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嘉馥得的惯例, 秋拍之后就算是完成今年一年的全部任务,整个嘉馥得几乎进入休假期,偶尔视情况做几场小而精的专场拍卖, 其他就是懒懒散散地四处看看展, 搜罗搜罗拍品。
张鸣正在办公室里殷勤地给一个刚入职的年轻女拍卖官画大饼。
“这场粉钻专场难度不大, 拍品少而精, 可靠得很,是你出头的好机会。”张鸣肥硕的大手拍在桌上的一本制作精美的极具轩意宁个人审美风格的拍品展示册上。
“可是……”女拍卖官面露难色, “这是轩前辈的心血, 我贸然顶替他不好吧……”
“顶替他怕什么?!”张鸣汗津津的手已经从那本展示册上慢慢挪到站在桌旁的女拍卖官的大腿上,狠狠揉捏着女拍卖官年轻紧致的腿肉, “谁来执槌我说得算!他轩意宁算什么东西, 一个败坏嘉馥得名誉的死基佬!哪像我们丽丽,漂亮又大方,肯定能拍得白手套的!”
“张总……”年轻的女拍卖官嘴唇嗫嚅,表情十分窘迫, 既不愿意被这只肥手触碰又不敢得罪嘉馥得这位分管珠宝部的副总,一时进退两难。
“抱歉,这场拍卖会只能由我负责。”一道清冷如玉石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啊!”女拍卖官惊慌失措地从张鸣办公桌旁弹开, 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已经被撸上去了大半的包臀裙。
张鸣慢吞吞地收回手, 眼皮耷拉的三角眼阴沉恶毒地看着站在门边的人。
轩意宁站在门口,只是气定神闲地看着坐在办公桌后的张鸣,他身量高, 垂眼看着张鸣的那张令人作呕的肥脸,他对张鸣没有什么好说的,甚至不屑对他使用表情,反而让他有一种看蝼蚁的悲悯。
许久, 张鸣冷笑一声:“轩意宁,你还敢回来。”
“我为什么不敢回来?”轩意宁仿佛听到什么奇怪的言论,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张鸣。
“你出了这种恶心的丑事,还有脸站在拍卖台上吗?”张鸣鼻子出气地哼了一声,“不怕被人赶下来吗?”
“恶心?”轩意宁一边往办公室里走,一边示意那名脸色羞愧窘迫到通红的年轻女拍卖官赶紧离开,“丑事?”
“成年人独自去逛合法GAY吧,合理消费,有什么错?”轩意宁意味深长地看了张鸣一眼,“还是说,张总为人保守,对同性恋有什么意见?”
张鸣哽住,他削尖脑袋想去的伦敦嘉馥得的总裁Edwin就是同性恋,如果被他知道自己讨厌同性恋,那这辈子恐怕是登不上去伦敦的飞机了。
轩意宁对和张鸣这个手下败将打嘴仗没有任何兴趣,走到他办公桌之前就直奔主题,把手里的一沓文件放在张鸣面前:“麻烦签字。”
张鸣狐疑地看着轩意宁,拿起那沓文件,仅仅只是扫了几眼,眼珠子就差点儿瞪了出来。
万万没想到这沓文件居然是Edwin亲签的拍卖会安排计划,虽然英国嘉馥得和港城嘉馥得互相独立,但Edwin同样是嘉馥得国际拍卖集团的首席执行官,轩意宁能够获得他的支持,无疑是Edwin力挺受害员工,支持同性恋爱的重要风向。
张鸣:“……”
“不好意思,这场粉钻专场的拍卖官,你决定不了。”轩意宁声音平静,看着张鸣一脸菜色地拿出钢笔,不情不愿地在Edwin和轩意宁的签名下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姓轩的,”张鸣恶狠狠地瞪着轩意宁拿着签好的文件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的背影,那道背影虽薄却笔挺,无法摧折的样子让人恨得牙痒,他咬牙切齿道,“我身下这把椅子,只要我在,你就休想坐上来!”
轩意宁顿住脚步,头一次发现自己的涵养还有待提高,他偏了偏头,看着办公室墙角那盆半死不活的发财树,十分诚恳地回答:“我不要,太脏了。”
轩意宁好心地给张鸣关上办公室门,还没走出去一米远就听到办公室里传来杯盏被狠狠砸在地毯上的闷响,很快,张鸣的助理就一脸郁卒地急匆匆从轩意宁身边擦身而过。
等在不远处的欧楚声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看来赢得很漂亮了。”
轩意宁看了一眼欧楚声,两日未见,那张艳若桃花的脸更加神采奕奕,轩意宁咳了一声,神色平淡声音漠然:“那是很胜之不武了。”
欧楚声终于放心地笑起来,在接到李诺的前线预警的时候,欧楚声还在担心轩意宁会不会太勉强,如此看来,何止不勉强,简直是解开枷锁后的气场全开!
“对了,你那个弟弟来找过我。”欧楚声说道。
“嗯。”轩意宁这两天没有和白原联系,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情发生后,白原和师父第一时间就劝自己辞职,建议他离开嘉馥得,去白原的工作室工作。
轩意宁明白这是出于呵护自己的一片好心,虽然他不愿意以任何负面的方式来揣度师父和白原,但这个建议还是让他觉得有些草率,而白原更是一直要求他搬到尖沙咀远离以前的社交圈,尤其是霍枭。
老实来说,这个提议在最开始是极具诱惑力的。
只是霍枭的话是最及时的当头棒喝,更是在逼着自己出去看山看海之后,轩意宁清醒过来——不能躲,一旦躲了,就是自认其罪,就会矮人一头,这辈子恐怕很难再昂首挺胸地站在台上了。
和白原说不通而霍枭又把自己看得太紧,轩意宁干脆没再和白原联系,希望最近一段时间,自己和白原都可以冷静地想想。
“他问我是否可以代你向公司请个长假,说很担心你的状态,想带你出门散散心,”欧楚声“啧”了一声,“你这个弟弟可不简单,很有想法啊。”
“他有些孩子气的。”轩意宁无奈。
“我拒绝了,”欧楚声接着说,“请不请假,散不散心,都应该你来告诉我。”
“谢了。”轩意宁拍了拍欧楚声的肩,却不小心扯到衣领,脖颈上的红痕转瞬即逝。
“你和李诺感情挺好嘛。”轩意宁调侃。
欧楚声耸肩:“大型犬,我有什么办法。”
因为艳照这个小插曲,轩意宁有好几天都没能工作,因此回到嘉馥得之后只得天天夜以继日地加班加点。好在霍枭理解,倒没有跑来无理取闹。只是在拍卖会开始的前两天差李诺送来一个巨大的纸盒,问他里面是什么这小子也一脸茫然,但依然恨恨地吐槽:“我老大送的能是什么好东西,他又不是什么好人。”
轩意宁无奈,李诺这小子和欧楚生还真是绝配,两张嘴一个比一个毒,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也不知道这俩人吵架该是怎样的盛况。
送走李诺后,轩意宁把盒子放在茶几上,耐心地拆开绑了一圈又一圈的缎带再打开,然后被惊得呆在原地,里面放着的居然是一整套礼服。
轩意宁震惊地把衣服从盒子里拿出来,一件泛着珍珠光泽的白色衬衣,十六世纪最流行的风琴领口设计,宽松的衣摆和衣袖缀着细密的手工蕾丝和同色手工刺绣,一条烟灰色浅格细羊绒真丝混纺的裤子配着一条缀着银色巴洛克珍珠的腰封。
整套衣服都透露着无法掩饰的昂贵和奢靡,高调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纸盒底部还有一只黑色皮质的扁平小盒,轩意宁把小黑盒拿出来打开,更是目瞪口呆地发现里面居然是全套的珠宝!
一条用来搭配珍珠白衬衣的波洛领结,领结扣是一颗被珍珠环绕的蓝宝石折纸鸟,一只鸟翼上镶嵌着一颗碎钻,象征着鸟儿受伤的翅膀,这是母亲的作品!领结结绳是用丝绸和镶钻的金链编织而成,最底端缀着两颗尖锥造型的海蓝色帕拉伊帕,真是一条集艺术、奢侈与高调于一身的漂亮珠宝,而对于轩意宁而言,更是极为具有纪念意义的珠宝。
除了这条波洛领结外,盒子里居然还有一枚折纸鸟造型的蓝钻戒指和一条手工极其复杂,造型极为繁复由金丝织就的手链,链尾是金珠环绕的蓝钻。
轩意宁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心怀激荡澎湃,心里的霍枭二字如同海啸中的海潮,不断起伏咆哮,排山倒海一般不断拍打在他内心那一片荒凉又贫瘠的黑色嶙峋礁石上。
他明白,霍枭希望自己穿着这一身主持这场拍卖会。他的目的明确且单纯,就是要告诉大家,他轩意宁生于豪奢长于富贵,区区一张无聊的照片是绝对不可能打败他,轩家的少爷也绝不可能灰溜溜地苟活。
他是最闪耀最璀璨最昂贵最遥不可及的存在,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所以谁说霍枭是个对珠宝一窍不通的土老冒呢?轩意宁的指尖抚过那两只羽翼受伤的折纸鸟,眼眶发热,整个人像被泡进一罐浓浓的柠檬蜂蜜苏打水里,鼓鼓胀胀,满是酸酸甜甜的气泡。
衬衣解开,一片粉色花瓣从其中滑出来落在地上。
“嘁,多大了还玩这个。”轩意宁有些嫌弃地弯腰捡起,刚准备奚落一番人到中年却开始玩纯情的霍枭,却发现花瓣上用胭脂色的墨水写着一行字:
“第五号的ring,不要卖。”——
作者有话说:嘻嘻嘻,其实小药丸藏了一点点小心思,随着感情和案情逐渐从混沌走向明朗,小药丸主要安排出场的珠宝的颜色也是由深到浅的。从最开始完全不透明的黑色欧泊,到深蓝色皇家蓝宝石,再到浓郁绿色的祖母绿,全是冷色调的由深到浅。但是,从霍狗掉马也就是救了轩宝之后,二人有那么一段平和幸福的时光(霍狗单方面如此认为)开始,出场的珠宝就变成了暖色调,当然,颜色还是从深到浅的,从如血般的红尖晶,到如朝霞般的介乎于红金之间的金粉帕帕拉恰,再到现在的粉色钻石,大家可以猜猜看,最后出场的珠宝会是什么颜色?[害羞][害羞][害羞]
第72章
第五号的ring?
轩意宁为这场粉色珠宝专场拍卖会劳心劳力了那么久, 对各项拍品自然是烂熟于心,第五号拍品是一枚粉钻戒指,重达十一克拉完美切割的浓彩粉钻镶嵌在戒指中央, 粉钻四周围绕的是一圈或水滴形切割或榄尖型明亮切割的钻石, 冰雪般的钻石衬得众星拱月的粉钻纯净浪漫, 是一件稀世珍品。
这枚戒指在展出期间也是受买家关注度最高的一件拍品, 甚至本次拍卖会的宣传册都是用它作为封面。
一枚同时拥有古柏林和GIA鉴定证书进行背书的古董珠宝戒指,一件没有任何问题的拍品, 为什么不能卖?
轩意宁打开手机, 翻出那个叫“恶鸟”的联系人,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发过去一个单词:Why?
很快, “恶鸟”回信息了:“请问,可以说中文吗?”
