取出纳米凝胶喷雾器,先在旁侧的一块对照岩片上进行雾化测试。


    透明的微雾在冷光中几乎不可见,只有在光圈边缘折射出一丝淡淡的虹彩。


    “喷头压力稳定,雾化粒径在50纳米以内。”他仔细观察,确认雾化角度与喷速符合参数后,才将喷雾器缓缓移向壁画标定区域。


    林序南蹲下身,另一只手同时启动光纤反射光谱仪,探头对准冷光圈内的颜料层。


    仪器发出轻微的“滴”声,屏幕上跳出即时光谱曲线。


    “含水率1.3%,表面盐析无明显增幅,颜料层粘结剂未出现热敏响应。”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冷静,却透着隐约的紧绷。


    裴青寂轻轻扣下喷雾器的微控扳机,一层极细的纳米凝胶在低压气流的推动下缓缓沉积在光圈内的颜料表面,如同一阵肉眼几乎看不见的薄雾。


    “第一层沉积开始,速率0.2毫升每分钟。”他一边操作,一边注视面板上的沉积厚度曲线。


    林序南目不转睛地盯着光谱数据,同时监测表面微应变传感器的读数。


    “界面应力无异常,继续维持喷速。”


    冷光照射下,壁画表面原本略显干裂的颜料微微渗出一层湿润的光泽,随后又在稳定气流中迅速回干,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它们一寸寸锁住。


    裴青寂放缓喷雾,微调喷嘴角度,确保每一次雾化都均匀覆盖,不会在凹陷处形成液滴。


    “第一轮沉积完成,厚度0.8微米。”


    他轻轻松开扳机,喷头发出一声极轻的“嘀”声,细雾缓缓散尽。


    林序南随即切换至激光位移传感器,检测表面微形变。


    “表面无膨胀,干燥速率正常。”他抬起头,目光与裴青寂对上,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气,“可以进入第二轮固化。”


    裴青寂将喷雾器放回无尘盒内,换上紫外-可见光固化灯的冷光源模块,调整至380纳米的低能量模式。


    “固化时间三分钟,分两段照射,每段九十秒。”


    他再次确认壁画与冷光源的距离,并启动自动定时。


    柔和的紫外冷光缓缓洒落在那块千年壁画上,光线几乎不带温度,却在显微镜的实时监控下,缓缓促使纳米凝胶的分子链交联成网,轻柔地锁住颜料的每一个裂隙。


    三分钟后,仪器发出一声提示音。


    裴青寂看着监测屏幕上逐渐趋于稳定的曲线,缓缓收起光谱探头,声音终于恢复了些许平缓,“固化完成,表层完整度恢复至95%以上。”


    洞窟中,冷光与壁画交织的光晕缓缓消散,只留下古老的色彩在静默中闪着微弱的光,像是重新拾回了一口久违的呼吸。


    林序南摘下防护镜,呼出一口带着微尘的长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又多活了一天。”


    裴青寂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看着那片壁画,目光深处有一抹被时间磨得温柔的光。


    两人的呼吸渐渐同步,手中仪器的轻微震动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脉搏。


    林序南站直了身体,凝望着壁画上那尊沉默的佛像,心口一紧,声音低得几乎被风沙吞没,“有时候我觉得,这些壁画不像是死物。它们好像……在等我们。”


    裴青寂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那一层层被风化包裹的颜色,,似乎在倾听某种深不可测的回声。


    “也许吧。”他终于开口,语气轻得像一阵沙尘,“我们能做的,就是不让它们被时间带走。”


    就在此时,洞窟外突然传来一声嘶哑的大喊——


    “裴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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