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难哄》 1、第一章 薄暮冥冥,天色衰败,小郡城里一片死寂。 长街两边的屋宅野草横生,破败的景象配不上三月的好春意。 青石铺就的长街上,灰尘纷扬,纷纷沾扑向旁侧一个穿着黛色衣裳的姑娘身上。 她停在一所屋舍前,伸手敲门。 “云姐姐?”破旧的木门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是一个八岁左右的小童。 小童见着是熟人,连忙将人拉进屋内,仿佛外头有什么洪水猛兽。 屋里的老者浑身血污,是此次要与云家接头的人。 “你兄长怎么没来?” 进来的姑娘玉软花柔,如城池外浅淡的春山,般般如画,姜黛意眼眸微动,声线轻柔如春花拂面。 “兄长受伤了。” 老者闻言有些紧张。 “何故受伤?严重吗?” “自然严重,否则我怎么有机会见您呢?” 另一道男子声音传来的同时窗外翻进来一人。 他的动作将窗外的尘土卷进来,在狭暗的小屋里飞扬躁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危险。 老者脸色凝住,天阙刺客。 下一瞬,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姜黛意。 “是你,云家的叛徒是你!” “不对,”老者脑海中浮现一人,又顿觉不可能,“云妡,你是不是被胁迫了?” 男子嗤笑一声,低哑沙涩的声音像暗处窥伺的冷血动物,随时准备对猎物发出致命一击。 他看向身侧的姜黛意,“她可不叫什么云妡。” 明明是三月,可窗外的风袭进来依旧冷冽。 “我确实不是云妡。”姜黛意笑得极致温柔,她的声音也柔和无比。 准确来说,她既不是云妡,也不是姜黛意,只是意外穿越到一个黑暗时代的倒霉蛋而已。 十四年前她穿成尚是婴儿的姜黛意,才会走路时被天阙从家里抢来,他们家本是江南富商,但钱财却被洗劫一空,连她自己都被训练成效忠天阙的工具。 里头不止她,听话且能成功扛过那些训练活下来的幼子,其家人便会留下当成人质,不能的话便会被一起杀掉。 她这个世界的家人,自然也是人质,原本她一开始很害怕,想过逃跑,想过不顾原身家人的死活,但终归良心难安。 而七年前偶然一次机会她被安排在云钦身边,混入云家成为云钦的妹妹,为天阙探听云家的情报。 不止云家信任她,天阙也信任她。 她看起来是为天阙办事,但她真正的目的,是想利用云家的势力扳倒阙主,让她和家人彻底脱离那个惨无人道之人的控制。 这些年,她一直隐藏得很好。 这次暴露身份,也是迫不得已。 云钦近些年的势力越来越大,足以抗衡天阙,只是缺少一个灭掉天阙的契机。 姜黛意原本想过自爆身份与云钦合作,但后来发现,这可能会让她腹背受敌,索性放弃。 穿越已经很倒霉了,总不能倒霉到连自由和安稳的生活都没有吧? 回不回得去慢慢想办法,起码目前来说,她要自由平安。 “陆爷爷,您不要害怕。” 姜黛意笑得很温柔,像琼玉山头最柔软的一朵花,说话时唇边总挂着一抹和煦的浅笑。 “我不会伤害您,当然,还有阿玉弟弟。” 她的视线似乎在不经意间看了一眼方才开门的孩童。 老者脸色凝重:“云妡,这些年云家人对你如何大家有目共睹,你的兄长更是视你如珍宝,既然你如今过得很好,又何必起背叛之心,回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姜黛意微微一笑:“谁说我要背叛兄长?” 背叛他不是助天阙削弱云钦的势力吗?她还指望着借云钦这把刀除掉阙主这颗毒瘤。 不知不觉间外头的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来,朦胧的月光透过破开的窗牖打进来,促使暗淡的屋内稍微亮堂起来。 刺客有些不耐烦:“在云家待了这么些年,姜姑娘做事变得有些墨迹啊,不知道阙主知晓,会不会召你回去重新训练?” 天阙探子传来消息,说云家有一桩消息对天阙很重要,命令姜黛意配合,纵然暴露她的身份也要得到消息的内容,所以才会有现下这一出。 姜黛意缓声道:“陆爷爷,消息是什么?” 老者看着面前的少女,惋惜叹道:“这个消息,我想你应当不想知道,你为天阙办事,无异于与虎谋皮。” “哪儿来得这些废话,直接杀了,搜他身上。”刺客一刻都等不及,说话的空当便想动手。 短刃刺向老者面门,光线暗沉的屋内人影移动,须臾,几人的鼻翼隐隐嗅得几分血腥气。 姜黛意不知何时挡在老者前面,短刃刺中了她的肩膀。 刺客微微一惊:“你做什么?” “你做什么?”姜黛意淡淡反问,“他天生过目不忘,屡屡传递消息皆无实物,杀了他,你怎么得到消息?” 刺客抽回短刃,鲜血很快浸透了姜黛意黛色的衣裳。 姜黛意毫不在意伤口,转头看向老者:“陆爷爷,您别忘了阿玉不会武功。” 这是要拿阿玉威胁陆赵了。 陆爷爷扯过阿玉护在身后,然后开口商量:“好,我说。” “不过,阿玉的性命……” 姜黛意承诺:“我不会伤害他。” “这次的消息,有些特别。” 刺客:“长话短说。” 云钦多疑,稍有差池被他回过神来,云家的人怕是会追过来。 老者睨他一眼:“这次传往云家的消息是,云妡姑娘七岁前的经历。” 刺客闻言一愣。 姜黛意也有些意外,没想到七年过去,她的身份在云家眼里,还是存疑。 她问道:“这是云家的意思,还是兄长的意思?” 老者道:“自然是云钦的意思。” 姜黛意唇边柔和的笑意微散,而她旁边的刺客,每每闻此大名也是心惊胆颤,不可自抑的头皮发麻。 身为天阙的刺客,与云钦过往对上的每一次,都会被他暖玉春风一般外表下的狠戾手段对付得毫无还手之力,只有仓惶逃窜得份儿。 这么多年,若不是姜黛意潜伏在云钦身边,滴水不漏地传递情报,天阙怕是难以抵挡如此劲敌。 “所谓重要的消息,不过是引蛇出洞的计策。” 老者每说一句,姜黛意和刺客的脸色便沉下一分。 “包括现下你们以为云公子重伤无法前来,也不过是计策中的一环,再有一炷香的功夫,他约莫就到此地了。” “云姑娘……不,姜姑娘的身世,被天阙隐瞒得很好,我并没有查到什么。” “但你自露马脚,约莫也在公子的意料之中,否则他也不会有此试探的计策。” “正是因为公子始终无法确定你的身份,所以,此刻我才会装作重伤引你暴露,如果你不是叛徒,此番传回去的不过是普通的内功心法,如果你是叛徒……” 原本重伤无法站立的老人,忽然毫不费力地站了起来。 姜黛意后退一步,一直胸有成竹的笑意此刻有些凝固在脸上。 刺客亦是不敢轻举妄动,警惕地盯着对面的人,老者练武多年,内功早不是一般年轻人可比,十个他加起来也不是对手。 除非…… “看来今日要脱困,只能委屈姜姑娘了。”刺客看向身旁的姜黛意。 迟来的春雨倾泻而下,急促强烈的马蹄跑动溅起一路泥泞,十数只马匹停在小郡城内的一间屋舍前。 为首的少年面如冠玉,神清骨秀。 他衣上染雨,腰间绦带翻飞,下马后大步向前跨去。 身姿隽雅,难掩气度。 春雨洗掩不去屋内传来的血气,以及他那妹妹惯来所用的琼花香。 云钦步伐微顿,剔透如玉的温柔浅瞳情绪百转,下一瞬,毫不犹豫地推开那扇屋门。 几乎是开门的一瞬间,一柄短刃迎着云钦的面门飞刺而来。 云钦侧身避开,白皙长指硬夹住刃身旋身卸去短刃的刺来得力道,一头半束的墨发发尾跟着在空中旋起一圈水花。 刺客借此空隙顷刻间与云钦擦身而过,当视线对上那双温润却近妖摄人的浅眸时还是下意识心下一惶,后而飞速消失。 刺客轻功了得,云钦只隐约看见他身上似乎还有另一抹黛色。 同时屋内传来阿玉的提醒:“他劫走了云姐姐,快拦住他!” 一声春日惊雷,震得人心里发慌,大雨覆在面上只觉无比阴凉。 姜黛意被刺客带着全速往前逃窜,风雨扑打得人身上愈发湿冷难受。 “你要带我去哪儿?” 刺客将云钦视作洪水猛兽,生怕被追上,此时根本没空回答姜黛意。 “你别说话。” “她问你要带她去哪里。” 尾音温柔清冽的男子声音如春风化雨般融进人耳膜里,同时数道暗卫的身影将二人团团围住。 姜黛意被风雨扑得有些睁不开眼,她抹了一把脸,抬眸看去。 雨雾中的少年姿态从容,手中捏着一把二十四节骨水墨伞,隽玉一般的双目轻缓对上她的视线,与记忆中一贯的云淡风轻之态重叠,年复一年,云钦就是这般,一副极尽温柔之相,将试图伤害她的人一一除去。 乱世凶年、八方风雨,少年以身为伞,以骨作柄,对她这个妹妹无尽庇护偏爱。 今日,自然也不会任由一个刺客将她带走。 伞下少年瞳眸温和,如玉面庞上没什么情绪,似乎对于刺客方才在屋舍的偷袭毫不在意,只直直看着姜黛意身上那抹明显的血渍,语气温和。 他言笑晏晏,对刺客道:“来者是客,跑什么?” 2、第二章 紫苔绿荇,林间雨雾氤氲。 这场无声对峙的境况下,唯有执伞的少年从容不迫。 当云钦问出那句话时,提着姜黛意脖颈子的同党已经想好怎么利用她来威胁云钦脱身了。 姜黛意被刺客攥着命门,眼眸柔弱地看向她的兄长,端得一副楚楚可怜不明境况的模样。 云钦远远看着少女,她像是被吓得樱红娇唇控制不住的发抖;可这边她却只是怕被少年看出端倪,故意作出害怕之意掩饰,实则不动声色地提醒刺客, “云钦实力深不可测,不可硬拼,今日已经杀不了陆照了,你将另一桩情报带回去,帮我向阙主解释。” 姜黛意这次的任务,算是失败了,她害怕她的家人受牵连,师父那边,总要有个说辞。 刺客此时若不伤她直接跑,她打打配合说不定还能帮他跑得脱,如果用她来威胁云钦,估计会被他的暗卫砍成八百块。 刺客不敢轻举妄动,姜黛意不动声色:“按我说得做。” 云钦离得远听不清姜黛意在说什么,但依然注意到少女唇上幅度极小的动作。 他眸色如遇光的暖玉,变幻得更浅透几分,后而缓步向前,姿态极为隽雅,像一个耐心且柔和随性的猎人,随时引诱着猎物入套。 “吾妹平安,阁下也可相安无事。” 刺客心里发怵不由自己地退后一步,他掐住姜黛意的脖子试图威胁那浑身透着深不可测气息的少年,“你最好别动!” 云钦眉眼轻抬,依言停下脚步,极为儒雅又好商量的模样。 淅淅沥沥的春雨落下,本就柔弱的少女被淋得一张小脸更加苍白,她蹙着淡眉身子微抖,仿佛异常惧怕身后的危险。 这时从云钦身后的方向驶来一辆马车,从云钦的反应来看,那是他让暗卫准备的,果然。 “燕陵路远,在下要带妹妹回家了,劳烦你放她过来。” 云钦语调平静,神态依然隽和。 姜黛意明白,他表象之下隐藏的,是无端的狂妄之意。 终于在云钦的耐心耗尽之前,她被一股凌厉的掌风推了出去,如姜黛意猜想得一般,云钦没去追刺客,选择先来救她。 她的脸色在此刻应当并不好看,看着可能是随时会死的那种脸色。 云钦将姜黛意稳稳揽住扶她站好,随即抽出距他最近的暗卫的剑,指骨沁着内力震碎剑身,长眸氤淡间挥袖用内劲儿将碎片悉数朝着刺客的方向打了出去。 碎剑穿叶刺雨,刺客察觉想躲开之时已经为时已晚,血色融进地上的雨水中,结束了这一场无端的闹剧。 刺客顷刻之间暴毙,姜黛意被惊住:“兄长刚刚说保他……” 云钦将伞往姜黛意的身上倾斜,确保少女淋不到一丝雨水,他的视线凝在少女伤口上,“我确实说过,但前提是他不伤你。” 婢女将携带的披风给姜黛意披上,担忧道:“姑娘,您这次私自出城可让公子担心坏了。” 暗卫将刺客的尸体拖下去处理,之后,姜黛意听见云钦清和温润的嗓音吩咐暗卫:“将我养出的新蛊用在城外抓住的刺客身上,查出他背后的同党后不必再回,直接诛杀。” “是,公子。” 云钦护短世人皆知,妹妹便是他的逆鳞。 姜黛意视线扫过被拖走的刺客,方才云钦出手的时候,利落到姜黛意只看到他挥袖后的残影。 她眼还没眨一下,刺客已经倒地,血溅当场。 事了,云钦将伞递给姜黛意让她先离开,少年长身玉立,比姜黛意高了不是一星半点,撑着伞站到姜黛意面前时如青松般修长挺拔。 他柔声道:“你先上马车,让绿晚帮你处理伤口,一会儿我们回去找陆爷爷。” 姜黛意孱弱明柔如春水的容颜,似乎还未褪去惊惧之意:“兄长,你还抓了别的刺客?” “刺客而已,我会处置。” 姜黛意有时候很后悔小时候没有选择另一种方式来与云钦相处,而是装作一朵柔弱的小白花整天黏在他屁股后面叫兄长刷好感度,惹得他现在像个护妹狂魔。 刺客落在云钦手里,怕是该吐出来的不该吐出来的,他都得吐出来。 姜黛意很担心那刺客受不住折磨将她供出来,得想办法…… “妹妹。” 云钦看着尚不至他肩头高的少女,兀的轻声唤她。 姜黛意抬起难掩姿色的面容。 云钦问她:“你方才在同刺客说什么?” 还是被他察觉到了。 姜黛意已经很小心了,云钦心思敏锐,既然被他发现,她便不能随意搪塞引他起疑,云钦是最好的一把刀,而这把刀现在为她所用。 在她没有达到目的之前,这把刀她必须牢牢握在手里,才能发挥他的价值。 云钦手里染着墨山青的油纸伞被雨滴拍得作响,他的身影挡住月光,将姜黛意拢在一片阴影里。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囚犯被关在不见天日的黑屋里,屋子里压抑、可怕、未知,但凡这些负面情绪一点一点积累起来被无限放大,那么人的防线便会被乘机一举击破。 他追问:“回答我。” 姜黛意身形略略退让,含水春眸被云钦吓到一般水意荡漾。 “兄长……” “什么同刺客说什么,我不懂……” 云钦清和的声音明明很温柔,但言辞总是恍似在无形中张机设陷:“你与那个刺客,认识?” 墨伞雨滴自伞檐划落,落在青石板的水洼里泛起涟漪,映出姿容上乘,脸上颜色却有些惨白的少女倒影。 姜黛意在寒凉的三月风里显得犹为孱弱,她淡眉微微皱起,眸光水漉漉的,语气极其无辜。 “兄长今日好奇怪,”委屈一般的一道气音从她口中叹出,“是兄长重伤无法前来同陆爷爷接头,我为帮兄长解忧出力,才扮作寻常家姑娘掩人耳目代替兄长前来小郡城。” 少女语调幽幽,继续道:“可我才与陆爷爷碰头便被刺客劫持,紧接着便遇到兄长前来搭救。” “如今兄长不应当解释原本重伤的你,现下为何好端端地忽然出现在这里吗?” “难道,兄长怀疑我,疑心未褪,所以故意设计骗我?” 云钦观察着她的神色。 少女继续控诉他,“先将我推入极险境地,现下还说这些些奇怪的话来质疑我。” 姜黛意知道云钦开始怀疑了,可她不漏破绽,他也拿她没法子。 良久。 云钦柔声道:“是我做事不周到,我向妹妹道歉,先上马车,伤势该加重了。” 少女恍似生气了,她没有接云钦的伞,故意置气般淋着雨转身离开,提着裙摆朝着马车的方向碎步跑去。 云钦凝视着她的背影,看着人上了马车,才将原本已经递出去的伞撑了回来,他丝毫不介意衣袍墨发染上雨水,淡淡转身去安排暗卫接下来要做的任务。 马车里暖意袭人,装饰摆设素雅大方,纵然云家已经算是富贵,但在这样的乱世里,依旧没法奢靡,况且云钦仁名在外,太过露富总归不好。 姜黛意放下帘子,隔绝了外头的凉意。 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在婢女绿晚看来是因受伤之故,但只有姜黛意自己知道,这七年来,云钦是第一次怀疑她怀疑到设局试探,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开端。 纵使是第一次见面,云钦也从未起疑,她只是云家,自小丢失的那个可怜的云妡姑娘。 可如今不同。 以现下的形势来看,她不能再等一个七年了。 “姑娘……” 绿晚将药箱翻出来,打算给姜黛意处理肩膀上的伤口。 姜黛意靠在车壁坐着,她不动,绿晚也不敢擅自去扒拉她给她治伤,正为难时,车帘再次被掀开。 车下的云钦并未上来,他温润的眼眸在看姜黛意。 绿晚嗫嚅道:“姑娘不肯治伤……” 姜黛意侧过脸,避开云钦的视线。 “别闹小性子了。”云钦的声音温和。 姜黛意原本不想与他说话,但云钦接下来的话,犹如晴天霹雳。 “陆爷爷死了,我们得回去查清楚原委,你让绿晚处理伤口,然后我们回去。” 死了? 姜黛意此刻难得露出了真实的表情,她震惊地看向云钦。 “陆爷爷怎么会死?” “尚未查清。” 云钦追刺客时,还留了一批高手在原地保护他,可方才暗卫来报,阿玉昏迷伤势不明,陆爷爷和那些高手,全都被杀了。 能同时将一众高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掉的,除了天阙的阙主,还有…… 姜黛意脑中浮现一人。 小郡城内。 屋舍周围积着雨水和血水,还有众多聚集在一处的暗卫尸体。 饶是姜黛意是从天阙训练过,见到脚下的惨状,也不免一阵恶寒。 地上有数根细长的银丝钩子,钩子一端连接着尸体,像是在暗卫不敌打算撤退之时却硬生生被人用这些钩子拉回去断了后路。 此等行为,显然是不想给当时在场的人留任何得以逃脱生天的机会。 “公子,找到了,在屋内。”暗卫来报告情况。 雨下得越来越大,小郡城隐在一片阴霾中。 陆爷爷被人吸干了功力,因暴戾的手段,死得面目全非,若不是衣裳,完全认不出来是谁。 这是绿晚转述给姜黛意听得。 姜黛意在看到屋外的一地惨状当即变了脸色后,云钦便不让她在那里继续待着了,故而她先回马车上等待。 阿玉是云钦捡回来的孤儿,因为脑子转得快,便留在陆爷爷身边培养。 此次阿玉能逃脱,或许是那人还未惨绝人寰到能对孩童下手,或许是留着阿玉还有用,其中有何阴谋,须得查清。 绿晚将装着干净衣裙的包袱打开。 “姑娘,公子回来应当还有好一会儿,您先将身上的湿衣裳换了吧。” 姜黛意忽然已经没有力气去装了,她从到天阙,再到云家,每日看着一个又一个人的死去,熟悉的,陌生的。 还有忽然就没了的陆爷爷。 她从一开始的极度惧怕,到麻木、到习惯、到会揣度人心,开始算计,试着适应这里的生存规则。 她甚至已经渐渐想不起来她的世界的模样,这是一个很可怕的起始。 “绿晚。”姜黛意叫着身边的婢女。 绿晚正忙着整理即将要帮姜黛意换上的衣袍,“怎么了姑娘?” 姜黛意缓缓道:“如果你遇到很可能无法克服的困难,你会怎么办?” 绿晚不明白云妡姑娘为何这么问,但还是认真回答:“我会找能帮助我的人,姑娘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您可以去请云钦公子帮忙,公子待姑娘极好,遇到什么问题,公子都会帮姑娘解决。” 姜黛意摇摇头,“衣裳给我。” 绿晚处在弱势,所以遇到困难第一时间想着依附于强者,可姜黛意并不想成为弱者。 她想变成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人,而不是被娇护在云钦掌中的花。 折腾了一夜,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雨也停了下来。 姜黛意换好衣裳后,掀开车帘向外观望。 她看到云钦带着阿玉走过来,阿玉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必定是为了陆爷爷的死。 阿玉醒过来时,云钦试图问阿玉是谁下此毒手,但阿玉如同失忆了一般一直说不出来,像是还没恍过神来,直到看到马车上的姜黛意,忽然拔腿便朝着她跑过去。 姜黛意看到阿玉跑过来,便下了马车,她刚想安慰阿玉,阿玉忽然疯了一般指着她。 “是你,是你害死了陆爷爷!” 姜黛意闻言盯着阿玉的眸子即刻没了笑意,寒意在她眼底氤氲,阿玉打了个冷颤,忽而不敢再随意指责这个古怪的姐姐。 晨雾聚集,被雨打了一夜的飞鸟扑朔着沉重的翅膀,从低处盘旋。 缓步走来的云钦似乎恰好没有听到阿玉的话,只是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枚色泽质感极好的玉佩。 姜黛意看到玉佩,眸中的寒意瞬然淡去,转而浮上不安,那枚玉佩,是天阙少主曾赠予她的礼物,而现下竟忽而出现在云钦手里。 云钦走近,“妹妹对这玉佩,有印象吗?” 姜黛意看了一眼,故作不知:“没有。” 云钦长睫轻垂的眸底疑窦丛生,他淡声对略有些惶然的少女道:“这玉佩本是云家之物,只是后来逃亡途中遗失,没想到现下成了陆爷爷的遗物。” 这可着实蹊跷。 3、第三章 天阙,寒林,七年前。 抬头不见阳光的深山老林中弥漫着诡异的瘴气,树上的秃枝被雪压断,落在正艰难迈步的姑娘身上。 姜黛意里里外外裹着好几层破破旧旧的粗布衣裳,因为不合身,有些衣尾拖在雪地上,一路拖出长长的痕迹。 姜黛意虚弱地站在雪地里,耳内轰鸣,她吐着哈气,双腿沉重的像拖着几百斤的巨石,她茫然地看着身上已经腐烂的伤口,眼神麻木。 寒潭是这里的禁地,纵然是最厉害的刺客也不敢靠近,她日日都躲在附近以求自保。 这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七个冬天,也可能她生命里的最后一个冬天,抵不住凛冽的寒风,她重重摔倒在雪里。 姜黛意倒在岸边,模模糊糊看着水里一个虚影渐渐沉到幽深的水底,这寒潭里每日都会有人溺毙进去,这次不知晓又是谁。 她被扔在这个深山寒林里整整一年,与她同期被送进来训练的刺客,已经死光了,如今只剩下她一个。 那些人冻死饿死的、被杀的、受不了折磨疯掉的,跳湖的,数不胜数。 如果不是因为姜黛意这个躯壳下的灵魂多活了十几年,那么她的下场多半还不如其他的孩子。 白雪覆在姜黛意脸上,她仰躺着,目光死寂。 不知躺了多久,她的目光忽然发现了那抹迎风立在极高树顶之上的一道身影上。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眼下一颗红痣衬得他面相略有些妖异。 少年是天阙的少主千相,他的任务,是负责将成功活到最后的孩子捡回去复命。 一个小盒子从少年手里抛下来,砸到姜黛意脸上,尖尖的方角划破了姜黛意的脸颊,一丝黑血冒出来。 “吃了吧。”少年的语气里莫名充满愉悦。 姜黛意很厌恶千相,不单单是因为他是天阙的少主,这些日子她本不可能熬得过去,少年在暗中一直插手帮她才让她活了下来,名为保护,实则是想将她也拉进深渊。 她每次濒死都会被他所救,托他的福死不了,却也因他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姜黛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地上半坐起来,捡起千相刚刚扔下来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黑色的丹药。 她淡柔的眸子里如一潭死水,布满冻疮的手,拿出盒子里的丹丸,自觉地吃下。 千相啧了一声:“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姜黛意不在乎,是什么根本不重要,她被当成杀人工具训练的时候吃下的药数不胜数,她根本不会在乎多一颗,不过又是什么折磨人意志力的毒药而已。 千相不满意姜黛意的淡定,居高临下戏谑道:“这不是毒是丹药,能调理身体且能助人打通经脉增长内力。” “那可真是多谢你。”姜黛意扔掉盒子,体力不支躺回雪地。 千相从树上下来,靠近她,“这药等你精力恢复一些再吃,才有力气熬过副作用,可你吃得太快了,我来不及提醒你。” 体内凝聚起来的暖流让姜黛意减轻了一些痛苦,可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痛感袭来,仿佛四肢百骸都被碾磨了一遍。 