轩意宁:“……”
轩意宁拿着手机,还没等想好该回什么,恶鸟的信息就又来了:“不要卖, 听话。”
轩意宁的视线黏在那句“听话”上许久,才慢吞吞地回了一个“好”过去。
不卖就不卖吧,反正连穿什么都要管, 反正轩大拍卖官也不差这一双白手套。
来这场粉色珠宝专场拍卖会的买家出乎意料的多。明明是高端珠宝拍卖会, 拍卖厅里却人声鼎沸得像个菜市场。轩意宁站在后台,神情冷漠地看着场中熙熙攘攘的人群。男人,女人, 胖的,瘦的,老的,少的, 各有各的不同。但此时他们的脸上却统一挂着一种暧昧不清的兴奋表情。
就好像是歌剧院里等着绯闻缠身又在台上当庭出丑的演员登场的观众,幸灾乐祸的兴奋和落井下石的猎奇让他们的眼睛都闪着异常不善的光。翻译一下,他们就是在等轩意宁上场,迫不及待地想欣赏他现在狼狈而窘迫的样子。
“铛——铛——铛——”大厅里的挂钟敲响三下,拍卖会开始了。
场内的光线渐次暗下来,只留下拍卖台上一片银白色的冷光。吵闹的人群也渐渐安静下来,大家脸上都挂着那层看热闹的戏谑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
然后他们看到了一个养尊处优的小王子。
登上拍卖台的年轻男人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都是雍容,一颦一笑俱是风流。让大家尤其意外的是,眼前这位并不陌生的轩大拍卖官的风格,一改以往低调温和的做派,今日登台,浑身都透露着奢华昂贵,目的就是告诉大家,不可妄自非议王子。
“大家下午好。”轩意宁声音清亮温润,如玉石相叩,他轻轻扫过场内这一张张惊讶到不敢吭声的脸,心中暗暗感谢霍枭为他这次亮相所作出的准备。
华贵的衣饰是自带威压的。
轩意宁的目光停留在一处,微微顿了一下。他在角落处看到了白原,这个小师弟一扫往日清纯天真的样子,反而是一脸阴沉沉地紧紧盯着他。
看来还在生气。轩意宁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拍卖会后再和白原好好谈谈吧。
前三个拍品的拍卖都进展顺利,拍出的价格虽然算不上有多出彩但也算是一个温和不错的开头,直到开始拍第四件拍品。
“接下来要向大家介绍的是一条粉色宝石项链,主项链上的吊坠主石为三十克拉的帕帕拉恰,红色重于金色,是海上落日的颜色——”
“我怎么觉得,这个颜色和我前几天在一个晚宴大屏幕上看到的,某人嗨起来的脸色很相似啊……”不知哪个角落突然发出一声故作惊讶的感叹。
此话一出,大家便心照不宣地哄笑作一团,似乎是一直被轩意宁震撼人心的华贵强压下去恶意终于找到了它的出口,迫不及待地膨胀起来。
轩意宁对此时的情况不是没有预料过,但在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依然有点想逃,突然就觉得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珠宝,身份,地位,金钱,原来都是转瞬即逝的东西,他原以为莫氏硬度为十的钻石能代表永恒的纯净,此刻却觉得它不过也只是稍微好看一点的石子而已。
“你没错,你一点错都没有。去酒吧没错,去花钱没错,享受娱乐没错。这是你的人生,你是自己的主人你有什么错?错的是拍照的人,错的是把照片公之于众的人,他们才是恶人,错的是别人你躲什么?”霍枭的声音不断在脑中巡回,轩意宁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机械地微笑着看着台下笑成一团的人。
这些名流巨富平日里总是端庄稳重,不失仪态,却在这个小小的拍卖场内,因为他人的窘迫而笑得如此肆无忌惮,这是一场赤裸裸的霸凌。
“既然邵总这么喜欢,那就买下来咯!”一个漂亮又懒洋洋的男高音在昏暗里响起,如同一把利刃,把这促狭又猥琐的气氛一刀割断,人群如同瞬间被掐住脖子的鸡,怪笑了几声就没了声响。
嗜血的苍蝇又有了新的目标,他们全都又饶有兴致地扭头望向被针对的邵总。
轩意宁朝人群深处望去,只见霍枭那张锋利又英俊的脸,在一片昏暗中灼灼发光,神采奕奕。
“怎么?不举牌吗?”霍枭转头,手臂闲适地搭在椅背上看着那位邵总,“这么喜欢都不举牌,不会是买不起吧?”
“谁说老子买不起!”邵总涨红了脸。
“嗯……”霍枭故作了解地点了点头,“邵氏这段时间股价跌挺惨,省点儿花钱也是对的,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你!”
邵总此刻的脸色已经是红一阵紫一阵,而霍枭还不忘慢悠悠地补刀,皱起他好看的眉故作为难地却又表情诚恳地看着已经非常狼狈的邵总:“对了,前段时间大明星秦媛媛来找我看一条祖母绿项链,你说这结果我是告诉她还是不告诉她呢?”
众所皆知,秦媛媛是邵总儿子婚外包养的连明星都算不上的网红,这个“大明星”的头衔可真是讽刺意味拉满,而且哪有人前脚收礼后脚就找人来看货估值的,邵公子讨好这种上不了台面又贪财的人还被怀疑珠宝价值,而霍枭还犹豫该不该告诉人家结果,那这条项链的真假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通八卦可比一个小小拍卖官的艳照劲爆多了!拍卖厅中顿时一片嗡嗡议论声。
邵总气得脸发红,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喂,邵总,举牌可不用起立哦,”霍枭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号码牌,“难道刚才的漂亮小姐姐没有给你发号码牌吗?”
在拍卖会上无故起身确实不合规矩,邵总只得坐下来,屁股还没坐稳,就忙不迭地举起了手中的号码牌,一边报价一边恶狠狠地盯着霍枭:“姓霍的,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霍枭迷茫摊手,“我霍某好心提醒你,怎么还变成欺负人了呢?如果说欺负人,刚才是谁在欺负人?”
此话一出,在座的各位脸上顿时都精彩纷呈,名流富贵,金钱美色,看来,接下来谁想给轩意宁难堪,还得首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被握在了霍枭这头野狼手中。
霍枭,他可是个发起风疯来谁都敢咬的疯子。
邵总举了牌,轩意宁看着台下的霍枭,嘴里不断地唱价,数字在口中流转,眼睛却落在台下那张熠熠生辉的英俊脸庞上。霍枭朝轩意宁眨了眨眼,用口型对他说:“不要怕,万事有我。”
万事有我。轩意宁的心倏然安静下来,那些喧嚣全都消失不见,全世界就只剩眼前的珠宝,那个在台上游刃有余顾盼生辉的轩大拍卖官又回来了。
只是忙碌之中,轩意宁依然感觉到有一道视线,紧紧黏在他身上,如同一条蛇般攀延粘稠,一举一动都仿佛被蛇信试探舔舐,让人没来由地心生不安。
终于轮到第五号拍品了。
那枚美艳绝伦的戒指刚出现在大屏幕上就引来阵阵小声惊呼,有实力的买家蠢蠢欲动,买不起的也左顾右盼地看着热闹,这枚戒指价值最高,在几轮展示中也明确了它令人咋舌的底价,但依然惹眼得不得了。
这样的绝色珠宝,即便不买,见证它的新主人的诞生也是一种荣耀。
还没等轩意宁开口,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开始举牌——却见拍卖官没有唱价。
怎么了?人群开始骚动。
轩意宁低头看着手中的资料,这枚钻戒来自西班牙一位最受父皇宠爱的公主珍妮三世,她终身未婚,情人无数,开心起来什么珠宝都往外送,最著名的故事就是给她斟酒的男侍,因为手好看就被她赏了一条价值连城的手链。她的私人珠宝库里的珠宝数不胜数,很多珠宝就这样消失在茫茫人潮之中。人们甚至只能通过有关她的风流韵事野史和她的无数张画像来想象珍妮公主的珠宝财富。
这枚戒指就是一枚在一本有关珍妮公主的风流野史上有记载,却始终没有被找到的戒指。轩意宁为此咨询过好几个专家,无论是机器检测还是历史工艺考据,这枚戒指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为什么霍枭不要卖这枚戒指?
“抱歉,我刚接到送拍人的消息,说他决定暂时不卖掉这枚戒指了。”轩意宁抬头,看着霍枭的脸,冷静地说道。
整个大厅一片哗然。
“这不是搞笑么!”
“你们嘉馥得还可以这样?!”
“我就是冲着它来的,嘉馥得要赔我钱!”
“轩意宁,你不要太荒唐了!”
霍枭这时候站起来,将近一米九的身高,一站起来就气压逼人,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神情激动的买家:“各位,是戒指所有人不想卖又不是嘉馥得不想卖,你们指着嘉馥得骂是不是不太体面呐?”
“霍枭,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和轩意宁是什么关系,你别太过分了!”邵总低沉着声音,报复回来。
“我和轩意宁是什么关系?”霍枭抱着臂扬了扬眉,“霍某愿闻其详。”
“你们俩个就是一对恶心人的基佬!”立刻有人接嘴,这人是邵总的合作伙伴,大家行业不相关,他是一点不怕得罪霍枭。
“哦?一对基佬我笑纳了,恶心人请李总收回去,”霍枭笑得极为和煦,“毕竟我昨天还帮李总在北极星开了一瓶五万的酒哄人开心,李总不会不记得了吧?”
李总脸色大变,北极星是港城最有名的GAY吧,那酒当然是哄MB开心开的,李训当时还恼火这MB太大胆居然开这么贵的酒,后来账单上居然没有这瓶酒,还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没想到在这里等着呢。
欧楚声在轩意宁临时决定撤拍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切换到第六号拍品。
拍卖会继续,而不知道什么时候,白原已经从拍卖厅里消失了。
第73章
“你什么意思?”白原踹开赤湾那套老公寓的门, 没有出门计划的兰致远正在阳台侍弄着满园的花花草草,“那枚粉钻是我造出来的,你拿我的粉钻找谁做的戒指?!”
兰致远身形瘦削, 穿着一身传统的黑金配色的唐装, 他枯瘦的手里拿着一把精巧的园艺铲, 正在阳光下不紧不慢地给一株月季翻土。
“我要你做原石, 你听我话了吗?”兰致远头都没有朝白原那边偏一下,“你只要乖乖听我话, 就还是我最爱的孩子。”
“孩子?”白原冷笑, “孩子,你把我当孩子看了吗?你把我按在床上的时候, 把我当孩子看了吗?!”
“我当然把你当我的孩子, ”兰致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要不然为什么要把我的一身绝学传给你?”
“这枚戒指可不是这么说的,”白原眼神冰冷阴鸷地盯着兰致远,突然又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一脸跃跃欲试的幸灾乐祸,“说到戒指,你知道你的狗屁戒指卖得怎么样了吗?”
“嘴巴放干净点, ”兰致远斜睨了白原一样, “这枚戒指无懈可击,无论是我给它编造的故事还是它的设计造型都是百分之百还原的,不会有纰漏。”
“呵, ”白原轻蔑地扯了扯嘴角,“很可惜,这么完美的戒指被轩意宁临时撤拍了。”
“锵!”精巧的园艺铲撞到青花瓷质地的花盆边缘,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谁知道你的新欢孩子犯了什么错误, ”想到自己喜欢的人如此火眼金睛,对兰致远长久以来的怨怼似乎都有了发泄的出口,“老兰,我奉劝你一句,时代变了,你不要以为多招揽几个孩子就可以保你一世无忧。”
白原有些得意地看着兰致远微微显得有些佝偻的背影,深秋的阳光从露台外直射进来,在灿烂泛金的海水的背景下,兰致远消瘦的背影中,阳光照不到的中心处是无法化开的浓郁的黑。
轩意宁太碍事了,金属铲狠狠地铲进眼前这盆漂亮的茉莉的根茎上,淡绿色的汁液从茉莉受伤的根部溢出,仿佛茉莉无声的泪。
兰致远收回园艺铲,扶正那株已经重伤的茉莉,然后慢吞吞地转身看着白原:“很好,看来还是得靠你。”
白原笑了起来,笑容张狂又放肆:“老兰,我觉得你还是做技术顾问比较好。”
“是么,我把最宝贵的照片送给你,祝你一臂之力,你呢?”兰致远冷笑道,“你连把轩意宁抓回来关起来的能力都没有!”
白原的脸色变了变,兰致远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他不该心软的,只是那一刹那的犹豫就错失了先机,导致后面说什么都是白搭。
早知如此,我就应该第一时间把他抓回来,关起来,告诉他外面的世界已经抛弃他,那些趋炎附势的权贵们现在只把他当做一滩烂泥踩在脚底,他只能依赖自己。
他原本以为以轩意宁的宁折不弯的性格,这个打击必然会沉痛到让他一蹶不振,而霍枭这个浪荡子,在假惺惺宽慰几天后必然会忍受不住地同样抛弃他,毕竟霍枭这么有钱,身边花花世界这么大,要什么人没有,何必守着轩意宁这块石头。
可万万没想到,轩意宁居然没被打倒!
