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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锦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及至送秋宴,清秋镇上难得热闹起来。


    姜黛意每日除了约着明柔、羌水凝的空儿,他时便只是在院里小憩,很是愉闲。


    正睡着,院外不多时人声鼎沸。


    姜黛意一时惊醒,见日上枝头,秋阳明媚,索性也不再歪着,站起来看着一地秋光,恍惚时难免比对起昔日。


    这般盛平之世,多亏了云钦。


    如今,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景况。


    “姑娘喜望秋阳杳杳,不如去燕陵一观,那里虽繁华不比这里幽静,却也能得心境清明。”


    姜黛意眸光微缩,这个声音……她闻声便想逃。


    云钦的嗓音复又在身后淡淡响起:“敢跑,想是能放下亲朋好友的死活。”


    姜黛意这才转过身来,向那处看去。


    云钦面上清隽,见她没有妄动离开,心内极其满意:“自己过来。”


    姜黛意知道他能出现在这里,明柔、羌水凝多半也落在了他手里。


    想到此处更是没有好脸色,怎么可能听话。


    姜黛意气笑,“这是我家,公子私自闯入出言威胁,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吗?”


    昔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她可一点都不想服软。


    可她不知道云钦现下俨然换了一副脾性,全然没了以往的温润。


    院外马车往前驶一些,云钦迈步过来,玉袍宽带慵缓迤逦。


    他眉眼睥睨,缓步逼近,“不过是故人思旧相邀一见,何必这么紧张?”


    姜黛意被逼至院内的桂花树下,退无可退。


    云钦悠悠道:“很怕我。看来昔日当是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


    金桂开得正盛,稀疏洋洒地落在二人肩头,正是风动幽香远,一呼一吸间都是沁人心脾的花香气。


    云钦将小姑娘困在树干与自己躯体之间,毫不在意她的紧张,她越怕他,越是有鬼。


    姜黛意还在猜忌云钦是否已经想起,他却不再有耐性。


    “这桂花有什么好的,到了燕陵,带你去看琼花。你该看琼花。”


    说罢,也不顾姜黛意是个什么意愿,强行将她塞进马车,一路回了燕陵。


    禁庭之内,人人自危。


    宫人行走往返,恭肃严整,经过移建进宫的观雪阁时,还是忍不住抬眼瞧。


    阁台之上,美人临窗而坐,神色恹恹。


    秋光穿过树影,斑驳陆离地映在少年君主难得温隽的玉庞上。


    少年君主唇角在动,似乎出言轻哄,想让美人开心。


    纵然听不清言语,看形景也是极尽温柔。


    阁台上的云钦察觉到视线,漫不经心看下去。


    宫人即刻惶然垂下眸,行礼离开。


    琴音悠然,多有困顿靡靡之音。


    “听说妹妹想学琴?”


    云钦拨弄着琴弦,琴音映心境,这样的靡靡之音,原不该在他的指下奏出。


    姜黛意身上穿得还是在清秋镇上的衣裙,她不喜宫装繁丽,侍女之前放在旁侧的衣裳,她一件也未试。


    以及云钦派人送来一应解闷的物件,她都未动。


    云钦的讨好之意,显然姜黛意并不想接受。


    “我不想学琴。就算学也不会跟你学。”少女出言忤逆。


    云钦闻言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她初入宫中,不熟处境难免紧张,说出这样顶嘴的话,也实属正常。


    无伤大雅。


    也跑不了。


    云钦此时起身,挨近


    姜黛意坐在她身后,他的手覆上她的手,一隽一柔皆如玉悦目。


    他强势地引导她,将她削葱一般的指尖按在琴弦上,顺着徽位淌撞吟猱,虽初有其琴意指法,但她挣扎太过,难免失了章程。


    姜黛意浑身都绷紧了,“放开……”


    琴弦猛动,杂乱之音与隐隐靡靡交融,细听便有两股不同的音色在对抗。


    云钦声声碎玉:“琴本映心,妹妹指下琴音,浮躁,无序,倒是辜负了这好琴,亦负了这高阁秋景。”


    姜黛意的指腹隐隐作痛,她恼怒道:“你这般恣意强取,遑论琴与景,纵然是人也早已相负。”


    云钦却不以为然:“妹妹错了。琴得知音方才得趣,若无知音也必得寻来,琴音动人心,天长日久自成知音,方为不负。”


    诡辩之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无可反驳。


    姜黛意将手掌搭在琴上,琴弦发出沉闷的闷声,她不满地抬起水眸瞪他。


    浓重的秋光洒进阁台,金扑扑的映了一地华光,也映着他的眉眼。


    云钦的眼中,有极致的掠夺意味。


    他的那番话,也不知是在说琴,还是在说人。


    姜黛意越发不高兴,手上使劲。


    绷紧的琴弦受不住压力,猛地断裂,血色溅到琴面,指尖的痛意使姜黛意的身子更僵硬了些。


    云钦抚正琴弦,姜黛意趁机抽出手,起身往内室的小案边去。


    倒不是大伤,只是原本不必伤着,若非云钦一番无理取闹,何必又惹这一出。


    姜黛意拿帕子按着指尖止血,也不理人,看神色,怕是以后都不想再碰琴了。


    那琴原本极好,不应随意断裂,况且素有弦断不详之说,不知会触何凶事。


    云钦唤宫人进来送金疮药,他将药粉倒出来一些洒在姜黛意的伤口上。


    姜黛意看着便来气:“你再包扎晚点,说不准已经痊愈了。”


    假好心。


    那琴有什么好弹得,还不是掺杂了压制之意,他要她明白,她永远逃不离他的身边。


    云钦放下药,将她捞在怀里,温隽不在嗓音冷然:“封你为后,如何?”


    “不如何。”姜黛意反感他的掌控,又怎会喜他触碰,一朝弥月惑心,倒是将他以往克制在心底的阴戾都招了出来。


    观雪阁下,忽而传来了戏子唱戏的声音。


    “喜欢看戏吗?”云钦抱着她,神色凉薄。


    姜黛意从进宫内被关在阁上之后,便憋着一口气好了。


    她此时再也忍不了:“我不喜欢弹琴,更不喜欢看戏,你不要再费功夫了,你越是强迫,我越不会跟你在一起。”


    云钦冷笑一声,钳住她的后颈:“是吗,一会看完戏,希望妹妹的嘴还是这么硬。”


    姜黛意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强迫着往戏台瞧。


    她一看顿时咬牙:“你要做什么,云钦。”


    戏台上,跪着个人。


    赵立。


    赵立见着姜黛意,高喊道:“姑娘。”


    姜黛意惊惶地看向云钦:“你想起来了?”


    云钦疏凉地望着赵立,“我没有想起来,但今日的这出戏,得让赵立来给我们唱。”


    赵立跪在戏台上,耳边全是铿锵有力的唱词,两名武生在台上唱念做打,唱至高潮,忽而将手中的刀劈向赵立。


    姜黛意下意识出手,戏子踉跄一下,腿上渗出了血迹,赵立转危为安。


    云钦抓住姜黛意的手,叹息:“看来这戏是听不成了。”


    姜黛意尚未从方才那惊险的一幕里回过神来,又看到台上多了另外两道身影。


    羌水凝和明柔。


    明柔骂骂咧咧:“狗皮膏药似的,要杀要剐快一点,这么爱玩猫抓耗子的把戏,腻不腻……巳雾,你个杀千刀的你又抓我,你有罪!”


    羌水凝一眼就看到了观雪阁上的姜黛意,还有不知有没有想起以前的云钦。


    没想到才短短几个月,便被他寻到了。


    帝王之心,真是敏锐。


    姜黛意遥遥看着戏台上的三人,这是准备要拿他们威胁。


    只是他要做什么?


    云钦拿出他精心炼制的蛊,摩挲着:“妹妹,我虽然不记得,但我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很清楚。”


    姜黛意心底有些发怵,她见不得云钦拿蛊的模样。


    云钦见她霎时惊惧,茶眸淡然地笑:“妹妹也会有怕的时候。”


    “我不会吃,你休想。”姜黛意知道,那蛊必定是云钦为她而备。


    云钦眸光晦朔,也没有即刻逼着姜黛意去吃那蛊,只是提起了戏台上三人。


    他道:“羌家是云家世仇,昔日,羌无月亦对你有觊觎之心,羌水凝与明柔几次三番祝你逃离我身边,我不会放过他们。”


    姜黛意对云钦手中的蛊有所忌惮,生怕他逼迫她吃下,如今提起羌无月,摆明了要算旧账。


    她头一回软了声调:“哥哥,羌家已经归顺,明柔只是受我指使。”


    这一声似乎并没有唤回云钦的理智。


    云钦继续问:“那赵立呢?我呢?我便活该生受弥月,生受忘记妹妹的痛苦吗?”


    姜黛意并不想如此,只是事态发展,她不得不如此。


    她反驳道:“如果不是你步步紧逼,何至于此?”


    云钦眉眼沉下来:“妹妹,你该记得,是你先动了对付我的心思。”


    姜黛意道:“到底是你先骗我,还是我先对付你,真的说得清楚吗?”


    戏台下明柔挣脱束缚,巳雾从暗处出来抓人。


    像是一场游戏,结果就是明柔还是落了下风。


    云钦凝着姜黛意:“妹妹总想逃,若你昔日乖乖待在云府,不妄动心思,你依旧是云家小姐,是我的妹妹。”


    “妄动心思的是你,云钦。”


    姜黛意眼眸孱孱,身上的琼花香淡淡的,窜入云钦鼻间。


    她在指责他:“是你设局让我进入云家,却又故意质疑我,你若真的想让我安安稳稳待在云家,就不会任由千相暗中寻我。”


    心思一朝被戳破,云钦却并不恼怒。


    他承认:“原来妹妹早就察觉了我对你的心思,对我用弥月,是因为你害怕。”


    “你一直害怕我的感情。”


    姜黛意撇开眼:“只是兄妹,不好吗?”


    “不好。也不可能。”


    她到他身边的第一天开始,便不可能只安安稳稳地成为云妡。


    云钦将她温柔地搂在怀里,仿佛又回到小时候温馨相伴之时。


    “我骗过你,你瞒过我,已经扯平。可妹妹,弥月的账,又该怎么算呢?”


    姜黛意眼眸微颤,她看向下方被巳雾用剑指住的三人。


    “你想怎么样?”她心中已然明了,但还是心存一丝希冀的问出了口。


    但让她失望了。


    云钦的笑极尽温和,却掺杂着浓稠的觊妄。


    他将手中的蛊递至姜黛意唇边,那是早已为她备下的。


    “吃了它。”——


    作者有话说:“风动幽香远”出自宋黄裳《宴琼林(东湖春日)》


    第82章


    日上三竿,艳阳当空秋意浓。


    观雪阁内的床榻上,白绡帐被高台吹进来的风拂得微微翻起,隐隐露出里面安寝的姑娘。


    侍女推门而入,行走时脚下无声,端着洗漱的一应东西来叫榻上的姑娘起身。


    霜色长幔被勾在两边,领头而来的绿晚上前轻声唤醒姜黛意。


    姜黛意感觉头很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强行从脑子里抽出去过。


    浑浑噩噩。


    姜黛意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名侍女。


    眼熟,但她不认识。


    侍女的身后还跟几人,恭柔向她行礼后便开始各自忙碌。


    绿晚照旧同平常一样伺候姜黛意起身,可今日的姜黛意,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


    她的眼里有浓浓的戒备……与不解?


    “姑娘?”绿晚闻言,顿时比姜黛意还要不明白境况。


    姜黛意穿着寝裙,拂开绿晚的手下了床榻。


    她往透着光的窗牖边走去。


    一众


    侍女不明所以,但恰巧梳妆台也在窗牖边,她们便也跟了过去,


    “姑娘,该梳洗了,今日王上要与姑娘同用午膳的。”


    算着时辰,王上也该下朝了。


    姜黛意尚未明白处境,她如同傀儡般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周围。


    少女姿胜仙姝,不用浓厚的胭脂,只需上极淡的妆容便足矣,只是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侍女为姜黛意的面颊上盖上些浅淡的胭脂,起色看着顿时便好了起来。


    听说这少女是被王上强掳进宫的,近日来一直闷闷不乐,恐怕也是心有郁结才会显得面色不好了些。


    “姑娘,好了。”梳发的侍女捋顺最后一束青丝,行礼退下。


    绿晚在首饰盒里挑挑拣拣,为姜黛意簪上发钗。


    直到姜黛意穿上宫装,她才终于回过神来,面色更加惨淡,连方才上的胭脂都掩不住。


    她捂着脑袋,将心里的惊恐之意疏散出去之后,开始复盘想起自己目前的情况。


    她穿到了富户姜家女的身上,原身本应一生顺遂,却在幼时被天阙掳走训练成刺客,又潜进云府成了云钦的妹妹。


    这俩人,一个比一个犟。


    明明渴望互为慰藉,却偏偏又因为幼年遭遇极度不安彼此猜忌。


    好不容易撑到云钦坐上王位,原身却非要抹掉云钦对她的所有记忆,那个也不是好惹的,回过劲来要报复,给原身喂了蛊。


    然后,这时她就穿过来了?


