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姜黛意醒来时,日光正盛,雪色消融。
她睡在观雪阁里,因噩梦惊吓额上渗出稀碎冰冷的汗珠。
云钦也醒了,但脸色还是无比苍白。
他坐在她塌边的小案前,温隽侧颜隐在婆娑光影下。
见她醒了,他起身撩开锦帐,想来抱她。
姜黛意还未从惊惧中缓过神,征征地看着云钦。
少女氤氲着古墨的眼眸褪下防备,露出里面尚未来得及隐去的脆弱无助的神情。
云钦抱起姜黛意,温声:“做了噩梦?”
姜黛意陷进极尽温柔的怀抱,她的眼泪从氤红的眼角沁出,她死死盯着那张冷玉一般的脸,眸子仰抬间不知是悲是喜。
云钦默了一瞬,垂首去吻她。
姜黛意没有躲避,她听到他在向她道歉。
“对不起,妹妹。”
云钦和缓地吻她,手一下一下抚着她绷紧的脊背。
“解蛊。”姜黛意侧头微避,声音很轻。
不解蛊,他必死无疑。
云钦眸光微凝,淡淡启唇。
“妹妹,我不会解蛊的。”
姜黛意眼角溢出的泪水被云钦抹去,他长眸里的晦暗开始肆意侵压,但不同于往昔的掠夺,是一种对他自己的狠戾。
她抓住他的袍领,质问:“你又要逼我?”
云钦握住她的双手,轻笑:“是我逼妹妹么?”
姜黛意:“难道不是么?”
“妹妹大可以放任我被蛊反噬而死,我已经放了妹妹自由,没有去追你。”
姜黛意不想听他诡辩,他一向有理。
“可是……”
“——可是妹妹对我有情,不希望我死。”
云钦的神色很淡,唇角弯起的笑意淡得如霜飘雪落。
他眼底的笃定刺着她的眼,悸荡着她的心窝。
“所以你现下才在这里。”
姜黛意想否认,可是她开不了口。
她对云钦的情感很复杂,复杂到她自己都看不清。
“妹妹一个人将我从明里镇带回王宫,千里之遥。”
云钦盯着她看,“这般相护,还叫你不肯承认对我的情意么?”
姜黛意身子没好全,她顾不得,因为母蛊在她体内,她随时都可能会再次记忆紊乱。
她确实害怕,害怕云钦在她记忆紊乱或者失忆的时候,死掉。
窗牖外寂静无声,耳边只有银丝碳细碎燃烧的微弱声音。
姜黛意微微叹息,眼泪已经干涸,她重新躺回塌上,闭上了眼睛。
锦衾一塌,腰肢上覆上重量,云钦从背后抱着她,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她,像小时候刚进府那般哄她睡觉。
沉眠一日,到了晚间。
姜黛意的身子松散了些,心头没有那般难受了。
近日由云俪夫人摄政。
云钦身体有恙的消息,到底还是没有瞒住。
臣子多有疑惑,不明白云钦为何突然之间虚弱成这样。
不过因此,云钦倒是有了不少闲暇的日子。
朝堂在云钦夺位那日开始,朝内居心叵测结党营私的大臣皆早已被肃清。
至于前朝毒瘤自不必说,现下各方海晏河清,也没有什么极为难以解决的政事需要云钦去亲自处理。
云钦被寻回云府之时,云青云言对他多有忌惮压榨,唯有云俪夫人对他极好,也毫不吝啬教导他。
如今政事交给云俪夫人暂摄,云钦很放心。
如此便有了大把的时间来陪她,导致明柔的消息在他眼皮子底下递不进来。
她让明柔去寻解蛊的法子,明柔约莫是找到了,只是没法见她。
今日正巧云俪夫人过来,与云钦商谈拒绝番邦和亲一事,姜黛意趁机离开观雪阁,才能出来寻明柔。
明柔被抓回来后,巳雾看她看得紧,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才偷跑出来,匆匆忙忙递给姜黛意一个小瓷瓶便又溜走了。
明柔也不知何时开始,竟然这般害怕巳雾。
姜黛意看着手中的瓷瓶,想起明柔说得解蛊之法,眉眼淡淡。
—
云府。
清风簌簌,日头渐渐上浮,绿晚看着已经趴在桌上睡了有一炷香工夫的姜黛意,正想叫醒她,便看到茂林修竹处缓步行来一道身影,龙章凤姿,斫长隽拔。
青石方砖上暖阳被竹影所覆,浮动着细碎流光,他周身慵淡疏清,脚下恍若步步生莲。
绿晚压低声音作礼。
“王上。”
云钦的目光聚在那道披风下娉婷袅娜的身姿上,因垂头趴在桌上,只露出桃羞杏让的半张粉黛,风微拂过时,髻上的青丝便与之小扇银钗纠缠。
云钦步伐微动,坐在姜黛意旁侧的小凳上,玉骨分明的手轻柔打理她钗上之发。
即使指间动作一再放轻,还是惊醒了她,一双水雾桃花似的眸子染着墨色,迷蒙掀开。
姜黛意察觉他的视线之后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云钦轻笑:“怎的在这里睡觉?”
云府虽还有下人在打理看府,但到底少了些人气,太静了些。
姜黛意莹莹纤皙的柔夷轻揉樱粉眼角。
她直起身子,鸦发随即如瀑倾泄在腰后,眼前略清明了几分,才轻声。
“这里的竹子着实好看,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看着看着就有些困。”
云钦唇角笑意柔和,“以往的药药性过于烈了些,你现下伤好了七八分,不宜再用,给你换了新药,回去吃吧。”
她抬头看向他,眉眼温润,笑起来的样子使人如沐春风。
仿若回到了她在云府初次见他的时候。
无形之中,便总能让她忘了他近些日子带给她疯戾的印象。
云钦站起身,转身时微微侧目看向绿晚,绿晚会意忙去扶着姜黛意起来。
“姑娘,咱们回王宫去吃药吧。”
姜黛意攥紧袖中藏着的小瓷瓶,神色平和地起身。
云钦袍尾拂在青石方砖上,姜黛意不远不近地跟在他的身后。
姜黛意纠结再三还是开了口,语气如寻常一般,还多了些软意。
“哥哥……”
云钦身影微顿,回头等
她,示意她过去说。
姜黛意提起裙摆小跑几步,与他同行,夭桃秾李的眸子潋潋流转。
“吃完药我想同哥哥出去走走。”
云钦垂眼停伫,隽挺高拔的身影居高临下。
他的眉眼间又染上些冷意。
“你的伤还未好。”
姜黛意视线落于他胸前袍上的水蓝云纹。
“没关系的,好的差不多了。”
“待好全了再说。”
“……我现下就想出去。”
云钦静默,须臾轻声道:“见到明柔了?”
姜黛意捏着瓷瓶的手紧了紧,抬首与他四目相对,放软了声音。
“我就是出去走走,在王宫里待了好些日子,我有些闷。”
云钦不言语,姜黛意便一直看着他。
她刚想放弃时手腕便传来一股凉意,云钦眸色淡淡,攥着她的手腕,缓步向府外行去。
姜带意步子小,二人便也走得慢。
云钦没有强迫姜黛意回王宫去,他带着她去酒楼吃午食。
小二将饭食端了上来,姜黛意身上有伤,不能吃得太过油腻,圆桌上的饭菜都极为清淡,她向来喜食辣,这些清淡的东西再好吃,吃了这么些天,也早就没了食欲。
自云府时,云钦便常来这家酒楼,小二认得云钦,也知他如今是何身份,自然不敢大意。
本想留下伺候,却见外头来了个暗卫,提着食盒。
云钦吩咐小二退出去,小二不敢不从。
来得暗卫是巳雾。
巳雾将食盒放在一侧的桌上,打开将里面盛着药的碗拿出来。
这是云钦为姜黛意新开得方子。
巳雾将药送到之后,便又消失。
雅间里,弥漫起淡淡的药味。
云钦伸手将药碗够过来,琉璃玉碗里药汁还冒着缕缕热气。
姜黛意身侧霜影落下,玉碗被云钦端起,他另一只手捏着小勺在里边旋落散着热气。
待药不烫了,他才舀了一小勺抵上她的唇间。
“把药吃了。”
苦涩的味道一下冲入鼻腔,姜黛意微微蹙着烟眉,不情不愿地张开嘴。
云钦将药一勺一勺地喂给姜黛意,直到最后一口喝完,他才放下碗拿了旁边小碟里的甜糕给她吃。
甜腻的味道冲淡了苦味,她吃了几口便微微避开云钦的手,见她摇头,云钦才拿了小帕擦净她嘴角的碎屑。
云钦今日的面色没有那般苍白,朝臣近日吵翻了天,言云钦病得奇怪,又听闻是姜黛意将他带回王宫,难免又有些闲言碎语。
虽不至于到淮庚王作祟那时,同被蛊惑的百姓般说得那么难听。
但也多少会让人不舒服,只是这闲言碎语被云俪夫人给压了下去。
云钦在明里寺还愿一事并未办成,过些时候内官选出新日子,他还得再去一趟。
二人各怀心事,这顿饭食吃得索然无味。
雅间内烧着暖炉,云钦恍若觉得有些热,起身去开窗,转身间未看到身后的姜黛意将袖中瓷瓶悄无声息打开。
云钦重新坐回来后,便看见姜黛意拿着茶盏,若无其事地倒茶。
姜黛意将倒好的茶递给云钦,杯盏上冒着微微的雾气,茶却不热,刚好入口。
难得她有此品茶的雅兴,云钦没有拒绝。
姜黛意见他只是看,柔声开口:“哥哥不喝吗?”
窗外的风拂进来,云钦的眼底带上漠然的笑。
“妹妹斟得茶,哥哥怎会不喝呢。”
春日将近,事有新意。
云钦喝下那茶,眼眸里淡得没有分毫颜色。
还是不乖,那就,一切都重新开始。
第92章
正值阳春三月,韶光淑气。
番邦小镇纵横交错的行道上五步一柳,十步一槐。
道上两旁生出嫩芽的条条垂柳青翠欲滴,在渐亮的天色下含着晨露随微风拂动。
摊贩们早早摆了摊出来,迎着道儿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来往百姓皆开始了一天忙碌的糊口的活计。
“呦,好俊模样的小姑娘,可要买包子啊?”
摊贩看着面前的绿衣姑娘,一脸热情地招呼她来买包子。
摊主打开蒸笼盖儿扇了扇,腾腾热气即刻氤氲而上,散发出包子的香味儿。
“包子?”
姜黛意闻着包子香味儿,不由离那摊子又近了两步。
她腰间坠着铃铛的白玉随着她行走之间,铃铃铛铛地发出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
摊贩笑道:“这可是刚出锅的热乎包子,保管好吃,姑娘要肉的还是素的呀?”
姜黛意闻言低头看向笼屉里,白花花的挽花儿包子看着颇为可口。
这番邦的吃食都是捏的这般花里胡哨的,看着就好吃,明柔果真没有骗她,番邦确实新奇好玩。
她尚在南边住着时,每日除了跟阿爹阿娘出去看看山水,吃吃喝喝,便再没有别的活动。
日复一日,索然无味。
前几日姜黛意被明柔带着来了番邦,才感觉到有趣了些。
方才明柔看到了一家做青提酥的店,进去买了,她在这里等明柔。
“姑娘,肉包子三文钱一个,素包子两文钱一个,姑娘要几个呀?”
“我这包子……”
摊贩正欲对姜黛意再说什么,便听得侧后方传来一道极为温和润雅的男子声音——
“老板,照旧的数儿,银钱稍后有人送来。”
草药的浅香随着那人话落渐渐在空气中弥漫起来,应当是每日喝药,身上才会有这般浓郁的药味。
姜黛意感觉到侧后方的陌生气息,往一旁让了让。
很令人舒心的气息,药味都压不住的松雪气。
他倒是不与姜黛意客气,顺势步上立于摊前。
男子一身镶着水蓝云纹的白袍,素雅淡然,俊雅的脸上是病态的苍白,这是久病后的症状。
见姜黛意主动给他让了道儿,他回眸和善颔首以致谢意。
“多谢。”
温隽眉眼极为好看夺目。
摊贩见着来人笑弯了嘴,殷勤起来。
“云公子,这天儿还没大亮咧,您怎的亲自来了,我照旧打发我婆子送去贵府便是,银钱待明日送去时一道儿取,不敢劳烦公子再派人来跑一趟。”
云钦温润点头,笑得好看。
“既如此有劳了。今日外出有事起得早了些,顺道儿便过来了。”
摊贩陪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公子太客气了。”
一阵春风拂过,晃动了姜黛意玉佩上的小铃铛。
摊贩这才重新想起被他晾到一旁的小姑娘,忙一拍头致歉。
“呀姑娘莫怪,一时忙糊涂了,您要几个包子呀?”