看到白原吃瘪的样子,兰致远心情异常舒畅,他笑眯眯地看着白原:“当然,你是我最爱的孩子,这个世界终归是要交到你手里的。”
“哼。”白原没好气地敷衍,眼神却飘向远方,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轩意宁和霍枭在堤边散步,看着前面打打闹闹的两个人,李诺拉着欧楚声一下子要给他买棉花糖一下子要给他买冰淇淋,欧楚声简直烦不胜烦,差点一脚把李诺这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头直接给踹到海里,李诺也不恼,反而顺着欧楚声漂亮的长腿直接又凑到人身边粘着。这种剧情隔几分钟都会重新上演一遍,
“楚声以前爱喝酒,所以嗓子一直不好,咽喉娇贵得很,以前不知道多少名门巨富为了追他,给他送各种保养咽喉的甜水补品他都嫌弃,只有李诺这个傻子,一直在给楚声买冻柠茶,”轩意宁无奈摇头,“又冰又酸又有糖,咽喉天敌,结果楚声还次次都给喝完了。”
“你叫你助理的名字,倒是叫得挺亲热……楚声楚声的……”霍总酸溜溜地评价。
轩意宁看着眼前打来打去半天,连皮肉伤都没造成的假戏二人组,随口道:“那你希望我叫你什么?”
“枭枭?”霍枭大胆提议。
“霍枭。”
“阿枭?”霍枭纵情畅想。
“霍枭。”
“枭哥?”霍枭横下一条心。
“霍枭。”
霍枭:“……”
“所以,今天那枚戒指为什么不能卖?”轩意宁逗够了这只大型犬,突然正经问道。
“我想先听听你对它的评价。”霍枭难得在轩意宁面前反客为主地掌握话语权。
轩意宁沉默,他看着远方的海面,傍晚的秋天的海是一片灰蓝,正是退潮的时候,海浪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冲刷堤石,在缝隙中留下来不及逃离的各种生物,海鸥飞得很低,又是觅食的好时机。
“我觉得,”轩意宁终于开口,“它是一枚所有人梦中的珠宝,纯净、美丽、厚重、昂贵并且珍贵。”
“珍贵……”霍枭喃喃重复着这个词。确实,古董珠宝之所以比一般珠宝更加昂贵,就是因为时光和故事赋予它无与伦比的独特性,这种独特性不可复制无法炮制,反而成为老花匠集团觊觎的主要目标。
“是的,很珍贵,这是一枚来自于西班牙最传奇的公主珍妮公主的珠宝,当年被随意打赏给了一个情人,几世珍藏下来,最终还是逃不过被后代拿出来换钱花的命运。”
“是么……”霍枭轻声道,不得不佩服老花匠这精湛的史学知识,连轩意宁都骗得过。
“对了,”轩意宁眼神灼灼地看着霍枭,“你这次为什么不问我做出这枚戒指的工匠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了?”
霍枭想起自己那晚对白原左手的狠狠的一刀,勉强笑了笑:“那敢问轩大拍卖官,请问这枚戒指是用左手做出来的还是右手做出来的呢?”
轩意宁深深地看了霍枭一眼,顿了一下才说道:“右手。”
“哦!”霍枭故作惊讶。
虽然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是哄老婆开心真的好快乐啊啊啊啊啊!霍总的心飞了起来。
“你知道,”轩意宁没上当,“所以这枚戒指确实有问题,左撇子还是右撇子只是你们用来佐证的方法之一,O记有自己非常特别的鉴定方法对不对?”
“又或者不是鉴定方式,而是线索呢?”霍枭抬手摸了摸鼻子。
“不会,你们没有线索,反而是我判断左右手工匠给了你们线索,”轩意宁摇摇头,“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告诉你关于珠宝工匠不同便利手做出来的珠宝有区别时,你很惊讶。”
霍枭:“……”
一个又漂亮又能干又聪明的老婆恐怕有些难哄哦……霍枭的心down了下去。
“你不用回答我,我理解你的原则。”轩意宁看着霍枭一脸郁卒的样子,慢悠悠地见好就收,一次又一次,左手右手的判断,精准地针对某些漂亮珠宝,对祖母绿耳环的奇怪操作,轩氏珠宝的泥潭深陷,父亲对假珠宝的持续调查……有些事实其实已经呼之欲出。
但是问题在于,什么时候开始的,假珠宝如何做到骗过所有的鉴定机构的,究竟谁有这种简直可以掌握全球财富钥匙的能力。
轩意宁感觉自己离轩氏当年的真相只差一步之遥。
“我们这样……”霍枭看着前面打情骂俏的二人组,一脸羡慕嫉妒恨地咬牙切齿,“我觉得我和你更像是同事……明天我就要开除李诺这小子!”
“是吗?”轩意宁嘴角弯了弯,然后轻轻牵住霍枭的手。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温暖干燥的手心,明明是一点冰凉,却仿佛如同一簇火苗直接烧在了神经上,顺着神经一路雷霆呼啸直达心脏,然后在心脏里炸得砰砰直跳,明明只是牵手,却比亲吻拥抱这种亲密接触更让人兴奋得全身发抖。
霍枭轻轻回握那只冰凉消瘦的手,小心翼翼地仿佛捧着一只随时会飞走的小鸟,一点一点地试探和挪动,直到那只手被完全包在自己的手心,确认那只手绝对不可能再逃走,霍枭这才轻轻地吐了口气。
明明只是握住一只手,却仿佛心脏被填满,就连空荡荡的胃都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蜜。
海浪在翻滚,海鸥在归巢,路灯瞬间同时亮起,整个世界仿佛被施加了魔法,连同此时如此主动地轩意宁,都像是不真实的存在。
两个人就这样牵着手默默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但霍枭觉得,这一刻实在是太幸福了!
回到家中,结束完这一场拍卖会的轩意宁这才意识到底有多久没有关心家里,这段时间他几乎是一直以嘉馥得隔壁的酒店为家,根本无暇他顾,直到现在终于闲下来,才意识到这个家已经乱到不得不收拾的地步。
失魂落魄的那晚的痕迹还清晰可见,可是再回想,却也已经云淡风轻,是,我喜欢男人,是,我去GAY吧玩,那又如何?这都是我的人生,喜欢说就让他们说吧,从云端跌入泥土,我轩意宁还有什么是怕别人说的呢?
轩意宁走进卧室,把窗帘拉合,拧开台灯,发现自己的书桌上居然还散落着好几份不属于自己的文件。
轩意宁一边整理一边回想,才依稀想起来,在自己最惊慌最无助的时候,是霍枭闯进家门一直陪着自己,霍总毕竟是轩氏珠宝的总裁,他在花大把时间陪自己这节木头的同时还得处理工作,嗯……看起来,霍总的工作量确实不小。
需要签字的文件都被李诺带走了,留下来的都是霍枭需要仔细阅读的文件。
“这人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轩意宁一边收拾着书桌上的文件,一边笑着吐槽,“轩氏珠宝的机密就这样大喇喇地放在别人家的书桌上,下次再这样我就要向公司举报了。”
虽然自己才是轩氏的少爷,不过既然轩氏珠宝卖给霍枭了那就是霍枭的,秉持着不看不听不说的原则,轩意宁一边帮霍枭把文件整理好,一边尽量不要让自己看到文件里的任何内容。
突然,一封粉色的类似贺卡的信笺从一堆文件中滑落出来,掉到地上。轩意宁捡起来,掸了掸灰尘,这是一封纯粉色压印着玫瑰图案浮雕的答谢信,信笺馨香扑鼻,一看就出自女人之手。
太香了,轩意宁皱了皱眉,然后就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那封对折的信笺。里面用手写体打印着寥寥几行字,内容不多,很快就能看明白,大意就是感谢霍枭帮她鉴定珠宝并估价的事情,然后再在末尾隐晦地表达了想约霍枭共进晚餐以示答谢的美好愿望。
而霍枭这人就在这封充满了暧昧情调的粉色香艳信笺上,用钢笔龙飞凤舞地写了大大的两个字:“不谢。”
不谢,轩意宁哑然失笑,他简直可以想象霍枭用钢笔把这份来自于美人的邀请的美感破坏殆尽后,再拍了张照片算作回复还给人家的样子,这确实是霍枭会做出来的事,特别地……霍枭。
突然轩意宁的脑中白光一闪,如同漆黑的夜空中闪过一道闪电,闪电无情且苍白的光瞬间劈开本来混沌的黑暗。
那个“谢”字!
轩意宁疯了般地跪到地上,双手颤抖地打开书桌下面的小柜子,手指因为颤抖得厉害,几次按保险柜的密码都失败。
“Shit!”轩意宁看着显示屏上“密码错误”的红灯,低低骂了一句,深深呼吸几次,再次按上密码盘。
“滴滴。”柜门终于打开,轩意宁从柜子里扯出那夜他从酒吧老板手里要过来的,父亲当年和毒牙在酒吧接头那天的所有宾客的签名名单,甚至顾不上其他被他一并带出来的别的东西。
名单上面所有的名字,所有的字,无论是中文还是英文,他都已经烂熟于心,但名单上的那个“谢”字依然占据着轩意宁极大部分的注意力。
那个龙飞凤舞,张牙舞爪且落笔锋利的“谢”字,他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在想,到底是怎样一个性格的人才能把一个姓氏写出如此大气磅礴又嚣张。
他紧紧攥着那份名单,把上面的“谢”字和粉色信笺上的“谢”字一毫米一毫米地对比过去,一个他想尽办法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答案,居然以这种荒谬的方式呈现在他面前。
粉色的信笺和白色的名单从手中滑落,如同走到生命尽头的早春樱花,飘扬凋零。
霍枭为什么化名去这家酒吧?这个“谢宁”的名字和父亲的名字之间相隔没几个人,证明他们几乎是前后脚到的酒吧。
霍枭真的是警察吗?
霍枭的制服是真的吗?
一个警察怎么可能买得起轩氏?
警察调查哪怕是一件国际假珠宝案需要买下一家珠宝公司吗?
霍枭买下轩氏到底是为了调查假珠宝还是卖假珠宝?
霍枭和父亲的死亡之间,究竟是他要杀掉知道自己秘密的人,还是父亲被迫无奈?
……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一个虽然脆弱却又明确的事实昭然若揭,如果想知道真相,只能……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轩意宁呆立在桌前,仿佛一座冰冷的大理石雕像。
许久,雕像动了动,他拿起手机,翻出一个号码。
第74章
“老大!”李诺急冲冲地掀开一堆石头, 在碎石堆里刨出霍枭,“老大你没事吧!”
“咳咳咳!没事!”霍枭艰难地动了动,全身都很疼, 也不知道到底伤到了哪些地方, “向周Sir汇报, 这是个假消息。”
“是!”李诺急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我先带你去医院吧!”
“滚滚滚,擦干净鼻涕先, 都快滴到你老大我英俊的脸上了, 一点皮肉伤去什么医院!”霍枭摆摆头,示意李诺把自己拽出来, “快看看我帅气的脸破相了没!”
李诺:……
“操, 这人挺狡猾啊。”好不容易重见天日的霍枭一拳砸在碎石头上。
和轩意宁还有欧楚声分开后,霍枭和李诺就直接到湾仔一个被废弃的码头,李诺截获一截加密的信息,显示今晚老花匠的销货人会在码头完成一笔交易。
问题是这个新的销货人没有名号没有行踪, 这人是老花匠的新手下还是他们内部起了内讧,无人知晓。
霍枭立刻把这一情况报告给了周成青,又恰巧今晚O记有重要围捕部署, 这个突发状况实在是让周成青也分身乏术, 只得还是霍枭和李诺按照加密信息显示的地点事先去踩点部署,视情况决定是选择抓捕还是留下证据。
可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段消息不仅是假的, 居然还是个陷阱,如果不是霍枭手脚麻利李诺反应敏捷,恐怕二人今晚就要折在这个荒无人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了。
作为一个新出现的角色,这个人给霍枭的感觉不太好, 直觉告诉他,应该就是白原。
照片一事算是他的破釜沉舟,却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他现在应该急于想赚钱证明自己或者离开老花匠独立,问题是,老花匠肯吗,知道吗?
他觉得老花匠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就是兰致远,可是这人简直老奸巨猾,至今也找不到他的任何证据。
多年潜伏埋线,带着轩听雷的叮嘱和期望,却在好不容易截获一丝线索的时候,这线索如同一根蛛丝,只消风轻轻一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操!”云卷得更厉害了,风吹得码头破败的遮雨棚哗啦直响,云层中间或闪着亮,一场大雨就要下来了。
“靠,都秋天了,这雨有完没完啊!”李诺瞪着老天,无能狂怒。
“老天也觉得咱俩惨呐!”霍枭叹了口气,老花匠和少爷聚敛了无数财富,手里沾染了至少两条人命,虽然已经对这二人进行了监视,但是始终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白原在尖沙咀的工作室生意不咸不淡,勉强糊口,他生活规律,除了打理店铺以外就是没事去看看自己的养父兰致远,最近不知道哪来的闲情逸致,开始学习开船,他总不能想着事发之后靠自己开船逃出国界吧?