她推开俯身看她的千相,眸底是厌恶:“走开。” 千相看见她疼得在雪里蜷缩成小小一团,到底有些不忍,他蹲下身子,拿出一枚玉佩。 “这玉佩是我偶然得来的,看着也不似凡品,我没什么好送你的礼物,不如先以此为证,我们以后永远也不分开,怎样?” 模糊的记忆在脑海中褪去,春阳渐渐升起来打在姜黛意的面颊上,她回过神来,眼眸清明。 一旁阿玉的声音带着哭腔,看着有些像悲伤过度以致神志不清,嘟嘟囔囔了半晌,大抵的意思是怪姜黛意被劫走,云钦被支开才导致陆爷爷被杀。 云钦看着明显恍神的姜黛意,将玉佩塞进她手里。 “妹妹应当收好,这玉佩原本就是你的。” 这玉佩当然不是她的,她只是假冒的而已,这东西怎么样都不该在她手上。 姜黛意眼底流光稍纵,接着语气清柔道:“兄长,将这玉佩留给阿玉吧,阿玉是最喜欢陆爷爷的人,权当是念想。” 云钦闻言神色莫辩,亡母之物,也能随手转赠他人? 既是陆爷爷的遗物,阿玉自然是要的。 云钦倒是对此并没有多说什么,他虽觉奇怪,但是并不想在此时与少女深究。 眼下得先查清陆爷爷的死因,天阙的人对他们的行踪如此了如指掌,必然是府内有内鬼作祟,是该好好肃清一番。 云看了眼天色,他这个妹妹自小弱不禁风的,受了伤得好好养着,况且入了夜的三月天,凉意还是有些刺骨。 小郡城本就荒废,又地处诸雄底盘临界之处,危险重重不宜久留,所以得尽量在天黑之前,赶回燕陵。 云钦将姜黛意扶上马车,“陆爷爷的后事还需处理,你好生待在马车上,往后莫要再乱跑。” 姜黛意听话地踩着小凳步上马车,对于云钦的庇护,她从不会拒绝,为此她曾省去了很多麻烦。 云钦离开时,阿玉不肯留下也非要跟着,如此便只剩姜黛意与一众暗卫在原地等待,云钦则带一小部分人去埋葬陆爷爷。 马车停在小郡城山坳后的林道上,小郡城附近本就人烟稀少,此时暗云遮住明月,四处更显荒凉。 姜黛意坐在马车上等待,鼻翼间却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她下意识捂住口鼻的下一刻,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道人身跌倒地上的声音。 侍女和暗卫都被迷晕了。 衣料摩挲在地上的声音连同男子如淬了毒般阴鸷的嗓音在寂静中响起。 “姜妹妹,好久不见。” 姜黛意皱眉出了马车,挥手驱散有毒的迷香,她被呛得浅咳几声,眼眸朝着来人看去。 “是你。” 千相。 千相缓着步伐,盯住前方容貌极绝的少女,少女迷楼灰的外袍在春风中轻轻迤逦,她神若秋水,明明前一刻对着云钦时还是温婉宜人,在看到他时却立刻变脸,厌恶、算计、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的神色,在她面容上通通不加掩饰的显现。 “你这是什么表情?”千相饶有兴味地朝她走过去,她越是这副模样,他越言辞放肆,“你到底是谁,到底是谁的妹妹,我不介意帮你回忆。” 姜黛意广袖下的手中划下一支小扇银钗,紧紧捏在手里。 她冷冷警告他:“我现在只是云妡。” 千相闻言轻笑:“看来云家公子的确如传言一般,对你很好,娇养得你不知天高地厚,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份和任务。” 姜黛意反驳他:“师父交代的任务,我没有忘记。” “那你说说,你的任务是什么?”千相打断姜黛意。 姜黛意:“我自己的任务,我自己会完成,就不劳烦千相大人关心了,我劝你最好让这些暗卫醒过来,然后赶紧走,不要让云钦盯上你。” 千相轻蔑地笑:“如果我怕云钦,我就不会去小郡城了。” 姜黛意眼眸笃定:“陆爷爷和那些暗卫,是你杀的,还有那枚玉佩,是你故意放在陆爷爷的遗物里。” 千相并不否认,甚至恶劣道:“否则呢?你以为云钦怎么会突然怀疑你的身份,没有我的提点,他到现在都被你骗得团团转,想必那名刺客,已经被云钦抓住了吧?” 刺客被云钦抓住,也是他布局中的一环。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姜黛意并不理解千相的意图,她在云钦面前暴露,对他没有好处,对天阙更没有。 “妹妹这七年过得太滋润了些,我很害怕你因此背弃天阙……背弃我,所以此番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试探试探你的心思。另外,我要知道云家地牢的地点。” 姜黛意彻底明白了,那刺客是刻意被千相派来羊入虎口的,“你想知道云家地牢在哪儿,直接遣人问我,何必多此一举?” 千相意有所指道:“你过得太安逸了,太久没见到血腥的刺客,会一直将自己伪装成普通人,久而久之,连你自己都会忘记自己到底是谁。”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是吗?云妡妹妹?” 姜黛意看见他就觉得浑身都冷得不行:“丧心病狂。” 千相讥讽她:“比起你只是给陆老头下蛊,我却杀了他,也确实当得起‘丧心病狂’这四个字。” 姜黛意那日为了配合刺客完成任务,才在陆爷爷面前自爆身份,可陆爷爷早有预料,受伤不过是伪装。 她因怕被云钦看出破绽,多年来一直强行封闭自己的内力,那时情况危急,她只能用蛊对付陆爷爷,除去陆爷爷和阿玉脑子里一些不该存在的记忆。 所以,当阿玉再次见到姜黛意时,才会显得像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只当是云钦因她被引开才惹出的祸事。 “只是,”千相侧眸,眼尾下的红痣似乎能渗出血来,“你既然有法子对付陆照这样的高手,便也能对付对你从不设防的云钦,可为何不早早动手,完成任务?” 春日天色无常,时阴时晴,林间的雾气升腾起来,模糊了二人之间的面容,姜黛意知晓他的意思,这是质疑她有倒戈云钦之意。 4、第四章 马儿惊鸣,车辇周围是一地倒下的暗卫。 云钦带着人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景象。 他浅眸一凛,迅速寻扫视着寻找姜黛意的身影。 姜黛意倒在人群里,同样不省人事。 云钦跨过地上的暗卫,径直过去抱起姜黛意。 随行的暗卫中,也有精通医术者,检查过后便将情况汇报给云钦。 “方才倒在地上的暗卫们只是中了药力极强的迷烟,只要等待迷烟的药效过去,醒了自然就没事了。” 云钦将姜黛意放在马车上让她靠着,少女阖上的睫羽如蝶翼,不安地轻颤,还似呼吸不畅般微微吐着气息,她的黛眉正紧紧蹙起来,似乎很不舒服。 会医术的暗卫本以为姜黛意中得是同样的迷烟,但把脉之后,才发觉情况严重。 “云妡姑娘好似不是中了迷烟……” 云钦:“什么意思?” “姑娘呼吸不畅,唇色发白,倒像是中了毒……” “什么毒?”云钦皱眉。 “暂时不知,但她的脉息迟而无力,按之欲绝越来越弱,是中了剧毒的模样,眼下必须得有内功高强之人为她输送内力清除体内的毒素,否则极有可能会危及性命。” 云钦淡声道:“我来。” 暗卫阻止他,“公子不可,此毒看姑娘反应便知其利害,贸然帮她恐怕会反噬您自身,若被反噬必会内力全失。” 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如果失了内力,怕是会陷入极险境况。 暗卫略做思索:“暗卫中倒是有能清楚此毒的人,但他们内功无法与公子相比,大抵并不能一次性全部清除,可这样一来,毒素不能尽快排出体外,必然会有其他后果。” “什么后果?” 暗卫回道:“毒素攻入肺腑,留下咳疾。” 云钦闻言,茶色的眸光略有些紧凝,怀中的少女细眉蹙紧,难受极了。 姜黛意在梦魇中挣扎,她仿佛又回到了天阙的寒林之中,那个只有无尽风霜的苦寒之地。 受了风寒的身体忽冷忽热,喉咙仿佛烈火灼烧,灼得她咳嗽不止。 姜黛意眼前晨昏交替,明暗晃眼,有时候看到死去的同伴,有时候又看到阴戾的阙主。 成功熬过危机活下来的孩子们被聚集在一处湿暗的石窟内,上位之人是天阙的主人,他带着面具,中年男声传入下面众人的耳朵里。 “我是你们的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敢背叛天阙,先想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你们受不受得了。” 眼前光影又一晃,她被阙主安排进了云家,她看到了云钦,那个温柔着眼眸,自称是她兄长的少年。 “今日开始,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这里就是你以后的家,而我……是你的兄长,云钦。” 兄长对她很好,事无巨细,任何事情都想着她,她离开了天阙,离开了那些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与黑暗。可不多时,少年原本温柔宠溺的脸庞却忽然变了一个模样,变成了面相妖异阴鸷的千相,他嗤笑着:“姜黛意,这样的安宁,你配拥有吗?” 姜黛意下意识朝着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上攻去,却只抓到一抹虚影,虚影消失后,云钦的声音复又在她身后响起:“妹妹,你要去哪儿?” 姜黛意转身,云钦向她伸着手清柔唤她:“妹妹,到我身边来。” 她想去找云钦,可双腿却像被束缚着,云钦越走越远,他温柔的面容越来越模糊,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姜黛意慌了神,红了眼眶:“我找不到你了,哥哥……” 马车内,云钦正阖眼调息内功,他的额间渗出了大量的冷汗,斜飞入鬓的长眉微微皱着,眉尾隐在几缕松散挽着的墨发中,他隽绮惑人的浅眸在听到姜黛意的喃喃自语时缓缓睁开。 姜黛意似乎魇住了,马车颠簸,云钦将她抱起来让她睡得安稳一些,他凑近耳朵,听她低语。 “哥哥……” 5、第五章 姜黛意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了,她缓睁开眼,发觉自己正趴在云钦膝上。 二人所坐的马车在道上缓速地行进。 稀疏日光透过马车窗牗,斑驳地散映在车内。 姜黛意撑着身子坐起来,看到云钦的袍摆已经被她压得起了大片褶皱。 “醒了?”云钦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 姜黛意扶着不太清醒的脑袋,发觉自己身上被千相下的毒好像解了。 她抬眸见云钦端坐在软垫上,清隽身形如松风水月,琼姿皎皎,那双透玉般的眼眸正看着她。 他的脸色好似有些苍白。 姜黛意水眸里透出担忧,柔声询问:“兄长,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云钦不以为意:“无妨,再有半炷香的功夫便能抵达云家,回去之后,你好好歇上几日。” 说罢,一时之间便再无他言。 姜黛意三日前被千相寻上,一是警告她不要忘记她的身份,而是为了让她将七凉山的消息透露给云家,这其三,便是要利用自己,让云钦中毒。 原以为,此刻云钦会问她那日留下保护她的暗卫为何会被迷倒,她为何中毒,可是他什么都没有问。 姜黛意试探着出声:“兄长,我身上的毒……” “解了。”云钦淡淡的一声。 姜黛意浅眉微挑,看来的确是云钦帮她解的毒,从他那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上便能看出来。 她并不诧异,千相一开始想下毒的对象便不是她,而是要通过她来将毒转移到云钦身上。 千相赌云钦一定会救她,所以给她下了一种极为霸道的剧毒。 任何人想救她,便难免会被她体内的毒素给反噬,从而间接中毒。 好歹毒的手段。 只是姜黛意没想到,云钦纵然对她的身份起疑,在她遇到危险时,却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救她。 她有些许负罪之感。 很难想象,如果日后云钦发现她并不是他的妹妹,会不会后悔这些年来在她身上的所有付出。 “不开心吗?” 云钦洞察力惊人,他已经察觉到姜黛意须臾之间情绪的转变。 姜黛意眼眸垂下,“兄长,对不起……” 云钦只当她是在自责,因为她而令自己中毒的事情,“不是你的错。” “公子,云府到了。” 马车停下,暗卫在外头禀告。 “嗯。”云钦似乎没有什么力气,说话声异常轻。 得到云钦的回复,外头的人才掀开帘子,请姜黛意和云钦下去。 姜黛意率先下来,一直贴身伺候她的绿晚和绿萝早已侯在府门前,见她下来忙过来扶她进府。 回府之后,已近黄昏。 府内下人不敢轻怠,为云钦设了洗尘宴,府内长辈们恰巧也有事与他相商。 姜黛意身体没有恢复,余毒未清,便没有去凑热闹,早早便回屋了。 她沐浴完回到寝屋歇下后,绿萝绿晚才合上帏幔退出去。 床帏外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姜黛意躺在床塌上,回想起千相给她的新任务。 “七凉山上有前朝天子陵墓,墓中有大量金银宝藏,你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云钦。” 有这样的宝藏天阙却不独吞,约莫是想利用云钦的势力替他们当垫脚寻到宝藏,再趁着云钦中毒实力大减时试着除掉他。 她得想个两全的办法,既要能合情合理的让云钦知道这个消息,又要提醒云钦其中的危险。 在她的目的没有达成之前,云钦绝对不能陷入危险之中。 姜黛意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床走下床榻,坐到窗边。 她将窗牖半打开,外头月色朦胧,信鸽叫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信鸽飞去的方向,是云钦住的院子。 姜黛意若有所思地流转眼眸,或许,她可以将信鸽原本所要传递的消息,替换成七凉山的消息,这样就合情合理了。 信鸽所传递的消息是在府内被替换,谁能想到是她。 只是…… 窗外暗影浮动,院里院外,恐怕盯着她院子的暗卫,起码十人以上。 姜黛意观察须臾,起身关了窗牖。 不宜动手,得另选黄道吉日。 府内灯笼亮起,信鸽穿过姜黛意的院子,目标明确地飞到了云钦寝屋的窗边。 颀长指节托起信鸽,信鸽腿弯细小木筒中放着泛黄的纸卷,被抽走后,信鸽扑朔两下便飞走了。 【天阙少主,千相所为。】 看着纸片上面的消息,云钦眸色微暗,抬手将纸置于蜡烛之上,火光匝现,那片薄纸渐渐被火光吞噬变成一抹黑灰。 喉间甜腥涌上,云钦欲调动内力压制毒素,丹田之处却空空如也,他干脆放弃调息,转身去铜盆里洗干净手上的纸灰,泛着涟漪的水里倒映着云钦如温玉的面容。 前些日子告诉他妹妹身份有疑的,也是这个人。 十四年前王室衰微,诸雄争霸,是天下最乱的一年,诸国以王权富贵招揽天下文武英才,由此生出势力强盛的三大家族,燕陵云家、平虔羌家、七凉江家。 彼时云家虽势大,却远远比不上另外两家,两虎夺食岂能容他人分羹。 云家被打压腹背受敌,险些被灭门。 为了保住血脉,父母便拼死将云钦同尚在襁褓之中的云妡两兄妹托付给心腹送出燕陵城,暂避锋芒。 下人带着他们兄妹二人隐姓埋名躲在一个小村落里苟活,而仓惶中带出来的银钱很快使完,一时之间连那些难以下咽的粗糠都吃不到。 为了让他们活下去,下人只好冒险出去寻些活计糊口。 可乱世纷争之中性命都难保,更不论其他,一次遇到强盗打家劫舍,云钦险些丧命。 而妹妹……却被抱走一直遍寻不知其影。 直到七年前,云家几个保住性命的长辈寻到云钦,重新以铁血手段恢复云家的势力。 不久之后长辈便告诉他,妹妹云妡……也找到了。 寒凉二月雨细风轻,小小的云妡如一个泥糊的小人儿,缩成一团蹲在他寝屋的墙角下发抖。 她身上灰扑扑的粗布衣裳脏得看不出来里面裹了个人,身上的陈年旧伤触目惊心,她无法聚焦的眸光一片死寂,仿佛下一刻便会死去。 直到下人小心翼翼的声音提醒他:“云钦公子,经过您族中长辈的再三确认,她……的确是您的妹妹云妡姑娘……” “姑娘被寻到时,又聋又瞎满身是伤,正靠在枯树边啃那些干瘪的树皮果腹……应当是受了很多罪……” “姑娘害怕得很,一感觉到有人靠近便极为抵触,又抓又咬的,好些长辈下人都被抓伤了,实在没有办法了才送到您这里来,看看您有没有法子稍加安抚……” 云钦犹记得云妡尚在襁褓中时,只要他抱她,她便张着一双明灿灿的眸子对他笑,眸光灿灿要亲近他,可是如今她的眼眸里却尽是灰霾、绝望。 揪心的刺痛从心底涌出,难以控制,云钦启了启唇,却发不出声音,半晌才轻轻出声遣散下人:“你们先下去吧。” 下人将手里端着的水盆和脸帕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公子,这是用来为姑娘净脸用的,大夫说姑娘身子极弱,怕沐浴会染风寒,待姑娘适应两日服些水土再派婢女伺候她沐浴。” 云钦颔首。 下人行礼退下,走前无奈地摇摇头。 虽然知道公子与眼前瑟瑟发抖的姑娘是亲兄妹,但还是怕一会儿云钦受不了那小姑娘过激的行为,忍不住动手打她。 这云妡姑娘不知在外头经历了什么,只要感觉到有人碰她便又哭又闹,下死手死口一副想弄死对方的架势,着实难哄。 云钦公子也在外数年,寻回来时也没云妡姑娘这般唬人的情景,两个同行离开的小厮悄悄道:“看来接下来的这些时日,云钦公子有得罪受了。” “哎呀你小点声……不过这姑娘看着疯疯癫癫的,云钦公子也才刚被寻回来,脾气秉性还不清楚,他同他那妹妹那么多年没见,那点子亲情还不知道剩多少,能耐得下性子哄吗?” “我看难……谁知道呢,可毕竟是亲妹妹,总不能扔出府去不管吧?” 下人走后,云钦蹲下身子,试探着朝她伸出手,他知道云妡此刻听不见看不见,所以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探手想碰碰她。 6、第六章 她被碰到的一瞬间—— 躁怒、不安、惊惧,愤恨……各种情绪浮现在那张苍白无力的脸上。 鲜血在云钦隽透如白玉的手上窜流而出,一滴滴像断了线的绯色珠子,他不顾手上的伤,轻柔的将云妡揽在怀里,任由她抵抗打咬。 不一会儿,云钦的肩头、脖颈同臂膀上便全是她所弄出来的血印。 漫长的安抚中,她终于平静了下来,像偃旗息鼓的刺猬,收起了自己浑身带血的刺芒。 她仰起空茫的眸子、面容上渐渐出现了疑惑的表情,只是依旧麻木。 云钦松开她一些,由着她伸手抚上他的下颌,往上一点一点临摹他的面庞,她不知在确认了什么之后,终于平静了些许。 云钦放开她,见她坐在地上安安静静,神色稀奇的清柔下来,仿佛与方才暴躁焦怒的模样是两副面孔,没去细细思索,云钦起身将桌上的水盆端过来放到她前方地上,准备为她擦拭脏兮兮的脸颊。 水盆里涟漪轻晃,倒映着小姑娘瘦削容颜的水面上渐渐变了另一张已然长大的柔媚面孔。 云钦的思绪被拉回。 他将手从水里伸出来,盆中种种顿时消失,他拿起边上的白帕擦干手上的水渍后推开窗牖,沉声道:“巳雾。” 暗卫巳雾如鬼影一般忽然出现在窗牖外:“公子吩咐。” “天阙少主一月内的行踪,三日之内全部调查出来传信于我,要快。” “是。”巳雾又如来时一般迅速消失在暗夜中,云钦看着窗外的稀疏星点,茶眸莫测,轻声自问。 “乖乖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一夜无眠,翌日晨曦微露,早阳拂面。 燕陵的三月极美,长街屋舍朦胧古朴,瓦檐青墙入目三分醉。 姜黛意走在街上,计算着身后在暗处隐匿跟踪她的暗卫数量。 她揉揉犯困的眼眸,漫不经心四处打量。 记得没错的话,前方有个暗角,是个甩人的好地方。 云钦今日去见襄临王,依照襄临王暴戾多事的性子,他这次议事约莫跟往昔一样,最早也得议到亥时才能回来。 所以今日是行动的最佳时机,妥妥的黄道吉日。 她一路的步伐一直缓慢,直到快至暗角,忽然提着衣袍快速小跑了起来。 暗处跟踪之人亦加快速度,可就转一个拐角的功夫,他们跟着的人便不见了。 数道身影慌忙现身,落于地上搜寻,可人确确实实在一瞬间就不见了踪迹。 待暗卫搜寻无果离开,姜黛意才从隐蔽的暗角出来。 她左右警惕观察,见暗卫真的离开才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赶去。 燕陵东郊是云家信鸽飞回云府的必经之路,她只要逮住一只,替换里面的内容,她的任务便算完成了。 想法很好,可姜黛意忘了,云家的信鸽受过专门的训练,极难捕捉,她颇费了些功夫,忍无可忍之后解封了内力才抓住一只,这才顺利替换掉消息。 姜黛意抹了把额头的汗,挥手放走信鸽,一抬头才发现天色尽黑,已快至亥时。 她不仅打了个寒颤,想必她不见了的消息,早已经传到云钦那儿去了,她必须在云钦回府之前赶回去。 她慌忙迈脚朝着云府的方向离开,匆匆忙忙的绣鞋踏草之声同衣袍拂过野草的窸窣声惊起地里无数云雀。 云府。 淡月笼纱,夜色阑珊。 无人在意的暗处,一抹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后窗潜进一间寝屋。 同时寝屋院墙外,一队护卫推开院门涌入院内。 管家喘着气儿,几乎小跑起来,才能勉强跟上为首身形修长阔步而行的温润少年。 “公子,云妡姑娘素来觉浅,因为担心您中毒的事情,昨夜一晚上没睡,这好不容易才熄了烛……您这会子去怕是扰了姑娘清梦,公子……” 一个护卫提醒管家:“云妡姑娘今日偷跑出去了,现在回没回来都还不知道呢。” “啊?”管家惊讶地张大嘴,他并不知道姑娘已经偷偷溜出去了,原本一直以为姜黛意今日在府内,所以才拦着云钦。 月色淡淡。 云钦停在姜黛意的寝屋门前,如儿时一般自顾便想推门进去。 管家跟着走到门前阻止,“公子,这极为不妥啊。” “毕竟是女儿家的闺阁,虽说您是云妡姑娘的兄长,但也该避嫌,万一姑娘已经回来了……” 管家察言观色,生怕云钦莽撞开门。 幼时便罢了,年纪小无人会说什么。 如今大了虽已分院而住,但云钦每每入姑娘闺房如无人之境,管家就直呼不合礼法。 寝屋内。 姜黛意翻入窗内后快步走向塌边,连换下沾了泥土的衣裳的时间都没有。 她匆匆去柜子里拿干净的衣袍,才开柜子,便听到云钦在门外扣门询问的声音。 “妹妹,你在吗?” 屋内无人应答。 云钦还是多少顾着姑娘家的名声,并没有急着推门而入。 他如月下清松,耐心等待了许久。 可眼看着屋内迟迟毫无动静,里面的人安危不晓,下一瞬,他抬手推门而入。 门被从里边关上后,管家一副“这不合规矩”的模样睁大眼,劝阻的手僵直在空中。 寝屋里。 云钦借着窗牖外透进来的月光,畅通无阻走到屏风后的塌边。 塌上少女正睡得香,未束的青丝凌乱地散在枕上,一只寝衣袖子搭在塌沿,上面布满了褶皱,看着倒像是长时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所致。 她一向不好好睡觉。 被褥下陷,云钦坐在塌边,如儿时般要给她掖好被角。 姜黛意安睡着,一股清冽的冷香窜入她的鼻翼。 