摊贩嗓门大,足以引起旁人侧目。
姜黛意忽觉着旁边之人的视线落于自己身上,寻源望去,身侧的人正若有所思地瞧着自己身上的一处。
讳莫如深。
不知晓在想什么。
姜黛意莫名警惕起来,这人看着隽和,却随意一眼便叫她莫名心悸,着实不适。
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叫嚣。
太奇怪了。
她干脆一溜烟迈开碎步离了那处,迷楼灰的裙摆随着叮叮铃铃的响声飘浮渐远。
摊贩挠挠头,怪道:“这小姑娘看着不像番城人,以前从未曾在番城中见过,那玉佩上与金玉铃铛的配饰色泽不凡,看着就价值不菲,也不知是哪里的闺阁小姐偷溜出来玩儿。”
云钦听着那清清脆脆的铃铛声,目送着姜黛意跑远,半晌才收回视线。
随即神色淡雅自如,仿若方才眼底一瞬之深沉是错觉一般。
三月的风吹起来,还是有些寒凉之意。
碧波荡漾的湖边桃花开的正好,一簇簇的在枝头灼灼盛开,偶有几朵坠落于枝下。
明柔买来青提酥,边吃边说:“你方才去哪儿了,要不是我正好从店门口出来叫住你,一会儿该找不到你了。”
姜黛意走在明柔旁边,百无聊赖地踢着青砖路上的石子。
“没去哪儿。”
只是遇见个奇怪的人。
行至一处时看到几片翠绿青苔附着在阴湿的青石砖一角,月白绣鞋踩上,裙摆拂动间露出白皙的脚裸。
正踏青苔,一道剑气忽地扑面而来,姜黛意后退两步抬袖将那剑气打散。
明柔怒目:“谁?”
此般太平盛世下,还有这等莫名攻击别人之辈?
姜黛意在黑影后面看到另一道身影,也是个穿黑衣的人。
巳雾本追着逃犯,一路追到明柔与姜黛意面前。
“又碰到两个,这盛京城里真是逃出了不
少余孽,你们一个个的都有罪,束手就擒还是死?”
巳雾洪亮的声色响起,语气间满是轻狂,身影凌空翻身间便到了明柔与姜黛意眼前。
明柔头大地瞧了一眼姜黛意:“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人很眼熟?”
甚至说得话都耳熟。
姜黛意看着巳雾的面容,有种感觉,像是之前做过梦,梦到过眼前的情景,但是又实在记不起来,又眼熟,异常怪异。
巳雾一脸的浩然正气,他看着明柔和姜黛意二人厉声威胁。
“余孽,莫做无谓挣扎,乖乖束手就擒可饶你们一命,胆敢反抗就地正法!”
来人身上是有些功夫底子的,凌冽的内劲将旁边的桃花树扇得花瓣横飞,一瞧便不是什么惜花之人,傻里傻气的莽劲儿白瞎了那张颇能瞧得上眼的面皮。
姜黛意见漂亮绣鞋上染了脏污,忙离了布满青苔的石砖,跺了跺脚还是未将鞋上的污水除去,她蹙起烟眉,略有不耐。
巳雾见眼前的小姑娘将他无视了个彻底,怒道:“跟你们说话呢你们听到没有?知道我是谁吗?”
明柔翻了个白眼。
姜黛意朝巳雾看去,道:“你如何证明我们是余孽?”
巳雾不屑,“自然是因为我那极好的记忆力。”
明柔嫌弃,后而点头:“哦,知道了。”
巳雾闻言面上隐隐得意的神情褪去,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哦?你哦什么?知道了还不快过来?”
明柔看向他,声音作怪。
“我凭什么要投降,小兔崽子。”
巳雾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从小到大就没人敢对他这般无礼。
“你说什么?”
“小兔崽子。”
“受死!”
巳雾顿时气急败坏,剑都忘了用了,徒手便向明柔抓来,显然是急躁性子受不得半分激。
姜黛意侧身避开,抬手抓住明柔的手腕向前一拉,明柔立马会意,借力控住巳雾袭来的另一只手,衣诀晃浮间反身一脚蹬在巳雾的腰下,将他狠狠踹了出去。
“砰——”
巳雾腰下被踹得生疼,扭曲着身子一手扶着腰一手撑向桃花树。
明柔看着狼狈的少年,脸上映出笑容,似是被他的姿势滑稽到了。
“小公子,再敢胡乱构陷污人清誉,鲁莽出手对付别人,小心会让你送命。”
姜黛意观察到巳雾身上的穿着,不寻常。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番邦虽势不及中原,但他们现下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不好多生事端。
这处人少,但总还是有些过路的行人。
或是急匆匆绕道避走生怕惹上不该惹的事,或是好奇张望过来。
皆道那好不容易寻回的王子殿下又出来惹事了,被寻回番邦后三天两头就不曾消停,如今还打不过两个小姑娘,真真现眼。
巳雾缓过那股痛楚,见少数行人频频回头,顿感里子面子全丢了,眼眸顿时沉下来。
“看什么看?”
行人不敢再看热闹,这小魔星可不是好惹的。
明柔理了理被拂乱的青丝,看着巳雾陈述事实。
“你打不过我。”
巳雾冷哼一声,挺直腰板将长剑拔出来。
“小丫头,逮住你,看你还如何嚣张。”
姜黛意扯着明柔要走。
巳雾怒极:“站住。”
话头间还未来得及出手,忽被一着图腾王服的人揪住了耳朵。
那人气喘吁吁地道:“简直是岂有此理,让你跟着去见客,你倒好,半道儿就撒欢子跑了,你把本王放不放在眼里?啊?整日出来神神叨叨丢人现眼,本王的脸都被你这逆子丢尽了!”
“好不容易把你寻回来,你不好好学如何管治政事,跑出来做什么?”
巳雾如被捏住了七寸,直痛呼道:“爹你放手。”
话还没说完,番邦王又是劈头盖脸一阵训斥。
“我看你才像个大麻烦,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明柔揉揉耳朵,这人真是奇奇怪怪,脾气也太躁了些,她自来听不得这般利声尖喝,总觉得好似在哪处听够了般心下烦躁。
不过这人竟然是番邦的王子?
姜黛意早就想走了,此时知晓他是番邦的王子,更不能惹上麻烦。
明柔也是这样想的。
二人转身欲朝另一处行去,不想姜黛意回头便撞在一人身上,挨近了,清浅的那股药香顿时再次窜入姜黛意的鼻翼。
姜黛意身姿灵敏,反应极快的向后撤,来人却更快一步地握着她的手腕扶住她。
她抬头,眼间映入一张熟悉的面容,清晨在卖包子那处见过此人。
毕竟是已经弱冠的男子,身量隽拔高大,她堪堪到他肩头。
云钦垂眸,姜黛意被握住的手腕挣扎几下,他没放开。
“没事吧?”
寻常语气,像顺手帮忙一般。
姜黛意总觉着有股压迫之感,摇头避开他的视线,算是回应。
云钦随手放开姜黛意,似是感觉到了少女的不安,眉眼含笑周身气息多了几分雅善。
“王子殿下顽劣,若有冒犯之处我让他向姑娘赔罪。”
姜黛意闻言重新看向他,他的身上已然没了那股无形压迫,或许方才只是她的错觉。
只是他是何身份,能让番邦王子给她们道歉?
巳雾离他们不远,听见云钦让他道歉,忙不满地叫唤道:“云公子你别被她们迷惑了,我虽记不太清,但她们绝对有问题。爹你先放手!”
“闭上你的嘴,”番邦王唤来旁边赶来的侍卫,“将这逆子给我绑回去好生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他出去。”
番邦王见他要挣扎,知道他的本事,威胁道:“胆敢挣扎以后都不必去盛京了。”
巳雾这才消停下来。
明柔见侍卫压着巳雾过去,连忙让开了道儿,巳雾扭头回看了一眼,撂下狠话,“小丫头,你给我等着,下次让我逮着一定叫你好看。”
明柔看手下败将一般抬眉挑衅,似笑非笑地看着被绑成粽子般的巳雾满是嘲笑,她斜了巳雾一眼,便转身朝姜黛意走去。
明柔那般明显的嚣张气焰,巳雾又怎会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只是这两人实在是眼熟,倒像是与王上……云公子一般都是中原人。
巳雾眉眼微沉,心生疑窦,又被明柔气到,头上扎着马尾的玉冠都似要气歪了去,直到被按着走远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姜黛意与明柔悄悄离开。
番邦王对着云钦作礼。
“倒是让王上看了场笑话,改日再携逆子登门致歉。”
云钦目送那抹艳影渐行渐远,收回视线后淡笑。
“无妨。”
番邦王心下郁闷正欲离开,云钦却喊住他。
“番邦王既已归顺于孤,孤便送你个见面礼。”
番邦王看向云钦,不明所以。
“王上的意思是?”
云钦道:“黄金无足色,白璧有微瑕,何况巳雾殿下正值少年心性,若只一味约束打压岂不适得其反?”
番邦王叹息道:“这逆子着实是难以管教,各处番邦动荡岂容他此般任意妄为,再如此下去便等同自掘坟墓。”
云钦思虑片刻后面色淡然。
“不若将殿下交于孤,半年内,必然叫他脱胎换骨,一统外邦。”
云钦的本事番邦王是领教过的,将巳雾交给他管教说不准真能成个样子。
中原现下由云俪夫人暂代摄政管辖,云钦则亲身入番邦筹谋,若云钦真能助他,番邦局势必然又是天翻地覆。
幸而他慧眼识人,早早归顺,否则一朝成了对手番邦免不得遭受一番血雨腥风,哪儿能收到这般温和对待。
番邦王恨铁不成钢,这人年长巳雾也不过区区一载,两人怎的差别就这般大,简直是云泥之别。
“既然如此,多谢王上。”
忽起大风吹落一地桃花,袍角拂动,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倒春寒。
云钦想起方才那个少女,心口隐隐作痛。
“还有一事。”
番邦王见云钦再次启唇,忙道:“王上请说。”
云钦隽眸缓和,顿了须臾,眸底浮华,玉面带笑。
“方才那个穿迷楼灰衣袍的少女,抓回来,孤要她。”——
作者有话说:“黄金无足色,白璧有微瑕”出自宋戴复古《寄兴》
第93章
姜黛意简直不敢相信她遇到了什么事情。
她被人掳走了!
番邦城的一处素雅宅院内,姜黛意坐在小桌旁,看着姿态放松,悠悠走来的男子。
春三月,燕无痕。
番邦城中多桃花,此时的这处院子中,亦是如此。
宅门边的桃花树下,姜黛意在思索出去的办法,刚准备打开门上的锁,便听到来人开口。
“打开锁便能逃得了吗?”
清雅如仙乐的声音落入姜黛意耳里,她回头,腰间玉佩的金铃铛叮铃作响。
云钦踏着落英而来,一身镶着水蓝云纹的白袍如天边皎月,素雅淡然,脸上是病态的苍白,是久病后的症状。
姜黛意想,此人生得真是好看。
只可惜,此种手段,不像善茬,白瞎了一张好脸。
思索间云钦已经站在姜黛意背后,那股淡淡的草药味挥之不去,萦绕在姜黛意周身。
云钦拉住她准备开锁的手,姜黛意被迫松开锁。
撬锁的作案工具是一枚小钗,被无情没收。
姜黛意冷下眼,掀眸看向云钦。
云钦将她转了个身面向自己,对上她的视线。
“怎么跑到门边来了?”
姜黛意被强行带到这个地方,陌生的环境,自然要离开,这不是废话。
“公子,您怎么来这儿了?”一个家仆急匆匆的追上来,面色带着惊恐,“这儿前两日莫名死了两个下人,管家正找人驱晦气呢,快走吧公子!”
云钦不语,只是看着姜黛意的眸子里讳莫如深。
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跟我回去,不要乱跑。”
姜黛意觉得莫名其妙,她抽出自己的手,对云钦道:“云公子,我并不认识你,你太失礼了。”
云钦:“不认识?”
姜黛意退后一步,拿回小钗固执地开锁。
猛地——
手腕再次被扯住,下颌被抬起。
“可是我对姑娘,一见如故,心悦不已。”
云钦擒着姜黛意的下巴,细细打量、回忆,似乎要在记忆深处寻找到某些对于她的蛛丝马迹。
姜黛意歪了一下头,眸色微冷:“你认错人了,公子。”
在包子摊那里见到她的第一刻,云钦就觉得他们二人之间该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是她说——
“我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云钦笑了笑,面庞贴近她。
“无妨,我们现下不是认识了吗?”