而胖乎乎的兰致远的生活就更加规律了,每天早晨去早市溜达买菜看人下棋,偶尔去海边散散步,再就是在家里呆着,几乎连赤湾都不出。
乍眼看去,这是最平凡不过的一个港城年轻人和退休老人的平淡生活,没有任何值得人特别关注的地方。可就是这样的人,害得轩意宁家破人亡不说,还对他惺惺作态。
没有人比霍枭更想快点了结这桩案子,将他们缉拿归案,告诉轩意宁一切真相,以告慰檀姨和轩叔的在天之灵。
“该死!”霍枭低声咒骂。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打断了霍枭的思路。
霍枭皱着眉头掏出手机,又在看到来电人名称后一扫脸上的阴霾,立刻清了清嗓子按下接通。
“我现在在离岛,”轩意宁看着车窗外黑黢黢的山洞口,声音平静,“我的车坏了,你可以来接我吗?”
“这么晚你跑到离岛去干嘛?”霍枭眉头又皱起来了,“你在离岛哪里?”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出来兜兜风而已,我在……”轩意宁故意停顿一下,“我开到了环岛路的尽头,然后车坏了。”
“我现在就过来,”霍枭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身上的碎石哗哗直掉,也顾不上身上的伤口和全身上下都预示着不祥的伤,拎起外套大步就开始往外走,“快下雨了,环岛路的尽头处有一个礁石洞,你别到处乱跑,小心掉进洞里,就在车里等我!”
“好。”轩意宁挂断电话,静静地坐在车里开始等待。
深夜的海是墨黑的一片,被风催压着不断地翻滚咆哮地拍在岸边。几个小时前,他跟霍枭还手牵手地漫步在海边,那时华灯初亮,整个太平洋都是一片朦胧缠绵的灰蓝。可仅仅只是几个小时之后,他又一个人坐在车里,看着微薄灯光下如墨般的巨浪,等待着同一个人,所有的缱绻全都消失,只剩下冰冷的现实。
天空中没有一丝天光,狂风在车窗外呼啸,发出呜呜的哀嚎,墨汁般的海浪不断拍打在环岛公路的基石上,如同从地狱中不断生出的魔爪,想将人也一并拖入地狱。
而轩意宁在车里听不到,宽敞的车厢中放着肖邦的钢琴,舒缓又诗意,和在鬼夜哭般的风声里,与外界的狂暴形成诡异的对比。
轩意宁凝视着前方,不远处的礁石洞隐没在黑暗中,像怪物的沉默的嘴,居心叵测地等待。他并不害怕面对霍枭,只是忽然觉得一切都荒谬极了,像一场早已写好的剧本,而他和霍枭——或者说是毒牙——更像是被命运玩弄的傀儡,兜兜转转,拉拉扯扯,终归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虽然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但风浪再大,也终归有停歇的时候。
大雨终于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轩意宁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时间差不多了。他打开车门,撑起一把黑伞,走了出去。精致的手工皮鞋踩进水洼里,瞬间就被溅上了泥,但他毫无所谓,此时的轩意宁已经脱去了拍卖会上穿的那一套华丽如同王子的盛装,而是换上了一套正式得不能再正式的西服。
一辆黑色的豪车在大雨中疾驰,雪白的车前灯简单利落地撕裂浓稠又潮湿的黑暗,照亮路的尽头站着的一个瘦削挺拔的身影,霍枭猛地刹住车,连火也没来得及熄,伞也来不及打,就这么急匆匆地下车朝轩意宁站着的地方跑去。
“这么大雨,你怎么在外面站着啊,我不是让你在车里等……”
霍枭话还没说完,一个冰冷的枪口就对准了自己。
“你怎么知道环岛路的尽头有礁石洞?”轩意宁举着枪,他记着当初霍枭教他的话,记得霍枭的心脏的位置,这一次他没有找错位置。
“你怎么知道松岛的守林人木屋在哪里?”
“你记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名字叫谢宁?”
每一个问题都重重地砸在霍枭的心脏上。
“我……”霍枭朝轩意宁走了一步,“意宁你听……”
“不许动!”轩意宁拉下保险栓,“你到底是谁?是霍枭,是谢宁,还是……毒牙。”
霍枭心中大惊,这个线索他又是从哪里知道的?轩意宁知道的东西远比自己想的要多,或许,从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全然信任自己。
啊,这样就说得通了。
果然……原来如此……
霍枭心中泛出无边的苦涩。怪不得,怪不得他明明不喜欢也不拒绝,明明那么痛恨自己却依然顺从自己,在射击馆受伤了明明可以去医院却依然提议去自己家……
霍枭盯着轩意宁手里的枪,这是一只精巧的勃朗宁M1922,许多富商都喜欢想尽办法弄一只用来防身,此刻,看着勃朗宁黑洞洞的枪口,脑海中却闪过无数他和轩意宁的亲密画面,而之前因为心情激动错过的细节,到如今全都一一被放大和还原。
难怪……难怪他的手总是一片冰冷,难怪他的嘴唇总是在颤抖,难怪他的拥抱总是恰到好处,难怪……他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些凉意。
一股血液的腥甜涌上喉头,之前在码头受的伤此刻都因为伤心委屈而成倍的反噬回来。
霍枭看着眼前冰冷苍白的人,强忍住想问他冷不冷的冲动,只是对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所以,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没有,”轩意宁面无表情,“告诉我实话,霍枭。”
“你的吻,到底有没有哪怕一个是真心的?”霍枭心痛得几乎要让自己佝偻起来,他快站不住了。
轩意宁没有回答。
“所以,你之前说和我试试,是真的要试试,还是只是……只是想利用我?!”霍枭看着轩意宁,以往乌黑闪亮的眼眸浸满悲伤,声音沁满鲜血,是听着都让人感到痛的诘问。
霍枭绝望地看着轩意宁的脸,企图在这张精致漂亮令人仰望的脸上找到哪怕那么一丝表情松动的痕迹,霍枭内心暗暗发誓,哪怕,哪怕是他的嘴角抽一下,他也原因将之归咎于是因为内疚是因为迫不得已。
突然轩意宁的眉心出现一个鲜红的激光瞄准点。
“小心!”霍枭直接猛地往前扑倒轩意宁。
第75章
轩意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霍枭扑倒在地, 勃朗宁被撞到地上,轩意宁那一刹那居然庆幸自己没有失手开枪。
“唔!”趴在自己身上的霍枭一身闷哼,然后有温热的液体开始在自己身上漫延。
“你受伤了!”轩意宁惊呼。
“快, ”霍枭喘着气, 手脚有些僵硬地爬起来, 然后抱着轩意宁滚到轩意宁的车边, “躲好,杀手很快会过来的。”
“你伤到哪里了?”轩意宁顾不得去思考为什么会有人想要他的命, 开始使劲扒拉起霍枭的衣服, “伤到哪里了?!”
“我说,”霍枭喘着粗气, 声音虚弱, “轩大少爷,你刚才还和我划清界限,现在这样算……呃……算不算性骚扰啊?”
“你给我闭嘴!”轩意宁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他随手用手一擦, 苍□□致的脸上顿时一道鲜艳的红痕。
霍枭恢复了一些力气,刚才那一枪还好打到了肩胛骨上,虽然痛但至少暂时不致命:“好, 听话, 把枪捡回来,我们进车里。”
轩意宁立刻听话地去捡枪,却险些被一枪打中手。
“来了!”霍枭一把把轩意宁紧紧护在怀中, 雨太大了,视野受阻得厉害,只庆幸刚才霍枭下车得着急,车没熄火, 依稀可以从惨白的车灯光中看到有一个渐渐逼近的黑影。
红点开始扫描。
“砰!”车窗玻璃碎掉了。
“砰!”车身巨震。
“砰!”轮胎爆掉一只。
看来是没办法进车里了,而红点却越来越近。
“看来我们机会不多,”霍枭在轩意宁的耳畔小声说道,满是鲜血的手滑腻粘稠,“抱歉,我没保护好你。”
“坏消息,他走来了,好消息,他不知道我们有枪,还记得我以前教过你怎么射击吗?”霍枭吃力地把勃朗宁握进轩意宁的手里,“看着那个黑影,预判他的方向,然后朝数三下的偏差射击。”
“如果我没打中呢。”轩意宁感受到霍枭原本温暖的手正在失去温度。
耳边传来霍枭发笑的气音:“如果没打中,咱俩都得死在这里,也算白头偕老了,我很满意。”
“谁要和你死在这里!”轩意宁炸了!
“专注!”血涌进了气管,霍枭闷咳起来。
“砰!”车灯熄灭了一只,光线更暗了,可他却没接着打碎另一只灯。
“他要换弹匣,就现在!”霍枭握住轩意宁的手,“朝左偏,一,二,三,射。”
“砰!”没装消音器的勃朗宁发出暴击声,紧接着是一声重物坠地的重响,惨淡的灯光下,一个黑影倒进水洼里。
“补枪,”霍枭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虚弱,“打头。”
“不抓活的吗?”轩意宁问道。
“哼……”霍枭虚弱至极地笑了一声,“咱们这样,抓活的就是给人送人头的,而且也问不出来东西的。”
这种杀手,一定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三声枪响,惊得瑟缩在巢穴里避雨的鸟儿们都飞了起来。
“意宁好棒,你没做错什么,你知道的吧,刑法典有一个概念是正当防卫,别人要你命的时候,你反击是正当的,”霍枭撑着最后一点清明,喘着气吩咐,“打电话给李诺。”
救护车正在赶来的路上,轩意宁按照医生的指示把霍枭的上衣脱掉,背上的飞鸟纹身裸露出来,鸟的翅膀浸满鲜血。
“你!”轩意宁愕然。
“你就是那个在我母亲的墓碑前痛哭的那个警察?!”
*
霍枭再次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医院特护病房他熟悉的淡蓝色。耳边有仪器发出均匀的滴滴声,而自己的手边有毛茸茸的触感,是轩意宁趴在自己手边睡觉的脑袋。
好可爱,霍枭由衷地赞叹,动了动手指想去触摸。
轩意宁被霍枭的动作惊醒,条件反射般地立刻坐起来:“醒了?!”
霍枭看着轩意宁满脸憔悴却依然手脚麻利地去按铃,想说话却因为氧气面罩发不出声音。
“不要说话,等医生来。”轩意宁重新坐下来,紧紧握住霍枭的正在输液的手。
霍枭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轩意宁,他头发有些长了,乱乱的发尾在锁骨处蜿蜒,米白色的青果领毛衣显得人温润又柔软,抹去了往日的冰冷和傲然。
医生很快就来了,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傻大个李诺,看到霍枭的第一秒就又没出息地哭了起来。
“啧。”霍枭皱了皱眉,眼角眉梢都写满了嫌弃。
“醒了就没事了,”医生仔细检查了霍枭的各项指标,“今天可以转入特护病房了。”
轩意宁松了口气,李诺这傻子居然呜呜呜地咬着自己的手背又开始哭了。
此刻终于被揭开了氧气罩的霍枭实在是忍无可忍,嘶哑着嗓子提醒李诺:“珍宝遛了吗?”
“呜呜呜,老大,呜呜呜”李诺一边抹泪一边报告,“珍宝已经归楚声所有了,呜呜呜……”
霍枭:“?”不是,我那么大一儿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威严的霍总用谴责的眼神看向轩意宁,活像是再看一个只管生不管养的渣爹。
轩意宁无奈:“这几天我一直在医院,实在是照顾不来珍宝,让楚声照顾几天而已。”
特护病房很安静,在赶跑李诺以后,霍枭感觉整个世界都变美好了,不过……还有一个烂摊子……
“你送到医院的时候失血过多,”轩意宁握住霍枭的手,“万万没想到,你的血型居然这么特殊,医生着急得准备向全国征血。”
完了,这下说不定会被老花匠知道!不过既然打电话给了李诺,那周成青自然会把我安排到私人医院,应该不会暴露吧……霍枭的脑子转得飞快。
“不过,你说怎么这么巧呢,我的血型恰巧和你一样,”轩意宁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霍枭冰冷的手背,“这么说来,我们现在连身体里的血都是一样的。”
轩意宁的血型……和自己一样?!霍枭震惊地看着轩意宁。
“当年因为我的血型过于特殊,我父母把我藏得很深,不准和外界接触,不准和别的小朋友玩,就怕如果大出血了会很不好收拾,”轩意宁神情温柔地说起来那段往事,“有一天,母亲很开心地告诉我,她找到了一个和我一样特殊的孩子,现在想来,那个孩子应该就是你了。”
啊!难怪!难怪当年檀姨会那么精准地资助自己,难怪檀姨会那么关注自己!