    姜黛意想了半晌,得出了一个结论。


    她可能穿成云钦那莫名消失掉的妹妹了,那原身以后岂不成了他的白月光了。


    姜黛意终于彻底清醒,她慌乱地走动,裙裾过长猛地绊倒,面容顿时朝着尖锐的案角撞去。


    绿晚看得心惊胆颤:“姑娘!”


    姜黛意感知到危险,出于身体本能反应轻盈掠步躲了过去,只是毕竟脑中空空,虽稳住了身子还是向前踉跄了几步。


    原身会武功。


    姜黛意惊奇地想起来。


    她将视线转向侍女们,冷静下来。


    不能露出破绽。


    云钦给原身喂那蛊,恐怕也是为了以牙还牙。


    只是不知起什么作用?


    造了孽了。


    姜黛意头更疼了。


    绿晚看出了姜黛意的不对劲,素日姑娘都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纵然是在王上面前笑着,眼底也是充满了算计与浅淡。


    一双墨浸的眸子,氤氲难窥不敢让人久视。


    今日看着虽焦躁,似乎也多了一些活泼无害?


    “姑娘,你今日很不对劲啊,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绿晚是姜黛意的贴身侍女,第一个发现不同寻常,她边说着便已经招手着人去喊太医。


    其实平素若姜黛意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都是王上给姑娘亲自看得。


    只是今日正巧碰上大臣们商议改律之事,王上便下朝晚一些。


    绿晚将人扶至塌边坐着等太医。


    姜黛意原本想阻止绿晚喊太医,但心里想起云钦给原身下蛊之事。


    云钦此时还没有下朝,让太医来看看也可,说不定能探听出来那蛊的作用。


    太医来得很快。


    把过脉后,太医面露难色。


    姜黛意让侍女先出去。


    直到阁内只剩下姜黛意与太医两个人,她才问道:“大人,我身上有什么问题吗?”


    太医虽并未被禁止来观雪阁,王上也没有提前交代过什么,但他知道,恐怕这姑娘身上的蛊,不简单。


    倒不是难解,是这蛊恐怕是王上所种,在宫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他也不是白待的。


    姜黛意有些急躁:“大人怎么不说话?”


    太医回道:“姑娘脉象平和,身体并无异常。”


    姜黛意都快听笑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体里有蛊,这太医竟然说并无异常。


    应当是畏惧云钦,才不敢说实话。


    姜黛意还想再问,外头侍女的声音不重不轻响起:“参见王上。”


    太医即刻站直身子,往一边退去,避嫌。


    下一刻,云钦走进来。


    云钦见着太医在此并不惊讶,仿佛早就知道的模样。


    “退下吧。”云钦淡淡吩咐。


    云钦身着暗色王袍,进来将光线都压晦几分。


    他周身气质温润,眼眸森然凉薄,淡得没有温度。


    姜黛意本能恐惧起来,怕被他看出端倪。


    云钦于榻前停下,居高临下俯视。


    “妹妹唤太医来,是想解蛊?”


    姜黛意闷着嘴,不敢说话。


    榻前的光线被隽拔的身影挡得一丝不露,直白的侵略感袭面而来。


    姜黛意小袖下的鸡皮疙瘩竖起来一胳膊。


    云钦蓦得又靠近床榻几分,笑音温柔:“妹妹?”


    姜黛意抬头看他,视线对上。


    心脏骤缩,少女漂亮的瞳孔忽而放大,她的记忆在见到来人时重回正轨。


    体内的蛊隐隐发作,姜黛意浑身颤抖起来。


    云钦眼睫温垂,凝睇静待。


    姜黛意被蛊控制,朝云钦伸手。


    又忽而清醒,瑟缩身子往后退,神色极尽惊惶。


    云钦视线牢牢钉住少女,为她解惑:“人之情思,一朝堪破,难以自恃。”


    姜黛意短短一霎与蛊抗争,已尽全力。


    “为什么?”她好想靠近云钦。


    云钦曲膝坐在塌边,声调幽幽:“因为妹妹心里有我。双心情蛊,哪怕妹妹对我只有情思一点,也会被此蛊放大数倍。”


    少女眼里沁出泪水,隐忍着心里莫名疯狂的悸动,随后难以自恃地紧紧蹙眉喘息,落在人眼里美丽又破碎。


    云钦继续为她解释:“但有一点小小的代价,它偶尔会使你记忆紊乱,尤其见到心悦之人时,神志与情蛊在体内抗衡,如生双心。”


    姜黛意跪坐在榻上,一瞬没了力地跌躺在锦衾间,她定了定涣散的神志,伸手。


    云钦的眼落在她伸过来的纤纤玉指上,求饶似的声音清柔好听地响在他耳边。


    “哥哥,离我近一点。”她眼里氤氲着委屈的雾气。


    云钦眸底的凉薄尽散,“妹妹早如此,也不必承受双心之苦。”


    明明心底有情,为何要逃。


    双心情蛊,比起残忍的弥月,根本不值一提。


    她敢两次三番对他下弥月,让他承受忘记她的痛苦。


    就该想到有今日。


    姜黛意将云钦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边,双心蛊迷惑她,控制她,放大她昔日压抑在心底的渴望。


    对他的渴望。


    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丝。


    姜黛意心里泛酸,难受坏了,原来她的心底是这般渴望云钦吗?


    她不由自主轻轻启唇,恍若在撒娇:“哥哥,求你。”


    云钦为她拂碎发,蛊惑她:“求我什么?”


    隔靴搔痒。


    姜黛意不满足于此,她主动贴近,想要云钦抱。


    她直白问道:“哥哥不想抱我吗?”


    云钦闻言,满目愉隽,心情出奇的好。


    他眉眼惊鸿,语气温柔:“妹妹当是不喜欢待在我身边,我送你走好不好?”


    姜黛意捂住心口,她中了蛊,听不得这些话,一个字都听不得。


    她摇头紧紧攥住他的指骨:“我喜欢。”


    云钦要她说得清清楚楚:“喜欢什么?”


    少女毫不犹豫:“喜欢待在哥哥身边,喜欢哥哥。”


    云钦终于满意:“喜欢,就是要说出来,而不是总想着逃,这次可是妹妹说得,要作数。”


    姜黛意颤颤点头:“作数。”


    云钦闻言,也不再折磨她,弯了


    高挺的身子轻松打横抱起少女,走出观雪阁。


    宫内翻修,褪去曾经的奢靡之气,云钦喜雅,如今宫内修缮便雅,雕栏玉砌,高雅非凡。


    云钦抱着姜黛意前往琼明殿。


    姜黛意不喜欢云钦身上的龙涎香味,很陌生。


    “哥哥,你不要穿这件衣裳好不好?”


    云钦稳步走,不耽误垂眼看她:“为何?”


    姜黛意挣扎一下,似乎难受极了。


    “闻不到哥哥身上原来的味道。”


    龙涎香太重了,熏得她头晕乎乎的。


    到了寝殿,姜黛意被放在床榻上,云钦转身去换衣裳。


    一身素雅长袍,没了王袍的威压,姜黛意浑身都感觉轻松了不少。


    云钦背身听不到少女的动静。


    他没有立刻过去寻她,试探回眸。


    转头之际,扑散而来的琼花香缠上他周身,满是玉洁素和之息。


    云钦回身稳稳接住她,玉面平和,“站好。”


    屏风外,覃公公进来布膳。


    响动惊动姜黛意,她下意识放开云钦。


    云钦察觉少女避嫌之意,温润神情出现裂缝,他不喜她任何的离避之意。


    双心蛊还有一处厉害,一旦宿主开始试图抵抗情思,蛊便会反复发作压制神志。


    果然姜黛意坚持不了须臾,便又重新缠到云钦身边呢喃:“哥哥,你怎么不抱我?”


    屏风并不隔音,覃公公心内啧啧称奇。


    近日王上极好伺候,性子越发温和。


    果然还是年轻肝火大,需得美人在侧,一经纾解脾气都没了。


    他这把老骨头,又有盼头了——


    作者有话说:开头记忆分层是因为蛊的原因。话说宝宝们都看到这里了,真的不点点接档文收藏吗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83章


    蛊起作用,让姜黛意无比黏人。


    云钦这些日子一刻脱不得身,朝臣看在眼里,不知内情自然劝诫。


    “王上近日太过沉溺声色,怕是不妥。”


    年轻的帝王心不在焉,他还在想着后宫那女子!


    “王上!”


    朝臣不满。


    云钦似乎终于回过神来,眼眸淡淡往下扫。


    “诸位大人还有要事要奏?”


    “倒是没什么要事,只是……”


    云钦:“无事退朝。”


    大人一句话噎住,只能看着王上的背影发拂袖而去。


    当初死活不肯选秀充盈后宫,如今真是邪了门了。


    姜黛意在阁楼上晒太阳,远远看见云钦往这边走。


    少女忙不迭跑下阁楼。


    云钦才踏上玉阶,便被扑面撞个满怀。


    她要他抱,他便抱得极紧。


    “不是想出宫吗?”


    姜黛意点头:“听说宫外有花灯。”


    云钦抱着姜黛意先回了阁楼,他此刻还走不了。


    午后云钦批完折子,又面见了几个大臣,才带着姜黛意出宫去玩。


    天色沉暮,姜黛意与云钦牵手走在闹市之中。


    送秋的花灯尚未撤去,且还有好些日子热闹。


    况且又是初现安宁之世,便有大臣提议解除宵禁,各城中禁卫日夜巡逻,让各行民业好好恢复生机,于国有利。


    这才有了乱世之后难得的盛况。


    姜黛意缓步走到一处灯架下,倒不是故意走慢,只是人实在有些多,有些挤,步子都迈不开。


    云钦不喜热闹,本不同意姜黛意要出宫的请求,但近日少女每每软着音调求他,实在是缠人得紧,他无法狠心拒绝她。


    姜黛意被打铁花吸引注意,借着身量娇薄,刁钻地钻到人群里往前排穿过去。


    云钦没想到她会有此举,皱眉往前迈步去追。


    旁边几个人不满地嘟囔:“公子别挤啊,你这么高还怕看不着吗?”


    云钦眼前人影晃动,眨眼间便不见了姜黛意的身影。


    那几个人似有意般阻挡云钦找人,堵得云钦难以脱身。


    另一头,姜黛意看得入神,忽而一只手拉了她往人群外去。


    姜黛意微惊,她看向拉她的人,显然不是云钦。


    羌无月将人带到一处僻静处,盯了姜黛意半晌才道:“什么眼神,不认识我了?”


    姜黛意因为蛊的原因记忆时常紊乱,除了云钦,其他的人她有时候记得有时候不记得。


    显然,现在她已经将羌无月忘了个干净。


    “你是?”


    羌无月翻了个白眼:“你莫不是被云钦下蛊了?”


    否则好端端的怎么能不记得他。


    姜黛意似乎除了云钦在脑海里清晰一些,其他的事情总是时而如同遮了一层纱,实在是想不起来。


    羌无月管不了那么多,云钦现下暗中一直在打压羌家,他也是冒着危险出来的。


    他是为了羌水凝而来:“你知不知道水凝被云钦弄哪儿去了。”


    姜黛意仔细想了想这个名字,熟悉,但记不清。


    羌无月还要说什么,却见外头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大批的禁卫封锁皇城,所有人待在原地不得擅动。


    顷刻间,禁卫封城,着手排查是否有别有用心之人。


    月明灯濯,映不亮云钦眼底阴淡。


    “十里华灯,晃得人心浮动,既如此,即刻拆掉。”


    浮华尽褪,居心叵测皆尽数显形。


    巳雾穿过对向而来领命拆灯的禁卫,手中提着方才故意阻拦云钦后又妄想趁乱逃走的几人。


    “是羌无月的人,姜姑娘大抵是被他带走。”


    一个大活人,不可能转眼的功夫就不见。


    云钦耐性已尽,抽出长刃直指其中一人。


    羌无月带着姜黛意,便藏身在附近。


    姜黛意靠在青墙边,看着远处脸色沉暮的云钦。


    她体内的蛊蠢蠢欲动,情不自禁想去追寻云钦。


    羌无月拉住她:“干什么去,这么离不开他?”


    姜黛意视线被迫从云钦身上离开,略略清醒几分。


    “不是,我出去,他才会放过那几人。”


    羌无月明显不信任她,嗤笑:“若不是知晓你中蛊,我倒是信了你的说辞。放心,他必会留着人审问你的下落,他们不会死。”


    角落里无灯无月,二人藏得很隐匿。


    羌无月不敢妄动,云钦越发乖戾,处事并不似先前温和。


    或也可说,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姜黛意感觉到羌无月在打量她,下一刻,闷沉惨音传入二人耳里。


    云袍浸血,云钦绝隽的面容上眸色疏冷,手下的长刃毫不留情。


    他知道他们二人就在附近。


    蛊惑一般。


    “妹妹——”


    姜黛意情蛊发作,脖颈间青细长筋暴起。


    羌无月见姜黛意这副模样,怕她被蛊控制暴露,立刻抬手打晕她。


    云钦站在明处,顷刻前他体内的母蛊还躁动不安,此时却忽然失去动静。


    羌无月将人打晕了。


    云钦脸色越发温戾欲碎,戾色在温隽的面容上显得割裂。


    “去,将羌水凝带到这里来。”


    羌无月本想带着姜黛意逃出燕陵城,再徐徐图之与云钦谈判,让他交出羌水凝,可他竟然如此难忍,纵使长街上人多眼杂,也要即刻找出姜黛意。


    丝毫不在意会不会因此生出流言。


    他已经疯了。


    云钦声若寒三月,薄凉至此。


    “查!可疑者就地格杀。”


    “是!”