姜黛意被带去宅院的书房内。
云钦循循善诱的声音响起。
“这个字念云,这个是钦。”
云钦握住姜黛意的手,在一片宣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是我的名字。”
“其实你大可以直接说,不写也行。”
姜黛意在挣扎,宣纸上的字写得四不像,心里却冷汗涔涔。
云钦,是当今君主的名讳,她虽然没有见过其人,但他的事迹却是传得轰轰烈烈。
只是他怎么会出现在番邦?
云钦越与姜黛意相处,便越觉得熟悉。
他的眼眸望着她,循着记忆深处的潜意识,几乎是连自己都不自觉地唤出口。
“妹妹。”
云钦淡漠地看她,丝毫不觉得自己随心叫她妹妹奇不奇怪,只是觉得想如此叫,便叫了。
姜黛意怔住,被这一声叫得失了神,脑海中有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记忆在撕扯着她。
手上一阵轻微的痛感,姜黛意回神,云钦捏着她的手,不满她的走神。
“在想什么?”作为刚认识的人来说,他们之间实在是过于亲密了。
久不落笔,墨水凝聚在笔尖,又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黑色的印记。
姜黛意看看宣纸,又扭头望向云钦,他好像生气了,但面上却又无恙。
笔尖拂动,云钦隐下心底的异常,眼底深处如一潭毫无涟漪的清泉,波澜不惊,又隐隐暗潮涌动,诡谲多变,让人揣摩不清他的意思。
姜黛意被他淡诡的眼神看得如同炸了毛的猫,竖起一身刺。
她想从书案旁起身,却被他束缚住了身体。
姜黛意皱眉,警告地看着云钦,眼底不满之色快溢出来。
云钦从背后环着控着她的手在宣纸上执笔挥写。
墨痕浮动,笔势大开大合间暗藏纵横捭阖,行云流水现出两个大字——
云钦。
姜黛意不会写字,但她会武功,虽然忘记了是什么时候学成得这样的本事,但是若想对付云钦,也可以试一试。
大不了就输。
赢了就跑。
云钦感觉到杀意,笔锋一转用笔杆按住怀中突然发难的少女的手,姜黛意另一只手向云钦的脖颈掐去,云钦看着温和清隽,出手却歹毒。
姜黛意被转了个身困在案几与云钦之间,毫无还手之力。
云钦按住她,眉眼淡淡:“不乖?”
姜黛意满眼不服,一副跟你讲道理讲不通的气愤模样。
云钦倒是没有一直困着她,也是知晓不能如此冒犯一个姑娘家,启唇给她道歉,打一巴掌给一颗糖的做派做到极致。
姜黛意的手里复又被拿上笔,云钦示意她写他的名字。
她自知武功不敌,慢慢腾腾写起来,只是笔锋中难免带着些小小的怨气。
宣纸上慢慢浮现两个字。
云钦见她自己写出来,病态的苍白如霜华的脸上少见的出现了一丝不明显的绯色,显然是心情不错。
他满足地叹息:“妹妹。”
“谁是你妹妹,你乱叫什么?”
姜黛意扔掉手中的笔,不满地蹙眉。
听闻云钦前几日去了明里镇的寺庙里还愿,番邦正乱,云钦有意拉拢番邦王为他稳定边疆地界外各方势力,离开寺庙后才前来面见番邦王。
外邦知道这个消息,也暗中把心眼打到了云钦的身上,而且潜伏在番邦的旧国余孽,也都在这个境况下蠢蠢欲动。
云钦并未带太多人手,约莫还有其他打算,只是将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掳来是什么意思?
姜黛意眼眸一转,好好说话:“云公子,你我并不相识,不如你放了我,我们就此别过。”
云钦笑笑:“急什么,我将你请来,自然不会再随意放了你。”
姜黛意与明柔本在好好吃着青提酥,还未吃上两口,就被追得颠三倒四的。
直到见到云钦,她才意识到这是云钦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与那位番邦王子有关。
“这不是姜姑娘?”一个妇人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
姜黛意向从门外踏进的妇人看去,竟然是有一日在番邦城中意外救下的那位梁夫人。
云钦见到来人,唤了声:“堂嫂。”
梁夫人是云钦远房的一个堂嫂,本不在盛京内住,这不是巧了,姜黛意于她有恩,她还是云钦的亲戚,兜兜转转都扯到了一起。
姜黛意看着笑意盈盈的妇人,点头作礼:“梁夫人。”
说来惭愧,姜黛意那日救下梁夫人是个意外,倒是梁夫人记住了这份恩情。
番邦尚不在云钦管辖之内,多少还是没有中原那般安定。
那日救下梁夫人之后,明柔原本打算要走的,被吓坏了的梁夫人却还是倒了谢,领着她们去了酒楼吃饭,这才相识。
大抵是姜黛意真的像极了谁,梁夫人和云钦才都将她看成了另一人。
“姑娘看着面善得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梁夫人看向云钦,云钦略颔首,算是认同梁夫人的话,不过看着姜黛意的神色,依旧莫测。
“既然我们有
缘分,不如姑娘便在宅内小住几日,这番邦男子粗鲁,夜里客栈也不安全,恰巧我这宅子里也有许多空屋,姑娘安心住下,权当让我报答那日之恩了。”
梁夫人言辞恳切,姜黛意数次推脱都抵不过梁夫人盛情难却。
便托梁夫人帮忙一边找着失散的明柔,一边住了下来。
梁夫人心肠和善,怕姜黛意住不惯穿不惯,买了好些屋里摆设的物件和漂亮裙裳给她穿。
不知道的以为她与他们是一家人呢。
云钦身子不好不能经常出府,除去寻番邦王商议正事外,在家时所幸有事没事儿便拉着姜黛意解闷儿。
还给她寻来许多番邦独有的新奇玩意儿。
知晓她爱吃鱼特意让人去外头买了送来给她吃。
姜黛意在昨日收到了明柔的信鸽,明柔说她有事要离开,她觉得很奇怪。
春光明媚,姜黛意坐在院子里,若有所思地看着明柔写得小信。
身侧传来声响,云钦拿着一本寻来的话本子给少女看。
发觉她爱听话本儿里的故事,云钦闲下便给她讲。
偶然讲到的一个故事里,有种诡谲的蛊。
双生情蛊。
一只花妖,看上了一个书生。
可是人妖有别,花妖害怕书生知道她是妖物,多年感情付之一炬。
花妖便炼出这双生情蛊,下到书生的身上。
后来那书生果然发现花妖身份,但因为双生情蛊的原因,书生并没有排斥花妖,反而更爱她。
花妖天劫将至,书生为她挡了天雷。
书生死去的时候,花妖发现,一直身中双生情蛊的,是她自己。
书生从开始便已知晓她花妖身份,也未曾有过一分害怕,还曾劝说花妖。
只要与他好生在一起便好,可是最后,书生还是死了。
讲完这个故事,云钦合上手中的话本子。
姜黛意坐着没有动,随意地摆弄着手中的桃花。
“那后来花妖怎么样了?”
云钦告诉姜黛意花妖的结局。
“她为书生殉情了。”
果然是话本子里的故事。
姜黛意没什么意外。
云钦摩挲着手中的话本,淡淡问道:“如果你是花妖,你会给书生下情蛊吗?”
姜黛意以为云钦只是随口问问,她便也随口答。
“不会。”
“为什么?”
姜黛意思索了一下,也问。
“花妖自由自在的,为什么一定要爱上书生呢?”
云钦方才讲这个故事的时候,隐藏了一点。
书生根本就没有中情蛊,花妖也没有,只是因为他们之间互相防备,难以信任,所以生生死别。
至于说花妖为什么一定要爱上书生。
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
—
又过了几日,梁夫人请来安定宅院的高僧来了。
番邦人很信这些,都会定时请来僧人,以求平安。
家仆将僧人带到宅子里后,僧人绕着宅子转悠几圈,才施施然开始上香祈福。
各处都祈福过,便被梁夫人带着去了云钦那处。
彼时天色已经黑了,云钦正在塌上的小白玉桌上给姜黛意做茶花风筝。
风筝颜色鲜亮,让烛火映着格外好看。
姜黛意的脸色比起风筝,还是很不好看的。
这几日她已经无数次提出要离开,都被云钦否定。
打又打不过,走又走不了,每日都与云钦在一处,听故事、下棋、玩各种新奇的玩意儿。
只是时日一长也无趣。
今日这个风筝倒是别致,姜黛意一会儿摸摸风筝上面,一会儿摸摸风筝下面,颇为好奇。
高僧围着屋子绕了几圈,还是停在了姜黛意面前。
姜黛意不动声色,恍若不认识高僧。
云钦指间动作一顿,掀眸看向僧人,眉眼隽漠。
僧人目光略带质疑的在姜黛意身上打量,须臾问道:“这位是?”
这僧人虽是出家人,但也毕竟是个男子,梁夫人见他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姜黛意看,心道不成体统,连忙隔开他打量的视线。
“这是我宅子上的贵客。”
有梁夫人介入,云钦垂下眸子,继续若无其事地做风筝。
“高僧若在这处祈福完了,便有劳堂嫂相送了。”
这是赶客之词,意思是让僧人离开。
梁夫人对僧人道:“今日劳烦您,既已事毕,我便套了马车送您回去罢。”
僧人顿了片刻,略略颔首。
然后转身朝外缓缓走了两步,袖间却暗暗抬手,右手忽地转身朝姜黛意打去,梁夫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姜黛意已经被云钦护着闪身避开。
姜黛意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扯得一个踉跄,险些从塌上后栽过去。
“姜姑娘,我寻了你好久了。”僧人大喝。
姜黛意站稳,仔细打量着僧人的面孔,毫无印象,他与她何仇何怨,能追到番邦来杀她。
“你是谁?”
僧人抽出藏在腰间的刀,道:“你早该下去陪千相大人!”
姜黛意的记忆被刺激,脑海中嗡嗡地响。
恍若有什么被她忘记的事情,要冲破头脑。
僧人提着刀飞身朝姜黛意砍去。
梁夫人大惊,这僧人疯了吗?
姜黛意向后躲,云钦袍诀翻扬,抬脚踢开僧人手中的刀,几乎是同时狠戾地攥住他的手腕。
僧人后退皱眉,顺着手腕视线往上看,是刚刚在旁边做风筝的男子,盯着他的眼神极为隽冷。
法师背脊一凉,感觉手腕被捏的嘎吱。
云钦指尖一重,僧人脉息间便渗窜进去毒素,接着风轻云淡的声音清和如玉地响起。
“拖出去。”
僧人被拖走后,梁夫人过去拉起姜黛意,安抚道:“这僧人估计是个江湖骗子,姑娘不要见怪,我带你去换身衣裳。”
方才打斗的时候,案上的茶水糕点翻了,粘在了姜黛意的裙摆上。
云钦走过来,对梁夫人道:“堂嫂,晚食还未用过,你去厨房看看好了没,今日让下人将姜姑娘的吃食端到我这里吧。”
梁夫人听言,自然听出了云钦的言外之意。
将帕子递给姜黛意,梁夫人便离开了,也不提让姜黛意换衣裳的事情了。
云钦抽过姜黛意手里的帕子,帮她擦裙摆上的脏污:“吓着你了?”
姜黛意摇摇头,表示没事。
其实方才云钦不出手,那个人也不是她的对手。
云钦动作仔细,手攥着姜黛意的裙摆,语气淡淡的:“你认识方才那个僧人吗?”
姜黛意语气更淡:“与你何干?”
云钦擦干血迹,却无法除去污渍,就像有些东西,纵使消逝,却总还是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他搁下帕子,抱着姜黛意坐到桌边。
姜黛意顷刻之间,已经洞悉他话中之意。
她想起了那个故事。
身体里的悸动,控制不住的令她发抖。
双生
情蛊。
原来是这样。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忘记了,你也忘记了。”
云钦对此并不担忧,反而充满探索欲望。
“但有时候,忘记也是一种好事情。”
姜黛意抬眸看他,云钦蹲下身躯环抱她,话语是放肆的:“我可以吻你吗?”
第94章
春日韶光不浅不淡地散落在他透玉面容上,浅淡的春阳映出他眼底一些浓郁的渴望。
姜黛意还未适应忽而跳脱的话题,他的呼吸便已经纠缠了上来。
姜黛意略略往后退避了些,二人的身体里有肆意悸动的蛊。
两个陌生人身上,怎么会被种下双生情蛊?