霍枭即难过又开心,难过檀溪当年喜欢自己原来是把自己当做儿子的安全血袋,开心正是因为自己的血型才能遇到轩意宁。
母亲永远都是偏私自己的孩子的,霍枭即便失落也能够理解,只不过自己这个人肉血袋最终也没发挥自己的功能,反而让这位身娇体贵的大少爷给自己输了血。
“抱歉。”心里想着,抱歉的话就说出了口,霍枭垂下眼,不愿意看轩意宁。
轩意宁一愣,伸手拨开他头顶依然特别桀骜的短发:“你抱歉什么?你救了我的命,难道不应该我说抱歉吗?”
“我确实骗了你。”霍枭声音有些闷。
“你确实骗了我,”轩意宁伸开五指,慢慢将自己的手楔进霍枭的指缝,然后和他的手严丝合缝地十指紧扣在一起,“救护车一到,你就被扒了个精光,我看到了你肩头那个蛇头纹身。”
霍枭:“……”
“你的上司周Sir来过,向我保证你是好市民好警察,他说你会告诉我全部事实,让我直接问你。”轩意宁全神贯注地看着霍枭,琥珀色的眼眸如同流动的蜜糖,让霍枭忍不住想尝。
“而你,”轩意宁看穿霍枭跃跃欲试的眼神,倾身过去,张嘴含住霍枭干燥的额嘴唇,温热湿润的唇舌如同甘露,让霍枭简直欲罢不能,轩意宁的话语也随着柔软的亲吻变得含糊不清,“需要向我解释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如说,你的背上为什么会有一只飞鸟?”
第76章
“我母亲曾经告诉我, 她遇到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但是好像有人在保护她,她曾经看到那个保护她的青年因为为了保护她而受伤, 背上的飞鸟刺青染上了鲜血。”
“我母亲很难过, 也很内疚, 她把对这个青年的内疚化作动力, 创造了浴火系列,用一只翅膀受伤的这只鸟代表那个青年, 希望他可以像凤凰一样浴火重生。”
霍枭微微睁大眼睛, 他没有想到,檀姨的折纸鸟居然和他有关系!兜兜转转, 因缘际会, 似乎冥冥之中都是天注定了一般。
“可是,为什么,”轩意宁微微抬起身,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里漫起一层有些痛苦的迷茫, “为什么你非要买下轩氏,你明知道……”
轩意宁再也说不下去。
“对不起,”既然周Sir授权他来说这件事情, 那再瞒下去对轩意宁就太不公平, “檀姨当年发现一种新型的假珠宝,我们至今也不知道造假者在这种珠宝上用了什么技术,可以骗过全世界所有的权威检测机构, 但是檀姨可以鉴定出这种假珠宝,只可惜还没来得及找到造假者,檀姨就车祸去世了。”
“轩叔当年发誓要将这件假珠宝案调查到底,甚至不惜赔上轩氏。但那个时候他又查出癌症晚期, 于是他将一笔钱打到我的账上,制造轩氏丑闻让我买下轩氏,让警方以珠宝商的名义去查案。他对警方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告诉你任何事情,希望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原来是这样,居然是这样!轩意宁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到霍枭的身上:“我妈妈……”
“谭姨那么豁达的人,如果看到你出柜只会为你感到高兴,檀姨的车祸和你没关系意宁,我们一直怀疑那场车祸其实是谋杀。”霍枭抬手擦掉轩意宁脸上的眼泪。
“现在案子到哪一步了?”
“进展是有的,你不要担心,一切有我。”
霍枭没再说下去,轩意宁也没有继续问,病房中陷入沉默,可却不再让霍枭感到不安,他需要给轩意宁一点时间来消化。
“所以,你一直在我身边,对吗?”轩意宁突然问道。
“在爱丁堡,从马蹄下救我的人,是你。”
“是。”
“在车祸现场,捂住我眼睛的人,也是你。”
“是。”
轩意宁突然坐直起来,有些局促地将一只手放进外套的口袋:“我没想到会知道这么多事情,我本来……我真的不知道会知道这么多事情……”
“怎么了?别着急,慢慢说,”霍枭艰难地坐起来,拉住轩意宁另一只手,“你本来什么?”
轩意宁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是那枚在爱丁堡机缘巧合地和霍枭逛集市时买下来的柏林铁戒指,黑铁铸就的蕾丝玫瑰花瓣纤毫毕现,铁丝的坚硬和蕾丝花瓣的柔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原来冷硬的铸铁也可以如此柔情万丈。
这枚戒指承载着国仇家恨的沉重历史,一路从硝烟走到和平,如此珍贵又意义非凡。
轩意宁托起霍枭的手,小心地将它套进霍枭的左手无名指上:“柏林铁戒指,没有钻石那么昂贵也没有珍珠那么矜贵,但是它代表最坚定的决心和必胜的信念,我希望我也一样。”
“我以前,有太多犹疑,也不曾信任过你,但是经过昨晚,生死也仅仅只是一瞬之间,人活一世,我不能再有遗憾,我想我们都应该给对方一个机会,我……”
“如果你能原谅我的那么多猜忌和利用,我们或许……”
“我愿意!”霍枭害怕轩意宁后悔,连忙抢答,他的心疯狂地鼓胀起来,如果身上现在还连着仪器,那么所有的仪器都一定会一起尖叫,他感觉自己的心率开始失常,血压也快冲破头顶,他觉得自己现在就能跳出去跑一个一万米回来还能抱着轩意宁旋转一百圈!
即便手术取出子弹后,自己的右肩上还裹着厚厚的绷带,即便他的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但眼神灼亮如星,带着终得所爱的狂喜和毫不掩饰的渴望与占有欲。
死生一念,除了轩意宁,他不求其他。
霍枭穿着宽松的病号服,锁骨和胸膛的线条在微弱光线下若隐若现。背后的纱布下,是那道已经不再完整的飞鸟纹身。麻药效力渐退,疼痛让他清醒,也让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眼前这个人身上,他一眼不错地看着轩意宁,目光滚烫,带着一种要将人吸进去的魔力。
“很疼吧?”轩意宁看着霍枭前胸厚厚的绷带,声音有些沙哑。
霍枭扯出一个近似于顽劣的笑容:“怎么会呢?霍警官可是铁打的!”他伸出未受伤的手,精准地抓住了轩意宁的手腕。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和一种失而复得的贪婪。
轩意宁没有挣脱,他能感受到霍枭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皮肤灼烧着他,霍枭的手指在他手腕内侧敏感的脉搏处轻轻摩挲,那里跳得飞快,暴露了轩意宁远不如表面平静的内心。
“你知道吗,我们在警校也是要学习读脉搏的,”霍枭用力一拉,轩意宁猝不及防地被他带入怀中,膝盖抵在病床边沿,上半身几乎压在霍枭受伤的肩膀上方,轩意宁惊呼一声,手本能地撑在霍枭健壮的胸膛上,“而我的成绩总是最好的。”
“不要……”轩意宁想阻止,但话未出口,就被霍枭用唇堵了回去。
这个吻,激烈、急切,带着血腥气和泪水的咸涩。霍枭贪婪地吮吸、放肆地攻城略地,轩意宁起初被动承受,霍枭掠夺性的气息唤醒了他心底压抑了太久的恐惧、后怕和汹涌的爱意。他闭上眼睛,长睫剧烈颤抖,如同濒死的蝶,然后开始笨拙而热切地回应。
唇舌交缠间,是无声的倾诉:我爱你、我恨你、我差点失去你、我再也不会放手……所有的误解、仇恨、猜忌、担忧、以及那些在生死边缘确认的刻骨情感,都融化在这个几乎令人窒息的亲吻里。
轩意宁尝到了霍枭唇上干裂的皮屑和血液特有的淡淡甜腥,味道并不算好感觉也不温柔宁静,却奇异地让他身上的血都开始燃烧。
霍枭的手从轩意宁的后颈滑入他的发丝,另一只未受伤的手则不容拒绝地按住了他的腰,掌心滚烫,皮肤却冰凉细腻。
轩意宁猛地一颤,忍不住哼了一声,他常年与冰冷的珠宝打交道,体温偏低,霍枭掌心的热度像烙铁一样烫得他浑身颤抖,手无措地抓紧了霍枭胸前的病号服布料,指节泛白。
“这里……是医院……”
“不会有人进来。”霍枭喘息着离开他的唇,沿着他漂亮的下颌线一路吻下去,犬齿带来细微的疼痛如同电流,“我爱你,从我只是一个小警员,第一次见到你那天开始,从我……”霍枭喘息着,乌沉沉的眼中盛满渴望,“第一次知道喜欢是什么的时候开始……”
低沉沙哑的声音贴着耳蜗钻进大脑,带着灼热的呼吸和令人腿软的诱惑力,大脑全面失控,理智摇摇欲坠。
霍枭的手仿佛自带电流,轩意宁浑身颤抖,像被电流击中的无辜的小鹿,他从未被人如此亲密地触碰过,羞耻又愉快,让他绷紧又瘫软。
“意宁,你不知道……”霍枭在轩意宁无力的推拒中半步不退,“如果那晚我们真的死在那里,我该有多难过,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动作牵动了伤口,霍枭闷哼一声,眉头紧蹙,额角渗出冷汗。
“该死……”他低咒一声,眼神却更加幽深炽热,像锁定猎物的猛兽,他猛地翻身,不顾轩意宁的惊呼和肩伤的剧痛,用身体的力量巧妙地将轩意宁困在自己与病床之间,形成一种绝对掌控的姿势。
轩意宁被迫躺在病床上,仰视着上方因为疼痛和渴望而气息沉重的霍枭。昏暗的光线勾勒出霍枭深邃的轮廓,那双总是非常嚣张的眼睛此刻充满了侵略性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深情。
“如果那晚我们死在这里,我该怎么告诉自己你是我的,我该带着什么印记去来世找你?如果你再多信任我一点,或许……”霍枭牵起轩意宁的手,带着惩罚和占有的意味,重重地咬在轩意宁的无名指的指根上。
……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霍枭伤口又渗血了。
霍枭用未受伤的手臂,极其轻柔地抚摸着轩意宁汗湿的脊背,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温热的吻落在他的发顶、额头、汗湿的鬓角。
轩意宁的脸埋在霍枭的颈窝,感受着他强有力却有些虚弱的脉搏,听着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渐渐平复。疼痛和欢愉交织,心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和踏实。
霍枭的手指轻轻拂过轩意宁眼角残留的泪痕,声音有些哑,却十分严肃:“以后不要再拿枪指着我了。”
“……”轩意宁沉默片刻,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双淡色的眼睛却亮得出奇,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丝罕见的羞赧,主动吻上了霍枭的唇,低声呢喃:“对不起。”
这个吻,轻柔、缠绵,带着所有未尽的爱意与承诺。
霍枭收紧手臂,仿佛要将怀中人嵌进身体里。他低头,看着轩意宁身上自己留下的印迹,一种巨大的心安和极致的满足感充盈胸腔。
“睡吧,”霍枭吻了吻他的眉心,声音低沉而安稳,“我守着你,这里很安全。”他扯过薄被,掩住两人的亲密世界,将轩意宁更紧地拥入怀中。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中环的灯火依然不灭,金钱和欲望在整个城市无声地穿流,安静的病房内却是一派温馨恬静,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终于在血与泪、爱与欲的纠缠中,找到了唯一的归途——
作者有话说:结芬!!!
我家轩宝求婚这事儿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不过,在最开始写到柏林铁戒指的时候,我就暗自下定决心,这就是求婚戒指!它意义非凡,历史沉重,有最美好的祝愿和最惨痛的代价,它就是同甘共苦的物化[狗头叼玫瑰]
第77章
“姓兰的, 你居然敢对轩意宁下手?!”白原一脚踹开实验室的门,阴沉沉地盯着正在脱去伪装的兰致远,一套仿生皮衣褪去, 那个胖乎乎的慈祥老人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精瘦老头, 虽然瘦小却气势压人, 有一种常居上位的令人惧怕的威压。
“是又如何,”兰致远不慌不忙地整理着那套可怖的伪装, 穿上, 他是和蔼可亲的兰教授,脱下, 他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白原,你该不会对他真的有什么感情吧?”
“这个用不着你操心,”白原逼近兰致远,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捏扁搓圆的小孩儿, 已经成年的年轻男人比眼前这截枯木高大有力得多,兰致远已经老了,这个世界终究会是他的, “但我警告你, 下不为例,如果再让我发现你动轩意宁一根毫毛,别怪我不客气!”