她方才本来想出声回答云钦,但想起云钦多疑的性子,不进来弄清楚她今日的去向怕是会没完没了地派暗卫去查,与其让暗卫查出来真的,不如她现下编个假的,以平息此疑。 云钦点亮烛火,突兀的光亮让本安睡的少女淡眉微蹙,似乎随时要被惊醒。 姜黛意放在锦被里的手紧张地蜷住。 云钦的视线定在少女面容上,睫羽卷翘,淡扫蛾眉,未睁眼已是绝色。 姜黛意阖着眼装睡,不敢让来人发现丝毫端倪。 云钦清润的眼眸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见塌上的人呼吸平和,悬了一路的心才终于放下。 对家意图掳走姜黛意的事情以往不是没有过,她在外头不见踪迹,他听闻消息自然忧心。 今日襄临王设宴议事,随侍于晚间才吞吞吐吐地说姜黛意不见了,他撇下襄临王,自称疲乏为借口赶回云府。 云钦一眼不错地凝着塌上少女,好在妹妹平安无事。 烛火发出小声的“噼啪”声。 姜黛意佯装被吵醒,她柔眸做出迷朦之态,睁开眼便对视上一双温润的浅淡茶眸。 “兄长?” “吵醒你了,再睡一会儿?” 云钦声线温雅,与姜黛意说话时,语气里总带着轻哄意味。 这是云钦一贯对姜黛意说话的语气。 扑朔的烛光映着少女柔美白皙的容颜,她纯澈明亮的眸子满是担忧。 姜黛意盯住云钦衣袍上的一片暗红,“兄长受伤了吗?” 云钦面容平和,温声道:“没有,只是宫里的酒打翻了染了衣裳而已。” 未待姜黛意说话,云钦又微微侧头,视线显然转向了她叠放衣物的雕花木柜上,恍若能透过柜门看到里边的衣裳。 姜黛意余光窥视着云钦,见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木柜上,不由得眸色微变,连呼吸都不自觉抑制起来。 须臾,他收回视线,碎玉一般润雅的声音在静谧的寝屋内响起。 “三月天寒,天凉露重,若在郊外贪凉玩水会伤身体。” 姜黛意闻言几不可见地变了神色,她眼眸轻抬,略有些心神不安地看向云钦,云钦浅眸矜淡,一向温柔的眼底却在此刻难显清明,如点漆染墨。 7、第七章 “兄长,我有些困……” 姜黛意原本以为用夜深困乏的理由,能将云钦轻易打发走,却没想到他却直接打断她的话,凝着长眸缓声质问。 “私自甩开暗卫。” 云钦语调清和,将她意图藏匿起来,掩人耳目的那些小心思,尽数戳破。 他略睨一眼箱柜,目光微转,“还要将沾了泥土露水的衣裳藏起来。” “妹妹这是在玩什么游戏?” 他执起少女的手腕,抹去她腕上的一点不显眼的泥渍,“我有没有提醒过妹妹,不要私自甩开暗卫?” 姜黛意被他惊人的洞察力吓得一时无言,她尚未编出理由,不敢贸然开口。 云钦却句句紧逼:“为何独自……去往东郊?” 姜黛意手中的被子,被她捏紧。 她明明已经甩开了暗卫,自己的踪迹也被她隐藏得很好,云钦……是怎么知道她去了东郊的。 姜黛意眉心微跳,眼中聚起氤氲,表面恍若受惊的幼兽,眸眶微红,心下却被云钦一字一句的和声轻语惊起了一腔惶惶惧意。 云钦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继续极尽温柔地逼问:“告诉哥哥……为何你能巧无声息地甩开武功那般高强的暗卫?” 姜黛意目光柔闪,并不掺杂分毫算计。 云钦眼底古井无波,眸淡如素月,月下却似酝酿着滔天骇浪。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甚至目光放肆地观察着少女的神色、反应、眸光。 企图从中窥探到那些,他所不知道的秘密与隐瞒。 寝屋里的时辰仿若被凝成了他眼底的一块琥珀,难以消逝。 良久。 一滴剔透的泪水如莹润珍珠,打在云钦透着淡淡脉络与骨节的手背上。 姜黛意烟眉紧蹙,眼泪如一场春风骤雨,有了第一滴,接下来便更不可收拾。 她卷睫下的晶莹如被雨水轰然冲榻而决了堤的洪流,难以抢筑围堰。 脸颊上梨花带雨的少女仿若紧张到忘记了呼吸,她微微张开柔莹唇畔轻轻吐气。 她想说话,却只能发出一声声断断续续地抽噎低泣。 云钦为她拭去眼泪,如同儿时一般,可如今心境却大有不同。 “回答我,我想听实话。” 无端的压迫之感形成一道隐秘的屏障,将姜黛意团团围住。 姜黛意用眼泪掩饰自己眼底透露着扑朔算计的流光,她假意听不懂,抽泣嘴硬,极为执拗地装作不知,她问:“什么实话?” 云钦声线温然,鬼斧神工的隽华面庞却在逼近她:“这些问题,需要我继续复述一遍吗?” 姜黛意惶然摇头,云钦此番蓦然的攻势让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她啜泣一声垂下卷睫,避开他逼视她的清凝视线,疯狂想办法。 说出去散心,游玩? 不行!东郊除了云家的信鸽会经过,或是一堆野草野花会出现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说这个理由,只会加重他的怀疑。 天杀的千相,明明知道云钦多疑,还同疯狗似的给她找麻烦,让她完成这种本不用她亲自动手的任务。 寝屋外。 云钦迟迟不出来,恍惚月影照进屋内,却被隔挡的屏风挡住,叫人无法探得分毫。 “大半夜的,你们聚集在姑娘的院子里,做什么呢?” 一道妇人的声音响起之时,原本面上好奇的一院子下人,立马变得敛气屏声。 管家见到来人,本皱着的脸即刻舒展了开来,恭迎上去。 穿着稍加华丽的妇人提灯前来,“怎么回事?” 管家作揖道:“夫人,姑娘房里……” 云俪皱眉:“做什么吞吞吐吐?” 早被惊起来的绿晚绿萝二人对视一眼,云俪指着绿萝:“你来说。” 绿萝如实回答:“回夫人,云钦公子他……他闯进了姑娘的寝屋,已经许久不曾出来。” 云俪本要进入姜黛意的屋子里一探究竟,闻绿萝之言忽然停了下来。 她兀自盯了一眼绿萝,唇边勾起一抹饶有兴趣的笑意,只是这笑不达眼底。 “你这‘闯’之一字,用得极好。你这话的意思,是想要在这院中众多人的耳目下,暗暗影射云钦公子……有意要冒犯自己的亲妹妹?” 停顿之后的声音隐含杀机,作为当年重新恢复云家辉煌的其中一位成员,她的手段也是实令人生怵的。 绿萝脸色一白,跪在地上:“奴婢失言,夫人恕罪。” 云俪拢了拢寝衣外罩着的披风来回踱步,她打量着绿萝的眼睛里疑窦丛生,缓声道:“我倒不知云妡姑娘院里,何时竟养了你们这样的下人,字字含沙射影,胆敢妄言公子,损坏姑娘的声誉。” “你们”二字一出,可见是大有连坐的意思,一众下人护卫变了脸色,跪了一地。 “属下奴婢绝无二心!” 云俪指着地上的绿萝,示意将她拖下去:“带下去好生审问。” 绿萝面色一白,却是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云俪夫人什么性子,大家都清楚。 不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只为警醒寝屋内的人,绿萝还是出声大声哭喊:“夫人,奴婢年纪小,口无遮拦,求夫人饶了奴婢吧!夫人!!” 云俪夫人怎么可能饶过绿萝,夫人此举的意思,分明是已经对绿萝的真实身份起了疑心,云家除了云钦还有几位长辈,各个心思深沉,敏感多疑。 尤其是云钦公子,青出于蓝更甚于他的长辈,任何看着不起眼的风吹草动,或是听着极为寻常的话语,都可能引起他的疑心,被他洞察。 “管好你们的嘴。”云俪夫人警告完,迈步朝屋里走去。 屋内,扑朔的烛火摇曳在姜黛意聚着雾气的清眸里,门外绿萝的哭喊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撑起身子想去找绿萝。 “绿萝……” “妹妹很在意绿萝吗?” 云钦桎住姜黛意的手腕,继续陈述一个事实,不给她丝毫喘息之机。 “绿萝是天阙少主,千相的人。” 姜黛意染泪的眸光里透出震惊,这事她是真的不知道。 绿萝在她七年前进府时便已经在了,这样算来,绿萝比自己这个冒牌之人都要来得早,千相到底在云家放了多少眼线? 云钦捕捉到姜黛意眸中震惊的余光,浅表看着倒不似作假,可一旦拨云见雾后,埋在深底的秘密真的能藏得住吗? 姜黛意撇清自己与绿萝的关系,“她竟然是细作吗?我一直拿她当妹妹看待,我不知道……” 云钦:“如果你很想保下她,或许我可以跟姑母说一声,她虽是天阙细作,但不会武功并无威胁……” 甚至蠢得有些明显。 而恰恰正是因为她蠢,所以才能隐藏这么长时间不被发现,毕竟谁会认为这样蠢的一个人会是敌人派来的细作。 姜黛意一直以为绿萝偶尔说云钦的坏话,是因为不忍云钦将她看得太严,现下想来,原来一切有迹可循。 她柔弱开口:“我不懂这些,全凭兄长处置。” 她也只能撇清与绿萝的关系,这个时候去沾上绿萝,无异于在虎口拔牙。 绿萝是千相的人,大抵也是起监视她的作用。 怪不得千相能察觉出她的背叛之心。 云钦抬起姜黛意尖尖的下颌,让她无法垂眸掩盖自己眼底的秘密,他说:“那日抓住的刺客,吐出来一些东西……” 烛火化不去浓稠的夜色,云钦身上散着晕开的光影带着没有温度的冷芒,不可抵挡地逼向姜黛意。 8、第八章 烛光明灭,映着少女忽而闪过疑惑的眸子。 虽只一霎,依旧被云钦察觉。 “你想知道他都交代了一些什么吗?” 姜黛意唇瓣轻阖,心内思量。 天阙内的刺客都经过训练,能活到出任务的时刻,便是不凡。 此番若不是碰上云钦,那刺客未必会落下风。 至于交代,就算是凌迟刮骨,也休想撬动那人的嘴。 可云钦的试探之意实在是太过明显,明显的姜黛意无法忽略。 他仿佛就是在说,我就是故意在挑刺儿,妹妹该怎么应对我呢? 姜黛意想,或是甩开暗卫去往东郊的事情,引得他心生不满。 云钦近一年对她,似乎生出了一些莫名的掌控之意。 “兄长审问完刺客,现下是要接着审问我吗?” 姜黛意透玉一般纯粹,云钦眼底却清寂难窥。 世人眼里云家上下一心,是难得肯为民所想的权势之家。 但亲身处在云家便知道,那只是表象。 前些日子,襄临王选妃,云家长辈便有意让姜黛意进宫笼络襄临王,叔父云言更是私下与云钦商谈过。 只是被他拒绝,此事才作罢未曾再提起。 姜黛意于云钦而言,不仅仅是失而复得的妹妹,更是他幼时的执念。 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云钦生起疑心。 至于那名刺客,嘴硬至极。 尚且还未吐出来一些有用的信息。 他如此问,只是想试探她。 在这样你我皆不让的僵持下,姜黛意起了小性子。 “兄长想让我说什么?” 她失声质问云钦, “让我说我是刺客的同伙吗?” “还是想让我说,我是云家的叛徒?” “亦或是今日甩开暗卫,就是为了去与其他的刺客见面?” “……” 姜黛意隐隐委屈,不满云钦对她生疑,开口控诉。 “从小郡城回来之后,兄长就时常问我一些奇怪的话。” “可你明明知道,以我的能力根本就做不到这些。” 这时。 脚步声从屏风外传来。 姜黛意和云钦却都没有因此移开对视的视线,仿佛谁都不肯先一步低头。 云俪夫人走进来的时候,看到云钦正桎着姜黛意纤细如白玉的腕骨。 二人之间的氛围微妙,像是两根随时要绷断的琴弦。 云俪轻咳一声:“发生了何事?” 姜黛意见到云俪抽噎得反而更加厉害,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用另一只没有被桎梏住的手抹了一把眼泪后,将视线转向云俪柔声喊。 “姑母。” 云俪看着啧了一声:“钦儿,你做什么?” 云钦身上的寒芒褪去几分。 云俪夫人过来拂开他的手,便见姜黛意凝脂一般的白皙腕骨上泛着一圈红痕格外明显。 其实云钦手不重,只是姜黛意这些年被他养得很好,随意一点力道都能给她留下印记。 云俪夫人问道:“怎么这样欺负妹妹?” 云钦神情淡隽,“没有欺负她。有一些话,想问问妹妹。” “问话问成这副摸样?” 云俪夫人看着梨花带雨的少女,显然不信。 “你是不是想问她为何甩开暗卫去东郊,去了也就罢了,还要将衣裳藏起来?” 云钦没出声,却也未曾否认。 云俪夫人道出原委。 “方才我偶然看到一个侍女拿着东郊荆棘地的清毒草药,这种药采摘虽不困难,但必会被荆棘所伤。” “那侍女身上毫无伤痕,我便拦下了她,问她那药是从何处来得来。” 云钦眼神微软几分,已经猜到了姑母接下来的话。 “侍女说是妡妡为了你专门去采得,还说为了采这药,身上全是被荆棘划伤的伤痕,为了不引你担忧,特意用脂粉盖住了漏在外面的伤口。” 云俪夫人上前,轻轻捋起姜黛意的寝衣衣袖。 “不信你瞧瞧。” 衣袖下洁白如玉的小臂上布满了鲜红的痕迹,伤口深浅不一,约莫是怕被人发现,并未涂药,有些伤口甚至还因为未愈合还在冒着血。 而她的手背上,确实覆着一层脂粉,脂粉下微微泛着些红,连清柔绝艳的脸颊上,都有一道被掩盖住的,此时因为泪水的冲刷,渐渐显现出来。 云钦沉默了良久,垂眸凝着姜黛意,抬手想为她拭去泪水,却被她侧脸躲开。 “至于为何甩开暗卫,”云俪夫人也有不解,她看向还在落泪的姜黛意,“妡妡,你想为哥哥采摘草药,直接吩咐暗卫就好,何必多此一举亲自动手?” 姜黛意低眸,轻声道:“我想亲自为兄长做些事情。兄长为帮我解毒失去内力,还要受毒性反噬的痛苦,是我先中毒,所以知道中毒以后会有多痛苦。” 姜黛意抬起眼眶红红的眼眸,重新对上云钦的视线,越解释眸中晶莹自面颊上滑落得越多。 “我想亲自为兄长减轻一些毒素带来的不适感,所以才私自甩开了暗卫……可是兄长他……我……” “好了好了,这便破案了,”眼看少女抽噎厉害,云俪夫人打断她,然后皱眉看向云钦,“你瞧瞧你把妹妹惹得!” “想必那衣裳上染了血,若是送给那些婆子去洗,必然就会被你察觉,你若察觉,反生忧心,今日种种不过是姑娘家心疼哥哥的小心思。” “而且她甩开暗卫,从小到大都多少次了,有道是熟能生巧,甩得次数多了,自然就熟练嘛,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云钦看着止不住伤心的姜黛意,意识到自己此番质问的确过分,启唇间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 “对不起,妹妹。” 云俪夫人叹道:“你自小就比你那些长辈还要多疑,待别人也就罢了,怎么倒把这份疑心用到你妹妹身上,她可不是你牢里的犯人。” 云钦眸光想伸手安抚姜黛意,又恐她生气躲避,只清声温隽地安抚, “如果你还是生气,不若说一个愿望,无论天上星辰,朗月碧霞,哥哥都会寻来予你。” 9、第九章 清风微寒,吹得姜黛意的发丝轻扬,她坐在小案边,若有所思地看着热茶升起的袅袅暖雾在寝屋里弥漫。 她刚喝了女医调制得药,身子有些发热。 半掩的窗牖下晃过一丝暗影,不轻易为人所察觉。 姜黛意拿着写意小扇,幽缓地扇风,旁人看着,像极了一副美人卷。 须臾,姜黛意没什么情绪地对着绿晚道:“你先出去吧,我乏了。” 绿晚:“那我先伺候姑娘就寝。” “不必。” 姜黛意的语气忽然有些冷,她拒绝了绿晚的好意。 “你出去便好。” 绿晚看着姜黛意,原本面容柔艳的少女,此刻有些情绪莫测,令人难以揣摩。 姜黛意:“你还有话要说?” 绿晚稍惊,她看到少女的视线,不知何时从小扇上移到了自己身上。 她的眸子是那种极度的纯黑色,如染了古墨一般。 这样的眼眸,不能久视,看多了不由得让人想打冷颤。 再者姑娘平时总是柔和着脾性,往往让人忽略了她那双眼眸里略有些刺人的疏离。 绿晚回过神来,只当姜黛意是因为云钦的原因而不高兴。 “是。奴婢退下了。” 寝屋门被轻轻关上。 姜黛意将扇子往上移了一些,对准方才哭得有些灼烧得发疼的眼尾,轻轻扇着。 吐息间,一个身影从半掩的窗牖间轻巧翻进来。 “荆棘地的事情,属下已经办妥了。” 姜黛意眼神瞥向窗外:“办妥了就办妥了,外头十六个暗卫盯着,你也敢进来,你想害死我?” 黑衣人:“属下很谨慎,他们没有发现。” “有什么事?” 黑衣人拿出来一个盒子,放在姜黛意面前的小案上。 姜黛意没有去碰。 “千相大人说,云钦内功深厚,就算中了毒恐也恢复得极快。他让您尽快想办法,在云钦恢复前引他前往七凉山。” 姜黛意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 “属下告辞。” “等一下。”姜黛意叫住黑衣人。 黑衣人看去。 姜黛意轻扫一眼小案上的盒子:“带走。” 黑衣人并没有依言拿走,道:“属下不敢,千相大人说一定要姑娘收下。” 说罢,黑衣人便翻出窗牖消失不见,来去无踪,无人察觉。 袅袅的茶香沁人,姜黛意放下小扇,拿起已经放温的茶喝了一口,压下口中药味的苦涩。 她将盒子拿过来,随意一扔扔在外头的花圃中,然后抬眸看向窗牖外,入目一片雾稠星暗,犹日暮穷途,雾里看花。 前路不清。 姜黛意算着时辰,想必按照云钦那多疑的性子,这会儿,已经到了东郊荆棘地了吧? 荆棘地难行至极,她既然说去还损了衣裳,按照常理来说那里必然会留下挂断的衣裳或丝线,不伪造一些证据,骗不了云钦。 他的疑心太重了。 月色孱淡,荆棘地中雾波稠浓。 云钦隽雅至极的身影缓步而行,最终停在荆棘地外。 还未踏入便已有一抹裙裾残片挂在荆棘上,异常显眼。 云钦抬手取下,浅珀色的眼眸淡淡凝在上面干涸的血迹上。 他瘦削的指骨摩挲着衣裙残片的边缘,是正常被荆棘所挂破的粗糙感,无甚异常。 几个暗卫在黑夜中踏风而行,落在云钦旁侧。 “公子,荆棘地中挂破的残衣碎片已全数寻到,一根丝线都未落下。” 云钦颔首:“回府。” 窗牖轻动,带动一阵清风,拂到姜黛意的身上。 千相的身影如鬼魅一般出现,他施施然坐到姜黛意对面。 “方才真是让我看了一出好戏,你这拙劣的演技,云钦竟然也信?” 姜黛意:“你来又是为了什么事?” 千相看着她红红的眼尾:“没什么大事。有一个问题想不通,来问问你。” 姜黛意不想与他多说一句话,“如果是一些闲得发慌的废话,我建议你还是免开尊口。” 千相神色沉暮。 “说来也巧。这几日,好像天下的兄妹都有些犯冲,平虔羌家羌无月的妹妹,差点被当成叛徒,受了家规。” 姜黛意放下茶杯,卷睫半遮住眸子晃着一小片阴影。 她道:“平虔羌家,我并不了解,你怕是问错人了。” 千相仔细打量着姜黛意的神色。 她如烟眉眼间情绪淡隐,看似从容无害的面孔下却不知酝酿着怎样精细骇人的谋划。 “羌无月妹妹的房间里,被人偷偷放进去了一张平虔布防图,正是因为这张秘不外宣的布防图,才差点受了家规。” 寝屋内的茶香淡化,连带着茶雾都渐渐散了去,姜黛意也不打算再继续喝茶了,动作缓慢地收拾着茶具。 “羌无月的妹妹。” 姜黛意状作思索,“是……叫什么来着?” “羌水凝。” 姜黛意眸便漾起一抹浅笑:“哦……羌水凝,我想起来了。她好像喜欢云钦,我们之间有过一面之缘,所以对她有些印象。” “只是有些印象吗?” 千相明知故问。 “天阙当年,可不止在云家派了细作。派去潜伏在羌家的细作,是羌水凝。你不知道吗?” 姜黛意笑得极为凉薄,反问道:“我该知道吗?” 千相戳穿她暗中所做得事情,“羌水凝房间里的平虔布防图,是你派人放进去的吧?我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与羌水凝联手的?” “你们,想做什么?” 姜黛意手上的动作微顿,然后行若无事地歪倒在小案边。 “千相大人,你与其有时间盯着谁家妹妹房间里多出了些什么东西,不如多想想对付云钦的办法。” 素月皎皎,透过窗牖,映得少女的眼眸比二月的风还要寒凉。 千相冷道:“是对付云钦,还是对付我?” 比起羌水凝的事情,他更想听听姜黛意如何作答他这个问题。 此话一出,姜黛意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些不一样的细微变化。 她柔眸纯粹,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反而出乎千相意料地坦诚道:“我要对付云钦,但在这之前,我要借他的手,除掉你。” “我不仅要除掉你,我还要利用云钦的势力,瓦解天阙,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千相面色倏忽阴戾下来,他出手掐住姜黛意的脖子,“别拿对付云钦的那一套来对付我,姜黛意,你别忘了,你的亲人还在我手中。” 千相虽然已经确定是姜黛意在使绊子,但还是没想到她能在云钦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谋划出这么多事情来。 她将他与云钦两个人捏在手里,如提线木偶一般被耍得团团转。 可笑他还自信以为姜黛意一直在被他所控制,云钦亦如是。 “你故意放出云家有秘密消息为饵,引天阙入局,让天阙派刺客前去小郡城,等到适当时机,再用我的蛊虫篡改陆照与阿玉的记忆。” “刺客目睹一切,只会以为你那般举措,是为了隐藏身份,继续待在云家为天阙传递消息,如此他一定会信任你,让他能愿意与你一同制住难以对付的陆照,给陆照顺利下蛊。” “阿玉确实失去了你是刺客的记忆,但陆照不仅如此,他应当,还多了一些记忆吧?” 姜黛意眸色浅浅凝着,听千相继续讲。 “你知晓刺客会传信于我,而我听到消息也必然会前往小郡城。” “所以按照你的计划,便是欲先除掉刺客,再让后脚抵达小郡城的我,对上被改变记忆后的陆照,被他除掉。” 千相眼下红痣妖冶,越说,语气越寒。 “但你没想到云钦多疑至此,你在算计他,他也在试探你。” 听到这里,姜黛意神色从容,丝毫没有被看穿心思的窘迫与惶恐,甚至在唇边挂上了一抹淡笑。 千相语调缓缓。 “你的好兄长亦算计了你,他来得太快了,快到完全打乱了你所有的计划。” “陆照的蛊虫还未完全生效,本应重伤的云钦却到了,那么这时你便提出让刺客配合你,演一出被劫持的戏码骗他。” “你本该算无遗漏,可惜你不知道,陆照本就是天阙的人,他也并没有死在我手上。” 至于后来的事情,自然就是姜黛意想让他们所有人看到的表面假象。 寝屋内气息冷得令人发寒,千相目沉如水。 “你为何想杀我?” 姜黛意深蹙一下眉头,嗓音又柔又狠:“我想杀便杀,千相大人杀了那么多人,杀人家之前都给理由了吗?” 千相闻言面色更沉,如鲠在喉,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姜黛意继续道出一个事实:“想杀你的不是我,是天下的怨怼之声。” 身为天阙少主,永远不可能独善其身。 他自小被阙主暴戾的性格影响,为人处世皆有样学样,早已是世人眼中的毒瘤。 除掉他,才能去掉阙主的臂膀,进而除掉阙主。 就算姜黛意不出手,别人也照样不会任他为非作歹。 “姜黛意,你要背叛天阙?” 千相审视着她。 “背叛?” 月影打在姜黛意脸上,她语调平静,“我与天阙,是有什么密不可分的关系吗?” “天阙与门下刺客不过是以势相交,势败则倾散,谈何背叛?” 姜黛意蹙眉嫌恶地看着千相:“你不觉得你问得这些话,很可笑吗?” 撕破脸的话,就这么被她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倒是她一贯的作风。 听到这种话,千相原本应当翻脸,但不知怎么忽然勾起唇角。 “你是不是……在报复当年我将你扔进寒林之事?” “……” 看着他蓦然兴奋起来的神情,姜黛意觉得他有些魔怔,但也理解,毕竟这么多年,他一直被阙主教得像个神经病,所以他能说出这种话,她也不会有多么惊讶。 “你怎么想都行。不过你若还不走,再过一会儿,就要碰上云钦了。” 千相闻言敛起笑容:“姜黛意,你算计我的这笔账,我会记着。” 窗牖轻响,方才还在说话的人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 待人走后,姜黛意收起挂在唇边的疏淡笑意,起身去掩上窗户。 她吹灭寝屋内的烛火,轻轻打着哈欠向小榻边走去。 今晚该见得人,该演得戏,都见了演了,能睡个安稳觉了。 夜半春雨潇潇,雨水混杂着花草松竹的气味窜入人的鼻息间。 姜黛意半梦半醒,总觉得有一道浅淡的视线在注视着她,而本当闭阖的窗户,不知何时已经敞开。 10、第十章 窗外雨帘如银丝,竹影簌簌斑驳。 榻前坐着的人染上一身水汽,在黑暗里看不清面容。 但疏雅的隐隐淡香,让她知道那是云钦。 姜黛意没有动,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色对上云钦的视线。 她水眸潋滟,柔声唤他:“兄长?” 姜黛意有些头疼地抚住额头,显然是没睡够。 云钦安抚她:“一会在马车上睡。” 姜黛意疑惑:“兄长要带我去哪儿?” “七凉山。” 姜黛意:“七凉山?” 她有些疑惑,之前还想着该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云钦在没有恢复内力前,前往七凉山,没想到现下他竟然自己要去。 云钦点头:“天阙的眼线还未肃清,不宜大张旗鼓地启程。” 姜黛意想起几个时辰前云钦还在质疑她,现下仿佛没了这回事,倒是心平气和地让她一同离开。 她似开玩笑一般:“兄长就不怕,我才是天阙的眼线吗?” “还在生气?” 云钦显然没将她的气话放在心上。 他的这个妹妹,性虽如柔玉,但还带着一股倔强的韧劲儿,向来有些记仇。 他今日午后对她说话重了些,想必她得记一些日子。 姜黛意沉默了一会儿,垂下眸子:“兄长带我去七凉山做什么?” 云钦将暗卫传来的消息告诉她。 “七凉山有一座王陵,王陵里有无数陪葬宝物,价值连城,云家需要这批宝物。” 姜黛意兴致缺缺,表现出一副不想去的模样,她的语调慢悠悠的,绵长柔软。 “那兄长带着暗卫前往便可,我只会是负累,说不准出了什么事情,兄长又要如午后那般怀疑我,问东问西地吓唬我。” 云钦凝着她赌气的神色,开口哄她:“长辈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若离开,你也必须跟在我身边离开,将你一个人留在府内,我不放心。” 姜黛意闻言看着云钦,他此刻神情温和,仿佛之前那个事事以她为先的兄长,又回来了。 “妹妹,你听话一些。” 这句话,让姜黛意想起小时候。 七年前,她被千相毒得又聋又瞎,扔进云府。 那时她看不见,听不见,非常不安。 她对身边的环境很警惕,任何碰到她的人或物,都会让她非常害怕。 她知道那天好像有很多人试图将她控制住,开始还有耐性,只是过了片刻,就会因为她强烈的应激反应而放弃。 只有一个人,生生由着她闹。 他的身上散着淡淡的冷香,姜黛意失明的很长一段时间,只能靠这股清冽的冷香来判断照顾她的人是谁。 直到她被大夫医好的那一日,她恢复了听觉和视觉,她想立即去找千相报仇,却被一个人拦下。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云钦。 云钦小时候便高挑瘦削,进了屋内见到她打翻了药碗,清和如玉的眼眸里是习以为常。 他不知道姜黛意恢复,只当她还害怕,沉默着弯腰去收拾地上的碎碗。 他身上的香气很是浅淡,离远一些便闻不到,所以姜黛意一时没有认出他。 直到云钦收拾好碎瓷,想照旧抱她去榻上,当抬手的一瞬看到她清明的眼底同下意识的害怕躲闪,才明白过来,他柔和着嗓音开口。 “别怕,我是哥哥。” 姜黛意浑身是刺,那时的她,不会相信任何人。 云钦耐心哄她,让她放下防备:“这里没人会伤害你,妹妹,你听话一些。” 后来姜黛意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唯她而已的偏爱,让她在这个陌生的时代,第一次感受到善意与温暖。 月色隐下,微弱曦光渐渐渗进寝屋。 往日云钦尚且稚嫩的面庞,与如今绝艳矜淡的面庞,相重合。 姜黛意情绪复杂,忽而问了一句:“兄长,假设……” 云钦静听她讲。 “假设你日后发现我果真不是你妹妹,你会如何?” 云钦:“为何会这样问?” 他道:“这几日不过是怕你出意外,为了保护你而将你看得紧些,不想倒叫你生出这些虚妄之念。” 姜黛意摇头,水眸映满忧思:“不是,兄长近日的动作,不就是怀疑我不是云家的人吗?” 云钦没有否认,他的确派人调查过她的身世。 “既然怀疑我,就不该再事事与我一起,这样,或许兄长还能无顾忌地去办自己的事情。” 姜黛意观察着云钦的神色,意图能捕捉到他细微的表情变化。 可是没有。 云钦温声道:“你近日心绪有些紊乱,不要乱想,起身穿好外裳,我在外头等你。” 姜黛意看着云钦迈出寝屋,原本忧心忡忡的眼眸,瞬间放松了下来,看着像一只正欲搜寻猎物的慵漫猫儿。 低调的马车从燕陵城驶出来时,天才蒙蒙亮。 姜黛意上了马车后,便没有再与云钦说话。 云钦没有带着她直接去七凉山,反而绕道先行前往平虔。 平虔羌家素来跟燕陵云家没有什么交集,姜黛意也是到了羌家的府邸前,才意识到先到了平虔。 按照常理来说,羌家与云家应当是死对头才是,毕竟当年打压云家的事情,羌家也参与了。 略有些熟悉的女子面孔出现在姜黛意视线里。 “妡妡妹妹。”羌水凝站在门口唤姜黛意。 羌水凝眉若柳叶,一双眼睛是好看的杏眼。 她先同姜黛意打完招呼,便将目光放在了云钦的身上,状做一副欢喜的模样。 “……云钦公子。” 云钦远远颔首作礼,后带着姜黛意走上台阶。 “你兄长呢?” 羌水凝道:“哥哥在正堂等你们。” 云钦颔首,牵着姜黛意前往正堂。 姜黛意跟上,走了几步,她回头朝着跟在最后的羌水凝看去,羌水凝对上姜黛意的视线,忽而冲着姜黛意一笑,眼底意味深长。 羌府正堂。 一身窃蓝长衫的羌无月坐在主座,正看着一副画像。 听到脚步声,羌无月收起画像,请云钦和姜黛意入座。 “云公子,云姑娘,好久不见。” 云钦让姜黛意近身坐到他旁侧,落在羌无月眼中,倒颇有些别样意味。 羌无月似有所指:“云公子对待妹妹,还真是如传言中一般,亲近得很。” 一副寸步离不得的模样。 云钦侧眸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漫不经心。 “舍妹柔弱,眼下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往昔疏忽之际她被贼人掳走之事,历历在目。” 柔弱? 羌无月闻言轻笑一声,意有所指:“可我瞧着令妹眼清神明,倒是与一般柔弱的女子大有不同。” 云钦不置与否,并不想过多与他人谈论姜黛意:“羌公子,说正事。” 羌无月见云钦不愿多说,便开始商议:“想必云公子愿意驾临此地,便代表此番七凉山之事可以合作。” 云钦声线温润:“羌公子进退有度,此行我们会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坐在一旁的姜黛意听着,余光打量着主座之上的羌无月,羌无月与云钦私下联络过的事情,她并不知情。 如果这两人联手,天阙这次,怕是讨不到什么好果子。 “云公子很爽快,”羌无月赞赏,“不过云公子信中所说得条件……” 话至一半,羌无月没有继续往下说,眼神瞄向姜黛意,示意云钦将姜黛意支走。 云钦看懂羌无月的暗示,却并不照做:“舍妹与我一条心,无可避讳,羌公子大可直言。” 姜黛意闻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听着云钦这话让她有些心虚。 羌无月走下主座,将方才他手里一直拿着的画递给云钦过目。 “这是天阙少主千相的画像,此人阴狠毒辣,擅于易容之术,千相千面,不见其容,我派人探查许久,才从天阙内部寻到这副画像,是千相无疑。” 云钦淡淡扫视着画像上的人,忽而问旁侧安静坐着的姜黛意:“你可认得他?” 姜黛意转过头认真看,随后摇头:“我没有见过他。” 羌无月接着姜黛意的话道:“此人每次出任务,都不会以同一副面孔示人,所以,云姑娘不认得也在情理之中。” 云钦告诉姜黛意:“小郡城,便是他给你下得毒。” 姜黛意故作惊讶道:“是吗?那兄长可一定要抓住他。” 云钦春风化雨一般的淡雅眉宇间温和之意藏匿不住,可开口却是杀机重重:“不止如此,我会除掉他。” 姜黛意有些意外,这是云钦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如此直白地透露出想除去一个人的意愿,她接住他探究的目光。 此时姜黛意才反应过来,难怪云钦要与羌家合作,千相多年遭受阙主亲手训练,武功绝对无人可敌,但千相有一个弱点,空有武力而无城府,对上云钦与羌无月这两个老狐狸,危矣。 姜黛意似被云钦方才的直接吓到,轻轻道:“这种事情,兄长做主就好。” 羌无月察觉到二人之间若有似无的硝烟,开口缓和着气氛。 “长途跋涉,想必云姑娘已然疲惫,不如二位现下先去客房歇着,晚些我再与云公子谋划此番出行之事?” 姜黛意出发前就没睡好,马车颠簸,更无法入眠,所以此刻她确实有些睁不开眼,云钦本欲前往客栈,但见旁侧少女实在困乏,便干脆不多加折腾她了。 羌府的暗卫不必云府少,在这里很安全。 如此,姜黛意与云钦便各自回客房歇息。 羌府书房内,布置简雅,入目整洁。 姜黛意堂而皇之地进入,将正在看信笺的羌无月吓了一跳。 羌无月见到来人,慌乱地起身前去关门。 “你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姜黛意看着前后两般模样的羌无月,提醒道:“云钦多疑,你不要被他看出异样。” 羌无月笑笑:“你很怕他?” 11、第十一章 姜黛意反问:“你不怕吗,羌家之前可是与云家有仇。” 羌无月笑笑:“羌家与云家有仇,同我和他有什么关系,我二人自然以和为贵。” 春阳淡淡,羌无月语调轻松。 “况且我穿来时间并不长,托你的福也没受苦,我干嘛没事惹云钦自找苦吃。” 天阙之内,除了一小部分完全丧失人性的刺客,大多都是被以各种方式威胁迫不得已为阙主卖命。 毕竟谁闲着没事喜欢整日在刀尖上舔血,能舒舒服服地活着谁会甘心被天阙控制。 所以这样的境况下,总会有人奋起反抗。 内部争斗得越厉害,姜黛意便越有机会去拉拢人心,如今天阙里头三分之一的势力,都被她暗中掌控,所以利用云钦除掉千相,只是第一步。 姜黛意看向羌无月:“除了你与云钦堂上说得那些,还有没有其他消息是我不知道的?” 羌无月思索了一下,“其他的倒是没有,只是有一件关于你的事情。” “什么事情?” 羌无月神神秘秘地做出浮夸的表情:“你是不是去了荆棘地,我的暗卫执行任务回来,偶然看到云钦派人将荆棘地里的一些衣裳残片都收集了回去。” 姜黛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琢磨了话中的意思才道:“你确定?” 羌无月:“我骗你作甚?” 姜黛意知晓云钦多疑,所以故意派人去荆棘地留下了证据。 她原本以为云钦看到证据便会打消疑心,没想到他竟然还将那些衣裳碎片搜集回去。 姜黛意才反应过来:“糟了,他一定派人去找绣娘看看那些碎片能否对上衣裳的破损之处。” 羌无月见她变了脸色,问道:“怎么了?” 姜黛意说出前因后果,羌无月沉思一番:“如果真按照你所说的,绣娘查看的结果传到云钦耳朵里,你不就暴露了?” 姜黛意道:“倒是不至于暴露,只是怕他往后会起防心,我不好行动。” 羌无月想了片刻,道:“这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得想办法打消云钦的疑心,他一再怀疑你,你只能一再见招拆招,这件事情在他眼里,也得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姜黛意询问:“如何合理?” 羌无月让姜黛意附耳过去,说出他的办法,姜黛意听后一脸古怪之色,“这方法,能行吗?” 羌无月笑笑:“放心,肯定行,足以让他分心了,你只要配合我就行。” “好吧。”姜黛意点头答应,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张地图,递给羌无月。 羌无月接过看了一眼:“标注着天阙岗哨机关的地图?” 姜黛意道:“虽然你与云钦不告诉我,但我也知道,去七凉山,只是一个幌子,你们这次真正的目标,是天阙。” 羌无月没想到她心思会如此缜密:“你是怎么猜到的?” 姜黛意轻轻皱眉:“你府上硝石的味道那般呛人,一进府呛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七凉山又用不着火药,唯有天阙寒窟机关得用火药炸开,我能猜不到吗?” 羌无月解释:“不是我有意瞒着你,只是你那哥哥实在将你看得太紧,我没法时时给你送消息,方才正要告诉你,你便自己猜出来了。” “无妨,”姜黛意不便与羌无月多说,她害怕云钦找她,看不见她人又要起疑,“至于天阙岗哨图,云钦若问起,你便说是你派人潜进天阙得来的,我先走了。” 羌无月看着她的背影提醒她。 “云钦不让我告诉你攻入天阙之事,你只当不知道此事。” 姜黛意脚步顿了一下,然后转身准备开门出去。 才打开门,云钦隽绝的面容突然出现在姜黛意眼前,身后繁花纷落,他眼如浅玉,波澜不兴,吓得姜黛意后退一步。 羌无月原本松弛的神色立刻警惕起来,姜黛意不知他听到了什么,亦或是听到了多少。 姜黛意试探着开口:“兄长?” 云钦视线看向后方默不作声的羌无月,温声询问:“你为何在他房里。” 云钦此般询问便说明,他并没有听到姜黛意与羌无月的谈话,姜黛意心下一松,随口便扯了个慌。 “我来找水凝姐姐。” 云钦显然不信,迈步到羌无月身旁侧目:“找到羌公子房里?” 姜黛意看了一眼羌无月,犹豫道:“……是。” 云钦转眸打量着姜黛意的神色,凝住她,继续问她:“你来找羌公子做什么?” 姜黛意反驳云钦的话:“是找水凝姐姐。” 见她嘴硬,云钦也并未当场戳穿,只是伸手桎住她的皓腕,要带她要离开。 “云公子等一下。”羌无月的声音响起。 云钦顿住脚步,淡眸朝羌无月看去。 羌无月面上带笑,告诉云钦。 “既然被云公子撞见了,那我也不瞒了。在下与令妹一见钟情,互生好感,所以妡妡妹妹才会来我房中互诉思慕之意。” 此话一出,云钦身上温雅的气息即刻沉如寒玉,他眉宇微蹙,一副觉得荒唐至极的神色。 云钦幽淡疏浅的眸子转向身旁的少女,一字一句启唇,“一见钟情、思慕之意?” 姜黛意简直佩服羌无月的脑回路,在云钦的印象里,他们统共也不过见过一次,这就思慕上了? 羌无月颔首:“是,妡妡思慕于我,我钟情于妡妡。” 12、第十二章 二人站在一线眉来眼去,云钦掀起眼,慵慢对上羌无月的眼。 “我在问她。”云钦说罢,又将窥不见情绪的视线重新转向姜黛意。 “他说得是真的吗?” “你思慕羌无月?” 姜黛意容色娇明,抬起的眸子里仿佛有春水荡漾,她对上他平静的茶眸。 “兄长,我不知道,我只是对羌哥哥有一些好感……” 云钦不动声色,如霜玉般和隽温秀的脸上浮现出不屑。 叫他兄长,叫羌无月哥哥? 一声恭敬疏离,一声柔情蜜意。 二者天差地别。 云钦忽而轻笑,他本就儒雅温和,面容惊鸿,笑起来更是好看。 他温柔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羌无月接过云钦的话头:“也不算久吧,上次见面,不过也才几日前。” 云钦回想几日前姜黛意都做了什么,像是回忆到了什么,他眼神淡然盯住少女。 姜黛意怯怯地看着云钦,犹犹豫豫开口:“是,给兄长寻药那日,我顺带见了羌哥哥,所以回去晚了些……” 云钦淡淡打断她:“那日为何不告诉我?” 羌无月一副护着心上人的模样,甚至连称呼都改了:“妡妡面皮薄自然不会告诉你,云哥哥,你不若改日再问她。” 姜黛意听着这话都怕云钦忍不住发火,总觉得羌无月有些作死。 云哥哥? 这话说得要多惹人嫌有多惹人嫌,好似下一秒就要提亲一般,连称呼都变了。 “对了。” 羌无月乍似忽然想起来。 “那日是水凝先发现妡妡,正巧水凝也要为家中长辈尽孝取药,便带了一些护卫前去,这便碰上了。” “而她俩穿得都是在上上一次见面时一同买得衣裳,这款式自然也一样。” “妡妡妹妹深入荆棘,衣裳被划破的有些多,水凝便将自己身上破损少得那套换给她。” “水凝这才来找我,说碰上妡妡,我心下欢喜,便赶紧过去,与妡妡说了一会儿话,我……” 云钦打断滔滔不绝的羌无月,眼眸漠然:“行了。” “羌公子背负平虔一城命运,当下境况,还是莫要将儿女私情看得太重,孰轻孰重,望羌公子有数。” 羌无月笑:“是,眼下这般是不能与妡妡多做纠缠,待往后羌家平步青云,以后我必……” “既知是以后,眼下便不要轻易许诺。” 云钦面容平和下来,恢复一素的温隽,似乎什么事情都不能浮动他的情绪。 可他淡和的语气下却隐匿着凉薄:“我的妹妹,以后配何良人,自有我来定夺。” 羌无月略略挑眉。 此时的云钦看着神色自若,其实他的话间已经隐约透露出一些晦暗的深意。 同为男子,他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呢。 羌无月笑中带着试探:“说起来,云家羌家,倒是对手,所以云公子的动向,羌家一向会格外注意。” “前一些日子,我的人注意到云家老辈的下属陆照,前往小郡城调查云妡姑娘的身世。” 姜黛意余光瞥向羌无月,这个老六故意提起这件事情,怕是想试探云钦对她的态度。 不过她倒是也想知道,如果云钦知道真相,是会选择杀了她、赶走她、还是如何。 羌无月继续疑惑道:“难道说,云妡姑娘并非你的亲妹妹?” 云钦隽眸静看羌无月:“羌无月,适可而止。” 羌无月恍若没听到,势必将作死进行到底。 “哎……我猜错了?那应当是我的消息有误,若是亲妹妹……” 羌无月眼底忽然透露出对待情敌才有的神色,看着云钦的眼神充满敌意,缓缓吐字。 “你如此阻扰我与妡妡,莫不是,你这个兄长,对她生出了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云钦一言不发,羌无月此刻看似强词夺理,实则充满了试探。 若真如他所说对姜黛意钟情,便应当附和讨好于她的兄长,而不是此般咄咄逼人强词夺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云钦唇边掀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我便是当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羌公子又能如何呢?” 羌无月显然没想到云钦说话如此不顾后果,一时有些接不上话。 云钦垂下温玉一般的眼眸看身侧的姜黛意,“于我而言,我如何行事,欲行何事,那都是我自己的事情。” “呵……”羌无月冷叹一声,被云钦温润里携着放肆的态度惊到。 云钦目光重新流转到羌无月身上,语调缓缓,和善提醒:“但于羌公子而言,对待我身边之人,如何说话行事,可就要好好谨言慎行了,我劝羌公子还是莫要随意插手我的事情,染指我身边的人,徒惹不快。” 羌无月冷冷看着云钦。 而云钦不再给羌无月开口的机会,拉着姜黛意与他错身离开。 繁花缓落,落日余晖打在二人的身上。 姜黛意跟不上云钦的步子,弱弱开口:“兄长,你慢……” 云钦赫然停步,姜黛意未曾料到他突然的止步,结实地撞上了他劲瘦的后背。 姜黛意从未见过云钦如此姿态,他他平淡如死水的眼底看似冷静,实则翻涌着不可言状的骇浪。 “妹妹是从什么时候改口叫我兄长的?” 云钦的语气淡淡的。 “小时候,不是一直叫哥哥吗?” 13、第十三章 沉暮的夕阳如琥珀一般淡透,泛着光晕煌煌而美丽。 云钦眼眸深隽,耐心等待姜黛意回答。 姜黛意清颜似玉,柔婉的眉眼里透着些不安,她想让云钦松开她:“哥哥,你先松开我好不好?” 恍惚间,此话仿佛让云钦回到了七年前余霞似锦,雾霭绮丽的午后。 幼时的姜黛意浑身带刺,受尽苦楚的人,会抗拒温暖,因为当这份温暖再次失去的时候,一定会痛不欲生。 所以纵使云钦每日照顾她,捧在手里怕化了,细心至此,也无法让她打心底里接受他这个哥哥。 云钦听她说到得最多的话,就是:“谢谢。” 下人尽本分伺候她,她会客气地说谢谢,然后记下名字,说以后会报答。 她吃不惯口味偏淡甜的燕陵菜,云钦便给她亲手做她喜欢吃的。 她似乎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温暖,却又伸手不敢触碰。 云钦不知道她在怕什么,但是也不会让她一直孤身在黑暗中。 直到云家长辈皆离开办事的一日,三个刺客趁机混入府内想掳走他,以他来作威胁。 却没想到找不到他,便只好绑了姜黛意。 云钦端着刚为姜黛意做好的精致糕点出来,便看到三个黑影提着小小的姜黛意飞身翻出府外。 被掳走的姜黛意没有表情,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纵然看到他的视线向她投去,她也没有朝着他发出求救的意愿。 甚至在看到他之后,只是看了一眼。 便冷静地收回视线。 她约莫不会相信,他会不顾危险救她。 亦或是不敢相信,因为一旦有希冀,便害怕失望。 无所奢求,便无可惧。 云钦来不及喊府内的护卫,他怕一转眼,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妹妹,又会消失七年。 彼时他虽武学造诣极高,武功比起同龄人高强许多,但对上三个身经百战的刺客,也险些丧了命。 刺客无一活口,他一身的血迹,跌倒在她的旁边,抱住她,安抚她,叫她放心。 那是一个暮色茫茫的绮丽黄昏。 姜黛意第一次真正地接受他,将他当作她的哥哥,她眼眸柔红,比他身上的血迹还要显眼,她伏在他肩头,声音轻得仿若碎玉。 她说:“哥哥,你先松开我好不好?” 云钦记得姜黛意那日的神色,她本黯淡无光的眸色开始明若晨星,盛满了他的身影。 她在害怕,害怕得之不易的温暖,再度消失。 黄昏暖淡的光照在云钦身上,拉回他的思绪。 繁花渐落,他凝着眼前的人。 往日如凝了寒玉的小姑娘,如今已娇养得明媚如春阳。 可春阳照烂蒜。 如今的她已经敢算计他,骗他,还要喊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叫哥哥。 姜黛意靠近一些,借着云钦的力道,借力使力推开他一些。 “哥哥,你别生气。” 她软着漂亮的不得了的眸子,轻声哄他。 “是长辈们说,我们如今大了,比不得小时候,叫兄长,显得尊敬一些,免得府内的下人说闲话。” 暖昏的暮光映着少女的容颜,她双肩被他提得耸起,脖颈都快看不见了。 云钦放柔一些力道,微微冷静下来:“那羌无月城府极深,你年纪小,不懂这些,莫要将一时的好感当作……” 姜黛意疑惑地接着云钦的话问:“当作什么?” 