那种志怪话本子里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身边?
云钦笑了笑,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
“话本子,也是人写得。”
姜黛意知晓他的意思。
话本子里的东西,未必身边就不存在。
譬如,有人知道这个蛊。
用这个蛊为灵感,杜撰出了这个故事。
姜黛意审视着云钦的眉眼,她心有疑,他便为她解答。
“故事是我编造的。”云钦道。
姜黛意柔和的眼眸微微愤懑,她道:“所以你编造这个毫无营养的故事是为了逗我开心?”
云钦安抚似的抚顺她的青丝:“故事是假的,可是蛊是真的。”
姜黛意:“你到底想说什么?”
云钦的眉眼恍若雪里清松,清隽夺目,眸光里映着春阳柔水,眼里都是她的痕迹。
他道:“我怀疑我身上的蛊,是你给我下得。”
姜黛意提醒他:“你我从未见过。”
云钦清和地笑,他的眉眼贴近她:“是吗?”
姜黛意推开云钦,从椅子上下来,她不想再跟他继续讨论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倒不如想想怎么将蛊解掉。
云钦周身暖阳一般的气息,随着姜黛意的抽身离去,逐渐淡散消失。
他眼眸追随着她的身影,感受着身体里冲撞不耐的蛊虫,眼眸暗了又暗。
姜黛意推开窗牖,外头暖洋洋的清风染着花木的香气,拂在她的面上。
她在云钦看不见的角度,悄然捂上自己的心口,真是奇怪,她竟然希望他刚刚可以再靠近一点。
可是在这之前,他放肆地掳走她,将她困在身边,明明他们都不认识。
姜黛意眼眸微转,不动声色地把余光转移到云钦身上,脑海里又想起在书房里,他不由自主地唤她妹妹。
她手扶着窗沿,膝盖一软往地上倒,落在云钦的眼里,像是她要晕过去一样。
云钦眼底顺然慌了,他身形如风,顷刻间闪身到窗牖边接住姜黛意颓落下去的身子,柔弱无骨的薄肩,捏在手中像一片纸。
他半跪在地上抱着她,看着姜黛意轻轻阖上的眸子,腾出一只手来为她把脉。
她的身体里果然有母蛊在,虽暂时不知道母蛊有何不妥,但双生情蛊极为霸道,也许她现下便是受了母蛊的影响。
云钦试探地唤她,毫无反应。
他打横将她抱起,稳稳站起身躯转身向床榻的方向行去。
姜黛意在他的怀中,水烟似的眉头皱起,似在梦中轻声呢喃:“哥哥。”
极轻柔的一句,足以让云钦顿下脚步。
顷刻间,躯体内的子蛊便发疯般躁动起来,像要冲破他的胸膛。
云钦克制住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胸膛中的意图,他清隽的眼眸中瞬间染上讳莫,甚至因为压抑的兴奋,眼眸都在收缩。
她在叫他——哥哥?
云钦没有垂眸看她,只是稳了稳心神,继续像床榻边走去。
他抱着她到了榻边,怀中人在被放在榻上的一瞬间,忽而掀开眼眸,她勾住他的脖颈,让他无法将她放在榻上。
姜黛意眼眸盛着古墨一般,眸底缱绻上画不尽的古意。
她不肯松手,云钦干脆转了个身拥着她坐在榻上,而她则乖巧地坐在他的腿上,笑吟吟地望着他。
云钦不移眼地看着她:“方才怎么了?”
忽然晕倒。
姜黛意一副也不懂的模样,轻轻摇头,属于少女的嗓音柔和悦耳。
她道:“就是有些头晕。”
云钦方才为她把了脉,除了体内的蛊有些异常,她的身体其实并无大碍。
姜黛意猜测:“可能是蛊,蛊若一直在我们的身体里,怕是不妥。”
云钦闻言,在她状似无意,却有心设计的柔情蜜意里清醒过来,原来是这个目的。
他眼眸微深,看来方才的忽然晕倒,还有一些若有似无的亲近,都是为了试探他对此蛊有无解法。
云钦将她提起来一些,“你想解蛊?”
那当然,这种蛊种在人体里,不管是谁,都会想着解掉吧?
姜黛意看不透云钦的心思,她问:“你不想解掉吗?”
云钦面上恍若罩上了一层云雾,讳莫如深。
须臾,他直白地回答她:“不想。”
姜黛意的笑意更深了,她快速地接上他的话,笃定道:“看来云公子的确有能力解掉这个蛊。”
云钦夺位之后,擅蛊术并不是秘密。
这个蛊他一定有办法解掉。
从他在番邦街上初见,他便知道二人之间有蛊牵连。
因为子蛊的反应往往比母蛊更为激烈。
那时姜黛意其实身体里也有反应,但是并不明显,足以叫她忽略。
再加番邦王子忽然发难,她一时便将这抹异样抛到了脑后。
直到云钦将她掳来这里,她才察觉事情并不简单。
姜黛意搭在云钦身上的腿摇摇晃晃,她搂着他的肩膀,抬起身子,浸了古意的眸子氤氲上其他的色彩,像透亮的温织春阳,企图沾染他每一寸目光,让人无法狠心拒绝。
她勾起他一缕墨发,把玩:“明明有办法解蛊,却不肯解。”
云钦的眉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在他怀中作怪的少女,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写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
她愈发贴近他,气息放肆的向他纠缠过来。
下一刻,云钦掐住怀中极不安分的少女,他尽力克制体内升腾、叫嚣起来的觊妄之念,浅淡的眸底已经染上了危险的情欲,分不清这样是因为蛊,还是因为她的有意勾.引。
细密的汗珠浸出在云钦额间,他捏起姜黛意的下巴,警告地看着她。
“想干什么?”
姜黛意的双臂缠着云钦,因为他的动作,不得不将手转移到他瓷白的腕上。
她道:“子蛊在你的体内,对你影响最大,解了这蛊对我们都好。”
云钦似乎同样也有疑虑,他反问:“那也得先查清楚,是谁将蛊下在我的身上吧?”
姜黛意不明白,她攥住他的手想脱离他的桎梏:“可你有办法解蛊,先解掉蛊再去查不好吗?”
云钦看向她,眼底猜忌浮起:“自然是先要查清楚你的身份,蛊皆相通,万一还有别的牵连,万一是你在做局呢?”
毫无逻辑,越说越离谱。
她能做什么局?
姜黛意审视着云钦,企图从他眼底看出些什么,他的目光里除了有与她一样的疑惑与猜忌,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她歪头躲开下颌上的桎梏,看来这蛊云钦虽能解,但下蛊之人是不是他还不好说,谁没事会莫名其妙给自己下危险的子蛊?
云钦见她避开,也没有再阻拦,她的确聪明,刻意想利用蛊的特性,让他动情在神思不稳之时露出马脚,可惜,他确实不知道到底是谁下得蛊。
姜黛意垂眸,总觉得事情发展有些奇怪。
外头传来响动,是番邦王的人求见。
云钦将姜黛意抱在榻上,“既然头晕便睡会儿,我出去办点事儿。”
姜黛意坐在榻间,望着云钦的背影,直到门被从外面关上。
看来从想从云钦这里解蛊是行不通了。
得想其他的办法。
_
云钦从屋里出来,梁夫人已经等在了廊下去厅堂的必经之路。
“堂嫂?”
梁夫
人再远,也是云家人,云家的人骨子里就不简单,虽说姜黛意于她有恩,但毕竟云钦是一国之君,身边的人必须查清楚。
云钦站定,道:“堂嫂有何事?”
梁夫人将暗卫传递来的信笺递给云钦,让他自己看。
云钦打开看,看完,将信笺随手毁掉,眉眼淡和不知在想什么。
“这件事情,堂嫂不必担心,权当不知道。”云钦道。
梁夫人见云钦有自己的考量,直到这是在有意护人了。
“如此你自己心里有数便好,番邦王的人在外头等着。”
—
云钦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姜黛意已经用过晚食了,正坐在窗边透气,窗外有打斗过的痕迹。
淡淡的血气在空气中弥漫。
姜黛意见到云钦,面上还是笑意吟吟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云钦迈步行到门边,拿出钥匙打开门上的锁。
他去见番邦王的人的时候,顺手锁的。
门被打开,月光顷刻间散落进来,随着云钦的身影恍惚着一室月影。
云钦身影靠近,他没有坐到姜黛意对面的打算,而是又要来抱她。
姜黛意出手试探,云钦随意她打他,不闪不避,面容隽和,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会不会有危险,但他执拗的要抱她。
云钦挨了一掌,姜黛意没有出死手,甚至只是轻飘飘的力道,目的只是为了试探,并没有要他命的意思。
“你想打我便打,我不会还手。”
姜黛意听到他如此说。
云钦猜测到自己丢失了一段记忆,也知道身上着蛊多半是他自己下给自己和姜黛意的,因为这蛊他极为熟悉,世上除了他,无人能制出这样的蛊。
他也猜测到自己往昔必定爱极了眼前的少女,至于为何他又会任由自己忘掉她。
云钦凝着姜黛意倔执的面容,心里泛起烦躁阴郁,很明显,姜黛意的逃心令人不容忽视,一个爱她爱到骨子里的人,怎么可能会让她生出离开自己的想法。
第95章
姜黛意亦是烦躁,她很急,急着解蛊,因为她觉得自己对云钦的情意源自于蛊。
太可笑了,两个极为陌生的人,怎么会生出男女之间的情意?
云钦道:“伤了我,天下会再次陷入分裂,我们之间的事情,不牵连他人。”
姜黛意收回内力。
她知道。
她没有伤云钦的意思,只是那些暗卫在云钦走后将她看得极紧,她发现门被锁着,很生气,只好返回窗边想走窗离开。
暗卫便凭空出现拦住了她的去路,她踏不出窗牖一步,倒不是打不过暗卫,只是他们皆是在用命拦她,挡不住她,便用身躯挡住窗口,不死不离。
姜黛意不想伤人,只好收了手。
再然后,便是云钦回来打开了锁。
主仆一样的犟种。
春日的月色清泠好看,夜里的花木也盛得恰到好处。一道一道的暗影在其上跃过。
姜黛意看出不寻常,恐怕是番邦王要夺权了,今夜不会太平。
云钦抱起姜黛意,没有继续待在屋里,而是带着她往外走。
“去哪里?”
姜黛意被云钦抱着飞身上了屋檐,檐铃在风头里晃荡,他的玉容在月色映着光影。
云钦所去的方向与暗卫所走的方向是相反的,他去的是向北的方向。
—
番邦城中动乱不宁,番邦中的各方势力已经准备殊死一拼。
燕陵的大军在城外驻扎,坐山观虎斗。
还未开战,番邦之内的内乱已经提早爆发。
番邦王殿。
殿内寂静,宝座上的番邦王眉心突突地跳,下面联盟各番邦王皆心下暗叹中了那位中原君主的计策。
番邦之内,小王无数,各自划邦地为政,若不是云钦一朝统一中原,他们也无机会聚在一起。
内乱外患,这回番邦怕是气数已尽。
“报!”
殿外有下属来报,云钦到了。
番邦王目眦欲裂:“多少人马?”
“只带了一个姑娘。”
“一个姑娘?”
番邦王从王位上站起来,他本以为云钦此番前来是真的为了帮他,没想到却是另有所图。
番邦局势本就不容乐观,容不得一点危及,云钦将大军驻扎在番邦城外,不就是逼迫番邦内部势力想办法夺权抵抗吗?
“放他进来!”
云钦自己送上门来,他倒要看看此人如何交代?
云钦带着姜黛意榻进王殿,神态从容隽和。
番邦王本沉着脸色,但见到云钦和姜黛意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脸色即刻缓和了一些。
云钦将他的儿子,巳雾也带来了。
本以为巳雾会被当做人质,用来威胁他,但现下看来,好似不是那么回事。
不管如何,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得。
番邦王起身:“王上亲临,有失远迎。”
云钦直入正事,道了几句客套话,便让巳雾去汇报番邦当前境况。
姜黛意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巳雾,番邦的王子,也不知为何在云钦身边。
而且,她莫名总看着巳雾眼熟。
巳雾向番邦王行礼:“父王。”
番邦王赞许点头:“看着沉稳了不少。”
巳雾扫视一圈,最终定在璃邦王身上道:“外头那些人干如此作乱,是因为我们这里,有内奸。”
璃邦王即刻便有些心虚,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放屁,小娃娃家,胡说什么?”