    羌无月开始后悔将姜黛意打晕。


    云钦在等着禁卫将羌水凝带来,势必要将羌无月逼入死局。


    羌无月今日才带人潜入燕陵,就‘恰巧’碰到了出宫的姜黛意。


    引君入瓮,此番真是中了云钦的计。


    云钦刻意让姜黛意身上的蛊发作,就是要让羌无月知道,母蛊在他体内,休想用姜黛意来威胁他。


    羌无月额头冒汗:“……神经病。”


    竟然在自己体内种下母蛊,若姜黛意遇到危险,他便可为姜黛意抵命换命。


    他不能冲动,看来水凝今日救不得了。


    一刻钟后,羌水凝还没带来,倒是让禁卫寻到了晕过去的姜黛意。


    “王上,人找到了。”


    姜黛意所在的位置距离云钦并不远,禁卫不敢擅动,只禀知云钦。


    云钦找到姜黛意,抱起昏迷的少女,眸底阴霾犹在。


    羌无月已


    经在姜黛意与羌水凝之间做出选择。


    此番试探的结果云钦很满意,果然这世上只有他才是妹妹值得托付之人。


    曾经所言一见钟情之誓,在此刻化作齑粉。


    羌无月费了些功夫才离开了燕陵。


    暗卫问:“公子不救水凝姑娘了吗?”


    本来很担心羌水凝的处境,但羌无月现下已经明白,云钦不会随意对羌水凝出手。


    羌无月道:“云钦在试探我对姜黛意的心思,既然知晓我对姜黛意无意,他自然不会为难水凝。”


    暗卫不解:“那他扣下水凝姑娘做什么?”


    羌无月道:“自然是因为留着有用。”


    羌家是平衡其他世家最好的棋子,若非必要,云钦不会动他。


    此番便是一次试探,若羌无月方才稍有迟疑,选择带走姜黛意,恐怕明日羌家便会被安个罪名除掉。


    而如今,羌无月安生帮云钦压制其他旧国世家的势力,羌水凝自然会被放回来。


    暗卫道:“那公子还要将她们在清秋镇的消息透露给云钦,如此不是将水凝姑娘置于险地。”


    羌无月淡笑:“不这样,恐怕云钦放不下心,罢了,左右水凝是姜黛意的人,他若想与姜黛意长长久久,就不敢轻动水凝。”


    暗卫架着马车:“公子,我们现下回平宁吗?”


    羌无月思索片刻,道:“将马车停在城门外。”


    暗卫一惊,他们刚才从燕陵城中有惊无险地逃出来。


    羌无月猜测:“放心,云钦这次真正的目绝不仅仅只是为了我,当是为了肃清余孽,若我所料不错,水凝马上会被放出城外。”


    暗卫听了个八分明白:“他怕公子横刀夺爱?故而试探?”


    羌无月嗤笑:“不过是记仇,旧时形势所迫,我与她二人欺骗过云钦,没想到这么久云钦还在心里梗着这根刺。”


    暗卫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多嘴去问这桩旧事。


    只将马车停在城外等待。


    燕陵城中,有许多逆贼旧部混入其中。


    禁卫一户一户地查,果然查出许多没有身份的人。


    其中不乏有旧世家大族里的探子。


    新王上位,各地动乱人心不稳,新旧势力如雨后新笋一般迅速发展。


    云钦尚且无暇顾及,但羌家树大根深,若羌无月识相自然会帮忙压制,两相受益。


    若今日他不识好歹带走姜黛意。


    云钦视线凝在姜黛意精致如画的面容上。


    巳雾将马车牵过来。


    “王上,余孽已经全数抓捕,此时要回宫吗?”


    云钦抱着姜黛意俯身进了马车,清隽道:“余孽一事由你全权处理,将羌水凝送出城,交还给羌无月。”


    巳雾跟在云钦身边这么多年,自然明白云钦的意思。


    万不得已之时,云钦不会除掉羌无月。


    但若他真的对姜黛意动了心思,云钦也不介意杀鸡儆猴,让那些心思有变的世家好好观摩。


    马车中,云钦从屉格中拿出那对鸳鸯佩,将其中一个系在姜黛意的裙带上。


    “妹妹,羌无月对你不是真心的。”


    寂静无声,无人回应。


    云钦嗓音雅暮,自透着一股恶狠狠的倔执。


    “你早该绝了对他的思慕之意,从前不该有,往后,更不该有。”


    第84章


    琼花盛极,暖阁花香沁人。


    云钦迎着漫天初雪下朝,回来之时看到美人正倚栏,忧思忡忡。


    姜黛意手中捏着一只琼花枝,满脸不悦。


    宦官为云钦褪下朝服,换上轻便的云纹素袍。


    “妹妹今日脸色看着不好。”


    宦官、侍女识眼色地退出去。


    寒三月的琼花,竟开得纯白氤妍。


    人影经过时,花瓣随之迤晃。


    姜黛意觉得刺眼,氲墨画眸微转:“谁是你妹妹?”


    云钦默了一瞬,姿态清隽地弯膝盖坐在栏边陪她赏花。


    姜黛意烦躁地扔掉手中的琼花,她只是云妡的替身而已。


    云钦捞住少女,将她抱到自己的腿上坐着。


    他的嗓音清和温柔:“又将哪段记忆丢掉了?”


    双心蛊唯一的副作用,致使人记忆紊乱。


    但非得如此,才能看出姜黛意各个时期的心症。


    他要亲手解开她心底的克制之锁,要她亲口承认,她喜欢他。


    姜黛意推拒云钦,面色冷冷地站起来,走向窗牖边。


    三两花枝长出窗外,受冻的霜瓣跌落枝头,与寒雪相融,迎风而去。


    少女目光追随着那瓣瓣琼花,身有所感。


    “你早就知道我不是真的云妡。”


    云钦尚在思索今日的少女,到底是丢失了哪段记忆。


    恰一闻言便当即明了。


    怕是他昔日在旧府为云妡设灵堂之后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


    侍女进来添加银丝炭,低眉顺目的模样,扎得人眼睛疼。


    像极了姜黛意这些年谨小慎微,生怕被云钦察觉身份的样子。


    可惜她这么多年的伪装就是一个笑话,在云钦眼里,她到底算云妡的替身,还是他痛失至亲生出的执念。


    姜黛意飞身便要跃出观雪阁,云钦指尖银线弹出,桎在想要逃走的少女腕上。


    “逃去哪?”


    银线收紧,线上所涂药劲入脉十分。


    姜黛意身上的内力顿失,被扯得后退。


    像永远被线禁锢的风筝,终归会回到执线之人手里。


    云钦抱着软倒在他怀里的少女,他眼尾沁出的情意,比新添的炭火还要灼人。


    姜黛意眸底恹恹:“既知我不是云妡,为何强留?”


    云钦勾唇:“既知我强留,又何必相问。”


    姜黛意微哽,转眼不再看他。


    “你将我当成了谁?”


    腰间所坠玉佩,也成了一块炙铁,成了二人之间嫌隙的凭证。


    “云妡吗?”


    姜黛意想扯下玉佩,可系结之人手法巧妙,竟是一时解不开。


    “这玉佩我不要。”


    白玉之上,所刻霜云冷雾,是云家的东西,亦或者说准确一些,本当时云妡的东西。


    她只是姜黛意,不要任何人的东西。


    侍女敛气屏声,添好炭火准备退下的同时被姜黛意叫住。


    “你去拿一把剪刀来。”


    侍女略抬眼看向表情隽和的云钦。


    “退下。”


    这便是不让去的意思了。


    侍女自然不敢违背王上,循意退下。


    姜黛意见此更是气极,动作越发急躁起来,势必要将那玉佩扯下。


    凝脂白玉般的指尖,被系带勒出红痕。


    云钦皱眉止住她粗鲁伤己的动作,长指微绕,将那玉佩轻松取下来丢到一边。


    “不要便不要,生得什么气?”


    姜黛意抬眸,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气前路未知,气被蛊迷惑心神。


    气看不透云钦更气看不透自己想要什么。


    姜黛意洇红眼眸,体内的蛊躁动不安,迫切想让她做些什么,心底压制的渴望,被牵引,拉扯,每一寸呼吸都难以平稳。


    她紧紧攥着云钦的长袖,终了只克制住起身,向榻边跌跌撞撞地走过去。


    “我想歇着了。”


    云钦忍住想过去扶抱少女的心思,起身离开了阁楼。


    阁门被阖上,唯有大开的窗牖外不停地飘进霜雪。


    拂着一室琼花。


    姜黛意躺在榻上,并不觉得冷,只是心闷。


    她翻身抚开白绡帐,阁殿内空落落的,不见了云钦的身影。


    姜黛意失落地放下帐幔,捂住隐隐作痛的心口,侧身抖开锦毯盖上睡觉。


    巳雾有事要报,早早等在观雪阁下,好不容易见着云钦从姜黛意那处离开,却是一言不发。


    直至疾步至书房,云钦一口心头血才猛地咳出。


    巳雾吓坏了,连称谓都叫错:“公子!”


    云钦抬手:“……无碍。”


    当下才登上位,宫内各方势力的眼线尚来不及拔出,必不能让他们知晓云钦此形。


    巳雾赶忙回身将书房门掩上,扶云钦走到案边。


    “这是何故?”


    云钦唇边血迹氤氲,不以为然道:“不过是蛊所致而已,并不妨碍。”


    巳雾知晓双心蛊的事情,但还是疑惑:“可是公子……王上服得乃是母蛊,为何会被蛊所反噬?”


    若道寻常,当是身受子蛊之人对母蛊心生抗意,才会被蛊所噬。


    窗外清寒的风吹不


    透霜影纱,淡薄日光渗进,丝丝缕缕如千愁万绪。


    剪不断,捋不清。


    也走不进。


    云钦淡淡道:“因为子蛊,不在她身上。”


    巳雾简直不敢相信:“什么?!”


    晚间雪停,月色盈盈。


    当值的侍女们三两结伴,自以为四下无人,开始讨论起八卦秘辛之事。


    说到新奇之处,不免皆掩嘴而笑。


    有人忽而提起那位被日日关在观雪阁之上的美人。


    侍女使眼色,让她们往阁楼上瞧。


    瓦檐画壁,琼花玉阶,蜿蜒而上,入目如琼楼。


    好像生来就是为藏宝而造。


    “你们可知道王上为何关着她?”


    “玉楼藏娇,王上心悦于她,不明摆着。”


    侍女摇头:“非也。”


    这话勾起其侍女的好奇心:“怎么?你知道内情?”


    “快说来听听!”


    侍女看了看四周,悄声道:“今日我上去添炭火,那姑娘可不高兴了,王上还给她下了蛊!”


    侍女抬眼偷偷窥视之时,那少女恍惚真如乘风而去的仙姝一般。


    侍女抓住重点:“下蛊?王上为何这么做?”


    “听说,王上之前有个已逝去的妹妹,是将抓回来这姑娘当成妹妹替身了!”


    侍女震惊:“啊?那这姑娘岂不是太可怜了!”


    “王上怎么能这样?”


    侍女们也觉得那少女很可怜,突发奇想:“要不我们帮她逃出去吧,我们可以……呜呜呜!?”


    其他侍女闻言吓得花容失色:“闭嘴闭嘴,你在说什么!?被王上知道我们脑袋要搬家的!”


    小侍女们每日白日里不敢多言多看,也唯有夜深人静之时,才敢说说每日所见所闻图个乐子。


    阁楼上的窗牖被打开,里头炭火充足,一股股的热气散出,氤氲着美人面容。


    姜黛意坐在寝阁的窗牖边,视线往下看。


    侍女们微微一惊,对姜黛意行礼后惶然散去。


    姜黛意并未在意她们的议论,睡了一个午后,至此时已经难以入眠。


    绿晚为姜黛意放置晚食,“姑娘在想什么?”


    宫中的侍女每日艰难度日,一不小心就会面临灾祸,却尚觉得她可怜。


    她神情淡淡,不知云钦是否也觉得她可怜。


    绿晚见姜黛意不答,也没有在意,这几日姑娘一直是这个样子,今日不记得往昔的事情,明日不记得今日的事情。


    时而欢天喜地,时而郁郁寡欢。


    绿晚提醒姜黛意:“吃饭罢姑娘,一会儿凉了。”


    姜黛意心中闷着一口气,她看着阁楼下空荡荡的白玉阶,更失胃口。


    “我吃不下。”


    绿晚劝诫的声音没有响起,倒是云钦的声音突兀地传入姜黛意耳里。


    “都是妹妹喜欢的菜式,也吃不下吗?”