云钦缓缓道:“当作喜欢……” 姜黛意状似无意地道:“可我不是也喜欢哥哥吗?” 云钦道:“那不一样,喜欢哥哥,和喜欢羌无月,是不一样的,你喜欢我,是亲情。” 姜黛意似懂非懂,明眸灿若璨星:“那喜欢他,是什么呢?” 云钦微微沉了沉眉眼,道:“你现下不必知道,亦不必喜欢他。” 姜黛意闻言有些失落道:“这样吗?” 云钦点头:“是。” 姜黛意恍似忽然想起什么,“那我以后要喜欢的人,是不是哥哥替我找?” 她眼波柔软,笑如暖玉:“听说女孩子及笄以后,便可以嫁人了,哥哥以后会送我出嫁吗?” 14、第十四章 姜黛意笑容昳丽,云钦看她,原来他的妹妹,如今已经长大。 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原是平常之事,但那人不应当是羌无月。 云钦出声轻哄:“先不要想这些好吗?” 姜黛意逆着暮光,抬眼:“我是不是做错了?” 云钦轻压住她微微飞扬的发,亦如抚平她那颗春心:“你没有错,只是这些心思出现得有些不合时宜。” 姜黛意打量周围,发现他们已经快到羌府正门,“哥哥要带我离开吗?” 云钦轻飘飘道:“自然是要带你离开羌无月。你不想离开吗?” “云公子。” 姜黛意未来得及回答,羌无月的身影忽而出现,无数护卫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将云钦与姜黛意围住。 姜黛意被眼前的阵势唬住,惊讶地看向羌无月。 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有实力了? 这是在做戏给云钦看,还是另有目的? 云钦处变不惊,轻笑睨向羌无月:“羌公子这是何意?” 羌无月走近,停在距离他们十步远的地方:“我这人不喜欢被人放鸽子,既然说了合作,云公子又想反悔,怕是不行呦。” 云钦道:“你想如何?” 羌无月道:“之前商议何事,如何合作,说得清清楚楚,如今云公子言而无信,却问我想如何?” 姜黛意自然知道云钦与羌无月合作得什么,只是羌无月如此剑拔弩张,是不是演得太过了一些? 云钦长眸带着愠笑,侧颜对还看不清形势的姜黛意道:“看见了吗,他是坏人。” 姜黛意意识到不对劲,眼前的羌无月神色阴戾,仿佛被夺舍了一般,与方才屋里的羌无月气质截然不同。 倒是有些像……千相。 天色渐暗。 云钦的衣诀被晚风吹得浮动,他下意识将姜黛意护在身后,漠然开口:“羌无月呢?” 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自“羌无月”脸上揭下,面具下,赫然是千相的面孔。 “还想着骗骗你们玩,没想到云公子不负多疑二字,竟然须臾之间便被你识破,我伪装得无懈可击,你是如何发现的?” 云钦漠然道:“阁下下次冒充别人,也提早做做功课,羌无月最不喜暗沉之色。” 千相唇角微勾,微微垂眼看向自己脚上穿着的玄锦靴,“原来如此。” 姜黛意在看到千相揭下面具,不由得为羌无月捏了把汗,方才羌无月还在屋里,她与云钦不过出来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千相便突然冒出来了。 他不会将羌无月杀了吧? 说起来,羌无月与姜黛意在天阙未出任务时,也算是千相的下属,所以千相的武功有多深不可测,她是知道的。 姜黛意不动声色地用余光寻找羌无月的身影。 千相看到姜黛意的小动作,阴阳怪气道:“妡妡妹妹,你在找你的羌哥哥吗?” 云钦闻言看向身后的姜黛意,姜黛意低声向云钦解释:“哥哥,我不是担心他,我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千相如在逗笼子里的猫,丝毫不急,任由姜黛意和云钦私语。 他看着云钦道:“有什么话就说吧,过会儿,可就开不了口了。” 飘散的花叶落在云钦的袍尾,他气定神闲地柔眼看姜黛意,静静聆听她分析当下境况,仿佛并不在意此刻的险境。 姜黛意分析道:“羌家不应当这般轻松便被这些刺客杀进来,恐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云钦:“你看出来了。” 姜黛意点头:“羌家这是要利用天阙,借力打力想对付云家,哥哥,我们中计了。” 羌无月这出戏唱得好,不仅能取得千相的信任,还能借着此事在羌家立威。 看似羌无月现下生死不明最是危险,实则仔细一想,便知道羌无月才是最安全的那个。 说不定这彻头彻尾就是羌无月做得局,而千相借用此次机会除掉云钦,各取所需而已。 可是云钦呢? 以他缜密的心思,为何会轻易落入这个套娃一般的圈套? 肯以身入局,必然有所图,云钦图得是什么? 姜黛意心下一凉,某些猜忌呼之欲出。 少女神色惶惶,缓缓掀开秋霜墨眸,朝云钦看去。 云钦知晓姜黛意已经猜到一些东西,他微微扯唇,神色柔和隽雅:“今日既然该到的都到齐了,有些事,有些话,也该让我看清楚,问个精明。你说是吗?妹妹。” 15、第十五章 月影婆娑,青瓦长檐下,几人气氛紧张地对峙着。 姜黛意拉着云钦的广袖,想让他先想法子离开。 云钦将姜黛意的手捏在掌心,安抚她:“别怕,我不会让你受伤,只是我有些疑惑,必须问清楚。” 千相视线定在云钦与姜黛意牵着的手上,“云公子还有闲心问话呢,可我不太想答。” 姜黛意躲在云钦身后,眸光却在看着千相。 千相状似无意地对上了姜黛意的目光。 他自然看懂了姜黛意眼里的警告,若使得姜黛意在云钦面前暴露,对天阙并无好处。 云钦侧身挡住千相看姜黛意的目光。 千相收回视线,幽幽道:“不过我今日心情好,可以让你们死个明白,云公子想问什么?” 云钦道:“云府暗卫收到的那些假消息,是你派人动了手脚。” 姜黛意站在云钦身后,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云钦的暗卫到现下都未出现,怕是得到了主子的授意。 现下看似千相占了上风,焉不知是不是云钦将计就计。 她这些年深知云钦的性子,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不会做。 千相承认:“是我所为,可是效果不是很好吗?” 云钦不关心其他事情,唯有姜黛意:“你以为到处传播云妡不是云家血脉,便可以使我分心吗?” 千相冷哼一声:“你没有分心,现下怎么入瓮中之鳖一般,素闻云公子极为护妹,不知今日,你是否可以护住她?” 姜黛意皱眉,朝着千相的方向看去,他想做什么? 千相阴沉地看向他周围的刺客,诱惑道:“你们不是一直想退出天阙吗?杀云钦之妹者,便可以离开天阙。” 姜黛意几乎是瞬间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千相这是拿她当靶子,听着好像是针对她,实则想看看云钦的反应。 天阙之内半数刺客都不是自愿加入,如今有一个能够脱离的机会,自然是会下死手。 刺客扑过来的瞬间,府外隐藏在暗处的暗卫,终于飞身冲了进来。 千相亲自动手,手成利爪朝着云钦身后的姜黛意攻去。 云钦内力未恢复,自然不是千相的对手,好在暗卫还能拖一些时间,姜黛意拉着云钦便要朝府外跑。 平虔百姓得羌家庇护,尚能有一丝安稳,如今忽见街上凭空出现的刺客,皆吓得混乱起来,喧闹不堪。 姜黛意漫无目的地拉着云钦,专门往隐匿的角落里躲,她当初每每为了躲避云钦的暗卫,熟知他们的视野盲区。 这躲躲藏藏的,倒真让姜黛意甩开了。 姜黛意微微喘着气儿,鬓角边的碎发微乱,云钦却安之若素,面不改色。 云钦道:“没用的,千相最擅追踪,我们跑不脱的。” 姜黛意自然知道,只是她不信云钦只带了这么几个暗卫,平虔城内,一定还有其他暗卫。 千相慢悠悠地走进角落,看着姜黛意笑道:“这位妹妹这是躲了多少年的暗卫,能将我的属下绕得满城团团转。” 姜黛意换没来得及开口,千相已然发难,朝着她一掌劈来。 她内力封闭,根本不可能躲开,千相是单纯报复,想逼她在云钦面前暴露会武功的事实,可云钦呢? 他会怎么做? 凌厉掌风劈到人身上的声音响起。 姜黛意眼前一黑,被人护着未伤分毫。 她盈盈秋水的双眸里倒映着云钦如玉的面容,他的唇角溢出鲜血。 保护她与云钦的暗卫,其中有一部分是云家长辈所派,就算拼上性命,也不会远离云钦。 除非是云钦下过命令,故意不带暗卫,故意让千相找到机会。 明知道失去内力该谨慎,可还是带着她直面陷阱。 姜黛意眼睫轻颤:“哥哥,你到底想做什么?” 16、第十六章 姜黛意洒出毒粉逼退千相,泛起的迷雾中,云钦将姜黛意护在怀里飞身而出离开羌府。 姜黛意看不透云钦。 云钦故意调开暗卫,分明是猜到了一些事情。 他从未停止对她的试探。 宁愿对上千相这个嗜血的疯子,宁愿一再置身于险境之中,也要试探她的态度。 迷雾散开,千相逼近。 姜黛意闭了闭眸子,站直身子,缓缓挡到受伤的云钦前面。 千相看着姜黛意身上内息涌动,不屑道:“云妡妹妹,你是觉得你能对付得了我?” 姜黛意抬手放出一枚小巧的响箭,声响引来一名暗卫。 云钦认得这名暗卫,是他的人,没想到姜黛意竟不知不觉拉拢了他的暗卫。 姜黛意对暗卫道:“带着哥哥先走。” 暗卫上前,欲扶云钦,云钦却不愿意走。 姜黛意柔声道:“哥哥,你先走好吗?” 云钦半垂着长睫,看着姜黛意:“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姜黛意知道,云钦问得是千相。 “哥哥,他不会杀我的,”姜黛意笃定,“可是他会杀你,你先离开这里,好吗?” 千相听得不耐烦,大步飞身过来:“他既然不想走就别让他走,把命留下一了百了。” 几枚小扇钗破空而去,冲着千相的面门而去。 千相躲避的同时,姜黛意将云钦推给暗卫,喊道:“还不快走?” 暗卫扶住云钦,向高处飞去,姜黛意轻轻侧目,春风拂过云钦的温隽眉眼,转眼消失在高檐后。 “啧啧啧,”千相欠揍的声音响起,“这么不舍,你的羌哥哥你不救了?” 姜黛意冷眼看着千相:“羌无月可是你的属下。” 千相道:“你不也是我的属下,可惜啊,一个个都被自己的目标迷昏了头。” 姜黛意反驳道:“我看是你昏了头,你让我在云钦面前暴露我会武功,对你有什么好处?对天阙有什么好处?你根本就是不顾大局在报私仇。” 千相道:“是这样吗?我今日本就是来取云钦性命的,如果不是你多番阻挠,他现下早就到了阎罗殿了。” 姜黛意警惕地看着他。 “至于私仇,”千相笑得有些渗人,“姜黛意,你也知道你同我有仇,我以为你在云家这么些年,早就把当初的所作所为忘得一干二净。” 千相沉下眼:“你是束手就擒,还是要同我动手,你清楚得很,你不是我的对手。” 姜黛意裙摆浮动,她身影微动,朝着千相攻去:“那便试试看吧。” 风卷残云,偏僻的竹道间两道身影极速而过。 带着云钦的暗卫本在专心赶路,却忽感一处穴位巨痛。 瞬时全身无力,向下坠去。 云钦踉跄着落到地上,长袍微动,转身毫不犹豫地向姜黛意所在的方向走回去。 暗卫被点了穴位动弹不得,提醒道:“公子不可,那个人会杀了你的。” 云钦充耳不闻,薄唇血色涌出,染红了竹叶。 他略扶着青竹稳了稳步伐,便继续向前走。 才走了一箭地,便听见一道极虚弱的脚步声。 “哥哥……” 迎面而来的姜黛意正虚浮着步子,向他走来。 云钦伸手扶她,她扑倒在他怀里,脸色苍白。 17、第十七章 云钦接住姜黛意,她的脸色比上次中毒时还要白上许多。 “他伤了你?” 姜黛意道:“我用了毒烟,自己也吸进来一些,所以头有些晕。” 云钦不顾自己身上的伤,想要抱着她走,姜黛意却上前走到暗卫的旁边蹲下身子,替他解了穴道。 姜黛意昏迷前,对暗卫道:“带我们去七凉山。” …… 七凉山脚,明里镇。 村落里的屋舍错落有致,入目青山绿水别样雅致,骤然落雨,让美景隐在一片水雾朦胧中。 没有带伞的行人纷纷躲入檐下避雨,三五调皮的孩童披了蓑衣出门,专找凹陷的水坑踩雨玩闹。 孩童们沿着坑坑洼洼的青石板路到了一处小巷拐角,被他们粗鲁踩起的雨滴,毫无征兆地溅到迎面而来之人的衣袍。 他们差点扑到那人,忙刹住脚,抬头瞧去时不由呆住了。 长相极温隽好看的少年,眉眼淡淡。 他撑着一把二十四节骨水墨伞,一手托抱娃娃般抱着一个姑娘。 姑娘睡得沉,脑袋埋在少年肩颈处,不大看得清面容。 “请问附近可有客栈?” 少年眉眼略弯,声音温润,似乎并不在意衣袍被染脏。 山里镇子小,镇上的男子大多是些山野莽夫,如此温柔又长得好看的人实在比金山都稀缺,小童们回过神指了前方一条路回他话。 “附近没有,镇里只有一家客栈,有些远,在另一头。” “沿着那条街一直走,便能看到。” “多谢。” 雨下得越发大,云钦将伞往前撑了些,确保怀中的少女淋不到一丝雨。 他转身向小童指得方向走去,颀长身影渐渐消失在腾起的水雾中。 斜阳残雨携寒风迎面扑来,冻得老板娘哆哆嗦嗦地关上门窗。 平日住店的人少,以食客为多,现下天色以晚,早过了晚饭的时辰,怕是没有人再来。 老板娘正欲上楼歇息,门却被不轻不重地扣响。 “谁啊?” 老板娘从门缝向外看去,见是一相貌出挑的少年,忙打开门笑脸相迎。 “客官贵姓啊?” “云。劳烦收拾一间客房出来,要僻静些。” 云钦踏入屋内,递给老板娘一锭银子。 老板娘自然看见了他怀中稳稳抱着的女子,应着开口。 “公子放心,这里一般少有人住店,绝对没人打扰。” 老板娘视线一转,“这位姑娘是?” “是我的妹妹。” 少年微微一笑,语调温和雅人深致。 这少年看着也不至弱冠,却是无比从容矜贵,老板娘常年开店,见多了各色人物,一眼就看出此人身份不凡。 她陪笑着带路,将人领到后院的一间屋子。 “这后院安静,客房也日日洒扫,您看着可满意?” 云钦将姜黛意放在塌上,替她脱去绣鞋。 “甚好,有劳送些清淡的吃食和热水过来。” 老板娘笑着点头,转身出去时多看了几眼塌上的姑娘。 是个少女,小巧精致的面容上卷睫闭阖,黛眉浅浅,发髻上斜簪两支小扇银钗,衬得本就极美的脸庞更加娇艳。 冰肌玉骨,必是自小娇养出来的姑娘,想来睁开眼容色更甚。 老板娘退出屋外,关上门。 春日的雨总是绵绵不绝,淅淅沥沥地下了两日都不见停。 老板娘自云钦那处送了吃食出来,心内猜疑不绝。 那姑娘都睡了两日了,从未见她醒来过,莫不是被药住了。 明里镇虽说不大,确是各路要道,形形色色的人都曾途径此地,这乱世中,被人药倒了拐卖也不在少数。 况且这几日来七凉山寻宝的人不在少数,来来往往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当真说不好。 可那少年面皮无害,谈吐不凡,委实不像坏人。 她若追问,又显得冒犯。 不如寻个那少年外出的机会,看看里头那姑娘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打定主意,终于在天黑时让老板娘寻到了空子。 “公子要出去么?” 云钦长袍迤逦,对着老板娘浅笑颔首。 老板娘看着云钦的背影有些心虚,一边暗想自己是不是多虑了,一边忍不住多嘴。 “公子何时回来?” 门外雨柱霏霏,氲起水雾。 云钦脚步一顿,身形却未动,只扭头向老板娘看去。 店内烛光微弱,老板娘直直对上那双不显情绪的浅珀长眸,一股寒意无端溢于店内。 云钦扯唇,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周身尽是温文儒雅。 “舍妹体弱,受不得雨天寒湿,我出去抓一副驱寒药便回。” 他一笑便叫人如沐春风,那莫名寒意顿时四散无踪。 老板娘讪讪笑道:“明里镇天黑路难行,何况积雨,公子脚下小心。” “多谢提醒。” 云钦不再多言,大步迈出了店门。 老板娘放下算盘,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门口,左右张望见确实没了云钦的踪迹,才关上门安心的朝后院而去。 店外风雨晦暝,本已走远的云钦折返回来,他撑着伞,神色淡淡地看着关上的店门。 老板娘提着灯笼步入后院客房,掏出火折子将蜡烛点燃。 “姑娘,醒醒。” 18、第十八章 呢喃不清的低语自少女口中溢出,老板娘坐在榻边弯腰去听。 “我想回家……我不认识你们……” 小姑娘似乎陷在了梦魇之中,怎么都叫不醒,从她的话来听,老板娘更是断定她是被药住的。 否则怎么会说“不认识你们”这种话? 这姑娘怕是也不认识自称是她哥哥的那名少年,若是兄妹,眉眼应当自有相似之处,可她回忆少年容貌,虽二人气质皆是柔和之意,长相却大不相同。 怕真是被拐来的! 老板娘细思极恐,转身想去报官,却见本应当走远的少年忽而折返回来。 他长身玉立站在门口,浓稠的夜色自后方映进来。 “你在做什么?” 老板娘讪讪一笑:“我……” 云钦眸色无害:“我若有所需,自会唤小二,不必劳烦老板娘如此上心。” “是,我只是上来看看是否需要增添烛火,万一这位小妹妹醒了,黑灯瞎火的怕她害怕。” 老板娘找着借口,少年周身气息纯柔,可眼底隐隐的猜忌之色不免令人心生惶恐。 云钦迈进屋内,老板娘这才看到他手中提着两副用纸包好的草药。 他神色润和:“我想借用贵店的厨房,可以吗?” 老板娘向屋外走,为云钦带路:“当然可以,公子请跟我来。” 云钦走前,视线扫过榻上呓语的姜黛意,眼底划过深色。 空气中弥漫着雨水的味道,七凉山又地处南方,湿气透骨。 待屋门被阖上,原本昏迷不醒的姜黛意缓缓睁开眼眸。 她侧眸看向手臂上的血线,这些血线,是因为她给自己下了毒才显现出来的。 云钦还真是不放过任何可以试探她的机会,若不是她对付完千相,留了个心眼给自己下毒,恐怕她的身份就被云钦用蛊给试出来了。 姜黛意一直知道云钦也有七年不在云家,至于那七年他到底在哪里,她的人还一直未曾探查出来。 千相的厉害之处在于高深的内功,制得蛊只是一些小儿科,寻常略会些炼蛊的医师也能养出来。 但云钦的蛊不同,他深藏不露,精通蛊术,连云家的几个长辈都不知道。 姜黛意也是一年前在云府地牢的时候,无意间见到了云钦用蛊审讯一名刺客。 一年前的午后,姜黛意因为千相的屡屡威胁而烦不胜烦,她为自己的处境担忧,心烦意乱得很。 她想去找云钦,探探云钦有没有除掉千相的想法。 姜黛意到了云钦的书房前,却被下人告知他在地牢。 她瞒着下人偷偷到了地牢,几年来云钦一直对她这个妹妹呵护有加,地牢的守卫不敢硬拦她。 姜黛意威胁他们:“你们敢出声惊动哥哥,我就说你们吓到了我,让哥哥把你们扔去燕陵山。” 这威胁拙劣,但好用,燕陵山是云家专门训练下属的地方,其中的可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姜黛意顺利溜了进去,云家的地牢里,没有血肉横飞的场景,没有哀声惨叫,只有一片死寂。 她也是那时第一次见识到,云钦的蛊有多厉害,也是第一次知道,他这个哥哥,并不如表面那般隽柔。 他可以让那些落到手里的刺客,安安静静地交代出所有他想知道的事情。 而后,中蛊的人忘记所有。 一年前姜黛意将云钦精通蛊术的消息传递到天阙,从那以后,每次天阙再派刺客去云府刺探,千相都会让他们吃下能对抗蛊虫的药,以防云钦。 所以前些日子云钦意图用抓住的那名刺客,引姜黛意说出真话。 而姜黛意知道那刺客一定吃了千相的药,不会被云钦的蛊虫所影响。 就算云钦照常用蛊,那刺客也不会真的吐出来什么重要的消息。 所以姜黛意在那时候,不论云钦说什么,她都知道那是云钦的试探。 包括此次,如果姜黛意不给自己下毒,那么云钦大概率会用蛊虫来试探自己。 之前她一直自封内力,脉象便因此呈现出虚浮的状态。 这种情况下就算云钦早有怀疑,他也不会对她下蛊,以她营造出来的身体状况,她并不能承受他的蛊虫。 姜黛意正思索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她阖上水眸。 云钦端着药推门而入,顺然一股苦涩的药味窜入姜黛意的鼻间,而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人。 暗卫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公子派属下去找得药,属下已经找到,此药可让姑娘虚弱的身体毫无压力地承受住公子的蛊,并且不会对姑娘身体造成任何伤害。” 19、第十九章 烛影斑驳,云钦坐在榻边,玉姿胜仙,他徐徐将驱寒药慢慢喂给容色苍白的少女。 “七凉山的情况,打探清楚了吗?” 暗卫:“七凉山内确实有皇陵,不过不是君主之墓,是前朝璃太子的陵墓。” 处在“昏迷中”的姜黛意似乎无法吞咽,深棕色药汁顺着她的唇角缓缓划下,云钦拇指抵住为她擦去。 “消息有误?” 暗卫迟疑道:“倒也不算,这些宝藏怕是本就在璃太子的皇陵之内。” 云钦倒是不关心这到底是谁的墓穴,只要他想要的东西在,便可。 “去让下边的人准备好,待时机一到便可动手。” “是。” 暗卫想了一下,还是打算将近日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云钦。 “羌无月是天阙的人。” 这倒是在云钦的意料之外。 “属下调查羌无月时,也一同查到云妡姑娘的一些陈年旧事。” 姜黛意不是真的昏迷,自然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分明。 她的陈年旧事? 不会当真调查出什么来了吧? 不要啊,她还不想这么快掉马! 云钦闻言动作一顿,眸色浅淡。 他问道:“什么旧事?” 暗卫将调查到的消息悉数告知云钦。 “云妡姑娘是被贼人所掳,那伙贼人命不好,碰到了当初势力庞大的江家。” 云钦喂完最后一小勺药,问道:“七凉江家。” 暗卫点头。 姜黛意在线听这俩人吃自己的身世瓜,慌得一批。 还有这药,如果不是没想好对策不想醒来,她一定会被苦得龇牙咧嘴失去表情管理。 纵然装得再无破绽,她清柔的睡颜依旧被药味侵蚀地显现出一丝丝隐隐痛苦的裂痕。 云钦喂完药,将药丸放在小桌上,然后去拿暗卫手中装着药丸的小瓷瓶,似乎并未注意到姜黛意脸上的细微变化。 姜黛意听着云钦指甲接触瓷瓶的脆响,她放在锦被里的手不免紧张地蜷住,云钦接下来,约莫是想给她喂药下蛊了。 可是她此时忽而自己醒来,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云钦视线碾着玉骨长指之间的小瓷瓶,道:“江家救了她?” 暗卫摇头:“江家杀了那伙贼人,将他们掳来的孩子尽数送到了天阙。” 小瓷瓶的瓶塞被打开,一颗黑色药丸落在云钦白皙的掌中。 “天阙。” 云钦声线淡淡,他的视线描摹着榻上少女沉鱼落雁般的柔美轮廓,眼底深如不见底的寒潭。 暗卫说到这里,有些困惑:“十四年前天阙堪堪创立,确实掳走过大批孩子,以训练成刺客为他们所用,但在七年前,淮庚王攻上天阙,救出来一部分孩子,云妡姑娘,便在其中。” 所以。 为何她会武功。 为何她偶尔透露出不符她性子的算计之色。 都是因为,遭受了天阙难以想象的折磨与训练。 少年眼底风谲云诡,他长眸内清和之态尽失,药丸被他的长指一下一下摩挲着,叫人无端发怵。 暗卫道:“公子,这药,还要给姑娘吃吗?” 20、第二十章 雨声渐大,云钦眸色愈发深沉。 姜黛意心内不宁,如屋外躁动的雨势,起起伏伏难以平静。 如果云钦还是要给她下蛊,她索性也不再装了。 