姜黛意看着殿内的形势剑拔弩张,正观望着,却被云钦拉到一边的矮案旁坐下。
云钦给她喂了一颗番邦独有的野果,甜甜的,他淡和道:“不必紧张,看戏就行。”
巳雾望着璃邦王,嘲讽:“是吗?璃邦王一向怕死,惯当墙头草,怕是第一个内奸吧?”
“竖子!本王在战场杀敌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缩着呢,你算什么东西?敢同本王阴阳怪气?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巳雾似笑非笑,仿佛换了个人般,连只见过他一面的姜黛意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待璃邦王骂完了,巳雾才道:“璃邦王怎的如此易怒,莫不是常年火气太大以致成疾,还是着太医多瞧瞧罢。”
未等璃邦王有所言语,番邦王忽然出声打断:“行了!如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巳雾,没有证据不要乱说,扰乱人心。”
番邦王审视着巳雾,意图看出巳雾为何性格大变。
璃邦王脸沉的能冒出寒气,他双手抵着腰间革带,狠狠剜了巳雾一眼,也觉得不对劲。
他怕死是真,但绝不会当内奸,这小子不安好心。
巳雾视若无睹,回头朝殿外喊了一声,“带上来。”
随即殿外候着的人便捆着一人拖进了殿内,番邦王自高处望去,是造了反又逃了的七王子的人。
番邦王脸色一冷,睥睨着浑身是血的逆贼问:“那个孽障在哪儿?”
巳雾道:“父王,此人被抓时吞了毒,虽救了回来却被毒哑了,但好在识字,审讯时已审出了七哥的下落。”
话毕,一个下属掏出一张录写着口供的纸呈了上去,番邦王接过细看。
番邦王越看脸色越是难看,将纸揉成一团丢在地上,怒声道:“混账东西!原来早有预谋,来人!”
下属入殿待命,番邦王沉声吩咐:“即刻派人去枢州,给本王拦截那个孽障。”
顿了顿,番邦王轻轻闭了闭眼,又道:“生死不论!”
“是!”
下属正要领命退下去,旁侧的璃邦王却开口阻止:“等等!”
下属顿住脚步,拱手行礼。
璃邦王捡起方才的被扔下的纸团,抬手示意他等着,看完后才走向旁侧跪在的血人问:“这上边说七皇子带着一个姑娘,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那人不做言语,璃邦王一脚踹上去,
“本王问你话呢,说呀你!”
巳雾道:“那人已经哑了,怕是说不了话。”
璃邦王情急之下一时忘了,也没空去计较巳雾言语之间的冒犯。
璃邦王干脆蹲下身子将纸的反面拍在那人面前,道:“那就写出来,那姑娘看着多大?长什么模样?身上可带着什么物件?都给本王老老实实写出来,不然有你好受的!”
那人只剩一口气了,被踹倒这会儿子都爬不起来,璃邦王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提起来跪好,就着自己身上的血在纸上一字一字写得费力。
璃邦王耐着性子等着,直到纸上赫然出现“白玉兰花坠”五字时,璃邦王才夺过纸站起来,反复瞧了好几遍,生怕看错。
见上面写得,的确是当年他送给女儿的生辰礼。
璃邦王转身急声道:“七王子不能杀!我女儿在七王子手里。”
番邦王皱眉,“璃邦王,你别被这逆贼骗了,你女儿怎会在那个孽障手中?”
璃邦王道:“那姑娘身上戴着白玉兰花坠,坠子是本王从中原之地买回来送给她的,世间无二,本王女儿常年戴着,那姑娘必然是我女儿。”
巳雾站在一旁不发一言,直至听着璃邦王说到“常年戴着”四字时,才冷冷笑了笑。
番邦王略一思索,看向等候下属,“活捉七王子,莫要打草惊蛇,别让他伤了人。”
“是。”
知晓了女儿的下落,璃邦王已无心再留,提前退出了大殿。
巳雾对上云钦漫不经心般看过来的目光,暗暗颔首,随后拱手对番邦王道:“父王若无其他吩咐,我想先带一队人马前去围剿逆贼。”
番邦王道:“你自小心,去罢。”
巳雾走后,番邦王的注意力终于到了喂美人吃吃喝喝的云钦身上。
姑娘家闻不惯殿内的粗糙沙气,她身旁的男子便用香囊给她祛去周围味,眉目温润,唯恐美人不悦。
“咳咳。”番邦王打断二人之间的旖旎氛围。
云钦淡淡挑眉看去。
番邦王想起方才儿子的模样,虽褪去之前的纨绔性子,但这也未免转变的太快了些。
但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还是先说正事。
“王上派大军围城驻扎,为何不提前与本王透个气儿?”
云钦低笑,不以为意笑道:“番邦王,你该肃清肃清手下的下属了,孤早已传信于你,是你未曾收到而已。”
番邦王惊讶:“若有来信,本王怎会收不到?”
云钦道:“这就要问番邦王的手下了。”
番邦王想起方才璃邦王的反应,心下起了疑心,他话题一转,忽而问:“王上觉得,往后巳雾与本王其他儿子想比,谁更适合继承番邦王位?”
云钦道:“怎么,番邦王准备退位吗?当是不妥,势力正盛,他们自然应当辅佐,何必退位?”
番邦王就爱听此般奉承之言,不管真假,听起来甚为舒心,随即大笑道:“哈哈哈,王上所言极是。”
“只是,王上也见着了,我那些儿子,其他番邦王,自恃兵权在握无人敢逆,每每在殿前言语狂妄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今日在大殿面前,都敢互相辱骂,委实让本王闹心,王上可有何计策,削一削他们的势力。”
云钦提起七王子:“陛下觉得,七王子为何会反?”
番邦王冷哼一声,“本王怜惜他,放权于他,不想他身为王子领了恩泽,却越发没了斤两胆敢生出弑父夺位的念头,我看他是疯了!”
“没错,人一旦权势过大,就会肖想更多,甚至,”云钦略弯了弯唇,话间讥讽,意有所指,“六亲不认。”
番邦王怎会听不出云钦话中之意,亲儿子都想着造反,璃邦王如今势力最大,难保不会心生觊觎,步七王子的后尘。
“他藐视王威,可璃邦王势力盘根错节,不肯配合。”番邦王沉吟一番,才道。
云钦道:“那就杀了他。”
第96章
“杀了他?”
好歹一个邦地之王,说杀便杀怕是会引起动乱。
可惜,云钦不是在商议而是告知。
“孤会帮你。”
他边说还边伺候姜黛意吃东西。
从容随意,神态松和。
番邦王虽然已经投靠云钦,但此等大事,云钦竟直接略过他做主吗?
璃邦王倒也不是不能动,只是……
番邦王看向云钦。
全信云钦,动了璃邦王,自己是否会步后尘。
云钦像是看穿了番邦王的心思,他淡淡道:“孤想动你,不是难事。”
言外之意,若是他对番邦之地真的动了杀心,这里怕是早就伏尸百万了。
番邦王也没有别的退路,况且云钦的大军,已经驻扎在城外蠢蠢欲动了。
决定权,在云钦的手中。
他能够大发善心的提前告知,已经是给面子了。
番邦王只好道:“好,全凭王上做主。”
云钦满意地笑笑,将最后一块果子喂给怀中的人。
暴雨肆虐,冲刷掉战后的痕迹。
番邦王在巳雾的协助和云钦大军的支援下,扫平其他势力异常容易。
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番邦已经一统。
但番邦地处极西,距燕陵极远。
天高皇帝远,云钦始终没有信任番邦王,明里暗里架空了番邦王的权利,帮助巳雾上位。
只是最近巳雾态度的转变,让云钦来觉得有些奇怪。
“你有话对孤说?”
春阳艳艳,大燕之内的一间客栈内,晨光穿过窗牖,洒金一般映在窗边之人身上。
云钦转眸,睨向本应待在番邦之内收尾的巳雾。
巳雾望着眼前的男子,张了张嘴,他似是很纠结,想说什么又很有顾虑。
云钦答应巳雾,帮他坐上番邦王的位置,如今他应该在追杀七王子以除后患才是,为何追了上来。
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本以为他是有什么紧急之事,现下看他的反应,似乎并不是。
“有何事?”
巳雾看着眼前的人,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
且拿出了一个装着药的小瓷瓶。
窗牖外。
雨声潇潇,斜风瑟瑟。
巳雾的声音一同湮没在其中,窗边坐着的人本神色清和,没一会儿那双浅玉一般的眼眸却恍若蒙上一层阴翳。
雨势愈大。
淅淅沥沥的声音侵扰着姜黛意。
她梦魇一般,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猛地睁开眼坐起来,察觉是在客栈里。
姜黛意的手攥着被子,指尖捏得发白。
她回想着方才那个充满桎梏的梦,眨了眨眼,松了口气。
只是梦而已。
“醒了?”
隽淡沉和的声音吓了姜黛意一跳,她的心瞬间揪起朝着声音来源看去。
云钦坐在斜对面的桌子旁,屋子里没有开窗,光线暗得姜黛意看不清男子的表情。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不知道何事来的。
她看着他,莫名有些压迫不适。
“你来干什么?”
刚处理完番邦那边的事情,一个多月都没有好好歇息,说好了在这个边疆小城里休息几日再走的。
难道今日就要启程了?
昏暗的屋室里,静谧得令人发慌。
姜黛意掀开被子,本压在榻上的裙摆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落在地上。
她将月白色的绣鞋穿上,往男子那边走了几步。
“你怎么不说话?”
第97章
姜黛意今日一早同云钦一起抵达这家客栈,沐浴之后便一觉睡到了现在。
她穿着寝衣,从榻上下来后步伐微动,往桌边男子的方向迈了两步。
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内没有点烛火,伸手不见五指。
姜黛意只能隐隐看到男子身影的轮廓,明明坐着什么都未做,什么都未说,她却感觉到了一种慢条斯理的被狩猎的惊惶感。
他一言不发,姜黛意看不清他的面容,无法判断出他深夜出现在她的屋子里是什么意思。
姜黛意转身,摸黑走到搭衣裙的架子旁,摸索着自己沐浴前新备下的干净外衫打算披上。
这时,身后不动如山的人忽而动了,鬼魅一般快速地靠近她,她惶然地松手,手中的外衫轻飘地落到了地上。
寝衣轻薄,抵挡不住后背包围上来的炙热气。
姜黛意回身躲避,云钦却毫不避讳的在黑暗中继续靠近她,她的背贴上了衣架,眼前黑乎乎的看不清,刚抬起手便触到泛着冷意的绸袍。
“云钦?”
姜黛意的身躯被云钦圈环,他抱着她,在黑暗中扬唇,似是笑了一声一样,短促气音带着冷冽的气息拂在她耳边,随即响起温柔的语调。
“你该叫我哥哥。”
姜黛意皱起眉头,即便看不见,她也能感受到云钦的不同寻常。
“你说什么呢?”
他沉隽的叹息在静谧的屋室内响起,衣袍袍尾曳在地上的声响惊得姜黛意顾不得身后的衣
架,惶然向后避离,他越贴越近,几乎要将她嵌在他的怀中。
“没什么,只是忽而想了一些旧事。”
姜黛意的肩胛被桎梏住,面前之人身上泛着一股好闻的冷香,莫名的有股熟悉的感觉。
她垂下头,躲避着面颊正上方传来的气息,思索了一下,寻了个蹩脚的借口意图结束二人之间这奇怪的氛围。
“我睡了一整日,有些饿了。”
大燕暂时未设宵禁,这间客栈夜间也未曾打烊,白日开着窗时,也能听见一楼的各种动静,此时虽已入夜,楼下也隐约有食客的声音。
浓重的黑暗中,云钦放开姜黛意,转身不知道干什么去。
姜黛意攥得紧紧的掌心终于松开,心下也悄悄松了口气。
好在他没有继续莫名其妙的继续困桎她。
姜黛意摸黑迈步往前走时,屋内忽而亮起了烛光。
姜黛意终于看清了桌边点烛的人,云钦穿着缝嵌银丝暗纹的绸袍,似是刚沐浴过,墨发发尾还氤氲着湿意,他眼尾微掀,朝她睇来一眼。
“不是饿了?走罢。”
他说罢,面色无恙地转身,身影朝门外迈去,仿佛方才莫名将她堵在这里的冒犯之举没有发生过一样。
姜黛意看着云钦的身影消失在门前,松了口气。
肚子饿不过是个借口,她本就没有下楼的打算,云钦走后,她即刻便将门栓插上,杜绝方才那种情况的发生。
可不过片刻,平日跟着云钦身边穿着便衣的侍卫来请。
“姜姑娘,公子请您去他那里用膳。”
姜黛意自然是不会去的,云钦刚刚的举动实在是令人心有余悸。
外头听不到姜黛意的动静,继续开口。
“姜姑娘,您若不愿去,这门怕是挨不过属下一脚。”
第98章
小二送完最后一道菜,便退了下去。
姜黛意坐在云钦的屋子里,浑身不自在。
倒不是因为害怕云钦,只是她觉得云钦似乎在心里藏着什么事情,有关于她的事。
二人身上奇怪的蛊还没个着落,云钦现下又是这副模样。
姜黛意朝着饭桌对面坐着的男子瞧过去,云钦还是穿着那身玄绸的寝衣,分明已然要睡下,为何忽而又出现她的房中?