    姜黛意暗淡的眸色微微亮了亮,通往这里必先经过阁下玉阶,为何一直看着却没发现他?


    云钦坐到桌子旁,温声唤尚且惊奇的少女:“过来。”


    虽有内里傍身,但她毕竟太过单薄,多吃些总是好的。


    姜黛意起身走到云钦身边,眼眸灿灿的。


    “你怎么?”


    云钦的脸色有些不寻常的苍白,如霜面容更添几分疏淡。


    他照旧疏退阁内侍奉的侍女:“都下去。”


    姜黛意想起方才玉阶上,小侍女们的话,眸子里那点寡淡的光渐渐淡下去。


    她换了说辞:“你来做什么?”


    云钦气质玉洁如莲,偏偏眸子倔执凝视,觊妄丛生。


    “想念妹妹,便来见见。”


    姜黛意心中闷着的气更躁几分。


    云钦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终于开口:“云妡已经死了。”


    云钦为她夹菜的动作悬停,眼神冷下。


    须臾,姜黛意碗里多了一个蟹肉小饺。


    云钦淡声道:“吃罢。”


    姜黛意不肯罢休,势必要刺痛云钦。


    “今日有人说我可怜,因为,你将我当做云妡的替身。”


    “你失去妹妹,失去至亲之爱,拿我来做替身,弥补你心底缺憾。”


    云钦敛眸,面容终于彻底沉下。


    “你既知自己是替身,便该认命。”


    姜黛意氲染水墨一般的眼眸征住。


    云钦抓住少女后颈,拉她到自己眼前,视线相交。


    “这不是妹妹一直想听的实话吗?”


    “既如愿听到,何故还不开心?”


    她想过云钦会否认,会哄她道不是如此,只是从没想过他会大方从容地承认。


    心底一直以来所担忧之事被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姜黛意难得心一抽一抽地痛起来。


    她像是得到了一直想要的答案,自以为终于可以放下。


    又隐隐不甘心,觉得不是这样。


    到头来只哽着嗓音颤声道:“你……”


    云钦唇边隐隐氤出血迹,捏住少女的手心,摊放在他的心口,隔着衣袍,狠狠攥着她让她感受他欲裂开的心跳。


    第85章


    云钦眼尾发红,唇角也红,他身上的冷香夹杂着血腥气,扑入姜黛意的鼻间。


    姜黛意抗拒得厉害:“你干什么?!”


    云钦压住她的手,让她按住自己的胸膛:“感受到了吗”


    姜黛意凝玉腕指被桎出显眼的红痕。


    她抽不出手,惊惶看他时注意到他唇角边溢出的血:“你怎么了?”


    手心扭绞异常的心跳让姜黛意害怕,失控的云钦褪下往日和雅让她惊惧。


    “我怎么了妹妹不知道吗?”


    云钦眉宇轻皱,清隽的眼红透。


    无论他怎么哄她,她似乎总是不相信他的心意。


    心悦一个人,想哄她与自己在一起,就这么难吗?


    云钦神情凉薄地抓住她,势必要在今日破开二人之间的逆局。


    “妹妹心有所向,为何不认?”


    “为何要忍?!!”


    云钦努力压制住双心蛊冲天的情意,言辞恹恹狠戾,剖开她的伪装,要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认清她自己对他的心意。


    姜黛意紧锁眉头,嗓音颤得不成样子。


    “我没有!!呜……”


    “你没有,”云钦本沉缓的音调拔高,“你没有?”


    又在否认!


    云钦覆住她手,恨不得让她的手穿透他的胸膛,要让她黏皮着骨地感受清楚!


    “妹妹还要撒谎。!”


    “如你所说,那为何我体内子蛊躁动不安!”


    姜黛意挣扎猛停,眼角氲着震惊,柔眸睁大。


    她微微失声:“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子蛊在他体内?


    “还没有明白吗?”


    云钦捏桎她脖颈,平视她,抑制着,神情忍到极致。


    “子蛊,在我体内。”


    “而妹妹体内一直种得——是母蛊。”


    血色洇红云钦的唇,染得绝艳,让他一贯温润如玉的面容,添上破碎。


    姜黛意简直不敢相信,她眼角划下莹莹泪珠:“不可能……”


    怎么会这样?


    子蛊由母蛊控制,若母蛊在她体内,必然受她心意影响。


    她不满云钦方才说她是替身的说辞,她心里在潜在期望云钦爱她,敬她。


    母蛊


    受她心绪影响。


    所以子蛊才会躁动不安,云钦才会人如此失控。


    “你越祈望我,我便越难以控制自己。”


    云钦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眼底忽而氲起山雾一般,他看着她。


    “是妹妹在试图控制我。你想控制我,让我爱你。”


    琼花在不经意间散漫地盛开,恍惚终于习惯一室暖意。


    姜黛意再也没有理由去伪装自己。


    他已经刨开她的心,将她心底最深处的渴望挖出来,让她不得不面对。


    姜黛意泣声:“是你逼我,你在骗我!”


    云钦笑得极尽凉薄:“妹妹该感谢我,让你看清自己的心意。”


    姜黛意摇摇头,奋力抽出自己压在他炙热胸膛上的手,想逃。


    云钦表情一冷:“妹妹又想逃了?这一走不打紧,可若你心口不一,心绪影响母蛊害我被子蛊所控——”


    “妹妹可小心要遭殃。”


    姜黛意脸色白了几分,她不想相信。


    她不知云钦是否又在骗人。


    姜黛意试图反驳:“可是我体内也有子蛊发作的痕迹,我不信你!”


    云钦闻言轻抚她的眉眼,像在欣赏一块世间难得的珍宝。


    “傻妹妹,是你自以为自己被蛊所控。”


    他姿态散漫疏寒,神情欲碎,启唇击破姜黛意最后一道防线,连带着意图将她也一并拉进沉沦漩涡,不给丝毫脱离困囿的机会。


    “其实你从未被蛊所控,你所说子蛊发作的痕迹,不过是每循记忆即将紊乱之时,害怕失去对我的记忆而已。”


    “你在害怕忘记我。”


    姜黛意已经无从反驳,她一直以来对云钦的避离,逃心。


    在此刻全然成了一个笑话。


    云钦重新抓住姜黛意的手,拦腰将她抱起,走向挂着白绡帐的床榻。


    姜黛意神思混沌,一瞬间的失重之感,唤回几分理智,她害怕的在他怀中抬眸,眼泪一滴滴地落下来。


    云钦从未见过她在他怀中这样哭过。


    他依旧温声哄她。


    “别哭。”


    姜黛意感觉云钦要疯了,二人之间压制在心间多年的情愫,如今被淋漓尽致地展现在明面上,一种不可控的无尽羁绊,在他们两颗心之间绚烂绽放。


    自此,再不能轻易摆脱。


    云钦将她轻柔地放下,床榻之间,帐幔起伏,烛火阑珊。


    他的身影覆遮帐幔之外的光影,极致的压迫侵略之意侵袭姜黛意,她喘不上气,惶惶不可说。


    姜黛意稠丽的面容上升腾起惊惧之色,她摇着头向榻里退缩。


    “你……”


    云钦恹恹地笑,却又带着一些温和:“又开始怕哥哥了,没关系,我会让你适应。”


    姜黛意清晰地感知到云钦眼底浓稠的晦暗,她怎么会不怕。


    她终于认错,泪如涟漪,试图挽回:“哥哥,我不该对你使用弥月心法,我知道错了。我可以让赵立……让赵立解开弥月!”


    云钦抬步上榻,弯腰时袍发相和,绝澈慵缓,他俯视、逼近、让她的视线里只能盛下他一个人、让她的心底只能装着他再无余力去想其他。


    “昔日,承蒙世人高捧,多将我云钦奉若救世神明。”


    他如捧珍宝一般,抬起她尖尖的下颌,长眸含情,对她诉说。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的心早就被世俗啃噬,暗生溃烂——”


    唯有,此刻白绡帐中,


    吾妹黛意,能愈三千疾。


    姜黛意再也忍受不了,她重重拂开云钦隽削的手,往榻下逃。


    云钦眼眸沉晦,任她离开一方床榻。


    他回身坐在榻边,姿态放松,神情缓淡,隽笑看少女惊慌失措地寻找逃出去的方法。


    阁楼之上,早已落锁。


    为什么要逃呢?


    明明是两情相悦,为什么到此时此刻,还是要逃走!


    “开门,来人!开门!!”她惊惶至极。


    姜黛意中药,无法强行破开阁门,她将希望寄望于方才打开的窗牖,可是回眼看去,那扇窗却不知何时早已经被关上。


    她过去想重新打开窗牖,可是身后突兀地袭来一股冷香,独属于云钦身上的淡雅气味,将她包围。


    她落入一方怀抱中。


    “妹妹既欲乱我情思,又何故不敢入樊笼?”


    他的声音极尽隽雅,靡靡之音,残忍又危险。


    “这是你自己心底的渴望,你在抗拒你自己心底的情意吗?”


    姜黛意痛苦地捂住心口,她能感受到双心蛊之间的牵缠,摧残心志,凌虐意识。


    她阖上眼眸,蹙紧眉头嘤咛:“……哥哥。”


    “这种随时被记忆侵蚀的感受,妹妹觉得滋味如何?”云钦长眉纂得比她还要紧,眸眶猩红一片,脸色却是苍白痛苦的。


    她残忍、执拗、无情。


    她对他两次祭出弥月,


    让他的记忆一点点被心法啃噬。


    对他来说,何尝又不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姜黛意轻声开口,像是在认错:“对不起……”


    只有亲身体会,她才能意识到他们二人之间的隔阂。


    云钦接住姜黛意再无力支撑向下跌的身躯,抱着她来到窗牖边,相拥坐在阁台栏椅上。


    窗棂被推开,外头的月色透进来。


    云钦抱紧怀中的少女,抬起广袖为她遮挡寒风,却任由自己受冻。


    他的素袍被吹得猎猎作响,冬日的寒气侵袭着他的身躯,却依旧压制不住子蛊分毫。


    云钦唇边渗出的血越来越多,他长睫垂下,阴影落在眼睑下。


    “妹妹,爱我,好吗?”他稳稳抱着怀中少女,二人视线相对,他的语调似求似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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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黛意抽噎喘息,挣扎的动作在此刻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她眼眸正上方,是云钦的眼,他眼底的觊妄、破碎、极致的渴望,化作世上最纯粹的一滴眼泪,落在她的眼中。


    那颗眼泪划出姜黛意眼角,隐在她的耳畔。


    轻缓的吻似要落在姜黛意唇上,但只一霎怀中的少女便侧过柔窈玉面,将头埋在他的怀中,避开他的亲密。


    “不……”姜黛意惊惧,云钦是要亲她吗?


    少女害怕地抱紧他,将头埋得死,云钦感觉到隐隐的湿意浸透他胸前的衣袍,他倾起身捞起泪盈盈的她,不让她藏在他怀中。


    姜黛意觉得这蛊古怪得很,她身体里虽然是母蛊,可心绪依旧极受限制。


    她闷泣为他擦去唇边的血迹:“可不可以将蛊解掉?”


    蛊在,两个人都不好受。


    “妹妹心疼我?”云钦眼神浓稠如夜,抬手,为她抚泪。


    姜黛意状似关心:“难道你要任由自己被蛊吞噬吗?”


    云钦看穿她的借口,道:“这蛊无解。”


    说得跟真的似的。


    分明是不愿意解。


    姜黛意轻掀眼眸,对视上他,她的眸子里映出他缱绻的眉眼。


    她垂下眼轻声道:“骗人。”


    云钦神情倦怠,眉眼里却浮着锋利郁色,满眼充斥着觊妄、索求。


    “没有骗你。”


    云钦轻捏住少女后颈,迫她看他、向他靠近,两额相抵,高挺鼻峰与她的琼鼻厮磨,清浅呼吸交错,男子冷香强势侵袭着少女身上的琼花香。


    他的气息,纠缠、侵略、意味不明。


    “不过倒也是有一个办法,只怕妹妹不愿。”


    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姜黛意默不作声,不敢看他,温隽的表象撕裂,他内里隐藏的欲望让她胆颤,他的渴求令她震惊。


    “双心荼情,无关风月。”


    云钦体内的蛊已经压制不住。


    “唯有此心。”


    话落——


    姜黛意后腰忽被猛地提起,唇被封住,炙热的情意在肆意侵蚀,冽稠冷香窜入她的四肢百骸,体内像是在无端叫嚣的母蛊与心底难以言喻的恐慌折磨着她的神经。


    窗外寒薄的雪气透进,云钦感受到少女身躯的瑟缩,抱着她起身往榻边走。


    第86章


    姜黛意记忆又紊乱了。


    雪寂无声,观雪阁廊道内。


    绿晚靠近姜黛意,见少女瘫坐在玉阶上,一头青丝披散,脸色发白。


    好在为了让琼花肆意生长,附近都设有暖炉。


    云钦昨夜宿在观雪阁内,下人早早被他遣退,今日一早起来倒是难得心情好了一些,绿晚去伺候姜黛意起身时,也并没见少女脸色有异常。


    云钦走后,她就去熬个药的功夫便在回来的路上见着姜黛意这样。


    绿晚熟练地想去带姜黛意回去。


    姑娘约莫又是犯病了。


    姜黛意抗拒,“别碰我。”


    绿晚这才发现姜黛意好像很难受,一时伫在原地一处不知所措。


    正要喊人去叫太医,却听到云钦疏凉的声音传来。


    “在这里做什么?”