她会武功的事情,云钦已经知道了,她大可以将一切的责任推给天阙,借用天阙来将她之前的动作解释个通透合理。 云钦捏着药丸,方想说话,外头忽而传来了杂乱的声音。 “对,就是里边,有个小姑娘怕是被拐得……” 云钦的视线与暗卫对上,暗卫闪身飞出窗外消失在了夜色中。 屋门被忽然推开,官兵一刹那看见屋内少年的模样,不禁怔了一瞬。 少年温润闲雅,缓带轻袍,若以皮相来看,绝对当得上“淑人君子”四字,这样模样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坏人。 云钦的视线划向老板娘,老板娘略有些心虚地躲开。 “诸位有何贵干?”云钦声线温和。 官兵闻言先是观察了屋内的境况,发现除了榻上那昏睡的少女之外并无异常,官兵再次向老板娘看去:“你确定他是坏人?” 老板娘摇头:“我不确定……” “不确定你喊我来做什么?” 云钦打断二人的对话,温润道:“这位官爷可是有什么疑惑?” 官兵咳嗽一声:“有人说你拐带别家姑娘,可有此事?” 云钦回道:“没有。” 官兵道:“那那榻上昏迷的少女作何解释?” 云钦解释道:“舍妹中了毒,自然会昏迷。” “妹妹?” 官兵闻言向榻上少女的面容看去,这一看狐疑之色顿显。 “既然是妹妹,怎么你二人的长相无一分相似?” 云家长辈之前便发现了这一处疑点,所以特意问过一些见多识广的大夫。 按照大夫所言,这样的例子并不在少数,说大抵是应了那隔代像。 她的容貌,不像云钦,不像云钦爹娘,倒是与姑母有些像。 是一双能柔出水来的杏眼,所以姑母便也格外疼爱她一些,将她当做亲女儿。 云钦语气淡淡,“天下亲兄妹容貌不像者大有人在,寻常事罢了。” 官兵语气微沉,看着云钦手中的一粒黑色药丸道:“可有人告发你迷倒别家姑娘意图不轨……你手上那药便是迷药吧?” 云钦略略垂眸,这倒不是迷药,是掺杂了护元药材的蛊。 “自然不是迷药,寻常驱寒药而已,于人无碍。” “他撒谎,”老板娘一听更觉得这少年坐实了坏人的身份,“他方才去熬得驱寒药明明是那药碗里的。” 云钦从容扯唇:“谁说驱寒药只能吃一种?” “够了!” 官兵喝道:“所言真假,待那姑娘醒来便知道了。” 老板娘道:“我去找大夫。” 一刻钟后。 匆匆忙忙被老板娘拉来的大夫,为姜黛意施针。 榻上的少女悠悠转醒,官兵上前。 “姑娘,你是何地之人,这少年,是不是你哥哥?” 姜黛意揉着手上泛疼的穴位,朦胧着眸子看向云钦。 官兵追问:“他是不是你哥哥?” 姜黛意一副迷离倘仿的模样,似乎被吓住了,颤道:“是。” 老板娘上前道:“我看这姑娘是被他威胁了,当着他的面自然不敢承认。” 官兵问:“那你说该如何?” 云钦神色明和,从容地仿佛在看戏。 老板娘指着云钦手里的药丸:“既然你说那是驱寒药,于人无碍,不如你自己吃下自证清白。” 云钦温笑:“她都已然叫我哥哥,还不能证明吗?” “怎么,你不敢吗?” 官兵认为他有此言便是有心虚的嫌疑,语气便不由得更强硬了些:“吃。” 此情此景,姜黛意可着实在心里松了口气,真是如有神助,解了她的危急境况。 她摆出一副才明白是什么情况的模样,看向云钦手里的药丸,见他迟迟不肯息事宁人,眼神中透出怀疑。 “哥哥,难道这真的不是驱寒药吗?” 云钦神色不可捉摸,半晌淡淡道:“自然是。” 他说罢,当着三人的面缓缓将药丸推进自己唇间。 良久无事发生,官兵这才放下疑心,他转头对老板娘道:“疑神疑鬼的,这不没事吗?” 老板娘看着神志清明的云钦,虽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还是笑着致歉:“实在抱歉,冒犯云公子了。” 云钦温和笑道:“有老板娘这样古道热肠之人,是这世间幸事。” 官兵摆摆手:“那你们先休息吧,七凉山不比别处,夜间别乱走。” 说罢,二人退出屋外。 姜黛意坐在小榻上,轻轻开口:“哥哥……” 话未说完,修长隽雅的身躯忽然倒向她。 云钦亲手养得蛊,谁都抵抗不了,包括他自己,他在自己的神志彻底涣散之前,低和着声线沉缓开口。 “妹妹不是对我一向警惕吗?” “今夜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知道了。” 21、第二十一章 窗外清风送叶,屋内茶香袅袅。 姜黛意坐在小案边倒着茶,日出的微光透过深色的窗牖打在她柔如小白花的面颊上,映出窗框的棱角。 她对面的小榻上侧躺着相貌俊隽的少年,少年衣袍轻散,身躯几乎占满整张榻。 云钦睁开双眸,一束晨光照在他一侧眼尾,清眸惑人。 姜黛意听到榻上的动静,侧头轻唤云钦:“哥哥,喝茶吗?” 云钦视线淡淡,看向一副若无其事模样的少女。 须臾起身下榻,散在榻上的衣袍顿时随着他的动作舒展后垂下。 姜黛意将倒好的茶递给云钦,柔柔笑道:“哥哥晕了一整夜。” 云钦感觉到丹田内气息盈足,没想到阴差阳错,昨夜那枚丹药被他吃了,倒是助他恢复了几分内力,他的眸色微微变幻着,淡声开口。 “昨夜,你想知道的,都问出来了吗?” 姜黛意将茶杯放在云钦手边,微微一笑:“哥哥想让我知道什么呢?” 云钦隽绮的浅眸观察着少女的神色,意图从她眼睛里捕捉到一些失措,“妹妹不是一直好奇我对你的态度,昨夜,是个好机会。” 姜黛意不以为意:“我没有什么好奇的,哥哥做事定然有自己的用意。” 云钦静看她。 姜黛意总觉得云钦身上的温柔,比之从前失了几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隐隐的压迫。 少女轻轻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她嗓音清灵:“哥哥不相信我,我却相信哥哥。昨夜,我什么也没有问。” 雨后气息纯净,少女的眼眸如挂在荷尖的晶莹露珠,不掺杂任何杂质。 姜黛意轻抿了一口茶,晃着杯盏,轻声讲起了自己的过往。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孤儿,被天阙折磨,被千相利用,在天阙的每一个日夜,都让我无比煎熬,直到……” 少女话语微顿,看向面对着她的云钦,云钦凝望着她,听她继续复述, “直到我是云家后人的身世被天阙查到,他们封了我的武功,给我下了毒,让我借着云家血脉的便利回到云家,探听云家的消息。” 这些,与昨夜暗卫说得并无二致。 但有一点,暗卫传来的消息,她回到云家的主要原因,是因为被淮庚王所救。 姜黛意隐藏着眸底的暗色,有些话,说得太真,亦或说得太假,都不足以得到信任。 往往半真半假,才够迷惑人心。 尤其是云钦这样心思深沉的人。 姜黛意说出自己的目的:“往日府内的消息,都是我泄露出去的,但是我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传递消息,也只是想得到天阙的解药而已。” “哥哥,我全盘托出,你能原谅我吗?” 少女眼眶微红,盈盈秋眸如神玉剔透,透出深深的无奈之色。 云钦轻声开口,“我并未怪过你,原谅什么?” 姜黛意道:“方才哥哥问我,问我想知道什么。我只想知道,如果我一直不说实话,一直为天阙办事,与云家作对,哥哥往后查探出来,会如何对我?” 云钦并未觉得她说得这些事情,是特别难解决之事:“你担心的这些,实在多余。” 说罢怕她误会,又补充道:“妹妹,我不会伤害你。” 姜黛意并未听懂言外之意,只觉得云钦将话说早了。 如果他有一天发现她不是云妡,还会这样说吗? “如哥哥所说,昨夜趁着哥哥神志不清,我想问什么都可以问。可是,我只想听哥哥亲口说,在你极度清醒的时候告诉我,你的决定。” 云钦捏着杯盏,盏中茶面水雾氤氲,映着他不辩情绪的眸子,不起任何波澜。 “妹妹,其实你大可不必将自己与其他不相关的人或事相比较。” 云钦神态隽和,面前茶杯里升腾起氤氲之气,他嗓音淳雅似仙音,足以叫人安心定意。 “你自小脱离云家长在天阙,七年时间足以将一个人的心性固化,我可以理解。就算你做了出格的事情,也是因为我没有保护好你所致。” 言外之意,他自会兜底。 姜黛意怔了怔,这番话的意思是,他没有质疑她,只是想让她主动坦白。 她是云家的血脉,就算近墨者黑,他也会将她重新染白。 云钦:“那么之后,便不要再跟天阙往来,你身上的毒,无须担心。” 姜黛意闻言怔了怔,道:“哥哥这就相信我了吗?看来就算我真的做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以哥哥现下对我的态度来看,也不会对我怎么样。” 云钦淡淡睨着有些得意的少女:“我的确不会,但是以后若被我发现你心口不一,你应当也知道后果。毕竟除了灭口这种不入流的手段,能让一个人清醒地听话,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的话不是开玩笑。 姜黛意微微弯起的唇耷拉下去,她沉默了半晌,突然好奇道:“哥哥,当初我丢失之后,你有寻过我吗?” 云钦端坐在小案边,听姜黛意有此一问,玉容上浅淡如素月的笑意忽而渐渐疏凉,茶眸上恍若罩了一层看不清的迷雾,此刻虽温润之意照旧,却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凉薄意味。 但只不过一瞬,他便又恢复了正常,道:“当年我沿着强盗留下的踪迹,一路追到了北边的蛮夷之地。” 姜黛意眼神微变,北边的蛮夷之地,那可是不亚于寒林的存在,进了那里的人,同样难熬。 接下来的话,不说,也能猜测到七八分。 云钦点到为止,“再说恐怕要吓到妹妹。只是此后希望妹妹知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到妹妹这边,护佑你。” 灿烂的日光透进来,两人之间猜忌的阴霾顿时散尽。 姜黛意本应高兴,可她清醒的知道,这一切的前提,是云钦将她当成了真的妹妹。 褪下伪装,恐怕这些话会变成尖刀,狠狠地刺向心扉。 二人心思各异,兼着窗外天色又阴沉下来,春霖脉脉难停,拂着案上燃了一夜的耿耿春灯闪灼,一时倍感怅然,倒是皆不得语。 须臾,姜黛意才往前稍稍探身吹灭烛火,她纤细的手臂撑在小案上,小袖随风微微摆动,缓抬眸子犹豫一番,才软声软气的与云钦商量。 “我知道哥哥此行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宝藏。” “让我最后一次回到天阙,帮哥哥完成你想要完成的计划。” “只要此番能重创天阙,除掉千相,我以后便再也不会与天阙有任何瓜葛,可以吗?” “哥哥?” 少女眼中升起无尽的希冀,她说得话,句句饱含杀机,可眼中却是对安宁的向往。 “我希望你可以同意。” 云钦看向姜黛意,缓缓开口:“可我不需要你去冒险,我不想再寻你七年。” 姜黛意心中一震。 云钦眼眸淡得像天际的云霞,他提醒姜黛意。 “你既然想过平静的日子,便该乖乖待在我身边,任何于你而言危险的地方,亦或是危险的人,我都会一一帮你除掉。” 姜黛意看着少年神色淡然地说出足以令人心安的话,哪怕是诱哄中隐隐匿着不可违逆的威胁。 “所以,妹妹此后,最好不要再给我讲半真半假故事。” 22、第二十二章 七凉山有许多避难定居的百姓,所以山上种植了大量的果蔬以作供用。 简陋的茅屋石屋遍地都是,比起其他地方,这里的官吏已然算是颇有作为,倒也护佑了一方百姓。 但在乱世,各方势力混杂,也难免会有心术不正之人钻了空子,到处作恶。 姜黛意也是跟着云钦上了七凉山,才知这里虽然比起其他地方安稳一些,但百姓的生存条件都是极为苛刻。 云家的势力在各处都有分布,七凉山也有。 如此云钦便安排好作普通百姓打扮的暗卫,吩咐他们照顾姜黛意,后便带人去寻找璃太子陵墓。 寻觅了几日,终于确定了陵墓的确切位置。 茅屋简陋,暗卫怕这位被公子娇养大的姑娘不习惯,寻来许多民间小玩意儿给姜黛意玩着解闷。 且怕她怕黑,从镇子里买了许多烛火点上。 看在一方百姓眼里,倒是因此招惹了不少闲话。 窗外依旧阴黑着天,乌鸦叫声嘶哑,倒春寒的日子里格外湿冷。 姜黛意算着时间,推算云钦是否已经要进墓。 暗卫守在外头,一步不敢离开,忽闻屋内传来清泠柔缓之声:“请问可以帮我寻一个木桶来吗?” 暗卫道:“姑娘要木桶做什么?” 姜黛意:“我这几日一直未曾沐浴,山中蚊虫多,我身上被咬起了许多包,正巧我带了药,劳烦烧一些热水来,我要泡药浴。” 山中的虫蚁的确要毒一些,他们这些暗卫也时常被咬的一身红包,痒起来实难忍受。 况且云钦公子走前嘱咐他们照顾好姑娘,他们自然不会推辞。 安排好一切后,姜黛意在关门前叮嘱道:“我自来沐浴时间长一些,我没出来之前,你们谁也不准进来。” 就算姜黛意不说,暗卫也没那个胆子。 姜黛意关上门后,将外袍脱下来,她走到竹床边从床板下摸索,须臾一件玄色长袍赫然出现在视线里。 暗卫守在门口,忽觉一阵微风拂过。 他们抬头看去,见只有天边一轮素月与阵阵春日薄风,便不以为然地收回视线继续看守。 但屋内霎时全无动静,暗卫便陡然反应过来。 暗卫上前敲门询问:“姑娘?” 屋内毫无动静,暗卫果断一脚踢开房门,里面早已没了人影。 月色溶溶,璃太子陵墓。 暗卫炸开陵墓的石门,云钦刚要踏入,一道黑影忽然率先进去。 暗卫拔剑警惕。 云钦看着眼前的人影,只觉得眼熟。 姜黛意的容貌掩在黑色帷帽下,刻意伪装了一番,就算云钦觉得她身形熟悉,也不会认出她。 她在云钦反应过来之前随手按下一个石块,随着巨响另一道新的石门忽然落下。 暗卫急忙飞身上去想托住石门,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云钦皱起长眉,此人对璃太子的陵墓如此熟悉? 暗卫来请示:“公子,现下怎么办?” 陵墓内。 一阵阵的阴气扑在人身上,地上长满了青苔,石壁上的水滴嘀嗒在地上灰色的石板上。 姜黛意拿出袖子里的火折子,将两边的烛台点亮。 这个墓里通风,所以烛火很容易便被点燃了。 她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向陵墓深处走去。 直到出现比墓道中更亮的光亮,姜黛意才停下来。 几副奢靡的棺椁前,赫然出现许多守陵人。 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也是天阙掳来威胁刺客的人质。 他们朝着忽然出现的人影看去,见到熟悉的玄色衣袍,惊喜道:“姜姑娘!” 原本跪在地上的一众人站起来。 “跪下!谁让你们起来的?快点……” 几名眼神冷厉的阙徒不耐烦地开口,话未说完,见到多出来的人影,连忙行礼:“姜姑娘!” 姜黛意没有理会阙徒,察觉人质中少了人,问道:“怎么少人了?” 自然是偶有刺客身亡,这里的家人听到消息妄想逃出去,被他们杀了。 刺客都死了,人质自然留着也没用了。 众人不敢言语,但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姜黛意向那几名阙徒看去。 阙徒慌乱跪下:“是千相少主让属下这么做的,姑娘饶了属下吧!” 陵墓外。 暗卫拿着快马加鞭重新取来的炸药,重新炸开门口。 云钦带着暗卫进去。 陵墓内暗藏玄机,定是派精通机关术的术士精心打造,饶是玲珑心的云钦,也着了不少道儿,才通过第一关。 暗卫额上渗出冷汗:“公子,这里边太邪门了,跟鬼打墙一样,这么下去,我们怕是会被这些机关术和后来者前后夹击。” 云钦想起方才没有一丝犹豫闪身进去的身影,虽然那人刻意穿了增高的靴子,还多穿了几层衣裳迷惑别人,但还是被云钦看出是一名女子。 暗卫劝阻云钦:“公子,左右这宝藏有许多势力争抢,不如我们退出去隐在暗处,待别人取了宝藏出来,我们再坐收渔翁之利。” 云钦此行带得暗卫都是云家精心培养的精锐,这陵墓之内实在太过凶险,贸然强冲,只会折损暗卫,百害而无一利。 “先退出去。” 陵墓里的灰色石板上,染上了鲜血。 姜黛意静静地等待,直到失去子女的那些父母顺利报了仇,她才重新站出来。 她不会去同情被杀的阙徒,他们已经全无人性,天阙里的一部分刺客,就算不被阙主和千相控制,他们也会选择肆无忌惮地杀人取乐。 “走吧,出去。” “姜姑娘,我们这能出去吗?如果被阙主发现……” 姜黛意安抚着他们:“天阙现下自身难保,阙主也并不知道守在这里的阙徒已经被灭口,他尚且无暇顾及此处,不会被发现的。” “可是我们的亲人还在被阙主控制,若被他发现我们逃了怎么办?” 姜黛意安抚:“我能救你们便也能救你们的家人,况且当年是你们合力保下我,我不会任由他们伤害你们。” 当年陵墓内,姜黛意被墓里的机关伤得只剩下一口气,是这些被当做人质关着的守陵人,将姜黛意藏起来,才躲过一劫,没被阙徒杀掉。 至于陵墓里的宝藏。 如果陵墓里有宝藏,天阙早就下手取空了,不会留着其他人分一杯羹。 姜黛意想起云钦的面容,她是瞒着云钦跑出来的,想必这会儿,暗卫已经传急信告知云钦她不见了。 以云钦的敏捷心思,想来不会太久,便会发觉方才窜入陵墓里的人是她。 果然云钦接到暗卫说姜黛意凭空消失在屋内的时候,便已经猜到姜黛意进了陵墓。 暗卫大惊:“云妡姑娘?方才的玄袍人是云妡姑娘?可方才那人的身形,看着那般壮实,像个男子啊。” 云钦笑意不达眼底:“你若想,也可以缩骨扮作女子。” 暗卫:“那属下等先进去,将云妡姑娘带出来?” 云钦道:“你们守在此处,若有其他势力想进来,务必拦住,我亲自进去寻她。” 暗卫:“公子不可,陵墓里凶险异常,您自己进去恐怕有危险。” 云钦道:“无碍,你们守在此处。” 不等暗卫继续劝阻,云钦已经踏入。 第一道门已经被炸开,而第一道门后的机关方才云钦已经与暗卫一同穿过,所以第二次进去并没有费多少功夫。 云钦找到第二道石门的机关,还未进去,便感到一阵彻骨的冷意透过来。 而当云钦踏入第二道门的下一瞬,石门已经在他身后重重落下。 极寒的阴凉之气深入骨髓,云钦唇边泛着暖雾,眸底疏冷观察着空旷的墓穴。 那边姜黛意带着一众人缓慢地前行。 主要是其中老弱妇孺占大多数,虽然姜黛意很熟悉这里边的机关,但大部分不会武功的人,需要她一趟又一趟地带过去,这就大大消耗了过多的时间。 “姜姑娘,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恐怕会有人追上来。” “无事,想必此时陵墓外正热闹着呢,他们没那么快进来的。” 姜黛意特意改变了前十道石门的机关,将那些机关变得更难以攻克。 纵然是千相前来,也得费好大的功夫,况且千相现下正当与阙主应当在赶来的路上,不会那么快到的。 她设计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引起云钦与天阙交手,陵墓里的这些人便是她此行真正的目的。 在陵墓的最后一道石门下,她早已埋下了炸药,只要能顺利带着这些人通过陵墓的机关,再将最后一道石门下得炸药引爆,他们就可以顺利出陵墓。 而没了人质威胁的刺客,便尽数会反水,联手对抗阙主。 各方势力若知道陵墓里的宝藏是一个骗局,一定会将这股气撒在率先放出消息的天阙头上。 天阙这次就算不会受到重创,也会因此被削减实力。 陵墓里的机关被她调整得更加凶险,一旦有人体验过第一道机关,就会立刻撤出去重新想办法。 可姜黛意没猜到,云钦会为了她孤身闯入。 在她带人过最后几道石门的机关时,清隽的声音在石室回旋。 “妹妹。”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乱了姜黛意的思绪,她一分神,扑面而来的火焰便有些避之不及。 23、第二十三章 云钦朝着姜黛意那边轻盈掠去,好在姜黛意也反应过来及时挥袖,两股力道对上硬生生将硕大的焰球凭空化掉。 姜黛意被云钦的内力掀飞,她干脆借着这股劲儿带着人冲过了机关。 云钦落在地面身形方稳,便有几人挡住他。 “你是谁?你有什么目的?” 云钦猜到这些人只是被困在这里的百姓,没有动手,淡声道:“我是她的哥哥。” 姜黛意将手中的人稳稳放下,这才将视线转向对面的云钦,他眸色疏薄看她。 她没想到云钦竟然这么快就进来了,他的内力,恢复了吗? 云钦提醒姜黛意:“站在那里别动。” 他方才过来的时候,便看见姜黛意在带人闯机关想将这些人带出去。 姜黛意看云钦的神色,知道自己已经被认出。 云钦转身向还未被姜黛意带过去的一部分人道:“你们退后些。” 剩下的人看向对面的姜黛意,却见少女已经取下帷帽,露出容貌,她冲着他们点头,示意他们听那少年的话。 他们只好退后,云钦站定,与他周身温润气质不符的强横内力在隽拔的身姿间萦绕。 姜黛意看出了一些门道,怪不得云钦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追上她,原来他一路都是用这样霸道的方法过关的。 少年墨发缓扬,长眉隽厉,他双手向两边虚打,随着他的动作,两边墙壁上的机关瞬时被毁于一旦,这样的方式,显然更为省事直接。 姜黛意看得心内发毛,云钦的内力,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 她竟然从未发现。 机关既然已经被毁,那么剩下的人自然可以安然无虞地走过去。 云钦率先大步踏出,他一步步朝着对面的少女走过去,眼底如雾遮玉,似乎竟不知她还有另一个名字。 姜黛意看到他站在自己面前,声色淡淡, “我有没有说过,让你乖乖待在山上,不要乱跑。” 后边跟上来的人窃窃私语:“这是怎么回事?” 姜黛意转身向去开下一道石门:“先出去再说。” 云钦看着少女的背影,眼神沉晦。 眼下她想救人,那便先救人,待出去之后他再好好与她算这笔账。 有了云钦的助力,带着众人逃出陵墓的时辰缩减了一半,陵墓里最后的机关,是最难过的,稍有不慎便会丧命。 好在姜黛意知晓机关如何运行,又有云钦霸道的功法,他们出去得很顺利。 最后一道石门被炸药炸毁,石门后,是早就等待着家人的一众刺客。 低等刺客不必服毒,所以他们被天阙扣留的家人一旦获救,自然也不会再继续效忠天阙。 刺客们感恩戴德,向姜黛意道谢:“多谢姜姑娘,以后姜姑娘有何困难,便放响箭召集我们,我们万死不辞。” 姜黛意道:“既然好不容易自由了,便想法子好好去活着,不要再被任何人控制,也不要为任何人卖命。” 她原本的打算,就是一步一步从内部瓦解天阙,如今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进行,可她的心情却莫名有些沉重。 此地不宜久留,刺客们本就身手利索,须臾便已经带着家人跑得没了踪影。 云钦蕴绝玉容上眉眼淡漠,道:“既然要做得事情做完了,回去。” 姜黛意看向云钦:“我错了,哥哥。” 云钦道:“这句话,你已经说过很多次,可是你真的觉得自己有错吗?” 悖逆、阳奉阴违、将自己置于险境。 姜黛意知道已经瞒不住,她坦诚道:“我从小在天阙长大,天阙的人,给我取了个名字。” 云钦:“我听到他们叫你姜姑娘。” 姜黛意抬起眸子:“哥哥,我从有记忆,便一直知道我自己叫做姜黛意,云妡这个名字对于我来说,从始至终都是陌生的。” 云钦问她:“七年,你还是没有接受你是云家的血脉?你能在天阙的七年里受尽折磨,难道就不能用另外的七年,来得到一些快乐吗?