“当然, ”兰致远微笑点头,“不会有第二次。”
白原没有注意到,这间实验室多了几个摄像头,正将他的全部操作一点不落地录制下来, 他的助理小黄,或者现在说是他的师弟更为合适,正在努力看着视频学习,那枚惊为天人的粉钻戒指就是他交给师父的一份出色的答卷。
*
珍宝日记:
我觉得奇怪极了,和李诺叔叔还有欧楚声大美人叔叔依依惜别后,爸爸就把我接到了一个奇怪的大房子里,房子足足有五层高,地上三层地下两层的,大得像个迷宫!领地一下子扩大了好多好多倍,每天跑上跑下地巡视领地都快把我给累死了,真是很累狗哦……
更奇怪的是,爸爸和那个总是给我开罐头吃的叔叔,虽然每天拿美味的罐头贿赂自己希望自己改口叫他爸爸,但是富贵不能淫!我狗生有且仅有一个爸爸,怎么能随便改口呢?!
“哗!”一袋狗骨头造型的饼干叮叮当当落入盆中。
呃……规矩是死的,狗是活的,改口就改口……
“汪汪!(爸爸)”珍宝响亮地喊了声爹。
“嗳!”英俊叔叔,不是,划掉,英俊爸爸二号顿时眉开眼笑。
呵,人类还真好哄,只需要汪两句就能开心,甚至连广东双马尾都不需要费劲逮来送给他们。
不过有一说一,爸爸一号和爸爸二号最近特别奇怪,以前他俩白天各上各的班晚上各回各的屋,现在上班一起出门,下班一起做饭,说着说着就用嘴巴打架起来,然后就开始凶狠地互相扯对方的衣服!
这还得了?!我屡次劝架未果,他俩居然还不识好狗心地把我关在门外,两个人在房间里弄出好多奇奇怪怪的声音,偶尔我还能听到我亲爸爸的呜咽!
呜呜呜,我爸爸一定被揍惨了呜呜呜……
每次在我骂骂咧咧急得团团转转好久以后,门才会打开,毫无例外都是爸爸二号衣衫不整地走出来给我亲爸端茶倒水,嗯,看到他全身不是被掐红了就是被咬破皮了,我就很放心,这仗终归还是我爸爸一号打赢了!
爸爸一号一般会在房间里歇着——占有领地,这是胜利者的特权!不过我一般不会进去对他表示慰问,爸爸们打完架后的房间总是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不太好形容,类似春天的感觉,这种味道十分刺激我这只单身狗的心脏……一言以蔽之,人类很奇怪就是了。
总而言之,我还挺满意现在的生活的,领地变大了,爸爸变多了,还有小花园用来给我练习抓老鼠,虽然总是有劝不完的架,但瑕不掩瑜,瑕不掩瑜!
不过,我也有烦心事的,最大的一件就是那个叫白原的人类,以前就有事没事跑到楼下有家非常好吃的面馆的小小的房子里来找爸爸,搬到这个大房子里以后倒是没来过,万幸万幸。
我很讨厌他,他身上总是有一股很难闻的药水味儿,虽然他极力洗干净了,但是我的鼻子可比爸爸们灵敏多了!那股药水的味道和刘医生那里的狗狗药水味不一样,总让我觉得他是个坏人!
等等……我怎么又闻到那股讨狗厌的药水味儿了?!
“叮咚。”门铃响了。
“来了。”轩意宁今天在家休息,身上随意穿的了件霍枭的白T,对他而言显得过于宽大的领口显得脖颈更为修长,路过沙发的时候,轩意宁顺手从沙发靠背上捞了件霍枭的黑色毛衣外套胡乱穿上,然后去开门。
“白原?”轩意宁愣住,不知道这小子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快进来。”
“师兄,”白原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是住回了自己的家,还是……”
白原看到门口还有一双和轩意宁脚上明显是一对但大两号的拖鞋,愤怒地瞪大了眼睛,大声质问:“你和霍枭到底是什么关系?”
“呃……”其实,这也是他一直不愿意告诉白原自己搬到这里来的原因,这孩子偏执又嫉恶如仇,当年在得知霍枭逼迫轩家出卖轩氏珠宝的事情后,甚至比轩意宁更恨霍枭,他该怎么告诉白原自己和霍枭在一起了这件事呢。
“他是不是逼你了?”白原双手抓住轩意宁的肩,“是不是像当年逼轩伯伯卖公司一样逼你了?!”
“没……”轩意宁抓住白原的两只手,试图让神情激动的白原冷静下来,“你先冷静一下,没有逼迫,你先坐,好吗?”
“我不!”白原几乎是勃然大怒地死死揪住轩意宁的衣服,“你怎么可以和他在一起!你要什么?师兄,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他给你什么我也可以给你,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不要闹了,白原,不要小孩子脾气。”轩意宁有些无奈地想拽下白原的手,随着动作,宽松的大T恤的领口挪位,露出靠近脖颈的锁骨上的一点殷红,是吻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异常刺眼。
白原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轩意宁锁骨上的那处殷红,不止,不止一处!深深浅浅地彼此覆盖。
我的珍宝被别人偷走了!白原怒不可遏。
“对了,你来干什么?”浑然不知的轩意宁想岔开这个话题,问道。
白原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睁开眼掏出一张船票递给轩意宁:“师兄,后天是我生日,你还记得吗?”
轩意宁一愣,这段时间和霍枭过得颇有些不知世间为何物,他确实忘记了!
白原似乎根本就料到了是这个答案,叹了口气:“我这段时间考了游艇驾照,生日那天租了条游艇,想带你和师父一起出海玩一玩。”
“我一定去!”轩意宁心虚加愧疚,忙不失迭地答应下来。
“不要带霍枭,我讨厌他!”白原说道。
“好。”
“也不要告诉他,他一定会跟来!”
“好。”
后天周三,是工作日,不告诉霍枭自己去哪是件很容易的事情,轩意宁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只是轩意宁忘了,霍枭早已不是之前那个嚣张的酷盖霍总,而是一只黏人的大型犬了。
进入冬藏阶段的嘉馥得十分好请假,尤其是打赢了自己这一仗的轩意宁,在嘉馥得的地位更是无人可及,轩意宁要请假无需向任何人说明理由。
而当霍总开始一天的繁忙公务的时候,轩意宁已经准时出现在了码头。
穿着白色羊绒薄衫,戴着一副墨镜的白原出现在游艇前端,伸出手将轩意宁接进船舱,这是一艘可以容纳将近二十人的小型游艇,内饰奢华,造价不菲。
“白原真实长大赚钱了,都舍得租这么好的游艇了。”轩意宁打趣白原,环视一周,宽敞明亮的客舱里是一圈皮质沙发,加冰的酒桶里已经冰了好几瓶不错的白葡萄酒。
“师父呢?”轩意宁跟着白原绕着游艇走了一圈也没看到师父兰致远。
“师父啊,他说他太胖,怕不小心滚到海里了给大家扫兴就不来了,让我们俩玩尽兴了再回去找他吃饭。”白原示意人将缆绳收掉,说道。
轩意宁点头表示理解,其实师父一直不太喜欢凑热闹,就连他和白原的生活他也干涉甚少。
虽然生在港城长在港城,明明也全世界溜达过了一大圈,可要说港城的海,轩意宁还真没有坐船认真欣赏过,小时候是父母担心自己出意外不允许,长大了是因为没有什么朋友也就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出海,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有些人明明就在身边也没有缘分去认识,有些景色明明近在咫尺,也没有机会去踏足。
对于轩意宁而言,港城的海就是自己始终无缘去身处其中欣赏的景色。今天有这个机会,自然是要大饱眼福。
今天天气不错,台风季终于过去,秋天的天空显得很高,从海上朝陆地望去是一种很奇特的体验,但即便如此,依然可以一眼看到霍枭家所在的那幢昂贵的海景公寓。
不知道霍枭现在又在干什么呢?
霍枭的秘书Isabella拎进来一个礼盒,说是一位客户给送来的礼物,一家港城出了名难买到的甜品店的经典甜点,他顺道买了就送给霍总尝尝。
霍枭不吃这些甜糊糊的东西,不过家里有人喜欢,那当然就欣然笑纳,想到轩意宁在家吃布丁会幸福地眯着眼睛舔嘴的样子就觉得可爱极了。
多大人了,还跟猫儿似的,一时心情激昂,掏出手机就把“马尔济斯”改成了“小猫儿”,然后就又心情激动地拨通了“小猫儿”的电话。
只不过还没拨通就被霍总给挂断了。
现成的好理由岂能浪费?!雷厉风行的霍总说干就干,拎起点心盒子就开车朝嘉馥得去了。
到了嘉馥得,才被一脸懵的欧楚声告知,轩总今天请假了。
请假了?霍总皱眉,去哪了?我怎么不知道?
前几次差点儿失去轩意宁的回忆开始袭击霍枭,他几乎条件反射就开始腿软,然后毫不犹豫地点开了那个已经很久都没有打开过的黑色app图标。
轩意宁……他的定位为什么会显示在海上?!
霍枭脑子里闪过一瞬白光,白原最近学了开船。
“糟了!”
第78章
秋天的大海和夏季的完全不同, 蓝得更加纯粹也更加幽深,阳光纯净而透明,给远处繁花的港城打上一层暖色调的复古滤镜, 掩盖住不见光的老街小巷和各种罪恶阴险, 有一种安宁又富裕的感觉。
轩意宁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风衣, 站在游艇二楼, 眯着眼睛欣赏着离他越来越远的繁华都市,海天辽阔, 让人身心舒畅。
游艇在远离其他船只的一片空旷海域慢慢停了下来, 只穿着一件短袖的白原从楼梯出探出头来,兴奋地喊:“师兄快下来, 我把船停下来了, 这片海域没有船,我们来海钓吧!”
“好!”轩意宁像个小孩子,新奇满满地看着白原教他装饵拉绳,海钓不需要什么技巧, 也不用将钓竿甩出特别远的位置,只需要把勾了饵的钓竿放进海里就成。
轩意宁学着白原的样子,脱掉鞋, 光脚坐在甲板上, 饶有兴致地专心盯着在海面上不动的浮标,连白原什么时候离开都没注意到。
白原回到游艇客舱的吧台处,拿出两只十分漂亮的浮雕玻璃杯, 往其中一只玻璃杯里粗暴地倒了冰水,另一杯则轻手轻脚地倒了苹果起泡酒和冰球,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 里面是一颗淡粉色的小药丸。
白原毫不犹豫地把那颗粉色的药丸扔进了正在不断冒着泡的淡金色起泡酒中。粉色的药丸一入水便开始沸腾,很快就在金黄色的起泡酒中消失不见,整杯酒只剩下还在不断慢悠悠升起的气泡,以及酒杯外不断凝结又悄然滴落的水珠。
白原看了看酒,又抬头歪着脑袋看着游艇甲板最前端坐着的那个背影,若有所思。
在太阳晒得很热了,轩意宁把风衣脱掉,只剩下里面的白衬衣和蓝色的牛仔裤,衬衣被太阳光照得有点透,隐隐约约露出藏在衬衣里的削薄又漂亮的身体,整洁的衬衣领上方露出的脖颈白皙又修长,眼前的师兄就像大学中最令人怦然心动的学长,让人念念不忘,垂涎不已。
白原像是在欣赏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珠宝,视线如同刻刀一般,一寸一寸雕刻着轩意宁的线条。
唯一一点美中不足,就是他耳垂上戴着的黑色耳钉。
这个未经他允许就戴上的耳钉,破坏了整个人体无暇且洁净的美感,白原的视线在攀到耳畔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但没关系,白原宽容地决定容忍师兄的这一点点小任性和调皮。
说到底,这个人即将成为他的了,永永远远,一尺一寸,所以,人都是他的,那给他一点点骄纵又有什么关系?
一想到这一杯酒后的情景,白原整个人都开始兴奋起来,美梦即将成真,还有蓝天碧海作证,这是多么伟大的安排!