云钦感受到姜黛意不安的视线,温声开口:“不是饿了吗?吃罢。”
姜黛意拿起筷子,食之无味的吃了几口。
云钦很有耐心,他知道姜黛意猜到了些东西,她一向很聪明。
“你有什么想问我?”
开门见山。
姜黛意放下筷子,也不拐弯抹角,试探道:“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云钦:“是。”
他答得很随意,仿佛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复杂,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屋内烛火曳曳,姜黛意的面容被衬得柔和清灵,映着丝丝薄弱的光影。
其实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下意识又觉得不能相信云钦的一面之词。
在她的视角里,纵使之前二人之间可能确实发生过一些事情。
但现下除了蛊,他们之间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云钦主动开口,问她:“你记不起之前的事情,一是因为蛊的作用,二是因为一种能令人失去记忆的药。”
姜黛意皱眉:“是你?”
云钦没有马上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提醒她:“你如果想想起以前的事情,我可以给你解药。”
姜黛意看着云钦淡然的面庞,他有解药。
这药如果是云钦给她下得,那么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不必再多此一举问她想不想要解药。
这样一来,说明这药是她所下,可是她为何要这样做?
云钦已经将装着解药的小瓷瓶拿了出来,他的视线在那小瓷瓶上打转,似乎也在思索要不要将这解药给姜黛意。
他看出姜黛意的犹豫,也知晓她在动着什么心思。
云钦笑了笑,意味不明:“想不想起来,真的重要么?”
姜黛意确实害怕,她直觉觉得自己与云钦之间的关系不简单,她在明里镇的时候,也曾听人们饭后茶余,她的确是一位很好的君王,没有什么污点,仁和圣明,上百年的乱世终结在他手中。
这么看来,云钦的的确确当得上一个明君,那么为何她还要费尽心思的去弄这么一出呢?
她看得出来云钦对她的心思,自然多多少少能感知到些什么。
云钦道:“其实你不必忧虑,走到今日这一步,你我之间,已不是三言两语能道清。”
他将装着解药的小瓷瓶被推到姜黛意面前,“其实这解药,你吃不吃结果都是一样的。”
姜黛意抬眸看了云钦一眼,他说得还真是主观。
云钦不意外,因为姜黛意还是将解药吃掉了。
也是,毕竟中了药自然是要吃解药的,她很惜命,否则当年也不会在寒潭边祈望他将她带走。
云钦笑出声,很轻的一声。
药效没那么快,饭食已经被撤了下去,姜黛意打算离开屋内时奇怪地看了一眼云钦。
“笑什么?”
云钦的眸色意味深长:“你这么相信那是解药,万一你吃下去的是其他东西呢?”
姜黛意犹疑了一下,的确,其实她是下意识觉得云钦不会害她。
可这样的意识是怎么形成的?
“明日跟我回燕陵吧。”云钦道。
姜黛意看向他,明明是强迫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是一起回家一样平常。
“跟你回燕陵?”
随侍已经全部退了出去,此时屋内只剩二人。
姜黛意也没有与他争执,只道:“我要回明里镇,王上自己回燕陵吧。”
她都叫王上了,显然是在撇清两人的关系,云钦也不恼,淡淡地看她一眼。
他不想强迫她,可是她总是若即若离的,况且这件事情的决定权,也不在她的手中。
姜黛意不在他身边这样的事情,他绝不会让其发生。
“你的家人我已经接进王宫之内,你不去也得去。”
云钦还是坐在原位,随侍临走之前在桌上放置了沏好的茶。
茶雾袅袅,姜黛意问到一股好闻的花香味。
云钦余光观察着少女的神色,见她顿住了脚步,才不动声色敛去眼底妄色,温声道:“你睡了一日,这会儿回去也睡不着,过来陪我说说话。”
姜黛意闻言,果真没动,云钦对她的确没有敌意,她虽然不清楚他们之前是怎么相处的,但解药已经吃了,想必她一会儿便能想起来。
大不了就跑。
云钦将倒了茶的茶杯推到姜黛意面前,示意她喝:“尝尝,你以往最喜欢喝的。”
姜黛意接过尝了一下,的确好喝。
云钦提起另外一件事情,是她的父母。
“你的爹娘我已经派人去接了,他们会在我们成亲时到场。”
“噗——”姜黛意被茶水烫了一下,她捂着嘴咳。
成亲?
谁跟谁?
云钦站起身,绕着桌子走到姜黛意身边,“你我早该成亲,只是因为一些原因耽搁至今。不必大惊小怪。”
姜黛意被冷清的气息包围,解药的药效上来,她手中的茶杯因为没握稳,跌到了地上,杯子碎裂的声音让她的神智清醒了几分。
云钦帮因为药劲儿而迷迷糊糊的少女按摩着头两侧的穴位,按了一会儿,他将她提起来,自己坐上凳上,让她坐在他的腿上靠着。
姜黛意脑中钝痛,丝丝的回忆一波接一波地涌现在脑海中。
她想起与云钦的过往,她冒充了他的妹妹,进入了云家。
可是云钦的亲妹妹早就死了,他也早就知道。
他没有将她当做妹妹的替身,是她想骗他护佑,他也一直在配合她,待她极好,极为偏爱。
她亦贪恋这份兄妹之情,哪怕是假的。
后来他受到逆贼造势煽动百姓陷害,她成了他身边的靶子,也成为了他的威胁。
她刺客的身份不容于天下,百姓要他杀掉她。
云钦依旧选择保护她。
她只想起来这些。
回忆在这里停歇,姜黛意捂着忽然钝痛起来的脑袋,头轻轻地倚靠在云钦的胸膛上不太清醒。
“哥哥……”
怀中的人轻声呢喃,云钦一手绕过她后背环抱着她让人靠在自己身上,一手安抚似的抚着她的后脑,掌心有内力溢出,他边用内力帮她除去痛意,便出言轻声地哄。
“想不起来其他的,便歇歇,不急于一时。”
姜黛意的手扶在云钦的肩上,他身上冷清的气息似乎削弱了她脑中的痛意,她已经吃了药,为何却只能想起来一点点。
她不问,云钦也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他为她解惑。
“这药还得再吃几颗,才能全部想得起来,你今日累了,不如过几天再吃下一颗解药。”
云钦所言是提议,但也是决定。
就算姜黛意要继续吃,云钦也不会给。
云钦吃下巳雾所带来的解药时,尚且头痛了一整个白日,若她全吃下,怕是受不住。
好在姜黛意并没有强求,她的记忆应当是停留在最依赖他的那一刻,她的动作都染上了几分黏人的意味。
云钦在少女看不见的角度,舒适地阖上眼,唇角微微扬起,将人抱个满怀。
妹妹一直这么听话,该有多好?
夜色极深,半柱香的功夫过去,姜黛意的头痛才好了一些。
她意识到自己将云钦抱得有多紧时,脸颊微微浮上些浅淡的红,看着像上了一层胭脂。
云钦感受到微弱的抗拒之意,微微掀开长眸,他抱她的力道松了一些,让二人之间有些距离。
他垂下眼,姜黛意似是还不习惯这样平常的亲昵,脸红着不肯抬头,只是一味的沉默。
云钦放开她,她立刻从他腿上下来。
姜黛意正整理裙摆时,听到他碎玉一般的声音。
“大燕暂时未有宵禁,带你出去逛逛。”
姜黛意站在云钦的身边,他还坐在那里,腿上位置的绸袍已经被她压出了不少褶子。
“去吗?”他又问。
姜黛意点头:“去。”
她答完,视线却还黏在云钦的身上,一向都是仰视他,鲜少有机会从居高临下这样的角度看他。
云钦任由姜黛意打量。
他的面容过分夺目,侵略性很强,但他的眸色又很浅,眼尾恰到好处略微挑着,像是在淡笑,像温和的月,又可以隐藏了身上的城府锋芒,看起来便极为温润隽和。
可若细看,便能察觉出面下的极尽疏离,骨子里透出上位者不可违逆的气息,是怎样隐藏都藏不住的。
“还出去吗?”云钦神色清隽地看着她。
姜黛意意识到自己过分专注的目光,微微垂眸:“去。”
她的声音没了以往一心要逃离的违逆,听着柔和的像春日的微阳打在身上,叫人身心舒适。
姜黛意整理好衣裙,抚顺自己的发丝,想先出去让云钦换衣裳。
须臾,二人出了客栈,外头果然还热闹着。
云钦在玄色的寝衣外面罩了件霜色的外袍,领口处透出里头寝衣的暗纹,黑白交织,更衬得他神采无双。
姜黛意与云钦本就不是亲兄妹,少女容貌肌肤看着就不像是寻常人家里头养出来的姑娘,走到一块,见到的人都以为是一对少年夫妻。
街上有些小摊子,其实燕陵也有,只是那些年时局动荡,有却极少。
姜黛意不是被云钦困在府内就是困在宫里,也没有什么机会逛逛。
更何况是忙得日无暇晷的云钦陪她。
姜黛意时不时挑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云钦在身边看着她。
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都假意不知彼此身份的时候,那时云钦没有闲暇陪她出去,便派人搜罗不重样的小玩意儿送给她玩,他也在旁看着。
姜黛意挑得认真,云钦将她看上眼的的东西买下来扔给随侍提着。
“回去再看。”
东西都被收走,姜黛意眼巴巴地看着。
她刚刚看到了一个很好看得盲盒。
可是云钦却将东西都收走了。
他们出来不就是为了玩逛吗?为何回去再看?
姜黛意拽住云钦的衣袖,她声线像沁了绵绵春意:“可不可以先将那几个盲盒留下来?”
云钦垂首,少女无意间透出的几分撒娇似的语调,成功让他的嘴率先替他的脑子做了决定。
“当然可以。”
随侍面无表情,但很识眼色的将几个盲盒从一大堆小玩意儿里挑出来,递给姜黛意。
姜黛意抱着盲盒,笑意浅浅的,但看得出来很开心。
春夜微凉,月色溶溶。
云钦与姜黛意不知不觉走到了城西的一处杏花林里,杏花全盛,浅淡的一片,微微带着些似白非白的浅粉,恰到好处的美丽。
姜黛意走累了,将手中的盲盒放到一块小青石上。
盲盒是用特制的泥巴做得,泥巴里面裹着未知的小玩意儿。
姜黛意现下要拆得是一个小花瓶,看牛皮纸上刻着的花样还挺好看的,只不过刻了好几个,最好看的是一个镂空的翠玉瓶。
云钦见少女拆得仔细,便蹲身坐在她的身旁,这小玩意儿倒是从未在燕陵里见过,牛皮纸上所刻图样的旁边写着翠玉瓶,约莫开出来也不会有那样的好成色。
只是越是未知,越是使人好奇。
姜黛意很想要那个翠玉瓶,只是很是遗憾,第一个拆出来的是一个普通的柳叶瓶,小小的很精致,只是她还是想开出翠玉瓶。
云钦感受到少女的失望,将另一个未拆开的盲盒递给她。
“再拆几个,总会有的。”
姜黛意点点头,将柳叶瓶放到一边,继续拆起来。
这里面的东西其实根本不是真正的玉做得,只是一些石头,染上了颜色。
拆到最后,也没有拆出翠玉瓶,姜黛意手上沾满了泥巴,脸颊上也不小心蹭上去一点,还偏偏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会儿有些不耐烦起来。
云钦将那些拆出来的小瓶子帮姜黛意收起来,又掏出一方手帕替她细细擦拭脸上的泥泽。
“拆不出来便算了,让随侍去给你买一个翠玉瓶。”
姜黛意气馁:“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不过是一个小瓶子,还是石头做得,只不过是商贩为了卖出去做得噱头而已,就算拆出来,也是如前几个一样,与想象中的必有所差别。
姜黛意摇摇头:“没事。”
口中说着没事,眼眸却水汪汪地望着他,若云钦会变戏法,真想给她变一个翠玉瓶出来。
夜色愈深,姜黛意穿得单薄,凉意在渐渐渗进衣裙。
云钦将少女不轻不重地扯过来,广袖搭在她的身上替她遮寒。
“不冷吗?”