在你心里,你到底觉得你自己是姜黛意,还是云妡?” 姜黛意看着有些失望的云钦,他现在的神色,就是她想看到的,一步步掉入她的陷阱,为她所用。 少女的眸色如深谙的夜空,晦墨里头映着一轮明月。 “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他们吗?” 云钦知道她的用意:“你觉得,他们和曾经的你很像,是吗?” 一样只能待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一样绝望,一样没有自由,生死不由自己,别人随口的一句话,可能就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姜黛意点头:“哥哥,我被千相扔进寒林里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多无助吗?” 云钦深深地看着她。 “我会替你杀了千相。” 姜黛意道:“我每天都睡不安稳,我会做梦,梦到那些可怕的过往。就算哥哥帮我杀了他们,我的过往便会因此被抹去吗?” 云钦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他安抚道:“我会亲手帮你除掉这些过往的梦魇。” 姜黛意看他,纯净到极致的眸子,倒更像是一种莫名的蛊惑:“哥哥会永远站在我身后吗?” 云钦语气完全平静下来,没了陵墓里的隐隐愠怒,他只说了一个字:“会。” 姜黛意眼眸微红:“就算我骗了哥哥,哥哥也会吗?” 云钦:“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在骗我。” 姜黛意不惊讶,如果云钦推测不出来,一直任由她欺骗而不自知,那么她也不会一直待在他身边。 只有有利可图的人,才能让她停留。 姜黛意大方承认:“是,我是骗了哥哥,可是哥哥,我没有恶意,你是知道的,否则,你不会任由我行动而坐视不管。” 云钦凝着她,须臾,出声询问。 “小郡城的事情,是你策划的。” “是。” “七凉山的消息,也是你换过来的。” “是我所换。” “羌无月,你早就认识了?” “对,在天阙,我就认识他。” 姜黛意主动承认这次的事情:“包括陵墓的事情,也是我。” 与其一朝事发被猜忌,不如坦诚相待,博取同情。 云钦道:“所以,你故意让天阙将宝藏的消息透露给我,是因为你自己的计划,你知道,只有云家的暗卫能拖住各方的势力。” 姜黛意默认。 云钦继续说出自己的猜测:“你一边让我拖住其他人,一边在陵墓里转移人质,你以为我会为了对抗其他势力,不会贸然进陵墓,对吗?” 姜黛意告诉云钦:“可是这样,对哥哥的计划不是也有好处吗?” “既能在哥哥攻上天阙之前削弱天阙一部分的实力,也能让天阙分心。” 云钦不想再听她说了。 她的趋利之心太过强盛,全然没有将她自己当成他的妹妹,而是只将他们二人当成商客。 在她眼里,他们各取所需,只是为利所聚,利散而去便是最好的结局。 “够了。” 云钦打断她,眉宇间情绪隐隐如雨点青湖泛起波澜。 “妹妹,云家不是天阙,我也不是千相。” 月色溶溶,云钦的视线恍若能穿透人心。 这时守在前门的暗卫放出云家的焰火,云钦看见后,拉着姜黛意往前门走去。 陵墓正门处已经聚集了各方的势力,他们见到云钦先一步到,便已经知道大事不妙。 “这座陵墓乃是皇陵,你云家独吞宝藏,怕是不妥吧?” 云钦淡淡道:“陵墓里有宝藏只是天阙放出的假消息,目的就是为了让各方势力争夺,他们坐收渔翁之利,各位都是聪明人,最好仔细想清楚,再来质问我。” 姜黛意看去,其中并没有天阙的人。 奇怪,阙主让她将云钦引上七凉山,可此时却又不见天阙的人。 “你云家是最先到的,这些说辞自然你想说什么就是什么。” 云钦让他们向后看:“诸位与其质疑我,不如想想如此好事,天阙为何没有来。” 那些人四处寻找,果然没看见天阙的人。 “哼,天阙之人,若敢冒头,我们定然联手将他们打得三年不敢出来。” “是吗?” 一道男子声音从空中传到众人耳里,千相带着阙徒,飞身落在众人中央的地方。 姜黛意看向那道身影,他终于来了。 “谁说要联手将我天阙,打得三年不敢冒头。” 千相视线寻找着,忽然锁定在一人身上,赫然是方才口出大话的那人。 “既然如此,阁下做个表率,动手吧。” 那人在众人面前不好丢了脸面,却又不敢上前,一时之间进退两难,好不尴尬。 千相不屑与这种喽啰说话,他有目的地看向云钦。 “云公子,你占了别人的妹妹七年,如今是该将人还回来了。” 云钦昳绝的长眸如素月染晦,漠然掀眼望向不知死活的千相。 千相补充道:“这山上,被我埋下了火药,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会全部引爆。” 姜黛意神色一重,这个疯子真的在山上埋了火药,山上定居着无数百姓,他也太丧心病狂了。 “哥哥,别中他的激将法,现下撤离百姓要紧。” 千相轻笑:“世人都说,云钦公子心系百姓,不如你来与我做个交易,我便将埋藏火药的位置说于你,如何?毕竟云公子也不想看到,七凉山的百姓,被炸成烂泥吧?” 云钦神色淡淡,回以一笑,如沐春风:“可以说来听听,在下倒是好奇,你想要什么?” 千相抬起手指,指向姜黛意,语气轻浮道:“不如将你身边那位妹妹……” 凌厉的掌风朝着尚未说完话的千相劈去,云钦丝毫不给千相反应的时间,飞身朝着千相攻了上去。 姜黛意没想到云钦会直接冲上去,按照云钦的性子,不会这般鲁莽,听到百姓有危险,还能不管不顾去杀千相,只能说明,他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千相看向不远处淡定异常的姜黛意,又挡住云钦的招式,猜测道:“又是她,是她告诉你的吧?” “她果然生了异心。” 云钦嗤笑:“谈何异心,她的心从来都在我这里。” “是吗?” “没想到像云公子这般工于心计的人,也会甘愿被姜黛意的表象所惑,乐以忘忧。” 千相退避,二人暂时分开。 云钦眸子淡的似云似月,“我的妹妹,性情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谈论。” 千相瞄着后方的姜黛意,继续道:“你其实很清楚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可你还是任由她伪装,伪装成一副不染纤尘,不沾世俗的模样。” 云钦笑得温雅:“那又如何?” 千相沉下眼眸,“你以为她是真心将你当做亲人吗?我告诉你,一旦她看不到你身上的价值,她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就像当初,她抛弃我一般。” “那时,她也曾叫过我哥哥。” 24、第二十四章 染了凉意的春风洌洌作响,千相的话仿佛揭穿了姜黛意对云钦一直以来的虚与委蛇。 姜黛意第一次见到千相,是在五岁,那时她差点命丧训练场,她扯住了路过的千相。 那时的千相亦有个同胞妹妹,只是被阙主所杀,此事她一直有所耳闻,便出声喊了他一声博得了千相的同情。 千相是天阙的少主,有了他的庇护,姜黛意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他们在一起练武,会在春日一起去踏青,可惜,千相终究与她不是一类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的阴狠,是刻在骨子里的。 她与他相处的每一天,他身上都染着血腥之气。 这说明,他在不停地杀人。 姜黛意开始渐渐远离千相,寻各种借口避着他。 她原本是想在有自保能力之后,逃出天阙。 可是这个想法被千相发现了,基于千相真的把她当成了妹妹,自然不同意,可后来姜黛意还是跑了。 这让千相觉得姜黛意利用了他的感情。 对于那时的姜黛意来说,这个世界只是一个荒唐又如噩梦一般的存在。 她从穿过来未真心接受过这个世界,所以千相对于她,更像是一个没有情感的纸片人。 况且这个人阴狠毒辣,妄想控制她,那么她也不必顾什么真心,利用完他的价值,自然对他避之不及。 姜黛意的确利用了千相,可是她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跑了的第二天,她被抓回了天阙,第三天,她被千相报复,扔进了寒林自生自灭。 而当初的那块白玉,便是千相不知从何处得来,原本想要送给他亲生妹妹的礼物。 千相的性子本就暴戾,随着年龄越大,他的脾气也越来越阴晴不定,残杀百姓,做尽坏事。 所以姜黛意才设计让阙主将她送进了云家,而她进云家的时候又聋又瞎,都是被千相报复所致。 千相借口进云家得惨一些,才能让他们相信,所以有什么怨气,都撒在了姜黛意身上。 这也是她进云家之后,为何会那般抵触旁人碰她,她下意识觉得,千相还在她身边折磨她。 好在她顺利进入云家,还被养在云钦身边。 七年来,姜黛意表面是在为天阙办事,其实一直在将天阙内部的机密以各种方式透露给云家。 而她向天阙传递的消息,多半半真半假。 此番七凉山埋藏炸药之事,自然也是姜黛意从中作梗,导致千相失算。 千相冷着眼,似乎同样才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他看向面前的云钦,继续挑拨离间。 “一旦她觉得你们之间没有利益牵扯,你们便与陌生人无异,甚至,还会觉得云公子碍事,除掉你。” 云钦侧头看向旁侧面无表情的少女,难怪七年前长辈们才将她寻回来时,她那般抗拒人触碰。 难怪。 云钦收回视线,线条隽雅的唇边扬起一抹讥讽。 千相试图在云钦面前狠狠摘下姜黛意的面具,让他同他一样恨这个少女,“云钦,你根本不了解她,她远远比我们这些满手血腥的人,更加残忍。” “我也曾将她当亲妹妹对待,可她是怎么回报我的。” 云钦不以为然,反道:“原本打算除掉你,现在看来,让你活着,你只会更痛苦。” 千相神色阴狠:“你说什么?” 云钦点破一个事实:“你说你曾将她当做亲妹妹,若她当真是你亲妹妹,你会让你的亲妹妹,留在天阙吗?” 千相愣住。 姜黛意眉眼一动,眸子轻轻注视着云钦。 云钦戳破千相的自以为是,“你说将她当做亲妹妹,其实不过是你的借口,你照顾她一年,无非是因为你同样从她身上,得到了从未体会过的温暖与善意。” “不会有人生来就喜欢活在尔虞我诈的境地,是人便都会在心中期待着一隅安宁,你对她的情感,说到底不过是你自小缺失的东西罢了。” “恰好,这些她都能带给你,她看穿你的心思,给你造了一个美梦,若你珍惜,她可以一直维持,可惜,你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只是将所有的过错归咎于她。” 千相自小所接触到的,就是杀戮,这些没有人教过他,如今一朝被点破,有人愿意告诉他,他却已经听不进去了。 千相看着从容的云钦。 “你以为她对你就特别吗?她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可最后却还是间接地利用你,利用你达到她想要的目的。” “她从来不是一个无端对别人好的人,她对每一个人的善意与温暖,都取决于对方能给她带来多少利益。” “你明知道她的心思,却还心甘情愿跳进她制造的假象里,可笑。” 云钦不觉得姜黛意这点小心思有什么,毕竟无利不起早,这世间,又有几颗赤子之心。 “千相少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下辈子投个好胎,好好去学吧。” 云钦走向姜黛意,不去理会千相。 千想告诉了云钦她的所有过往,姜黛意掀眸问云钦:“哥哥,你会讨厌我吗?” 云钦牵着她朝山下走:“不会。” 千相在方才与云钦交手的时候,已经中了云钦的蛊,虽不会即刻死,但也足以让他受些折磨。 姜黛意跟着云钦,路过其他人时,一些私语响起:“怎么回事啊,云钦的妹妹,怎么成了天阙的人?” 云钦冷凝的视线扫过去,顿时让那些人闭上了嘴。 毕竟千相才败在云钦手里,这般实力,谁敢惹他,便是在自寻死路。 二人回到茅屋后,云钦让她将身上的玄袍换下来,一件颜色明媚的衣裙被塞到姜黛意手里。 他说:“不喜欢暗色,往后便不要再穿了。” 不要强迫自己成为,自己不喜欢的人,也不必去沾染不喜欢的事情。 姜黛意闻言,看向云钦。 日光初动,云钦的眼底云淡风轻,如悄然变幻的四季,极尽温隽。 云钦不再言语,退出屋外等她。 姜黛意捏着那件衣裙,回想云钦对千相说得话。 她第一次对这个世界的人生出复杂的情绪,救这里的百姓,救天阙身不由己的刺客,都只是因为心生怜悯。 可是,在云钦对千相说那一番话的时候,姜黛意竟然渴望能当他一辈子的妹妹。 她第一次开始害怕,如果因为她的算计,她会不会失去这一份难得的兄妹情。 云钦在外头等了许久。 他温声问:“妹妹,换好了吗?” 姜黛意开始不知道怎么面对云钦,如千相所说,到最后,她依旧会离开云钦。 她想拥有,却又害怕靠近。 姜黛意走到门边,却不开门,她道:“哥哥,我好累,我想睡觉。” 云钦恍若能透过木门,将目光凝在少女的脸颊上,她在害怕什么? 为何要避着他? 云钦哄她:“明日我带你离开,好不好?” 姜黛意细微的声音从门缝传过来,她轻“嗯”了一声。 云钦没有再打扰她。 姜黛意其实毫无睡意,云钦的一番话,彻底打乱了她的心绪。 【不会有人生来就喜欢活在尔虞我诈的境地,是人便都会在心中期待着一隅安宁。】 姜黛意亦是如此。 她在这个世界吃了这么多的苦,怎么会不向往幸福呢? 千相这个满手血腥的人,会得到他应有的报应,但是千相真的是原本就想成为那样的人吗? 如果他的父亲不是阙主,如果他的家不在天阙,他又会成为怎样的人? 如她一般,如果她一开始穿过来就是云钦的妹妹,会不会她也不必那么惶恐。 晚间。 云钦坐在茅屋外,火堆映着他的玉容。 姜黛意终于愿意出来,她的眼下散着淡淡的青色,看起来很憔悴。 云钦将早就备好的白粥给她,“你一天未曾进食,先吃些粥,以免脾胃不和。” 姜黛意没有胃口,却还是将粥接过来,只是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云钦不强迫她硬吃,她有心结,自己想不通,会一直积郁,时日一久,难免成疾。 “有话要对我说?” 姜黛意想了想,她决定坦白。 “抱歉。” “什么?” 姜黛意:“我不是你妹妹。” 小时候她闹脾气的时候,也曾说过这种话。 云钦没有当真。 他略略垂眼:“不要胡说。” 姜黛意平静道:“我没有胡说。” 她神色认真,云钦看她。 少女如古墨一般的眸子向来宁静,可今日却有些躁郁。 云钦想安抚她:“你神思紊乱,现下不当与我说这些。” 姜黛意是真的厌倦了这种伪装算计的生活,她破罐子破摔,被摔碎的碗掉在地上,白粥溅进火堆里滋滋作响。 云钦浅眸微抬,凝着情绪失控的少女,她紧蹙着眉头,泪珠如莹莹白玉珠滴落下来,似乎真的烦躁极了。 25、第二十五章 夜色下,少女夭桃秾李的面容上染满躁郁之色。 云钦偏头看她,就这样静静看了她须臾,起身向她走去。 姜黛意看着情绪依旧无比稳定的少年,忽然如泄了气的皮球。 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兄长,而且对待这天下也是尽心尽力。 别人都在争权夺势,不顾百姓疾苦,只有他往返各地游说各国君王,她是不是也该重新放下过去的身份,与云钦一同救救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 她穿过来没有人救她,可是她可以选择,不要让跟她一样无辜的人,去受她所受过的折磨。 姜黛意眸底布满凄忧,似在赌气一般还在固执任言,但神色已经清柔下来:“我就是不是。” 云钦动作轻柔,他帮她整理好方才因为动作而微乱的外裳,有风拂在二人之间,他们的发丝被吹得交缠。 他直白地告诉姜黛意:“我早就知道陵墓里没有宝藏,宝藏早就被江家转移了。” 姜黛意惊讶:“那哥哥还来?” 云钦解释:“如果云家不去,便说明这个消息是假的。” “所以哥哥是故意让各方势力前来?” “是,他们来,我才能说服他们与我联手。” 姜黛意没想到云钦早已计划好了一切,只有他才是一直掌控全局的那个人,他太过精明,运筹帷幄,天阙、天下,早晚都只是他的囊中之物。 只是日后他果真成为上位者,在发觉她是冒牌的,又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姜黛意有些失神地夸赞道:“哥哥真是厉害。” 现在想来,她调换云家信鸽信条的举动,没被他发现,也真是奇迹。 这些年云家其实早就与天阙势均力敌,云家长辈们早就去商议联盟之事,但是没有人同意。 世人对天阙的惧怕是骨子里的,他们杯弓蛇影,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又怎么会同意这件事情。 “云家的长辈们已经埋伏在了天阙,各方势力已经被宝藏的消息吸引过来,我要去说服他们一同攻上天阙,你去吗?” 不再是劝哄的话,而是邀请她一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让她也参与进去。 姜黛意不知道云钦为何忽然之间有这样的转变,她神情带着些疑惑。 云钦道:“一个人若被束缚得太久,会失去自我,或许一直以来是哥哥错了,纵然这些年将你保护得很好,可是你并不开心。” 她确实不开心,两个身份,没一个是真的,每天心惊胆战怕被发现,还要完成一些逆天的任务。 如今云钦城府愈加深沉,让她更难以对付,她的计划,在这一刻渺茫起来。 云钦道:“不管你叫云妡,还是姜黛意,你只是你自己。” “我谁也不是。在这个乱世,我谁也不是。可能终有一日,我会作为一个失去价值的棋子,掩在黄土之下。” 姜黛意的声音轻的像落花,沉浮不定,她听着初现的蝉鸣声,突然为它们悲哀。 “蝉鸣一夏,便终其一生。” 随意的一句话,就仿佛概括了她自己的人生。 26、第二十六章 乌云遮月,长夜难明。 姜黛意跟着云钦来与各方势力商谈,不过不出云钦所料,他们被拒绝了。 云钦的笑中略带着些嘲讽:“你们对宝藏这般趋之若鹜,不顾凶险,可一旦于自身无益,便风声鹤唳,畏缩不前,真是可笑。” 一名提着刀的大叔上前,对云钦道:“这位公子,实在不是我们怕事,只是天阙如那疯犬一般见人就咬,我们避之不及怎么还会自己贴上去送死。” 姜黛意观察着情况,看来,这是合作不了一点儿了。 云钦本就不指望这些人能做什么,只是云家人手毕竟有限,虽能攻进天阙,周遭的百姓怕是难免会受到波及。 “你们无须去与天阙拼命,只要你们能在开战之前转移周遭百姓即可,剩下的,交给云家。” 那些人还是有顾虑:“不行,如果你云家失败,我们被天阙记恨上了怎么办?天阙的那老东西出了名的记仇,惹过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他们顾虑太多,根本就觉得此事毫无希望,云钦不再与他们浪费唇舌,带着姜黛意准备离开。 姜黛意开口:“等一下。” 云钦看她:“怎么?” 姜黛意回头,回头向那些人看去,点名道:“四清山扶水阁,弥月心法乃是你们秘而不外传的内功心法,惑人心神而不留痕迹,这位阁主,我说得可对?” 既然是秘而不外传,自然不会叫外人知道。 可是她如何知道,不仅知道,同时还知道其作用。 扶水阁主惊诧不已,而后皱眉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黛意没有理会他,而是又将在场的宗派家族,点了一个遍。 一圈点下来,在场的人脸色变得奇怪起来。 姜黛意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恰巧天阙消息最是灵通,聪明的人,一猜便能猜出姜黛意与天阙之间的关系不简单,甚至这些消息,只有天阙内部的上层才能知晓。 她是天阙内部的上层。 “你是谁,你是天阙的什么人?” 姜黛意不必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答案已经显而易见,她遮掩也没用。 “这不重要,可是你们门派内部的机密被天阙所知晓,那便说明你们被盯上了,灭门只是时间问题。” “什么?!” 云钦默不作声,但他看着姜黛意的浅眸,如风云变幻一般愈加复杂。 姜黛意道:“你们以为逃避就能解决问题吗?” “并不能。我劝你们还是重新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到底是认命等死,还是做最后一博?” 这无疑是开门见山地告诉他们,今日与云家联手,就是最后活命的机会。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们也不敢不当回事。 “既然云姑娘都这般说了,我们便冒险一回又有何妨?况且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看不如拼一把,若是成功我们的日子也会更好过一些。” “不过此事凶险,我们得商议过后,才能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姜黛意看向云钦,征求他的意见:“哥哥,这样可以吗?” 云钦点头:“好。” 得到云钦的支持,姜黛意对那些人道:“我不懂打打杀杀的事情,你们若商议好了,便与我哥哥对接吧。” 那些人道:“如此,便请云公子明日一早,在山脚汇合。” 云钦淡淡颔首。 众人离开后,云钦便也打算带着姜黛意下山。 阴差阳错,竟然也达到了原本的目的,只是这并不能让云钦开心。 姜黛意试探着向云钦开口,她问他:“哥哥,你不问我为什么知道那些秘密吗?” 云钦道:“你想说自然会说。” 27、第二十七章 姜黛意当然不会说,她最多说一些半真半假的谎言。 她看着云钦道:“哥哥也知道这些门派草木皆兵,如果不拿出来一些实质性的利益冲突,让他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们不会与我们合作的。” “而此番他们既然知晓了天阙的阴谋,纵然会因此怀疑我的身份,但也必然会全力配合哥哥,因为,眼下也只有哥哥能帮助他们了。” “这样的世道,真心谈不上,但一旦有利益牵扯,那么两家人也会说一家话。” “所以,我们可以相信他们,他们亦会相信我们。” 云钦神色温和,听着姜黛意慢慢分析,他好看的眉眼被微风拂过,他的声线淡和,雅人至深。 “就像我们之间吗?” 我们? 姜黛意一时没反应过来。 山间冷雾腾起,二人的面上,皆被漆迷的雾气吹得发冷。 姜黛意道:“我与哥哥自然不同,我们原本就是一家人。” 云钦一直都知道她的身上有秘密,可直到方才他才意识到,她的心或许从来都不在云家。 甚至,从来都没有真心将他当成她的哥哥。 云钦道:“你从未断开与天阙的联系,是吗?” 姜黛意没有否认,她确实没有,她需要得到天阙内部的消息,而且会借助这些消息,来帮助她完成自己的计划。 “哥哥也从未完全相信我,不是吗?” 