    绿晚行礼道:“姑娘不知是不是身体不适,正要叫太医。”


    云钦今日似乎提前换下了朝服,此刻穿着一身以金线绣着繁复暗纹的玄色长袍,他快步走到姜黛意身边蹲下探她的脉。


    覃公公跟在后边,一并也有几个小太监手里拿着托盘,上面是几摞奏折。


    此时楼上跑下来几个神色慌乱的侍女,她们见着云钦,表情更惊惧了些。


    “王上……”


    云钦为姜黛意把脉时几不可见的冷了脸色,覃公公已然会意,开口有斥责之意:“怎么回事?”


    婢女们脸上生出畏惧,无一人敢说话,只怯怯的将视线瞄向姜黛意这处。


    覃公公见此也不多问:“连个人都看不住还让人伤了,自去领罚,散了。”


    婢女们闻言松了口气后,齐道声“是”疾步退走。


    云钦吩咐覃公公:“番邦那边的事情先让巳雾去打探,退下罢。”


    覃公公让小太监先将奏折送上观雪阁,这才依言带着人去寻巳雾大人。


    云钦探脉片刻,抬手摩挲着姜黛意沾上雪色的青丝,垂眸看着她淡淡道:“看来记忆又紊乱了。”


    姜黛意抬眸,眼底防备。


    来人墨发半簪于后,面如冠玉,周身气度如冰之清,如玉之絜,看着她的眼眸极为温和。


    若不是那日亲眼看到他在寒潭边杀人,这般气质真如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她略微缓了一口气,压下颤意,睫羽若蝶翼般扑闪,“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云钦手里动作不停,凉凉指腹从手腕探至她的面颊,语调极为温柔,“你抖什么?”


    姜黛意偏头微微避开他的触碰,假笑道:“有些冷。”


    说谎,玉阶两旁的廊道上窗牖并未打开,况且还有暖炉,怎么会冷?


    云钦虽然知道她在说谎,但还是贴心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给她披上。


    姜黛意有些紧张。


    云钦给她披好衣裳,忽然将右手伸进姜黛意的妆花小袖里,抽走了她藏着的玉佩。


    他另一只手擒住姜黛意的下巴,让她看清玉佩上面的字,“认得上边的字吗?”


    姜黛意老实摇头,繁体古字,她自然不认得,那玉佩约莫是证明原身身份的东西。


    云钦没有在意,他体内的子蛊今日倒是安静异常,令他感受不到一丝姜黛意该有的情意。


    他道:“不认得字,认得我便好。”


    姜黛意确实不觉得冷,但此刻被他眼底莫名生出的寒意冻僵。


    她哂笑弱声道:“我兴许伤得太重,一时记不起来以前的事情了。”


    “是吗?”云钦松手,将玉佩随意收入广袖之中,完全没有还给姜黛意的意思,眼底渐渐褪下霜雪,良久清和道:“你是我的妻子。”


    姜黛意点头,鬓侧一片花瓣悠然落下,她反应过来怔愣道:“什么?”


    云钦没有及时出声,他将她打横抱起来向阁上走。


    姜黛意欲言又止。


    可还容不得她多想,背部的疼痛感让她一句优美的话语差点脱口而出。


    云钦步伐沉稳,余光瞧见怀中人疼得白了脸色,手上暗暗放缓了劲道。


    他话间如要给她吃一颗定心丸一般,缓声柔和道:“忘了便忘了,以后与我在一处,我会医好你的伤,不会伤害你。”


    姜黛意自然是分毫不信的,他杀人的场景历历在目,叫她如何信?


    云钦抱着记忆极其混、心里想法乱七八糟的姜黛意到了阁上。


    造刻精致的四扇浮雕屏,置于外间靠里回环曲折。


    屏风两边置着香炉,袅袅清烟腾空而起,绕过屏风便是里间。


    云钦将姜黛意放在挂着白绡帐的梨木雕花床上,弯腰从旁边的小柜中取出一个玉白的小瓷瓶。


    他将姜黛意拉近了些许,白皙瘦削的手滑上白绾的上衣领口,便要掀开。


    姜黛意一时惊惧,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挥手便打了过去。


    云钦的左脸赫然间多了几道深红指印,足见姜黛意打去的手劲儿有多大,可他却察觉不到痛意似的头都没有偏一下。


    姜黛意倒是因为此举牵动了背上的伤口疼的眼睫直颤脸煞白。


    她额上渗出薄汗,掀眸向云钦看去。


    云钦眸色清浅,眼底并无分毫暧昧旖旎之意,也并未有责怪她的意思,话间反而平淡自若:“你伤得重,不上药怕是好不了。”


    这都不生气?


    姜黛意摸不清云钦在想什么,软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伤在背上,上药必然要脱了上袄。


    云钦没再多说,但显然是顾忌到她,起身将小瓷瓶放在床上后便向外间走去。


    真是怪异……


    姜黛意松了口气,待人走了后将层层上衣褪下,她拿起小瓷瓶正要将里边的药粉胡乱倒在背上,便听得一声轻语。


    “姑娘,奴婢来帮你吧。”一个侍女端着白玉托盘从屏风后进来,径直往姜黛意这处来。


    见有人进来,姜黛意连忙将一旁的薄被遮掩在身上。


    手中的小瓷瓶掉在被衾上,略微撒出来了些,侍女拾起小瓷瓶,微微一笑道:“姑娘莫怕,是王上让奴婢进来的,姑娘转过身去,奴婢好帮您上药。”


    姜黛意听后将披散在身后的乌发拂到前边,转身道:“谢谢。”


    侍女:“这是奴婢分内之事。”


    姜黛意转过身去,背上两道伤痕有些渗血。


    侍女看的心下一凉,虽看着未皮开肉绽,却是严重得很。


    今日一早,听说观雪阁里的侍女没看好这姑娘,让她不小心在蛊发作时在玉阶上滚落了下去。


    约莫是很痛的,难为这位姑娘能一声不吭。


    云钦的药自是好药,刚撒在伤口上便散出了一丝麻意,冲淡了那股痛楚,只是她似乎还有其他病症。


    姜黛意在意现下处境,似无意地问道:“我之前和你们王上一直认识吗?”


    侍女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这……姑娘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去问王上,奴婢是新来的,不知晓。”


    “那你可知道我有没有亲人在王宫里?”


    侍女闻言手下一抖,干脆不讲话了。


    姜黛意见她不敢说,也没有追问,回头看去,侍女已经将药上好了。


    侍女将一旁白玉盘上放着的新衣袍拿过来:“药上好了,姑娘抬手,奴婢替您换身衣裳。”


    侍女弄完扶着姜黛意侧躺在床上,替她拉好被衾后便退出去。


    观雪阁里本就暖意袭人,被衾渐渐生温,姜黛意有些困乏。


    许是方才敷得那药物作用,她竟昏昏沉沉连眼皮都不大能掀开了。


    待荔儿出去后她便彻底阖上眼睡了过去。


    阁外晨鸟争鸣,煦阳丝丝缕缕地照着晨雾余露。


    云钦丰姿隽爽,湛然若神,背对着屋子立于琼花之下。


    侍女上前欠身,小声唤道:“王上?”


    云钦并未回头,风过轻卷起腰间墨发,他淡淡道:“睡着了?”


    侍女自然知道云钦所问何人,从容回道:“是。”


    云钦转身,目光却不在侍女身上,“她可有同你说什么?”


    “姑娘问了她是否与王上一直认识,又问她有没有亲人。”


    视线终落于荔儿脸上,“你如何回得话?”


    侍女察觉,避重就轻,小心翼翼地颤声道:“奴婢并未透露半分。”


    “答非所问。”声声温雅却无温度,话间淡静却散着威压。


    侍女骇然失色,双膝一软跪于地上,惊惶道:“王上息怒,奴婢同姑娘说不大清楚王宫里的事,姑娘未曾追问,至于姑娘问起亲人,奴婢并未言语。”


    一根覆满琼花的花枝掉落于侍女膝前,云钦捡起来,拂去上面的灰尘,清和的面容没有什么情绪。


    “认识明柔


    吗?”


    侍女一惊,头伏得更低,她不知云钦怎么看出她是明柔派来的细作。


    云钦道:“你走吧,回去告诉明柔,再敢打姜黛意的主意,孤就派人杀了她。”


    风过无痕。


    观雪阁内悄无声息,馥郁安神香侵人心神。


    云钦绕过浮雕屏。


    姜黛意将自己裹成了粽子,玉面朝下横趴在床榻中央。


    云钦坐在床沿,将姜黛意散乱在床上的青丝拂向一边。


    屏风后传来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绿晚进来将白玉托盘轻手轻脚地放在床边的小柜上,托盘上是一盆温水与帕巾。


    绿晚未曾出声,欠身后便又退了下去。


    云钦避开她背上的伤口将姜黛意翻了个面,她竟也未曾醒来,只哼哼唧唧地嘤叫了一声,便没了动静。


    被衾被拉开,骨节分明的瘦削手指解开姜黛意身上妆花短衫的系带。


    突然的凉意让睡梦中的姜黛意微瑟缩,身子自发便要蜷缩起来。


    云钦怕她压到背后的伤,不轻不重地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动弹。


    姜黛意虽沉沉睡着,那般动作还是让她的烟眉不满地微微蹙了起来,显然是睡得不安稳。


    须臾掌下的人才渐渐安静,呼吸平稳,彻底睡沉过去。


    衣袍微动,本安静睡着的人已经被云钦倾身间拥着半坐在了自己的怀中。


    帕巾浸着温水氤氲起湿意,交领的妆花衫被缓缓褪下,昏睡的姜黛意靠在云钦怀里无一丝所觉。


    第87章


    云钦为姜黛意细致包扎好伤口立在塌侧,将金线勾勒绣花的锦裙重新给她穿上,裙子上朵朵似有若无的扶疏花纹覆着少女姣好的身姿,风骨绰约。


    姜黛意淡如云烟的细眉忽而轻动一下,几乎快得无迹可寻。


    她醒了。


    云钦无声勾唇,轻撩衣袍坐于塌边。


    姜黛意心下有疑,虽然阁内点了能令人昏睡的熏香,但她还是在云钦重新将她放回榻上的时候醒了过来。


    她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诡异的境况,干脆装睡。


    塌上一沉,眼前暗影一恍,云钦似乎又靠她近了一些,落在塌沿的裙身被压扯,连带扯拽着她的身子。


    温热的气息与沉稳的呼吸轻柔拂在姜黛意面颊上,近在咫尺。


    她终是忍不住睁开明眸,一张谪仙玉面堪堪在她眼前,那人见她睁开眼睑毫不意外,眉眼带笑甚至愈发弯腰压了下来。


    他泼墨一般的乌发从腰背滑下,散落两侧,状若墨帘将少女圈囚内里。


    “干什么?”


    姜黛意将纤秀柔夷抵上楚白笙的肩胛欲推,男女本就体力悬殊,遑论她还伤着推他不动,干脆朝下曲卷身子避开他渐近的面颊。


    云钦一眼不错地瞧着她扭缩,最终藏在他的胸膛之下。


    天真之举,还不是在他这一方天地之内,无所遁形。


    云钦的气息将姜黛意整个人拢住。


    姜黛意被头顶若有似无的轻飘视线锁住,定了片刻,忽然两边腋下被一双手扶上,她被强势的力道拉回了原位。


    香肩柔若无骨,被轻桎住,她睫扇轻掀,直直对上那双隽雅漆眸。


    他的眸底似清浅凉泉净纯至清,又似云遮雾罩不容分毫窥探,他缓缓覆下面颊,似在耐心引诱觊觎已久的猎物。


    呼吸近乎痴缠。


    云钦墨扇长睫下悬着浓重稠雾,如入古井幽深溺毙其内。


    “哥哥!”在云钦即将碰到那抹殷色时,她慌张斥责。


    她的嗓音如抹了蜜酥一般,娇柔好听。


    纵使中了蛊,还是能下意识地叫他吗?


    姜黛意双手无力垂放在衣领前。


    她下意识叫他哥哥?


    “妹妹。”云钦眼底渐清,回应她。


    姜黛意皱起蛾眉,柔发在塌上散开,将头转向一侧。


    她脸色几经变幻,眼尾泛上漉漉红意。


    云钦的手顺着薄毯顺入她的脊下,直起身子捞她起来,略抬手便将她提到了腿上抱着。


    “我不是什么都没做,眼睛都气红了?”