姜黛意不排斥云钦的亲近,只是下意识觉得,他们不该亲近。
因此微微挣扎了一下。
只不过这小小的挣扎云钦并未看在眼里,他强势地抱着她,他未曾恢复记忆时,还对她有所顾忌,会保持距离,可现下越发肆无忌惮。
不是故意如此,只是觉得拥抱对于他们之间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他喜欢
抱她,更喜欢她如同小时候一般黏着他跟在他身后主动要抱他。
“妹妹,试着接受可以么?”
姜黛意:“什么?”
云钦略低眸,温和地看着她:“试着接受与我亲近些。”
姜黛意抬眸凝睇,她在番邦城中见到云钦,便觉得有股奇怪的羁绊之感,仿佛就算那次不说话,不对望,以后他们也会再见面。
她知道这不是缘分,而是来自于一种强势的外在因素。
云钦不管记得,还是不记得,总能有办法想起她,找到她。
姜黛意想起云钦手中的解药,一点都不奇怪,他这样的人,做事怎么可能不会留后手。
“哥哥,把剩下的解药给我吧。”
云钦望着她,显然实在提醒她:“真的要吃吗?”
其实现下这样的形景最好,她记得,却又不记得,也不如往昔那般强烈的排斥他,愿意亲近他。
这样很好。
姜黛意点头。
云钦没有异议,她想起来就算再次要逃,也逃不了,不管何种境地下,他都不会让她离开他。
姜黛意服下解药,剩下的几颗,她是一起吃的。
云钦这次依旧渡了内力给姜黛意,让头痛的感觉消除了十之八九,或许是因为之前吃过这药的原因,这次没有那么痛了。
往昔所有的记忆悉数回到脑中,像走马观花,浮光掠影。
她在天阙之事之后,因云钦的强取豪夺对他有了偏见。
人一旦生气,就会下意识去忽略对方的好,强化不满。往往便会使二人之间的关系适得其反。
云钦帮姜黛意渡了好一会儿的内力,还将提前备好的处去痛意的药丸喂给她,所以这次没有用多长的时间,姜黛意便想起了一切。
姜黛意想起最后一次算计云钦,她向赵立要来了特殊的药丸,云钦本就中过弥月,再吃辅助弥月发作的特制之药,可令他忘情。
那时云钦或许已经早有察觉,但他还是选择吃了下去。
姜黛意推开云钦,云钦怀中一空,眼眸悄悄的、不悦地眯起,却忍住没有将她即刻抓着带回客栈。
“哥哥,我都想起来了。”
云钦淡淡地嗯,单看面庞,并无情绪。
心内却在压抑自己的掌控欲。
所以,现下她会怎样呢?
又要跑,还是又要同他动手?
轻寒的风吹落枝头杏花,浅淡的花瓣在她的发髻上轻飘飘地落下。
姜黛意的声音也柔得不像话,她道:“哥哥,我有些冷。”
她没有跑,也没有同他打架。
云钦眼底隐藏的不悦褪去一些,他未动也未答,下意识觉得狡猾的少女又要耍手段离开他。
可是忽而——
她扑进了他的怀中,他一时未有防备,被她扑倒在落满杏花的地上。
背下是坚硬的泥土,身上却暖暖的一片,混着一股若有似无得琼花香,撷着她柔和的气息,扰乱他的心弦。
云钦长眸望天,好半晌才回过神,但还是不可置信,狐疑地想,难道是吃错药了?
少女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她本就穿得单薄,这会儿又吹起了风,身躯隐隐发起抖来。
“哥哥,你不抱我吗?”
云钦双手抬起,温柔地环住她。
“冷吗?”他怎么觉得很热。
姜黛意点头,她躺在云钦的身上,回想着从在寒潭边遇到云钦开始,细细地想,不漏过一丝。
云钦曾经护佑她,也骗过她,他骗她安心当他的假妹妹,却在她的身份败露极度不安之时,又强势地不允许她离开。
可是这一路走来,没有他的保护,或许她早就死在了千相的折磨和师父的利用中。
云钦一直在试探她,她又何尝不是?
他在试探她会不会离开她,一但发觉端倪,便不由自主的想要困住她。
相同,她也在明里暗里地猜忌云钦,真心这个东西,在之前的乱世里实在太过珍贵稀有。
她一但感受到云钦不顾她意愿的做法,她就觉得那根本不是爱,是占有,是自私。
可是赵立的药,是真正动情的人吃下,才会失去记忆,他们都吃了药,他们都失去了彼此的记忆。
他们之间缺乏的或许从来不是真心,是信任。
“哥哥,我有话对你说。可以先起来吗?”
云钦护住姜黛意,他眼眸已经完全温柔下来,比春日里的月色还要晃眼。
“想同我说什么?”
姜黛意指着二人头顶一枝杏花,示意云钦看。
云钦看过去,只是一枝杏花,没什么特别的。
“我想养它。”
这样简单的要求,没什么难处。
“好,我让人把它挖回燕陵。”
姜黛意不同意:“可是燕陵现下还很寒冷,杏花真的能活下来吗?”
云钦不觉得这值得姜黛意伤神:“我派人再造个暖阁,将这一片杏花都移植到暖阁。”
“为我吗?”
姜黛意执起云钦的手,她将小巧柔隽的脸庞贴在他的掌心,语气有些嗔怪。
“哥哥总是这样,要什么,不择手段也要强行留在身边。”
云钦从没见过这般模样的姜黛意,纵使是小时候撒娇,也只是妹妹对于兄长的依赖之情。
可是这次不同,少女柔着眼眸,眼里盛着月光,有意无意的情意缱绻地缠着他,一个眼神足以叫他神魂颠倒。
“是哥哥的错,不该不择手段。”
云钦舍不得移开手,他凝着乖巧的少女,觉得她想怎么样都可以,要命给命,要什么他便给她什么。
“我很喜欢这枝杏花,可我不想攀折。我要留在这里,花落之时哥哥再来寻我,到那时,我们成亲,好吗?”
第99章
云钦闻言,眼底的柔色褪去几分,又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她说些甜言蜜语讨他欢心,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又想跑!
“不可以。”他的语调冷下去。
恢复记忆才多久,就已经编出来一连串的谎话妄想骗他?
“妹妹,你若再敢跑——”
忽而。
云钦话未说完,唇上已经覆上了一片柔软,他凌厉起来的眼眸霎时柔和下去,少女香香软软的气息萦绕在他鼻间,只是一个轻如点水的吻,足以让人神魂荡漾。
姜黛意柔暖的双臂圈环上云钦的脖颈,轻声细语,柔声撒娇,使人提不起来一点脾气。
她道:“我知道哥哥怕我跑。”
少女的唇此刻还要吻不吻地贴着他的唇,吐气如兰,笑吟吟的眼眸比天际的月亮还要亮几分,盛满勾魂摄魄。
“可如今整个天下都是哥哥的,无论我逃到哪里,哥哥都会找到我。”
云钦面容依旧清和,唯有眼底隐隐的极致忍耐,出卖了他看似平和的假象。
今日却像想通了似的。
他确实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云钦感觉浑身都燥热,这股子劲儿与之前他掌控她与他亲近的感觉大不相同,之前的她唯有离避之意,眼里虽有情却总是疏离。
现下是姜黛意主动贴近他,愿意亲近他。
软语娇嗔,写满情意。
她好乖啊……
“我会乖乖等着哥哥回来接我。”
云钦神色隽和,微扬起下颌,垂眼。
心内有声音在叫嚣,掌控欲在试图侵蚀心志——
不要相信她,她是个小骗子!
她算计了他无数次!
本当将她带回王宫,带回他的寝殿,压在榻上狠狠地罚,狠狠地惩戒!
让她再也不敢生出逃心!
可是她说——
“哥哥也想以真心换真心,可是你总是不尊重我的意愿,如果你这次愿意听我的,尊重我,我以后会试着接受哥哥的感情。我们永远在一起。”
姜黛意打断云钦心中所滋生的、阴暗的执妄之念。
永远。
多么美妙的一个词。
云钦神色松和下来,他亦在祈望她的真心,便不能这样不顾她意愿地对待她,那样会伤害到她。
最后一次。
再信她最后一次,也未尝不可。
“好啊。”云钦启唇,轻飘飘地挑眸看着她,答应她。
姜黛意闻言眼眸微弯,表情没有太多的欣喜,似乎是吃准了他会答应她。
只是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云钦忽而挥手将外袍铺在地上,姜黛意被推倒在那件柔软厚重带着男子冷香的外袍上,继而灼热不已的身躯覆在她的身上,为她驱赶寒意。
“妹妹话说得这么好听,又提了这么多的要求,区区一个吻便想算?”
姜黛意头枕着云钦的手,他的墨发从肩背滑下,叠落在她的面颊旁边,上方的素月光影映下,打在他的身上,照亮他一半如玉侧颜。
“我该怎么相信你?”云钦一手垫在她后脑下护着她,一手摩挲她娇软惑人的面庞,瘦削的手指压在她的唇上,不轻不重地捻了一下。
姜黛意微微抿着唇角,躲了一下他冒犯的举动。
一个躲避的动作,顿时惹恼了云钦。
“怎么?”
这般快便装不住了?
姜黛意失望地将脸颊侧向一边,嗓间有些虚虚的气音,带着不满的腔调:“哥哥不愿意就算了,既然我们之间没有最起码的信任,也不会有真心。”
云钦眉眼微敛,浅茶色的瞳孔霎时晦暗下去。
少女恍若不知死活,故意激怒他,极好看小巧的唇,氤着口脂,极美,却说着极不入耳的话。
“那还是跟以前一般好了,我逃得掉是我的本事,哥哥能抓到我是哥哥的本事,我们最好……”
“啊!”姜黛意的话因云钦的动作而止住,忽而轻呼一声。
云钦扶着她后脑的手猛地往下攥住她的腰肢,扶着她将她圈在怀中坐起,狠狠堵住她的唇,让她再也无法说出令人懊恼的言语。
姜黛意被他吻的窒息,眼睫如羽扇般剧烈地发颤,她小巧的指骨拧住云钦的袍领,挣扎间将男子的衣袍扯开一大片,报复似的任由寒风往里灌。
云钦却仍觉得身体热得受不住,怀中的人像水做得,软着柔弱的身躯任他采撷,娇盈盈的眼眸里满是他的影子。
姜黛意水葱似的指甲泛着浅浅的粉,拧着云钦袍领的指间渐渐没了力气,她脑袋后仰,整个人全靠云钦的力量才能维持住坐在他腿上的姿势。
她被他吻得神智涣散,来自男子的力量感绝对不是她能抵抗得了的。
双生情蛊忽然在二人的体内躁动,云钦感受到,阴郁的眼底霎时褪去几分晦暗。
他恍神的瞬间,怀中少女趁势推开他,一手撑着地一手用衣袖捂住被他的吻作弄的乱七八糟的浅淡口脂。
姜黛意每次动情,蛊虫就会躁动。
云钦面上阴霾一扫而光,他克制住体内子蛊强烈叫嚣的悸动索求,伸手抬起姜黛意的下颌,温柔轻抚。
“情不知所起,连妹妹自己都不明白吧?”
姜黛意也不知晓蛊虫为何会突然发作,这次很不同,以往只是受蛊虫影响会记忆紊乱,可这次分明染上了反噬之意,却不见记忆受损。
她抬眸凝睇着云钦,绝色的容貌上难得浮上慌乱,透玉般的肌肤泛上一层绮丽的旖旎之色,她在不解,在抵抗。
“放松,妹妹。”
云钦重新将她扯到怀中,玉容一侧蹭上她的脸颊,温热的气息互相交织,她想抵抗是因为无措,无法习惯,并不是排斥。
她对他有情,早便有了。
“妹妹,你在渴望我,人之常情,不必羞怯。”
他们明明互相吸引,明明情动不止,为何还要忍耐,他们本该在一起,至死不休!
姜黛意只是想云钦为了她能稍松掌控之意,他的疑心太过,习惯性地囚桎她令她喘不过气,她并不是不能接纳他的情,只是想要偶尔的自由。
他没有褪下她的衣裙,纵使意乱情迷,他还是害怕她着凉,可现下的情景,姜黛意明显的感觉到他身上的变化,坚硬、炙热,灼得她惴惴不安。
“哥哥,我们可以先回燕陵吗?”