白原拿起两只玻璃杯,慢悠悠地朝船头甲板走去,如同一个猎人不慌不忙地走向已经掉入陷阱的无辜羔羊,如此志在必得,如此降维打击,如此唾手可得。
他实在是太享受这一刻了,甚至打开了游艇上定制的音箱——师兄还没发现,这个游艇上装的是他最喜欢的音箱品牌——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
“哇!好像有鱼上钩了!”无知无觉地羔羊冲着猎人欢呼。
“师兄等我!”猎人放下酒杯,摇身一变成为最可爱可靠的猎物,快步朝甲板走去。
轩意宁不熟悉海钓,拉绳的速度稍稍慢了一点,眼看着一只河豚摆着尾吃干抹净地逃掉,拉上来的钓鱼钩果然啥也不剩。
“哎,可惜!”轩意宁看着空空如也的钓钩,“本来还准备钓几条鲜鱼给师父尝尝呢。”
“一会儿肯定还有机会的!”白原憨笑地安慰道,“海里的鱼都很傻,很容易就会上钩。”
“哦?是吗……”轩意宁看着自己空荡荡的鱼钩,确信白原只是为了哄自己开心,海面反射着太阳光,晃得轩意宁眼睛生疼。
“师兄进来喝杯饮料吧,晒了这么久该很热了。”白原站在客舱的门边朝开始揉眼睛的轩意宁招呼道。
“来了。”钓了半天一无所获已经十分郁闷了,还被太阳晒得人快化掉,轩意宁站起来,光着脚走进船舱,干燥的脚丫不会在甲板上留下脚印,但是轩意宁皮肤白,脚又是常年不会暴露在外的部位,在深褐色的甲板上显得如同雕塑一般好看。
白原盯着那双脚,细瘦的脚踝让骨头显得更加突出,同样瘦长的脚干净漂亮,白皙的皮肤上有一颗黑色的小痣,在一片劲瘦的白色中明晃晃地招摇。
“怎么了?”轩意宁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我脚上有什么东西吗?”
“啊,没!”白原回过神,“就是觉得师兄的脚很适合我新设计出来的一款脚链,正心里比划呢,说不定可以邀请师兄当脚模。”
“可以呀,没问题的。”轩意宁笑得亲切和煦,对于这个弟弟,他向来予以予求,换句话说,他对在他最黑暗的时候给过他无私帮助的白原和兰致远向来都全然信任,只怕自己报答不了恩情,这一点,就连霍枭也比不上,毕竟这段黑暗就是他铸就的——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
轩意宁走进客舱,凉爽的海风从大开的窗户穿过,船顶隔绝了午后秋日阳光的炽烈,轩意宁的脸被晒得有些发红,轩意宁用手背试了试温度,脸颊有些烫。
“虽然是秋天了,但是港城还是很热,师兄小心晒坏了,”白原轻声叮嘱着,手里递过去那杯已经不算太冰的苹果起泡酒,“解解渴吧!”
“多谢。”轩意宁接过那杯酒,苹果起泡酒酸甜可口,冰球在其中浮浮沉沉,对于一个正被晒得焦渴难当的人而言,简直是最可口不过的饮料。
白原手里拿着冰水轻轻晃荡,看着轩意宁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那杯酒一饮而尽,杯壁上凝结的露珠滴落下来,砸在轩意宁衬衣的前襟上,很快就洇出一点肉粉色的水痕,修长的脖颈因为仰头喝酒而绷出一条漂亮的曲线,喉结滚动,一切都那么美好,一如既往地美好。
虽然有一点点瑕疵,白原想到霍枭在这件举世无双的珠宝上留下的痕迹就厌恶地皱了皱眉,但是没关系,他很快就可以将它们覆盖住,然后打磨掉,这样就又是他一个人的宝贝了!
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白原兴奋得开始忍不住发抖。
“真好喝!”轩意宁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递还给白原,“谢谢你。”
“不客气,”白原咧嘴一笑,露出一嘴白牙,“感觉好些了吗?”
窗外的海湛蓝宁静,在阳光下泛起一层层细腻的银色的波光,一派秋日里特有的懒洋洋,轩意宁没来由地感觉到一股热,踉跄地往前跌了一下,然后整个人被一只年轻又有力的臂膀扶稳。
“小心。”年轻的男人在他耳边轻声提醒,气息拂过耳畔,让他浑身寒毛直竖。
“你开船了吗?”轩意宁迷茫地看着白原,问道。
“没。”白原的喉结滚动,他感觉自己身体有只野兽在咆哮着往外冲,但是理智告诉自己还不到时候,需要再耐心一点。
“那为什么这么晕?”轩意宁皱着眉头试图让自己的脑子停止眩晕,而眼前的景象却开始模糊,有热气在蒸腾,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不情不愿的冲动在身体里冲撞,让他想起了很早之前那个给自己下药的医生。
“师兄,起浪了,你可能开始晕船了,”白原搂住轩意宁,不容他反抗地把他往船舱深处的楼梯口带,“我送你到底下的船舱里休息一下。”
“白原,”轩意宁开始控制不住自己,在失控的前一秒,他努力稳住最后一丝清明,满眼都是崩溃的难以置信,努力地推拒着紧紧箍着自己的白原,“你给我喝了什么?”
“你不能……你会后悔的!”
第79章
“怎么会呢?”白原再也不需要伪装, 他的笑容因为巨大而显得狰狞,“我想这一天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了,我怎么会后悔呢, 师兄。”
他使劲将轩意宁推进游艇的下沉船舱里, 那是一个拥有着巨大圆床的软包船舱, 游艇已经被锚住, 他们停留在这片无人的海域,没有人会来打扰, 同时, 任何叫喊也不会被听到。
他谋划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包括这片海域的航线和所有可能出没的船只, 这个时候这个地点, 绝对不会有人靠近。
轩意宁仿佛置身地狱,不受大脑控制的欲望在不断攻击他的内心,让他一次又一次濒临崩溃,而脑子却又因为眼前的人是白原而无比清醒, 他在焦灼中抗拒眼前这个他从来没有意识到已经长成一个高大男人的师弟,在混沌中试图和白原讲明白道理。
“白原,你不能这样……”
“不能?为什么不能?”白原讶然, 一颗一颗地解轩意宁身上衬衣的纽扣, 美丽的珠宝当然要细细欣赏,为了这一刻,他特地将船舱的床全都换成宝蓝色丝绒床品, “你是男人,我也男人,为什么不能?”
“白原,你有没有考虑过这样我会恨你的!”轩意宁使劲推着白原的手, 殊不知他现在的拒绝和一只猫咪拒绝主人抱抱的力道差不了多少,不仅不会真的让人走开,反而会勾起人无止境的反叛欲,不让?我偏不!
“你不会的,经过我你就不会的,”白原凑近,仔细端详着轩意宁的脸,“轩意宁,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称呼就是师兄,师兄师兄,谁要和你做兄弟!”
“你这样做有没有考虑过师父的感受!”皮带扣发出清脆的金属敲击音。
“考虑他?”白原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考虑他,我只想要你,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不要!”轩意宁努力将自己弓起来,躲避那只强壮有力的手,白原的手很粗糙,让他非常难受。
“轩意宁,今天你不可能拒绝我,以后也别想再回到姓霍的身边,他有什么好?除了钱一无是处,一个连珠宝都不懂的大老粗!”白原轻蔑地恨声道,“我要把你藏起来,从此只准我一个看我一个人享用。”
“我原谅你的一时鬼迷心窍,”白原刷地一下剥开轩意宁的衣服,凉意让因为药物而滚烫的轩意宁浑身颤抖,“以后不要再犯错就好。”
“白原!你不要让我恨你!”
“师兄你总是这样,色厉内荏,说最狠的话动最软的心,连霍枭你都能原谅,哼。”白原满不在乎地弹掉遮盖轩意宁的最后一点布料。
宝蓝色丝绒,最适合用来盛放冷色调的浅色珠宝,比如珍珠、白钻,不会喧宾夺主的同时,会让珠宝显得更加璀璨夺目。
白原欣赏着被揉皱了的宝蓝色丝绒里的美丽的淡色珠宝轩意宁,浑身如同过电般兴奋到战栗。
他即将属于我了,永永远远!
轩意宁在焚身的炽热和深渊般的痛苦中绝望地闭上眼,却突然想起今天霍枭上班前突然玩心大起地将自己按在被子里卷成一团,心满意足地在自己脑门亲了一口,特别得意地叫嚣:“蚕宝宝,这下你动不了了吧?”
而自己只能一边徒劳无功地挣扎,一边气急败坏地让霍枭赶紧滚蛋。
这下好了,真的滚到再也见不到了。
“砰!”
随着一声巨大的撞击声,整只游艇剧烈地抖了一下。
是有人来了吗?轩意宁努力睁大眼,朝门口看去。
“师兄放心,这片海域这个时间段只会有我的船在这里,”白原自信到连起身出去查看的意思都没有,“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的。”
他的手终于如愿以偿地摩挲在了稀世珍宝上。
正当第一口品尝就要落下,整个人突然被一团阴影笼罩,白原被人用力掀开。
“白原,你师兄白疼你这么多年!”还没等白原看清楚来人是谁,一记重拳就直直砸到他的脸上。
霍枭把毯子裹到轩意宁的身上,都没来得及查看轩意宁的情况,就又被白原反扑。
“宝贝儿,我先把人拎出去好好教训一顿,一会儿就回。”霍枭声音沉着有力,听不出有多生气,但看着丝绒床单上洇出来的点点深色血渍,刚才那一拳是完全没有手下留情的。
霍枭和白原二人很快就在船舱里扭打成一团。
这些变故发生得十分快,轩意宁没想过白原会给自己下药,白原没想过霍枭居然会追踪到海上甚至精准地定位一艘游艇。
而此刻,轩意宁在蓬乱的床褥之间备受煎熬,听着门外霍枭和白原大打出手,玻璃杯碎掉的声音,身体重重撞到船舱的声音,纷乱的脚步的声音。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嗡响,来自船底,很快,轩意宁在底舱里感受到一丝震颤和摇晃。
船似乎自己启动了?无人驾驶的游艇十分危险,更何况这片海域全是礁石,他想喊二人住手,想弄明白船为什么会突然自己动起来,可是嘶哑的喉咙发不出声音,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霍枭在再一次将白原打倒在地上的时候,终于发现不太对劲,游艇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自己开起来了,离自己开过来的那条小艇已经有了不少距离。
霍枭心道不好,警察的直觉告诉他,那枚右手做出来的粉钻戒指还有拍卖的失败,以及白原的下药,一串事情之后,还有一只属于老花匠的看不见的手在操纵。
前面是一片高耸的礁石林,现在去二楼驾驶舱去掉头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他来不及管被打晕在地的白原,急忙冲进底舱,一把抱起浑身滚烫绵软的轩意宁,胡乱抓了几件衣服,然后拼尽全力地抱着轩意宁跑上船舱,朝船边跑去。
“白原他……”
“没时间了宁宁!”霍枭抱紧轩意宁纵身一跃。
就在他们跳下海后的几十秒,游艇撞到了礁石上。
“嘭!”撞到礁石上的游艇在巨大的爆炸声中瞬间炸成一片火海。
白原不可能生还了。
霍枭拖着轩意宁四处看看,靠近港岛的方向是一片沙滩,而更远一点的地方则是一圈乱礁石。霍枭将手架在轩意宁的腋下,朝远处那片乱礁石游去。
即便港城位于亚热带地区,秋季的海水依然冰冷刺骨,他身上的燥热和混沌因为冰冷海水的刺激而被强行缓解,此刻正努力划水帮助霍枭减轻负担。
“我们必须游到那片礁石丛,你有力气吗?”霍枭低头问道,用来包裹轩意宁的毯子已经飘走,轩意宁在海里像一尾漂亮的人鱼。
“为,为什么要去更远的地方?”轩意宁气喘吁吁,努力让自己跟上霍枭。
“显然有人想要白原的命,”霍枭停顿了一下,“也可能他想同时要你和白原的命。”
“可是……”
“不要可是了宝贝儿,要不然咱俩就只能在这儿殉情了。”霍枭低头亲了一下轩意宁的额角,更加卖力地朝礁石群游去。
二人在海中浮沉,如同两尾相依为命的鱼,爆炸过后,邮箱里的油在海面上燃起熊熊大火,身后的火海如同炼狱,燃烧的油在漫延,霍枭托举着轩意宁,奋力往前游去。
“实在不行,你就把我放在礁石上,”轩意宁努力用自己没有力气的手划着水,“我等你找人来救我。”
“说什么话呢?”霍枭拼命托举着轩意宁,不小心灌了口海水,满嘴苦涩,“我死都不会放手。”
当然脚再一次触及陆地,轩意宁才有一种活下来了的感觉,霍枭帮轩意宁把衣服全都穿好,半抱着他穿过整片礁石群,二人这才发现礁石之后居然是一片更加柔软细腻的白沙滩!