    青丝缠在云钦手上,他五指滑入她的发内,自上而下理顺她的头发。


    姜黛意纤指扣住他抚她发的手,抬眸看他,“我真的是你的妻子吗?”


    云钦道:“如果你不相信,可以问问王宫里的人。”


    姜黛意连坐的力气都没有,全靠云钦一只手支撑着她不住向后倒的身子,背上隔着层层锦衣都能感觉到属于男子灼热的体温。


    姜黛意无力低语:“他们都不敢说。”


    王宫里,不皆是他的人吗?


    云钦听了,矜容之上慵慵漫漫看着她。


    “那只问我就好了。”


    姜黛意看他,他就是为了让她只能与他说话,才不让侍女多嘴。


    云钦修长眼尾倏然扫过姜黛意的瞳眸,轻瞥一眼若燕过无痕。


    “不相信我?”


    她的脸上充满惧意,是对他的惧意。


    云钦心思百转,看来她这次的记忆里,又什么东西是他所不知道的。


    姜黛意不知该如何接话,正呆怔间,一名侍女小步而来,微蹲身子作礼。


    “王上,晚食已经备好了。”


    “嗯。”云钦长指托在白绾的膝弯处,将她打横抱起来向外间去,侍女在后边轻步跟上。


    姜黛意忧心忡忡,直至佳肴飘香沁入鼻端,她才勉强压下茫然不解的杂乱心绪。


    云钦将她放在椅上,侧身坐在他旁边,让她能舒适的背靠在他怀里。


    姜黛意指尖描摹着衣衫上的绣纹,状似无意间问起:“我在王宫里,有没有朋友?”


    原来是明柔,看来今日那个细作,与她接过头了。


    这是在试探明柔的下落了。


    云钦默了一瞬,环在姜黛意纤细柔臂的手忽扶上她腰肢,使力将她调转了一个方向坐着。


    姜黛意的后腰抵着桌沿,坐在云钦的腿上正对着他,她略抬眸,能看到男子棱角分明的下颌。


    他薄唇微启,“想知道什么?”


    姜黛意被往上提了提,云钦将右腿支起来些,好让她的视线能同他平行。


    他隽淡长眸与她对上,“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旁侧的侍女们布好菜,便规矩地退到一边垂着头,一眼都不敢多瞧。


    姜黛意明眸烁烁闪闪地看着他,他的眼底如深漆古井一眼瞧不到底,却能轻而易举洞察他人思绪,一眼看穿旁人的试探。


    她有些窒息,垂下头恹恹道:“我只是问问,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妻子吗?”


    云钦视线落于她锦衣上滑下的发,他轻捞起一缕,柔软顺滑,青丝如瀑,亦如流沙。


    越是握得紧越是抓不住。


    但,总不会是无计可施。


    “你是我的妻子。”他道。


    姜黛意被他抚着发丝,头皮有些发麻。


    “可是你给我的感觉,是在桎梏我。”


    像雀鸟,要独占。


    云钦逆着倾泄的青丝抚上她的后脑,微一使力迫她仰起头。


    另一只手抓起她的柔夷,细细摩挲检查,终是在右手小指上发现了将要脱痂的伤痕,“明柔给你的解药呢?”


    那日她从明里镇被他带回王宫,他竟从未发现她的身上带了解药。


    姜黛意闻言有一丝惶乱,不过瞬间便恢复了冷静,她佯装到底,“什么药?”


    云钦耐心重复一遍,如怕她听不清一般,缓缓开口说得更为详细:“让你恢复内力的解药。”


    “不知道。”她语气肯定。


    “别撒谎,告诉我明柔逃到哪里去了?”


    云钦垂着浓睫,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她,如轻哄般,想让她说出明柔的下落。


    姜黛意双手抵着他的肩膀


    ,他的强势令她不适甚至畏惧,她微微挣扎,“你放开我。”


    阁内嵌着九宝琉璃珠照明,白日通体色如明月,却在入夜时显现内里镂嵌的九宝,光辉灿烂,盈盈剔透,极为好看。


    柔和的光影打在云钦面上。


    “真是难办。”


    云钦轻声叹息一声,擒住她的腿往后一拉,她的腿便只能紧紧贴着他的腰,姿势暧昧,她的脖颈抵在桌上,被困在云钦与桌子之间,难动半分。


    姜黛意:“别……”


    他端坐着身子,桎梏住她想撑在椅子上借力支撑的凝脂柔夷。


    侍女低眉噤声,识相皆背过身子。


    只是转身前一刻余光瞥见一侧身量娇小的少女,正跨坐在男子身上,锦裙褶纱与少年素青的长袍缠绕交织,袍尾裙尾层层绽落,少女皙白玉颈纤细无暇,勾勒出至美的线条。


    “妹妹确实不知晓吗?”云钦淡着眼睑,干脆靠在了椅背上,却还是不放开她,似乎她不说,他便会同她一直耗下去。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姜黛意的脖子已泛上酸麻困疲之感。


    她试着将手抽出,云钦察觉她的意图,掌心压上她的,十指随即交缠相扣,却又不予她半分借力的机会。


    “妹妹。”他温柔和缓地吻她。


    姜黛意眼若盈盈秋水,本晶莹明澈的瞳孔因此下境地又隐隐泛上了樱红,音透娇恼,“云钦!”


    云钦慢条斯理地抚弄着她的纤纤素手,极为从容散漫,一点一点磨去她的耐性,等着她倒戈弃甲。


    第88章


    侍女们眼观鼻,鼻观心。


    殿内少女娇纵斥声不停,气急时所言颇为难听。


    分明是在故意气云钦。


    侍女们都害怕云钦动怒,可是他并没有。


    云钦充耳不闻,慵懒地睨着少女,不作回口。


    他喜欢她骂他,这样才像真实的她。


    没有伪装,全是真心。


    姜黛意与他对峙半天,颤颤开口:“让我起来。”


    云钦唇边溢出笑意,捞起蛾眉蹙蹙的少女。


    他眼睫轻垂,帮她按着酸疼的玉颈,“累不累?”


    姜黛意早已撑不住,尖尖下颌靠在云钦肩膀上,不言不语,轻微之物自他肩上滴下,凉意袭入衣里肌肤。


    云钦一怔,耳边不甚规律的极低啜泣,抽噎哽咽若有似无。


    她近些日子似乎很爱哭。


    他自然知道原因,将她的下巴抬起,即刻便有晶莹打在他的指上。


    “对我下弥月,杀我之时,也没见妹妹哭。”


    云钦轻抹泪珠,重新笑起来。


    不以为意,恍若就是要她哭明白、想明白。


    姜黛意浑浑噩噩的,她想起小时候云钦温柔庇佑的面庞,不知道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非要在他们之间得出一个结果。


    她很怀念他们互相依赖的那段日子,没有试探与猜忌,也没有这样强横的感情,野蛮的想要得到回应。


    从他为云妡办丧事的那一刻起,便是要撕裂他们之间的面具,将心底压藏的晦暗摆在明面上。


    云钦拭干她的眼泪,银筷夹了菜给她。


    “吃罢。”


    一顿晚膳吃得索然无味。


    晚间。


    云钦在案边批阅奏折,烛火炙摇,映亮他带着几缕苍白的面容。


    姜黛意坐在窗牖边看着王宫里的月色。


    一个侍女不声不响端着玉瓷托盘进来,朝云钦走。


    云钦平常身边没有侍女侍候,只有覃公公。


    云钦似乎没有发现,垂眸看折子。


    倒是姜黛意被吸引了注意。


    她看戏一般,唇角浅淡地勾起。


    百无聊赖,看戏打发时间。


    侍女眉眼间姜黛意有几分相似,侍女自己知道。


    仗着这几分相似,今日终于买通了覃公公身边的小太监,求了进来给云钦送药的机会。


    若是成功,便可飞上枝头。


    云钦面朝姜黛意这边,再加上蛊一直在反噬身体,近日敏锐度异常之差,连背后来人都不知晓。


    直到听到脚步声,闻到一股脂粉味道,才侧头抬首。


    侍女低眉顺目,放药时身上有股柔劲儿。


    眼眸里的几分忧意倒是学得很像姜黛意。


    连身上的衣裳样式都不是普通侍女能穿的,是学着姜黛意身上的做得。


    只是料子粗糙一些。


    云钦显然不吃这一套,眉眼淡淡道:“谁让你穿成这样?”


    侍女膝盖一软,跪在地上,也不答话,禀着一股倔劲儿。


    她只是垂着眼眸落泪,不细看,通身神态倒是像极了姜黛意。


    这意思已经很明了。


    云钦没有即刻发难,回眼淡淡朝姜黛意撇了一眼。


    姜黛意也在看他,准确来说,是在看戏。


    恍若他被谁觊觎,被谁惦记,都与她毫无关系。


    云钦放下手中的折子,嗓音极尽清怠。


    “过来。”


    姜黛意下意识抗拒,不想过去,却发现云钦似乎不是对她说话。


    侍女同样没反应过来是在叫她。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谁也摸不准云钦的心思。


    侍女有胆子在姜黛意面前撬墙角,却没胆子妄动。


    况且云钦现下的脸色,并不是表面上那么好看。


    像是冷寂海面,看似平静,其实在氤氲着风暴。


    侍女瞬间破功,没了方才演出来倔强,显出本色。


    有目的要达成的隐隐窃喜,也有畏惧。


    姜黛意对着云钦的视线,他眼底有浓重的黑雾。


    像弥漫在诡异的漩涡中,放肆地卷梏她、吞噬她。


    姜黛意心惊地避开他的视线,他神色虽还是淡的,但她就是知道,这是他起性的前兆。


    越是淡,越是危险。


    姜黛意唇边的笑意褪去,没胆子再看戏,躲什么一般转过头去,继续赏月。


    她出去看热闹的心理,也并不是很想参与这场上位游戏。


    侍女在地上跪了半晌,都不见云钦表态。


    摸不准他到底在叫谁。


    试探出声:“王上?”


    云钦神色隽和,这次目光是直对着侍女。


    “孤不是叫你过来么?”


    侍女不敢置信,后而喜出望外。


    她虔诚地看着云钦清疏绝世的玉庞,颤声道:“王上……”


    日夜祷告的祈望即将成真,喜悦将她浸透。


    侍女跪着往前挪了几步,柔软地要软倒在云钦的怀中。


    下一瞬——


    姜黛意听到侍女充满惧意的惊呼,她回头。


    对上云钦沉到极致的淡漠视线。


    窒息的感觉笼在侍女身上,脖颈上霎时如被钉满锋利的暗器,叫人防不胜防。


    姜黛意被他的目光看得心惊肉跳。


    云钦的手隐在衣袖后,隽笑,和雅,隔着泛着冷意的绸料捏住侍女的脖子,刺痛着她的神经。


    侍女伸手抓住云钦的衣袖,想让他放开。


    云钦的手渐渐收紧,却依旧留了余地。


    他笑得从容和缓,“想待在孤身边吗”


    灭顶的窒息夹杂着对死亡的恐惧,冲昏侍女的头脑。


    她神志不清地盯着云钦柔和如暖玉的绝艳面容,失神地点头。


    “为何?”云钦温声缓问。


    “喜……欢……”侍女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喜欢孤?”


    云钦忽然松开侍女,松开的一瞬间眼眸沁上霜刺,狠狠扎进窗牖边一副事不关己的少女的眼中。


    却在重新看向猛烈咳嗽的侍女的时候,又变成了一副温和的模样。


    云钦这个样子吓住了姜黛意。


    也不知道这个侍女哪里刺激到了他。


    但现下这模样,他的这股火分明已经波及到她的身上。


    怎么这样?


    别人不喜欢他不行,喜欢他也不行。


    怎么样都不能让他满意。


    云钦蛊惑一般,对侍女徐徐启唇。


    “喜欢孤,愿意为孤去死吗?”


    侍女本就因为差点窒息而死的苍白脸色,在闻言后更白了。


    她惊恐地抬眸对上云钦的视线。


    云钦却温柔注视,眼底的杀意被他尽数隐藏。


    恍若只是单纯地问一问,并没有要她真的去死的意思。


    问话被重复。


    “你不是喜欢孤,那么愿意为了孤去死吗?”


    姜黛意看得心慌,觉得今天的云钦疯疯的。


    脑子有点不正常。


    侍女陷进云钦的温柔漩涡,左右不过是在成为人上人和丧命之间选一步,她豁出去一般颤声回应。


    “——愿意,我愿意为王上去死!”


    姜黛意完全猜不透云钦现下


    的用意,她已经被眼前的一幕看懵了眼。


    云钦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笑得更温润和蔼。


    语调却是残忍的——


    “那好啊,现下就证明。”


    不仅侍女,姜黛意都觉得他是不是被蛊反噬的在发癫病。


    云钦见侍女不语,面色晦暗下来。


    “怎么,难道你在骗孤吗?”