姜黛意松了口,她不再强求云钦能让她留在这片杏花林里,她害怕了,她害怕他忍不住,要提出相应的条件,在这里便……
“我冷。”
云钦吻上她的肩颈,雪色盈盈,泛着少女的香气,与因情动而愈发燥热的娇躯,她微微颤抖着,他知晓那并不是因为冷。
她又在撒谎。
云钦温柔地拥着她,垂首埋在她的肩颈处,落下一个又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吻,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隽挺的鼻子抵着她的,气息缠缱。
“不是要留在这里养杏花吗?那便留下。”
“不养了!”姜黛意桎住云钦要探入她裙摆下的手,她咬着唇摇摇头,早已经因为方才他吻她肩颈而颤抖不已。
云钦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捏住她的后颈堵上她的唇,似乎不满她的反复无常。
他一手攥住她因承受不住而不断抵抗推拒的双手,她玉白的手腕被桎梏,没有分毫逃离的机会。
她被细密的吻包围,夺去呼吸,头顶的月光被乌云遮住,一滴雨浅浅滴在她的眼角,混着她的泪水,一起滑落过脸颊,被人吻掉。
少女即将被吻得昏沉之际,云钦将地上的外袍拾起,披在怀中人的身上,宽大的长袍将她裹得一丝不漏,他将她抱起,飞身往客栈的方向赶。
在春雨来临之前,他们回到了客栈。
姜黛意被云钦抱着到了他的房内,她被轻柔地放在榻上,云钦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因为她的任性,他失去她那般久,若不是巳雾想起来前往客栈寻他奉上解药,她是不是要让他忘记一辈子?
姜黛意将那件外袍紧紧地裹在自己身上不肯脱下,她看着站在榻边的云钦,高拔隽雅,明明是一副温润的模样,却莫名染着极深的欲。
他未点烛,房内一片晦暗。
她只能感觉到一道看不见的、灼热的视线、撷着清冽的冷香一步、一步靠近榻边。
“妹妹方才还说要同我成亲,现下怎么又想躲我?”
云钦恍若在黑暗中也能将她看得清清楚楚,他身躯一沉,坐在榻沿,将不知何时不动声色挪动到床榻最里头的少女一把拉出来,他抚上她的脚踝,帮她脱下绣鞋小袜。
趁着他放置她的绣鞋的空当,姜黛意不顾后果地猛地将外袍脱下甩到云钦脸上遮挡他的视线。
云钦在衣袍砸向他的一瞬间就沉下了眼,“嘶啦”一声,外袍应声而裂成两半。
姜黛意听得头皮发麻,果然顷刻间云钦便混着内劲挥出残衣卷住她的腰肢,将她重重地扯回床榻。
手腕被残衣捆在床头,姜黛意看不清云钦的面容,只觉得眼前黑压压的一片,气息沉得让她喘不过气。
“哥哥,我淋了雨,我想去擦一下。”她求饶的声音响起,脆甜甜的,带着些足以叫人兴奋起来的低吟。
第100章
“又说谎。”云钦声若碎玉,声线里染着情欲。
他的外袍宽大得足以将她整个人包得严实,一丝冷风都吹不进去,又怎会淋到尚未下起来的雨。
姜黛意在黑暗中挣
扎,腕上的桎梏令她有些不适。
“我只是去拿帕子,哥哥,帮我解开。”
云钦没有理她,而是离开了榻边,沉稳的、愈发远去的脚步声令姜黛意松了口气。
她试着挣脱腕上的束缚,此时本离开的人却又折返回来。
一只烛台被搁置在塌边的案上,微弱火光足以照亮少女的身影。
因为情动后的克制,也因为畏惧,姜黛意的身上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扒在她粉透的肌肤上。
丝丝汗水顺着她玉白的脖颈划下,隐入镶绣着飞花雪纹的裙头里。
单薄衣裙包裹姣好纤瘦的身段,在烛光的映衬下泛起一层浅淡的美丽光晕。
云钦褪下姜黛意沾了泥土的裙裾,扔在榻下。
姜黛意贴身里裙不似外裙那般遮体,玲珑身姿若有似无地隐现在云钦眼前。
云钦抬手将自己身上的绸缎寝衣褪下,姜黛意侧过头去,面上有些惴惴不安,她已经看穿他的目的,要做什么,显而易见。
“这般害怕?”
温润的声音并不能消散姜黛意心内的恐惧,她还没有准备好,心在扑通扑通地跳,有些发抖。
外头春雨终落,檐铃在雨声中被残风吹得响起。
云钦上榻,解开姜黛意手腕上的桎梏。
姜黛意没有妄动,她害怕云钦又将她绑住。
不容抗拒的力量抱住她,她的身躯被人完完全全地拥抱在怀中,衾被中充斥着男子清冽的气息,冲散了一些身上的燥热。
姜黛意的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她能看到眼前冷玉一般的肌肤,多看一眼便觉得脸热几分。
云钦帮她轻揉着泛上红痕的手腕,与她好声好气地商量。
“依你所言,你在这里,春末杏花尽落之时,我来接你。”
姜黛意手腕处的痛感渐渐消失,云钦松开她的手,转而抱住她,让她整个人贴在他的身上,软薄的里衣阻挡不了什么,他们紧紧地贴合在一起。
他嗓间叹息一声,冰棱一般的声音在雨声里显出令人沉溺的温柔,格外好听。
“不会强迫你,不必害怕。妹妹。”
姜黛意在他怀中仰了仰脖颈,眼眸亮莹莹的对上他的视线,他眼底柔和,恍若所有的爱意都能倾倒在她身上,她有些恍惚。
针锋相对成了习惯,下意识的逃离成了习惯,此刻竟难得说不出话来。
云钦抚了抚她头顶,继续安抚她:“别怕,安心。”
简短几字,足以让姜黛意真的安心的阖上眼眸,房内归于平静,只有小案上的烛火微微发出小声的燃烧声。
她很快坠入梦中。
及至半夜,姜黛意被极具侵略性的气息惊醒。
烛火不知晓何时灭掉,天还没有亮,窗牖被风吹开,雨水顺着窗沿溅打进来。
榻上已经不见了云钦的身影,黑漆漆的屋内只有她一个人。
“哥哥?”她试探叫唤着云钦。
姜黛意只着里衣,她赤脚下榻,想去将窗牖关上,这个房间里没有任何云钦的气息,莫名透露着些诡异,让她有些警惕起来。
外头的风忽而大起来,吹得窗扇嘎吱作响,她的发丝一簇一簇地扬起,复又落下时,她看见了一道人影。
在窗牖外,阴恻恻地看着她。
明亮的闪电引着一声春雷,剧烈的轰隆声响起之时,她借着一霎的光芒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千相。
姜黛意瞳眸睁大,惊地退后两步,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仿佛看见了恶鬼来索命。
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为何出现在这里?
“姜黛意,我回来找你了。开心么?”
千相的面容隐在黑暗里,风雨吹打着他的身体,声线像淬了恶咒一般,令人通体发寒。
姜黛意下意识运气,却发觉丹田空空,内力全无。
怎么会这样?
心内的恐惧深入四肢百骸。
千相冷呵一声,身影离开窗牖,朝着旁侧的门过来,他毫不费力便打开了门,踏进门槛。
姜黛意拔下发髻上唯一束着一半青丝的银钗,攥在手里,她的小腿抵在榻沿,已是退无可退。
“你杀我,我来找你报仇了,姜黛意。”
阴冷的语调,带着浓浓的恨意与狠意。
装神弄鬼!
姜黛意不想听他废话,管他是人是鬼,再杀一次便好了!
少女迈着轻盈的步伐,攥着簪钗的手杀招狠厉朝他攻去,完全是欲要对方性命去的。
恐怖的是,千相一动未动,她却在出手的一霎已经诡异地软倒,像被一股黑雾缠上,侵蚀着她的心神。
她被千相冰冷的双手抚上面颊,他的面容越近,却越模糊不清,只感阴诡的气息喷薄在她脸上。
“说好永远在一起,你却杀我?”
又一道雷声携着闪电,这一瞬她看清了千相的脸,是他死那日的惨状,血淋淋的脸上赤红着一双诡目,像鬼一样骇人。
姜黛意被吓得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挥手打开恶鬼向门外跑去。
客栈里空无一人,整个院子里萧条凄清,飘着雨水,刮着残风,扑打在她脸上。
身后的恶鬼黏腻地跟上来,滴滴答答得恍若身上血往下流的动静,骇得姜黛意胡乱奔跑。
“哥哥!”她的脚踩在雨水里,沾上了泥土,可却感觉不到寒凉,唯有恐惧占据了心房。
鬼打墙一般,姜黛意无论如何都跑不出院子,她只好推开一扇一扇客房的门,去寻云钦的身影。
千相鬼魅一般追了上来,将她堵在房内,要报仇。
“跟我一起下地狱吧,将黛意。”
利爪掐上来的一霎,姜黛意猛地惊醒。
入眼是那一盏微弱的烛灯,发出令人安心的光亮,更为能安抚她的是云钦的面容,他没有离开,就在这里。
原来是她做噩梦了。
梦里的无助实在太过恐惧。
云钦早在姜黛意呓语的时候就起身,刚要唤她她已经惊醒,凝着惧意未褪的少女,朝她伸手。
“过来。”
姜黛意身上的里衣被冷汗浸湿,她还在打颤,柔纯的眼尾染着些许杀意,但在云钦朝她伸手的顷刻便消散无踪。
她朝他的怀里扑去,声音里带着些委屈。
“我找不到你了,哥哥。”
云钦抚着她的脊背,轻按她头上穴道,为她褪去惊惧。
“什么?”
“梦里,千相回来找我了,我动不了。也找不到你。”
少女软语解释,控诉找不到他的时候,嗓音里充满了对他的依赖。
“我在这里。”
云钦安抚她。
姜黛意忽然不想留在这里了,她怕千相真的回来,他能复生一次,是不是就能复生第二次?
“在梦里他要杀了我,让我陪着他。”
云钦眼眸深了深,他抱她,将她往怀里提了提,哄道:“只是个梦而已。”
千相再无可能活过来。
姜黛意有些闷闷的,她忽而有些想她在这里的爹娘。
“我想见阿爹阿娘。”如此想,便也如此说了。
云钦见她明媚的面容上渐渐不见了惊惧,眼底氤氲的晦暗也浅淡起来。
他最后一次问她:“那便回去,不后悔?”
说得是养杏花的事情。这次回了燕陵,她再犯性子想跑,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姜黛意摇头,她已经渐渐接受了自己对云钦的感情,只要他不像以前在云府、观雪阁那般过分的将她圈禁起来,剥夺她的自由,她不会乱跑。
“可是你不可以再把我关起来,王宫里待久了很闷,我待不住,每隔一段时间,我可以出去吗?”
云钦听到少女在跟他商量,经过方才噩梦的侵扰,她现下抱他很紧,纤瘦的手臂几乎是紧紧圈着他的腰,小巧的脸颊温和地贴在他的胸前,唇瓣开合间娇声软语,勾扰着他的神魂。
姜黛意看似在与他商量,实则是在控诉他以前对她做得那些偏执强势之事。
头顶好半晌没有动静,姜黛意合上喋喋不休的唇,抬首,试探地看去。
云钦眼底沉晦,神情淡漠地望着她,姜黛意以为他不同意,圈他腰的手松了些,垂下眼眸想离开他的怀抱。
忽而她的腰肢被掐住,天旋地转间,她被他压在塌上,他身上的变化清清楚楚的被她感知到,一瞬间僵住。
云钦的唇轻轻吻她的眉眼,一路向下,直至快要到唇,才微微停下。
“都答应你好不好?”
姜黛意想开口回应他,可是刚一动嘴便碰到他的,侧了侧头避开,面颊泛上红,还要确认。
“真的吗?”
“我何时骗过你?”
云钦想了想,一直都是姜黛意反复无常,算计他骗他又抛弃他,她总是想跑得无影无踪。
害他一遍
又一遍地寻,一遍又一遍的寒心。
姜黛意感受到云钦不悦的情绪,连忙将头转了回来,主动去亲吻他,哄他褪下阴戾的一面。
她将他的一只手按上自己心口,让他感受自己体内无法说谎掩饰情意的蛊,此刻在剧烈的躁动。
姜黛意愿意敞开心扉,云钦很高兴,他等这一刻太久,温柔地吻再次落到她的唇上,她没有抗拒,主动试探舔了舔他,惹得他心神荡漾不止。
这个吻持续了好久,云钦及时克制,剩下的该等到大婚之夜,他害怕再次将她吓走。
姜黛意衣衫半褪,雪玉一般的肌肤露出,氤着柔洁的光,被吻得迷离的眼眸里水意盈盈,她拦住云钦要起身去沐冷水浴的身躯,不满地娇唤。
“哥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