“活过来了!”轩意宁欣喜道,然后肩膀一沉,霍枭居然直直地倒在了沙滩上,身下洁白细腻的砂石立刻被染成了一片血红。
轩意宁这才发现,当初爆炸发生的时候,为了不伤到因为药效毫无自保能力的自己,霍枭将自己整个抱住,背上被爆炸迸出来的游艇碎片划了很深的一道伤口。
“这下好了,”霍枭躺在沙里,虚弱地朝哭得不知所措的轩意宁笑,“背上那只鸟这回可就彻底不能看了。”
“不要说话!”轩意宁坐在地上,把霍枭抱在怀里,然后手忙脚乱地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不得章法地来堵霍枭背上不断溢出血的伤口,“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会的,”霍枭艰难地伸出手,努力地撑开轩意宁紧皱的眉心,“我以前就在想,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来,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要回到你十七岁的时候,回到我第一次遇见你的那一天,这次我要自信地走过去,双手插兜,胳膊下夹着你喜欢的洋桔梗,对你说,嗨,靓仔,可以和我约会吗?我叫霍枭,你看,我的名字多好,遇到我你就会灾祸全消。”
“不要再说了!”大颗大颗的眼泪从轩意宁的眼眶掉落,砸在霍枭苍白的脸上,怀里身体有些冷,他把霍枭死死抱在怀里想给他温暖,却好像抱着一捧沙,越是努力握紧,越是流失得更快。
他想去找人来帮忙,却又不敢把霍枭一个人丢在沙滩上,只敢恶狠狠地发火:“霍枭,你要是敢死在这里,信不信你断气我就一头撞死在礁石上?”
这个威胁过于恐怖,霍枭果然听话地闭嘴了,眼巴巴地看着轩意宁不敢吭声,可浸了海水的伤口实在很疼,那双始终英俊锋利的眉终于还是皱了起来。
轩意宁不敢再耽搁,深深地吻了霍枭一下,然后站起来:“等我,我很快回来!”
事实上,轩意宁也到了强弩之末,之前被喂药的药效依然在,春药把他烧得焦渴难耐,然后被扔进冰冷的海水里强制清醒,现在又勉强和霍枭游到岸边,纯粹是因为对霍枭的不放心才一直撑到现在。
他摇摇晃晃往岸上走了好几步,竟然真的看到一个小姑娘一手拎着水桶一手牵着一个光屁股的小男孩朝沙滩这边走来。
“救救我们……”话刚说完,轩意宁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第80章
再次醒来, 轩意宁首先看到的是一个黑黑的屋顶,横梁上落满灰尘,是典型的渔村村舍建筑。
“你醒啦?!”一个属于女孩儿的惊喜声音响起, “我去叫我阿爸阿妈来!”
“稍等, ”轩意宁嘶哑着声音努力将头偏向那个女孩儿, “我还有一个同伴, 他在哪里?”
“哦,你说谢大哥啊, 他在门口陪我阿爸说话呢, 我去叫他来看看你!”小女孩儿说完立刻就蹦蹦跳跳地出门了。
听闻霍枭没事,轩意宁松了口气, 连眼前这片黑黢黢的屋顶都觉得可爱了许多。
很快, 房间里就哗啦啦进来了好些人,女孩的爸妈牵着那个流鼻涕的小男孩,以及最先走进来的再次浑身缠满绷带的霍枭。
“对不起……”轩意宁看到霍枭这次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被绑满的绷带,想到这个人几乎每次受伤都是因为他, 心里既内疚又心疼。
“怎么又道歉上了?”霍枭嘴上嫌弃,手却温柔地抚了抚轩意宁的额头,“不烧了,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小伙子, 年轻也要注意啊!秋天的海最善变,下次你们游泳一定要小心啊!”霍枭身后出现一个浑厚的男中音。
“我来介绍一下,”霍枭亲昵地捏了捏轩意宁的手, 然后往旁边退了一步介绍道,“这两位是王叔和王婶,这是王叔王婶的两个孩子大宝和小宝,姐弟俩发现我们躺沙滩上就立刻跑回去找王叔王婶来救咱们了。”
轩意宁看看眼前陌生的一家人四口, 一对憨厚朴实的农家夫妇和一双天真可爱的儿女,连忙撑着坐起来道谢。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饿了吧?你们俩先休息一下,我去弄点儿吃的给你们!”王婶一看床上的俊后生也醒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立刻就要去厨房煮粥炖汤。
“好,你们也聊聊,我去杀只鸡给你们补补!”王叔也顺着王婶的意思往外走,一家四口哗啦啦又全都走了出去,房间里又只剩轩意宁和霍枭。
“你的伤没事吧?”轩意宁抓住坐在床沿的霍枭的手问道。
“没事,就是被划破了,恰巧王叔是村里的医生,就顺便给我缝合了,倒是你,因为强压了药性,昏迷了好久。”霍枭回握住轩意宁的手,轻轻摩挲着他消瘦的手背。
房间里很安静,天已经黑透,只剩下寒虫的鸣叫声,又是一次死里逃生。
许久,霍枭打破这份宁静:“我们先在这里住几天再回去,王叔王婶人不错,这里是个小渔村,对外界完全不了解,甚至还不知道游艇爆炸的新闻。”
“游艇到底是怎么回事?”轩意宁看着霍枭的眼睛,“为什么会有人想杀白原?”
“你怎么知道游艇一定是冲着白原去的?”霍枭挑眉。
“白原租的游艇,白原筹备的生日出游邀请了我和师父,而我,是今天早晨才决定要不要去。”轩意宁垂下眼,不算明亮的房间里,浓密的眼睫给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把轩意宁的情绪也变得模糊不清。
“那兰致远呢?他什么时候说不去的?”
“大概也是今天吧。”轩意宁不太确定。
“游艇自己开起来,以特定的角度径直朝礁石群撞上去,这确实不是临时就可以布置出来的杀人陷阱,”霍枭接话,“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白原会被人盯上?”
轩意宁想了想,然后茫然地摇摇头,情绪低落,即便白原对自己下药,即便白原差点对自己做出不可原谅的事情,但他毕竟是白原,自己不可能像之前对程医生那样恨他,况且他死在生日这一天,怎么说都是一场悲剧。
霍枭把轩意宁轻轻揽进怀里,轩意宁很瘦,而在这个情绪几近崩溃的时刻,显得更加支离破碎,霍枭心中对轩意宁的心疼和对老花匠的仇恨全都拧在一起,最终就是将轩意宁越抱越紧,恨不得将人嵌入自己的身体里藏起来才好,再不让别人伤到他一根毫毛。
“霍枭,”轩意宁哑着声音轻声说,“白原是不是涉及什么案子?”
霍枭抚着轩意宁脊背的手顿住,如今白原已死,也就没有什么顾虑了,只是这时候告诉轩意宁各种事情的真相确实有些残忍,然后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阵轻轻的叹息。
“你说吧,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轩意宁将头枕在霍枭坚实有力的肩膀上,声音有些缥缈,他不敢回抱霍枭,害怕弄疼他背上的伤口,只能尽可能地贴近他的身体,虽然不清楚白原到底涉及什么案子,但直觉告诉他,白原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否则也不会惹来这样凶残的杀身之祸。
这回叹气的人换成了霍枭,他把轩意宁从自己怀里拔出来,握着轩意宁的两只手,黑沉沉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轩意宁:“我们怀疑白原就是制作假珠宝的工匠之一。”
“啊!”轩意宁睁大眼睛,低声惊呼,“这怎么可能!”
“确实会让你难以接受,不过种种迹象都指向了这一点——”
“不!怎么可能?!他甚至都不喜欢珠宝!”轩意宁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理智告诉自己需要相信警方的判断,可是情感上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如果他真的是造假者之一,那这么多年来的相扶相助都是什么?监视吗?!
看着心上人满脸都写满了痛苦和不解,霍枭反而心中一横,干脆把事实全都给轩意宁讲清楚,与其在猜测和怀疑中辗转,还不如刮骨疗毒。
“他不是喜欢,他只是玩弄,你还记得我说的,檀姨掌握了鉴别假珠宝的方法,所以我知道哪些珠宝是真哪些是假的,但是很凑巧,白原参与了每一场有假珠宝的拍卖会,”霍枭声音温柔且耐心,即便久坐让整个背部都痛到麻木,也要先稳定好轩意宁的情绪,“虽然他在你面前用右手,但是其实他最习惯的还是左手。”
“还有他手上总是出现的被化学药剂灼伤的伤痕……”
“所以,”轩意宁突然抬头,原本如蜜糖一般的眼里溢满泪水,“那张照片,也是他,对吗?”
霍枭哽住,他惊讶于轩意宁的敏锐,却也无法否认。
“笃笃笃。”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轩意宁迅速擦干眼泪,应道:“请进。”
“来来来,咱们村里可能比不上隔壁港城大都市,但是有一点绝对比港城好,”王婶爽朗又富有感染力的声音一直从门口响到床头的小木桌边,“那就是咱们这里的鸡啊鱼啊,保准是最好吃的!”
“嗯!”为了增加妈妈的话的可信度,一起跟进来的姐弟俩齐刷刷地使劲点点头。
“谢谢王婶!”轩意宁笑着道谢。
“哎哟!”王婶看着眼前两个又高又大长得还这么俊的两个后生,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你说你们两个!我都听小谢说了,你们俩是父母不答应,逼急了偷摸逃跑到这里的吧?”
轩意宁愕然,然后立刻反应过来:“是呢……我们家管得严……”
“哎,这年头怎么还有这么不开明的父母,孩子高兴才好嘛!”王婶想不明白,一坐下来就要开始抹泪了,“瞧瞧把这俩好孩子给伤的……”
“哎,谢谢王婶!”霍枭端起那碗炒鸡,岔开话题,“哇!好香啊!王婶这手艺可不得了啊!”
“啊对!你们两个好好吃饭!”说话间,满满一大盆饭就“duang”地一下放在了小木桌的正中间,王婶一脸严肃正直,“你们放心,王婶嘴严得很,你们就在这里好好住着好好养伤,等你们想好了再走,谁来打听我都不松口!”
两个小家伙也在一旁把头点得像鸡啄米。
轩意宁一整晚都闷闷不乐,药效过了以后,他其实比霍枭行动更加自如,只是因为受到的冲击太大,以至于一整晚都坐在床头发呆。
“好了宝贝儿,折腾了一天,洗澡休息吧。”霍枭从外面走进屋,手里层层叠叠拿了不少东西。
轩意宁慢半拍地看过去,发现霍枭手里拿着的是一堆衣服。
“王叔说都是他上大学的侄儿的衣服,侄儿现在外出工作了,让咱们将就着穿会儿,”霍枭把衣服放到床头,挑挑拣拣半天,挑出一套看着最舒服的运动衣递给轩意宁,“只能先委屈咱们的轩小少爷了。”
“说什么呢,”轩意宁瞪了霍枭一眼,“王叔王婶是好人,衣服都是干净整齐的,一看就收拾得很好。”
村屋的淋浴间意外地不错,轩意宁在氤氲的水汽中看着镜子里的青年,疲惫而苍白,死气沉沉,明明瘦弱不堪,可是经历了枪杀,跳海,爆炸,礁石等等事件,却居然都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只能是有赖于霍枭一次又一次滴水不漏的保护。
自己这一生,算幸运也不幸,只希望这一切能够快点完结。
洗完澡出来,发现霍枭居然已经把床上的床单被子全都换了一遍,轩意宁连忙走过去接过霍枭手里的枕头:“我来就好,你的背上还有伤。”
霍枭倒是笑得很促狭:“我的大少爷,这些活我熟,家里哪次不是我换的床单?”
轩意宁:“……”
“我的背没事,小伤,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霍枭耸耸肩,不过到底还是伤到了皮肉,这么一动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晚上关了灯,轩意宁睁着眼睛看着黑黢黢的房间无法入眠,白天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情绪此刻全都反扑回来,让他尽管疲惫,却根本无法入睡。
白原,那个从小和自己笑笑闹闹到大的男孩,就这样葬身火海了。他确实值得自己去恨,可是这个结局对他而言也过于残酷。
到底是谁,掌控着恶行累累的犯罪集团,甚至还要手沾鲜血!
“睡不着?”伴随着霍枭低沉的声音,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后,轩意宁落入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我没有出声……”轩意宁讶然,为了不打扰霍枭休息,他甚至动都没有动一下。
“傻瓜,”身后是一声气音的笑意,“你睡没睡着我都不知道的话,这个老公当得是不是也太失职了?”
“在想什么呢?”霍枭的吻落在耳后。
“在想,既然警方认为白原是造假珠宝的人之一,那你们是不是也在怀疑我师父兰致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