    浓稠的杀意在云钦眼里化为实质,软刀子一般,刀刀致命。


    侍女无比惊惶地看了一眼同样惊惶的姜黛意,终于明白了,王上根本就不是在问她。


    而是在透过她,试探另一个人。


    侍女想逃,想离开。


    她不该招惹云钦的。


    云钦根本就不像表面那般光风霁月,他的心底压制着极致的恶与肆意,却为了一个人套上了温隽清和的壳子,一但受刺激被撕裂,便会失控。


    可是在此之前,他愿意伪装。


    甚至可以伪装得很好。


    侍女顾不上礼仪规矩,崩溃地冲到门边,却发现怎么都打不开。


    像被圈禁的猎物,用来引诱另一个真正心仪的猎物。


    云钦阖目,头疼地按了按好看的鬓角,忽而掀开眸,眼神透过削白指缝凝梏姜黛意。


    像是要将她锁死在他的眼里。


    少女分明已经染上惶色,却还是怕激怒他,藏住了逃走的心思。她总是想逃。


    可吃了这么多次的教训,总算学聪明了一些。


    姜黛意坐在原地,不敢贸然火上浇油刺激云钦。


    似乎被没规矩的侍女打扰了兴致,声音终于有了丝恹恹的叹音。


    “到底在跑什么?”


    这句话不像是说给侍女听得,姜黛意心里毛毛的。


    侍女逃不出去,转身跪下。


    “王上饶了奴婢吧,我再也不敢了!”


    “姜姑娘,姜姑娘救救奴婢!”


    有手段收买覃公公身边的人,自然是有几分聪明劲儿的。


    侍女观察了好些日子,知道云钦虽然表面上淡淡的,其实心底爱惨了这位被强掳进宫的少女。


    只要她肯服软,一定能哄得云钦高抬贵手救她。


    只要她肯服软,也不必被日日关在这玉阁之上不得自由不是吗?


    侍女小跑到姜黛意身边。


    姜黛意的裙摆被她攥的发皱,像是攥紧了最后一丝求生的希望。


    “求求您救救我。”


    侍女清楚地感知到云钦对她的杀意,她在他心仪之人面前堂而皇之的勾引,已经犯了天大的忌讳。


    最致命的是,少女不以为意,并没有吃醋。


    这才是他动怒的原因。


    她平时多智,今日实在是被想上位的心思冲昏了神智,才招惹上了云钦。


    有些人,生来便不是随便能招惹的。


    像瘾毒,缠人,致命。


    靠近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云钦好以整暇地注视姜黛意。


    眼底如风如月,携着夜间稠重山雾,辨不清情绪。


    他在等,等她开口,为侍女求情。


    第89章


    姜黛意垂下眸子,倒不是非要救侍女,只是云钦现下起了性子,不顺着他,他会发疯。


    侍女只是棋子而已,就算今日没有这一出,云钦也会利用别的事情来对她发难。


    无论如何都逃不过。


    姜黛意朝云钦走过去,水墨一样的清眸柔柔的。


    她打算在云钦对面坐下。


    好好谈谈。


    他冷下眼睨姜黛意,不满意。


    姜黛意意会到,顺从地转了个方向又打算挨云钦再近些。


    将将要坐下,腰肢被掐住按在他腿上。


    面对面。


    隽松冷霜一般的轻缓呼吸扑在少女面上,姜黛意眼睫被拂得微微颤了颤。


    从前亲密,他最多搂着她削薄的肩胛,让她的下颌靠在他肩头相贴,再多便是温和的吻。


    可是这次,肆意报复她一般,报复她方才对侍女勾引他一事不以为意的姿态,指尖带着松雪般的凉意,在无暇白玉上划绕。


    云钦垫腿,让姜黛意的鼻尖碰到他的,气息缠绕。


    姜黛意受不住一般,腿脚乱动,避着裙摆下捏着她膝盖不让她逃的手,他手碰上的地方,像冬日里浸了雪的小炮,不至于炸开,却窸窣地燃着微微的炙热。


    云钦嗤笑:“躲什么?”


    在躲你。


    但这话姜黛意不敢说出来,只能在心底暗暗骂他。


    云钦忽而问她:“听到了吗?”


    姜黛意抓住他乱动的手,被他这一句莫名的问话问懵。


    “什么?”


    云钦视线未曾偏移,他提起侍女方才说过得话。


    “她说,喜欢我,可以为我去死。”


    姜黛意心跳快起来。


    也微微有一些凉。


    云钦意有所指:“妹妹呢?可以为我去死吗?”


    姜黛意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说没说谎,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


    在什么情况下,她能心甘情愿为云钦去死。


    姜黛意撇了一眼侍女,觉得他们此刻太过亲密,侍女在这里实在是燥得慌。


    “哥哥先让侍女退下好不好?”她祈求。


    云钦心思从未在侍女身上,他摆摆手,侍女如释重负逃离了阁楼。


    “现在可以说了么?”云钦轻吻姜黛意,唇蹭着她的。


    姜黛意歪头躲:“我不知道……”


    云钦手掌扶住躲得七歪八扭的少女,“没关系,我可以为妹妹去死。”


    姜黛意腿下一空,失重感袭来,云钦覆身过去,压她在案上。


    乌发散开一片,唇上传来湿重的感觉,混着清隽松雪的气息,姜黛意眼眸湿漉漉地睁大,身子猛地颤了一下。


    随而挣扎。


    “哥哥!”


    素月无踪,窗牖外细腻的雪飘起来,被凛风一股一股吹得落进暖阁中,须臾便化成雪水,染在云钦隽长的指尖,姜黛意的心在颤,绷紧身躯。


    “不舒服吗?”云钦安抚似的吻她,哄她。


    姜黛意睁大眸子,除了刚刚叫他的那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她咬着唇,脑袋在案上摇摇,无法控制的眼泪被逼出来,大片雪花永无止境地吹进来,再不断地化成水。


    云钦从姜黛意唇上离开,抱着她去塌上。


    姜黛意满身薄汗,方才的绚丽还未从脑中褪去,她的眼眸里染上颜色,轻轻地抽吸着,嗓间喘息的气音像吃了一块极甜的蜜饯,腻得惊人。


    云钦坐在塌上,让姜黛意在他怀里靠着,他帮她轻按酸软抽搐的腰肢,缓解从未经历过的绚烂。


    姜黛意缓了好久,空茫的思绪才回笼,她恢复了一些力气,猛地推开云钦便要往塌下逃,云钦被推得下颌微抬,他淡睨少女慌乱的背影,启唇警告她。


    “我今日心情不好,妹妹做事情最好三思而后行。”


    姜黛意动作僵住,侍女才走,玉阁的门并没有落锁,可是她没胆子逃。


    “过来。”云钦的声音并不如以往那么耐心。


    姜黛意腿肚子还发软,她转身颤巍巍地走回去,坐在塌边,云钦伸手捞住她,轻而易举将她抱回怀里。


    云钦照顾到小姑娘的情绪,不再动手,只温声哄她:“不碰你了好不好?”


    说着不碰,唇还是欺了上来。


    极尽温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姜黛意已经开始不排斥云钦的亲近了,云钦自然也感知到,所以方才才那般肆无忌惮地试探。


    “妹妹讨厌我吗?”云钦凝视怀中少女。


    姜黛意发上的簪钗早在用晚膳的时候就已经被绿晚卸掉了,此刻只有一根素钗随意挽着发丝,她不说话的时候,总是看着冷冷清清的。


    云钦捏起她尖尖的下巴,又要吻她,恍若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暖起来,看起来不那么冰冷难近。


    姜黛意歪垂了一下头:“不讨厌。”


    “不讨厌什么?”云钦没有松开手指,将她的小脸转了回来。


    “说清楚。”


    忽略不


    掉的情谊与浓稠的执妄侵袭姜黛意,她被迫对上他眼底的觊觎,她微微惊怔,一瞬间觉得完了。


    “不讨厌哥哥。”姜黛意认命般回应。


    云钦满意地温笑一声,一下一下轻抚她头顶。


    “不讨厌便不会再离开,是不是?”


    姜黛意闭了闭眼,将自己的面颊埋在他的胸膛上,闷闷回答:“是。”


    轻轻冷冷的嗓音里不经意间还透着倔强,云钦垂头,将下颌搭在少女肩膀上,耳语。


    “妹妹说得是真的么?”他咬了一下她,尖刺的微弱痛感让少女瑟缩了一下身躯,“再骗人,知道后果吗?”


    姜黛意抬起双臂,环住云钦的腰身,柔和地蹭蹭他的胸膛,云钦阖眼,喉间是满足的喟叹,一刻都不想松手。


    他甘愿一辈子沉溺在妹妹的温香软玉里,隽拔身躯忽而躺下,姜黛意跟着栽倒在云钦身上,陷进清松冷香的衣袍间。


    姜黛意想从云钦身上下来,被他拉住。


    “别动。”


    云钦捏着姜黛意将她提起来一些,让她能舒服一些,“明日试试嫁衣,好不好?”


    嫁衣是云钦早就派宫人准备好的,只是姜黛意很排斥与他成亲,不愿意试,所以一直没有穿过。


    姜黛意觉得很累,今日明明是那个侍女惹到了云钦,但是付出代价的,却好像是她。


    她性子一时又起来,不肯说话。


    裙带被有意无意地扯着,姜黛意一惊,压住云钦的手,伏在他身上的脑袋微微抬起看他,隽刻神工般的下颌映在她的眼里。


    天旋地转,二人之间互换了位置。


    云钦覆在姜黛意身上,他眸中沁出疑惑。


    “怎么一提到有关婚仪的事情,妹妹便不不说话了”


    他眉眼也冷下来,一贯温隽的茶色眸子染上深黑,探不分明,可里面的寒意能透过眼膜渗出来。


    自从云妡的事情被捅出来以后,姜黛意越来越不敢去看云钦的眼睛,他褪去伪装,性子里的偏执是藏不住的,尤其是在她面前,他会故意显山露水给她看。


    “或许我换一种方式问更为恰当,”云钦笑着看她,“妹妹愿意嫁给我吗?”


    姜黛意心思百转,自然是不愿意的。


    云钦替她回答:“不愿意。”


    极冷的语气。


    辨不明情绪,看不清心思,只有浓重的危险的感觉。


    “可是妹妹方才还说不会离开我,若不成亲,怎么证明妹妹不会离开我?”


    “哥哥……”姜黛意不想让他继续猜下去,这样下去他又会像在案边那般失控的。


    “我没有骗你。”


    云钦显然不相信,他势必要追问出一个答案。


    “嫁不嫁?”


    姜黛意对于这件事情不肯松口,她将手搭在云钦的肩上,试图和他讲道理。


    “哥哥,婚嫁大事,你也要强迫我吗?”


    云钦笑了笑,恍若不明白她怎么会这么问。


    “妹妹才察觉吗?”


    姜黛意心中微寒,她将头撇向一边。


    “我不……”嫁。


    云钦吻住她的唇,堵住她那犟到底的后话,烛火摇曳,雪意沁空,一夜无眠。


    冬阳慢悠悠升上天际,白绡帐中,气息旖旎,云钦长臂撑着榻,指骨抵着头,垂眸盯着昏睡过去少女,宁愿哭一夜,都不肯松口,云钦皱眉揉了揉犯疼的鬓角。


    真是执拗。


    云钦帮少女掖好被角,起身下榻。


    寝阁外间,覃公公早已候在那里,照例伺候云钦去上朝。


    日上三竿。


    姜黛意直至晌午才起来,她整个人身上都是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力气,她靠坐在榻栏边,面色有些憔悴,云钦没有真的碰她,可是也折腾了一晚上,最后她几乎是被弄得晕过去的。


    绿晚早早听了云钦的吩咐,熬了些提神补身的补汤一直在小厨房温着,此刻见姜黛意醒了便给她端了上来。


    姜黛意还是昏昏沉沉的,没有胃口,绿晚却说她不喝的话怕云钦会降罪,才勉强喝了两口。


    倒是有用,喝完确实感觉身上清爽了不少,没那么头重脚轻了。


    姜黛意洗漱完坐在梳妆台前,暧昧的痕迹在寝衣间若隐若现,诉说昨晚的荒唐。


    她有些呆怔地坐着,昨晚虽然死咬着嘴没有答应云钦要与他成婚,可是他们昨晚那样,除了没有突破最后一层,与成婚了又有什么区别?


    宫里所有人都知道她与云钦的关系,甚至所有人都是默认她是云钦的王后,这都是因为云钦的原因。


    绿晚正打算给姜黛意梳头发,却见少女恹恹的起身,软着步子朝着窗牖边不管不顾地走过去。


    “姑娘,你干什么去?”绿晚其实心知肚明,姑娘又要跑。


    姜黛意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寝意,去里间随意套了件外袍,冷冷道:“别跟着我。”


    说罢,人便裹着一地惊落的霜白花影,不见了踪迹。


    云钦再次来到观雪阁内的时候,已经是晚间了。


    他面色看不出喜怒,只是淡然坐在空荡荡的窗牖边,一言不发。


    绿晚为首的侍女们跪了一地,不敢言。


    谁也没想到姜黛意会走得这么干脆。


    覃公公照例将晚膳置于观雪阁内,只是云钦一直没有去用膳,膳食热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不能再继续热了,才打算再去重新做得时候。


    云钦开口了:“不必麻烦了。”


    覃公公没有多言,摆手让人将膳食撤下去。


    接连几日,云钦都没有派人去寻找姜黛意,御书房内,巳雾看着不断咯血的云钦,实在是怕他就此死了。


    “要不属下去将姜姑娘带回来吧,反正王上知道她现下在哪儿,您何必这么折磨自己?”


    子蛊还在云钦体内,感受不到母蛊的气息,子蛊便会躁动不安,反噬云钦,如此下去,人会没命。


    云钦扔掉染血的帕子,淡声道:“不必。”


    巳雾叹了口气,身影隐在黑暗中不见了人影。


    冬阳明媚,难得的暖天,一点儿也不冷。


    姜黛意捧着一小包糕点,在明里镇的一间茶肆下吃着。


    羌水凝坐在她对面,惊奇道:“所以这次你走得这么干脆,云钦也没有来追你?”


    姜黛意也觉得有些奇怪,这倒是不像云钦的性子。


    羌水凝想起上次云钦将她放走,分析:“云钦这个人,确实是心思多变,叫人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不过有一点,他确实是心悦与你,爱惨了你。”


    身为帝王,想要一个女人,有的是一千种一万种方法将人留下,况且女人对于帝王来说,如同衣裳,云钦虚设后宫,连选妃都不愿意,只想要姜黛意,也算是个情种了。


    姜黛意有些晃神,她知道云钦爱惨了她,可是他们之间远远没有到谈婚论嫁的程度,云钦逼她逼得太紧了,她有些喘不过气。


    “如果他不逼我,或许我们也能够在一起。”姜黛意是这样觉得的。


    羌水凝并不认同,她感觉姜黛意不会是为了情爱而将自己束缚起来的人,如果云钦不逼她,或许他们现下早就断了来往,老死不相往来。


    但这话羌水凝没有说,她觉得姜黛意不会承认。


    看着姜黛意心事重重的模样,羌水凝提起另一件事情,“我哥哥说,云钦最近不太好,快死了。”


    羌水凝说得很直白,直白的姜黛意都不相信。


    姜黛意道:“你不要哄我。”


    羌水凝道:“我又不是云钦,哄你做什么”


    第90章


    茶粥冒着稀疏热气,姜黛意喝粥的动作微顿。


    羌水凝也反应过来,不紧不慢道:“我的意思是,我骗你做什么?”


    姜黛意放下手中的汤匙。


    她心里微微悸动,茶汤中逐渐幻浮出云钦面容。


    他绝艳的眼底是倾山倒海的爱意,伏在她身上的那句耳语依旧蜇人。


    他说——


    「没关系,我可以为妹妹去死。」


    北风拂来,气息是冷的。


    姜黛意的指端被茶盏烫到,瑟缩的同时听到羌水凝在继续说。


    “我哥还在想,要不要趁他病造个反……”


    “——不行!”


    羌水凝被姜黛意的冷声吓到,眨眼看去。


    姜黛意古墨般的水眸染上寒意,柔细指骨攥成一片,攥得发白。


    须臾她又平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控,转而不可思议。


    羌水凝看着她那般在意,猜测道:“你不会是……”


    姜黛意隐下情绪,劝道:“你好不容易脱离天阙,羌无月要做傻事,不要牵连你。”


    云钦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羌无月的消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谁知是不是云钦在引暗处的襄临王旧部露出马脚。


    羌水凝只是开个玩笑,况且羌无月也并没有造反的意思。


    姜黛意拿起瓷勺,想继续吃。


    人群中突然传来骚动。


    “王上亲临还愿,真是有心了……”


    “是去明里寺还愿么?”


    “是,明里寺虽不比王家寺院,但贵在人杰地灵,历代王室若逢大灾祈愿还愿,都来咱们这里。”


    姜黛意怔了怔,这般巧?


    从前襄临王奢靡出行,招来的大多是骂声一片,云钦此番阵仗也不小,却皆是赞誉。


    华贵车辇经过青石铺就的拥堵长街,百姓们纷纷让路跪拜,颂声不断。


    羌水凝拉着姜黛意起身退后,缩在人影里。


    霜白幔帐拂动,掩着里面的鸿影,云钦身姿略歪,臂肘抵在盘龙小案上,手抵着头似在小憩。


    细碎的雪花伴着声势浩大的车辇逐渐走远,经过姜黛意的那一霎那,幔帐被风微微拂起。


    云钦苍白失血的面容映入姜黛意眼里,他的唇角似乎还有隐隐的血迹,整个人透白的冷玉一般,没有生机,极尽虚弱。


    直至幔帐垂下,姜黛意都没有看到云钦睁眼。


    羌水凝也被云钦虚弱的模样惊到了,她以为羌无月夸大其词,没想到消息竟然十分真。


    “黛意,他怎么这么……人呢?”


    雪风凛凛,羌水凝看去,身旁早已不见了姜黛意的身影。


    明里寺外,方丈早已等候在外,车辇停驶,一众僧人迎上去。


    作揖行礼半晌却不见幔帐内的人出言,众人面面相觑之时,覃公公微咳一声,侧身拂开霜帐查看情况。


    这一看顿时慌了。


    “快请太医来!”


    寺院内,沉寂肃穆。


    云钦此行带得侍卫不多,现下大都被覃公公叫去开设祭坛一应事宜去了。


    姜黛意进来时,云钦所在的禅房外一个侍卫都没有。


    她犹豫下,还是轻手轻脚推开禅房的门。


    云钦躺在素简的木塌上,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呼吸轻得几不可察。


    姜黛意顿了须臾,才蹑手蹑脚的靠近。


    “哥哥?”她俯下身,试探地叫他。


    她的发丝落在他的瓷白的颈间,她故意一般,弯膝坐下往里挤了挤。


    人若是清醒的,这般大的动作,势必要被惊醒。


    可是云钦没有醒。


    他真的很虚弱,如羌水凝所说,虚弱到了快要死的地步。


    姜黛意捏起云钦的手腕,他的肌肤凉如寒玉,没有一点温度,脉息是乱的,心脉是散的。


    如日薄西山。


    窗牖外不知哪里飞来一只乌鸦,盘旋着沉闷叫了几声,最终停伫在檐铃上,主示死亡的鸦鸣与悦耳檐铃之音交杂,令人心情烦恹。


    姜黛意看着那张如玉面容,先是不可思议他即将消亡的事实,后而心内又有些泛空泛酸。


    乌鸦如同在预示什么一般,在叫嚣,引来一群同伴,姜黛意觉得吵闹,极烦,她松开云钦的手腕,起身离开。


    窗牖被推开,姜黛意冷冷注视着檐下的一群乌鸦。


    雪花静静地落,须臾,雪地里便窸窸窣窣地落了一群昏死过去的乌鸦。


    姜黛意闭阖窗牖,屋内陷入昏黄。


    稀薄的光影打进来,她又朝着云钦躺着的塌边过去。


    云钦被扶起来,平时都是他抱她,她不费力气,可是这次他一点回应都没有,唯一一次她主动抱他,她却抱得好吃力,手都在抖,胳膊也在泛酸。


    姜黛意将云钦扶正,盘腿坐在他对面,她试图给他身体里灌内力补救,可是没有用,内力输送进去像石沉大海。


    她终于确认,云钦真的快死了……


    是因为蛊的原因。


    因为她不肯爱他。


    “哥哥,你是故意的罢?”姜黛意任由云钦跌倒躺在自己腿上,他恍若永远也不会醒来一般。


    檐铃还在响,不同于鸦鸣的沉闷压抑,放在寻常很悦耳,可是姜黛意觉得很烦,不好听,一点都不好听!


    “别响了——!”


    一掌挥出,强大的内力震破了窗牖,惊动了僧人。


    “谁?”


    “……谁在禅房?”


    杂乱的脚步声、僧人的声音、侍卫的刀剑出鞘声,都在往禅房这边传。


    覃公公带着侍卫与太医慌忙地赶来,见到的只有破损的窗牖与空荡荡的木榻。


    雪下得越来越大,姜黛意抱着云钦离开寺庙,她一路往燕陵王宫的方向赶。


    明里镇上的人,好奇地看向上空,霜白与迷楼灰交融的颜色在天际随风乍现,才看出是两道人影,又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眼前。


    姜黛意轻功用到了极致。


    云钦一直不肯给自己解蛊,直到今日已经撑到极限无法承受反噬昏迷过去才被发现。


    姜黛意突然有些愤怒,如果她不来看他,难道他就打算把自己生生拖死吗?


    燕陵也在下雪,入暮时分,姜黛意带着云钦赶回了王宫。


    去得先是书房,侍卫看着去而复返还陷入昏迷的云钦,狐疑地看着恍若比云钦还要面色苍白几分的少女,不敢妄动。


    王上吩咐过,不许伤害姜黛意,不论什么时候。


    姜黛意几乎把云钦的书房翻了个底朝天,各种奇怪的蛊、毒,解药应有尽有,可是就是不见克制双生蛊的东西,她又去了云钦的王殿,寝殿,可是都没有。


    找不到。


    姜黛意失魂落魄地回到云钦身边,她看着他的气息渐渐弱下去。


    侍卫不敢动姜黛意,但是也不敢让云钦那般待在姜黛意手里。


    他们寻来太医,太医诊脉后在摇头。


    “王上体内之蛊无比诡谲,实在是束手无策,若王上三日之内未醒……便准备后事罢。”


    姜黛意耳内轰鸣,神思游离,她体内的母蛊好像感受到了子蛊正在经历死亡的痛苦,在经脉里疯狂地窜动。


    绿晚听到了姜黛意回来的消息,匆匆忙忙从观雪阁赶过来,云钦被放在王殿的塌上,失魂落魄的少女就坐在塌下白玉板上。


    “姑娘……你怎么了?”绿晚晃晃姜黛意。


    姜黛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云钦死了不是正合她意吗?那样他就永远也管不到她了,她想去明里镇,还是想跟爹娘回南边,都可以。


    她再也不用被他逼着,和他在一起了。


    一口心头血吐出来,姜黛意眼前陷入了黑暗,她跌落入梦境,靡丽的蝴蝶引着她,奔向深处。


    她来到了噩梦开始的地方,被掳走的那一日。


    苦涩的药汁,被粗鲁地灌入她的喉咙,那样难喝的药,她喝了好几年,在压抑又恐怖的天阙里,一批又一批的人被筛下去,被筛下去之后他们去了哪里,她不知道。


    但下场一定不会好。


    会走路的第一天,是阙主亲自来看他,他说她是那几批里面最聪明的孩子。


    他说要收她为徒。


    然后便开始了惨戾的训练。


    那难熬的七年里,一直被打压,被同类追杀,她几乎没了任何情绪,几乎忘记了自己其实是个现代人。


    她的世界里只留下了黑暗,她开始害怕相信别人,因为那可能意味着会被捅暗刀。


    下雪了,她逃到寒潭边,看到云钦。


    她眼睛看不太清,但闻到了好闻的松雪的气息,他一定是每日都会来那棵最高最大的雪松上,她觉得他不是天阙的人,因为如果是天阙的人早就要扑过来杀她了。


    她鬼迷心窍一般拄着枯树枝摸索着走过去,问他:“我可以当你妹妹吗?”


    你可以带我走吗?


    带我逃离这个炼狱。


    他没有回答,可是姜黛意还是到了他身边。


    她冒充了他的妹妹,他知道。


    不仅知道,被她察觉之后,还恶劣地囚她在身边,不让她离开。


    他说喜欢她,当初师父说喜欢她要收她为徒,只是为了训练她成为天阙棋子,千相说喜欢她,却只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私欲。


    云钦喜欢她,却要她不得自由。


    凭什么?


    “凭妹妹也喜欢我。”


    观雪阁在梦境中泛着淡淡的暖光,云钦隽和的茶眸中缱绻着情意,他说出一个事实。


    “师父,千相,对你都不是真心的。”


    他俯身过来,拥她在怀。


    姜黛意被他身上的冰冷刺了一下。


    可他的嗓音更冷。


    “可我对妹妹是真心的。”


    姜黛意眼睛有些酸。


    “你也不是,你强迫我和你在一起。”


    云钦笑了笑,笑得很淡。


    “妹妹这样想吗?”


    梦境中突兀地下起雪来,云钦轻轻推开她。


    他的脸色比雪还要透白,姜黛意视线往下移,他的心头不知何时忽而扎着一把匕首。


    她惊慌地睁大眸子,抱住他。


    “哥哥!”


    云钦跌在她怀里,唇角缓缓溢出鲜血,止不住。


    “妹妹不相信我是真心的,那我自证便是。妹妹想离开我,那我消失好不好?”


    “不好!”姜黛意画眸如染了云雾,淅淅沥沥落下泪来,她怀中没了重量,云钦如散掉的淡雾,一点点消失。


    她手中乱抓,心脏痛得像要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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