夜色已经很深,少女的声音很轻,她的眸底有雾气隐着,。 云钦轻袍浮动,沾着凉意,他许久未再开口,半晌,才道:“夜深了,去睡吧。” 姜黛意唇边的笑意很轻,她方才选择在那些人面前暴露身份,就是要云钦接受她是天阙之人的事实,提早给他打个预防针。 有了这些事情做铺垫,想必攻下天阙后,她若自爆不是云钦的亲妹妹,云钦至少也能有个心理准备。 姜黛意此时虽然沉浸在自己计划即将成功的兴奋中,却也没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少女神色极为平静,甚至与之前伪装的柔和之态大有不同。 她墨眸里的张扬渐显,清明之下隐隐透露着几分明晃晃的算计之色。 云钦自然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 她是故意的。 故意做给他看。 或许是往昔他管束太过令她不适,现下装腻了干脆不装了,也或许是她又有了别的计划,翅膀硬了,想飞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眼底掌控之色蔓延。 她纵然如千相一般有千面玲珑,骨子里也终归是他的妹妹,她必然要永远在他的庇护之下,安然一生。 翌日一早,云钦带着姜黛意到了山脚,如云钦猜想得一般,昨夜面上都应下的门派,有一半都不见了踪影。 姜黛意看着少了的那一半人,奇怪道:“哥哥,好像有好多人没来。” 云钦不以为意:“事关生死,他们不愿意牵扯进来,我也不会强迫他们。” 可是这样,云家的胜算不就又少了几分吗? 姜黛意道:“他们不来……” 云钦安抚她:“无碍。” 众人商议好对策,才各自领了任务准备离去。 这时扶水阁主赵立忽然开口:“诸位等等。” 云钦朝赵立看去,而赵立的视线却在云钦身旁的少女身上。 赵立道:“既然我们如此信任云钦公子,你是否也得拿出一些诚意来?” 云钦问:“你想要我拿出什么样的诚意?” 赵立道:“云公子名扬天下,素有贤名,我们自然不会对公子有任何质疑之声,只是……” 赵立看向姜黛意,语气冷了下来:“只是这位云妹妹,身份着实可疑,昨夜公子似乎也不是提前便知晓她说得那些事情吧?” 云钦已经猜到赵立的想法。 “你想将我妹妹留下来?” 赵立道:“没错,她知道我们方才商定好的计划,只要控制好她,自然无人可以去向天阙报信。” 云钦:“我会看着她。” 这句话显然不能服众。 赵立道:“不行,云公子与她到底是兄妹,不管她的身份是真是假,你们也有七年的兄妹情谊,你若心软,消息必定泄露。” 其他人也在附和:“云公子庇她护她世人皆知,焉知会不会因一时心软而被她抽了空子给跑了。” 云钦当然不愿意将妹妹的安危交于他人手里,方想拒绝,姜黛意已然先一步开口。 “好,我愿意作为人质,与你们待在一处。” 云钦长眉微皱,她现下,愈发独断了。 姜黛意的“人质”二字,实在是让众人担不起。 赵立道:“云姑娘并非人质,只是我们的任务更简单一些,姑娘与我们待在一处,绝对比跟在你兄长身边安全。” 云钦沉默不语,姜黛意看向云钦,商量的语气中带着一些祈求。 “哥哥,为了让他们放心,也为了你能无后顾之虞,不如我便先留在他们那里,扶水阁里有不少女子,我可以与她们作伴。” 云钦护妹之名在外,赵立本以为会磨半晌嘴皮子才能让他同意,没想到他竟然只是沉思一下便答应了。 赵立谢道:“多谢公子。” 云钦隽长的身影落在暗淡的月光下,飒飒的风声拂过山间,树欲静而风不止。 姜黛意这些年虽然不能完全猜透云钦的想法,但是他一旦生气,她还是能察觉出来。 云钦眸中浅色被阴影笼罩,他长眸不复温润,终只一句—— “保她无虞。” 赵立作揖:“自然,公子请放心。” 如此,众人分作三波分别像三个方向而去。 天阙一旦被攻入,不敌时必会有刺客逃窜,所以一部分人会埋伏在出逃天阙的必经之路,配合云钦前后夹击。 云钦则带着暗卫先去与云家的长辈们汇合,里应外合攻入天阙。 姜黛意与扶水阁的人在一处,他们的任务是前往天阙周遭疏散百姓。 虽然云钦答应将姜黛意交给赵立,但还是暗中安排了两名武功最高的暗卫看着姜黛意。 但是这件事情,云钦并没有告诉姜黛意与赵立。 路途中,赵立对着自己人道:“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将云姑娘安置到更安全的地方为好,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扶水阁的人都听赵立的,赵立都这么说了,他们自然无疑,便先行离去。 待无人后,赵立看向姜黛意,神色沉沉,忽然提刀朝着姜黛意走过去。 山下惊鸟滑翔,初升之阳被薄云掩住。 七凉山本就离天阙极近,不过半日功夫,云钦便已经带着人马抵达天阙。 其实除了云家的人,还有襄临王的人马也在云钦抵达后不久便到了。 百姓对天阙恨之入骨,襄临王并不是真的想帮助百姓,更多是想借着此事拉拢民心。 云钦看着忽然不请自来的大将军,也不意外,只道:“王上与大将军如此关注民之所愿,是当今幸事。” 大将军宋来直来直往,是个忠臣,不喜欢云钦这类心思深沉之人。 云钦虽美名在外,但宋来一直觉得这少年多智近妖,面上和善,实则极不好相处,所以一直以来与云钦没什么交集。 且宋来一直忌讳云家的势力,唯恐云钦功高震主生出异心,所以一直对他有所戒备。 宋来看着少年若有所思的隽贵长眸,其间华光流转,一看便知他又在猜忌。 宋来看着这种神色便浑身不舒服,他打断云钦的思绪:“云公子不必乱猜了,确实是王上让本将军来得,此番拿下天阙,也是王上的意思。” 云家倾巢出动,筹谋许久,襄临王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恍若已经不战而胜,还将功劳全部揽在自身。 不过多年来,云钦早已习惯襄临王的作风。 襄临王暴戾多事,却不为百姓所知,这其中不乏襄临王多番冒领云家功劳的原因。 如果不是因为云钦要利用襄临王牵制诸国,是不会放任这样一个暴戾之人坐拥皇位的。 云钦对宋来说着客套话:“既然王上有所安排,在下自然全力配合。” 宋来道:“多谢云公子体谅王上,王上传话,此番若能拿下天阙,定能助长我燕国声威,云家亦会日升月恒。” 云钦闻言并未感到高兴,襄临王太过莽撞冲动,事先还并未告诉他,此举恐怕会导致云家的计划被完全打乱。 宋来看着云钦,他虽面无波澜,但此刻的神情实在谈不上欢喜。 “怎么,云公子有疑虑?” 云钦回头看向身后黑压压的一片大军,神色令人琢磨不透,原本天阙看到只有云家前来,必会迎战。 但此时燕国军队前来,途中必然已经打草惊蛇,现下看起来是天阙毫无胜算,但刺客怎么可能会跟驻守边疆的军中人一般呢? 他们一旦没有胜算,便会放弃这个随时可以抛弃的地方,再另起巢穴。 果然此时树梢上掠过无数暗影,毫无章法地从各个方向冲出去。 此番筹谋,到底是失败了。 云家数道代表撤退的响箭升腾在高空中,此箭一出,意为阙主已逃出生天,不必再费力动手。 云钦眼眸微沉。 宋来显然没想到这些刺客不仅杀人利落,逃命也是一绝,身法诡异灵活,根本无从下手去抓,更遑论那头目。 云钦对宋来道:“此番我们不战而败,再纠缠下去也无益,回王城复命吧。” 宋来擅于领兵打仗,但对于江湖中人的路数一窍不通,他完全没想打如今的变故,惊道:“这些人,就这么跑了?” 云钦道:“王上此举着实过于急躁,此事传出去,燕国怕是会成为他国笑柄,还请宋将军将此事压下,莫要传扬出去惹王上不快。” 宋来缓过神来,依然他不喜欢这少年,但毕竟坏了人家的事,他还是拱手道:“原本是想来助公子,没想到弄巧成拙,将事态发展至此,实在惭愧。” 云钦担心姜黛意,既然此间木已成舟,他也不想再多浪费时间待在这里。 云家的长辈们约莫也已经离开,他也没必要再留在这里了。 “宋将军,多说无益,我还有事便不久留了。” 宋来这才道:“好,我们王城见。” 云钦派暗卫去通知各派取消计划,然后原路返回,向着赵立与姜黛意行去的方向赶去。 落叶轻旋,刀气拂断姜黛意翩飞的发丝之前,一直跟着姜黛意的两名暗卫突然现身,挡住赵立的一击。 赵立见势冷笑:“你们主子果然信不过我。” 暗卫沉默不语,他们只记得云钦的吩咐。 一旦发觉赵立对姑娘欲行不轨,杀! 致命杀招朝着赵立攻去,脚步方动,背□□道却忽然被人点住,动作之快根本令人来不及反应。 两名暗卫不可置信地动着眼珠子,看着姜黛意慢慢从他们身后绕过来,站到赵立旁边。 他们是一伙的。 姜黛意慢悠悠道:“不行就给他们使使弥月心法,也不知道你这个外来人能不能用得了扶水阁的心法,不如你拿他俩试试?” 左右这心法对人也没什么伤害。 赵立默背心法,道:“那便试试。” 姜黛意如临水照花的面容挂上一抹笑意。 她看着赵立夸赞道:“此番做得不错,待阙主倒台,扶水阁便是头一等的功劳,而赵叔叔,也会成为真正的扶水阁主,彻底摆脱天阙。” 赵立本有一个跟姜黛意差不多大的女儿,但命不好,被天阙…… 自从他混入天阙想为女儿报仇不得,想不开时,姜黛意出现了,她就像赵立的女儿回来了,让他无望的人生稍稍有些暖意。 为了不让更多人的女儿无辜被天阙所毁,他便潜伏在天阙,直到后来发现姜黛意这个小姑娘一直在寻找除掉阙主的办法,二人才决定合作。 这么些年,赵立已经将姜黛意当成了亲生女儿看待。 姜黛意等待着,待半刻钟后,赵立道:“成了!” 暗卫晕在地上,姜黛意看不出来到底成功没有。 她不确定地问赵立:“赵叔叔,你确定他们醒来不会再砍你?” 赵立道:“放心吧,如果不成功,他们是不会晕倒的,绝对成功了。” 姜黛意道:“好吧,那你让他俩晚些再醒来,我先去天阙。” 赵立已近四十,家人尽数被天阙所戮,当年也是被姜黛意阴差阳错所救,他看向姜黛意,还是不同意姜黛意将她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云家此番胜算很大,其实你不必再冒险前去。” 姜黛意道:“放心吧赵叔叔,天阙里不缺心术不正的刺客,没了这个阙主,马上便会有下一个阙主补上,只有我亲手掌控天阙,才有办法从内部彻底瓦解天阙。” 赵立叹气:“也好,总比像我当年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好。只是,你一个小姑娘,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姜黛意已经拿出了赵立给她提早准备好装着黑衣的包袱,她一边拆着包袱,一边道:“放心吧赵叔。” 这时天际响箭彻响,十里外都能听见。 姜黛意手上动作骤停,她余光瞄到代表撤退信号的光色,是云家长辈们发射的响箭,怎么可能? 难道云家没有打过天阙? 不会吧? 赵立看不懂空中响箭所代表的意思,他看向一脸凝重的姜黛意,问道:“怎么了?” 姜黛意看着手中的黑衣:“看来这东西,暂时用不上了。” 云钦快马疾驰追赶扶水阁的行迹,因为所距并不远,所以很快就到了。 但他刚到便被告知他的妹妹,被赵立独自带走了。 云钦不做停留,翻身上马朝着他们所说的最后与赵立分开的地方赶去。 在半路时,云钦遇到了一辆马车,他在被风吹起的侧帘中看到了姜黛意。 马车被云钦拦停,马车中的少女似乎很意外云钦会出现在这里。 “哥哥?” “你不是带人去天阙了吗?” 云钦翻身下马,确认姜黛意无事,才与赵立打了招呼,然后快步上了马车。 赵立看着车帘放下,向一旁树上躺着的暗影看去,这俩人再不醒,恐怕要露馅。 马车内。 云钦眸子打量着少女,须臾道:“没事便先与我回燕陵。” 说着便要牵着姜黛意的手下马车。 姜黛意扯住云钦的手,惊呼道:“哎……哥哥等一下!” 姜黛意知道那俩暗卫还没醒,所以现下欲想办法拖延住云钦。 云钦如姜黛意意料的一般,瞬时便起了疑心。 他茶眸淡扫。 姜黛意情急之下扯谎:“我这几天走了好多路,脚不舒服。” 云钦未曾多想:“我抱你。” 28、第二十八章 姜黛意哪里肯,她正想躲避云钦探过来的手,云钦却注意到了她层层裙裾下的一抹红,他怔了怔,须臾对姜黛意道:“你待在这里。” 以往外出,云钦总会将绿晚安排在姜黛意身边伺候,这次事发突然,未来得及带绿晚倒是疏忽了。 云钦下了马车,策马离开。 云钦走后,赵立掀开帘子,欲与姜黛意提前串串口供,以免一会儿在云钦面前露馅。 结果才想开口,便看到姜黛意裙摆上的血色,他惊到:“你受伤了?” 姜黛意下意识向裙摆上看去,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云钦干什么去了,她淡淡对赵立道:“赵叔,你先去与自己人汇合吧,这里你不用管了。” 赵立还不知道计划失败的事情,此时不明所以。 姜黛意给赵立解释后,赵立惋惜道:“这计划还未开始便结束了?那岂不是让天阙又能继续残害百姓?” 云钦不会轻易放过天阙,这其中必然出了其他意外。 姜黛意道:“云家的暗卫,现下应当已经到了各处门派告知此事。” 赵立道:“如此那我便先回去了,对了,如果你哪日被云钦识破身份,便来扶水阁躲一躲。” 白忙活一场,恐怕这次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要被天阙记恨上,早些回去部署防敌也好,至于姜黛意这里,有云钦在,也无人能伤得了她。 赵立赶往扶水阁,姜黛意便在马车里等云钦。 她翻找了带出来的干净衣裙,简单应了个急,顺带多套了一件长裙,掩盖住裙摆上的血迹。 姜黛意刚想下马车透透气,便看到外头忽然多了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转过来,幽幽道:“好徒儿,在云家的这些年,恐怕你都快忘记为师了吧?” 姜黛意见到来人,浑身都犯鸡皮疙瘩,她不敢大意,下车恭敬行礼:“师父亲临,不知有何事吩咐?” 阙主的面容掩盖在面具之下,听声音是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他道:“少主重伤,现已被我藏在一户农户之家,你即刻前去无妄山巅天悬之地,寻得回仙草让他服下。” 千相没死? 姜黛意微惊,看阙主的模样,似乎并不知道是她推波助澜,让云钦杀得千相。 千相难道没有告诉阙主? 姜黛意疑惑道:“师父,阙中轻功最好的并不是徒儿,况且无妄山颠山势险峻,若是让徒儿去,恐怕会耽误少主的伤情。” 阙主声音泛着寒:“让你去你就去,难道,你还想等着云钦回来,让他帮你去?” 姜黛意垂眸:“徒儿不敢,我这就去,只是云钦回来看不见徒儿,必定会着人调查,万一让他知道了少主藏身的地方。” 阙主想必也是方从天阙潜伏进去的云家长辈手中逃出来,似受伤了般气息微微有些不稳,他道:“这些你不必担心,自去便可。” 姜黛意无法推脱,只好道:“是,徒儿这便前去无妄山巅。” 云钦买来姑娘家所用的物件儿回来后,却发觉赵立并不在原地守着,而姜黛意也不见了踪影。 一道沉森的身影立在马车前,无端骇人。 他见着马背上面容俊隽的少年,开口道:“云家公子,别来无恙。” 29、第二十九章 云钦不动声色地用广袖掩住带给姜黛意的小包袱,掀眸向那道身影瞥去。 “阁下是?” 阙主沉哑的声音在面具后响起:“你欲杀我子,却问我是谁?” 云钦长眸瞬时敛凝起来,他忽地笑了,笑得如他的眉眼,极浅极淡。 他温雅的声线中透着一股耐人寻味:“原来是你。” 少年身上的压迫之感不同于其他上位者,只一个淡薄神情,便无端使人觉得冷窒。 尤是阙主这样阴戾的人,也不由得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自发警惕起来。 阙主感叹道:“七年不见,你倒是比姜黛意有出息,能带着云家与我抗衡,只可惜你再有本事,不过也只是一把被她借势玩弄的刀刃而已。” 云钦笑意轻显,神色极尽淡薄:“她既敢借我的势,日后便势必承我之果,世事沉浮不过万般因果,谁也逃不掉。” 阙主语调怪诞:“七年前你主动设局将她引入云家,如今却与人家计较因果?” 云钦不置可否,提醒道:“我劝你,既然知晓千相的下落自然该快马加鞭,否则他难保不会再次落在我手里。” 阙主道:“云公子也太低看我儿了,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不就是想试探我那好徒儿的心思吗?” “如今,她约莫已经前往天悬之地,也或许是去了那家农户之处,不知接下来她一旦做出选择,云公子还能不能这般淡然。” 云钦笑得隽雅,语调意味不明:“选择?兄妹怡怡,一脉同气,我与她本就密不可分。” “我们之间血浓于水,她能选得,只有我。” 阙主眼眸犯着凉意,飞身向云钦攻过去。 身影轻移间翠竹飒响,林间刀光剑影,终于清醒过来的两道暗色亦加入打斗之中,浑厚的内劲儿惊起无数飞鸟。 山间的土道上偶有小兽出没觅食,裙摆翻飞的动静惊动它们,撒腿一瞬便跑没了踪迹。 姜黛意正寻找着阙主所说的路线,忽然落在地上,动作间身轻如燕,宛若惊鸿。 她皱着眉头,恍似清冷小白花的面容上烦躁之色渐显。 姜黛意并不想救千相,但她的家人尚在千相手中。 思索间一道身影幽幽停在她前方百米处,略有些虚弱地瞧着她,传来的声音却咬牙切齿。 “姜、黛、意!” 30、第三十章 山间竹影绰绰,姜黛意立在其间,清瘦身影像融进了那斑驳的密绿景致之中。 千相似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来到这里,刻意来等她。 他语气透露出复杂的情绪:“姜黛意,你真的要杀我。” 姜黛意不惧怕此时的千相,他纵使没死,但身上的伤很重。 她话头疏冷:“师父让我去帮你寻药。” 千相不见本来面容,他化成了别人的模样。 他道:“我知道。” 姜黛意看着他:“草药是你骗师父的吧?你怕派普通刺客去,还未曾见到我,就被云钦杀了,所以,故意骗能与云钦抗衡的师父去找我。” “你还找我做什么?” 千相:“自然是找你报仇,你敢与云钦合起伙来阴我,你想好这么做得后果了吗?” 姜黛意闻言扯出淡淡的笑意:“以千相大人现下的状态,恐怕不适合说一些令人不悦的话。” 千相向少女逼近,表情有些发狠:“你给我过来。” 姜黛意在思索。 她想杀了千相,但是这么做一定会被阙主怀疑。 山间常常有农夫上山砍柴,千相才动身往姜黛意那边走,便有一个农夫渐渐出现在视野里。 千相衣着不凡,身上又染着血迹,若是太平盛世,旁人瞧见了定是会出手相助。 但眼下兵荒马乱,农夫眼看着境况不对,转身便要绕另一条道走。 姜黛意眼里的笑意在看到那农夫时,却隐隐透出几分担忧,千相不懂她,宁愿担忧这样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却要不顾往日情分设计杀他。 千相眼神微戾,忽而朝着那农夫的方向闪身过去。 姜黛意折下几片竹叶,混着内劲儿向千相扔去,暂时逼退了他的身影。 农夫感受到莫名的杀意,吓得软了脚跌在地上,不敢动弹。 姜黛意提醒农夫:“起来,快跑。” 农夫到底缓了口气,爬起来跑得没了踪影。 千相阴沉着眼:“天阙的刺客,什么时候也存了善心?” 姜黛意的眸子像笼着一团黑色的雾,她有些惋惜道:“你现下像极了丧失人性的行尸走肉。” 千相讥讽:“你是不是以为你披着云妡的皮便真的能变成云妡?云钦察觉真相的那日,你的下场会比我惨。” 姜黛意眼眸一冷,不再打算留着千相,她要彻底与天阙撕破脸。 少女清白的衣袂像天际的薄云,携着曦光晃人眼睛。 这一幕落在千相眼里,他蓦然觉得,她真的被云钦所影响,变得更果决了几分。 她终于不再属于漫漫长夜,也终归真的与他再走不到一处。 叹息声在千相口中溢出,他眼眸一狠:“既然如此,好。” 既然道不同,那便同毁在天地间,也省得每日活得像阴潭下的淤泥,倒不如死了干净,但无论天上地下,他也要带着她。 她既然此般如光晃眼,走那阴司时,也能为他存下几分暖意。 千相忽然扭头,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去。 姜黛意不解,但怕他又起害人之心,反正他受了伤不是她的对手,想着便毫不犹豫追了上去。 这一追便追到了罗烟城。 杂草存生的城内萧条冷落,其实这种世道下,几乎各国王城之内,也不会太过繁华,况且罗烟城只是七凉山十里外的一个小城。 千相来这里做什么? 姜黛意一踏进这座城内,就感觉死气沉沉,破败之气更胜小郡城,墙垣上断壁残垣,显然是这里长期经历过战争的摧残。 到处都透露着残戾的被摧残过的痕迹。 姜黛意步履轻慢,绣着暗纹的裙摆划过灰败石板,染上细尘。 她视线四扫,搜寻着千相的踪迹。 “姐姐?” 指尖忽然传来陌生的触感,姜黛意警惕起眸子,她退后一步甩开来人的手。 …… 天色暗下来,乌云密布。 灰石板上落下氤雨,沾湿了灰尘。 云钦的长袍被雨水打湿,长衫上面原本隐现的日月星辰纹路此时沾了雨水,更加显眼起来。 他抬头看向空荡荡的马车,两名暗卫受了伤。 天阙阙主似乎并无意与他纠缠,过了几招,没占到什么便宜,放下狠话离开了。 暗卫说,姜黛意从未离开过马车,而赵立是因为听到了消息,又觉得暗卫能保护姜黛意,所以提前离开了。 云钦淡淡道:“我方才才去了小郡城,到了这里时,姑娘已经不见了,却看到天阙之人在这里。” “你们告诉我,姑娘呢?” 两名暗卫似乎有些目眩,他们脑海中好似被什么牵扯着,自发应承着少年的话。 “是……公子,姑娘没有乱跑。她被天阙的人带走了……她不见了。” 暗卫的状态很不对劲,云钦看着他们,也没有斥责,只道:“你们先回云家。” 暗卫根本抵抗不了弥月心法的威力,此功法厉害之处就在于,能让人不受自己控制,无意识地自发顺应眼前之人的话语,做出一系列举措。 云钦看着暗卫迷离着神思,飞身前往云家的方向而去,慢慢不见了踪影。 地上不显眼处,细微的齑粉泛着淡淡的烟薄青,几乎不可视,若不是心思极其细腻之人,根本察觉不到。 是云家追踪的秘术。 顺着痕迹,云钦很快便找到了姜黛意所在的罗烟城。 罗烟城隶属霖国城池,几乎同一座死城无异,但城内还是住着许多百姓。 恰巧,这座城池,临近燕国,云钦有意将这座城划进燕国,霖国无法给予这座城生机,但燕国可以。 云钦走在空荡荡的长街上,齑粉在这里就消失了,雨越下越大,将齑粉冲得一干二净。 不过倒也无妨,左右都在城内。 他迟早都能找到她。 …… 一间破旧的小屋里,扎着小揪揪的一个六岁小姑娘,穿着粗布衣裳,正泪眼朦胧地看着姜黛意。 窗牖外散着湿气,纵使夏日,屋内也似乎格外阴冷。 姜黛意替榻上的中年妇人把着脉,她其实想先尽快找到千相,那个疯子不高兴的时候,会杀无辜百姓。 但…… “这位姐姐,我阿娘她是不是要死了?” 姜黛意只是幼时跟着云钦学了点把脉的皮毛,毕竟把脉这本事,是实践出来的,她只能大约知道这妇人病得不轻,面上看着无碍,但内里亏损的很厉害。 云钦或许有办法,他也精通一些医术,姜黛意之前生病,便都是他亲自开方子。 姜黛意安抚着小姑娘,柔和笑道:“你阿娘只是生病了,姐姐现下去寻个人过来给你阿娘看病,好吗?” 小姑娘抽泣着:“好……” 姜黛意走到屋外,她抽出小袖里藏着的响箭,特制的火药冲着天际冲送上去,在雨里绽开火花。 隔着一条长街的云钦听到动静,浅眸望去,他的眼底泛起温隽。 知道主动找他了。 这是很好的迹象。 须臾,云钦的身影便出现在那间阴冷的屋子前。 姜黛意蹲在屋角下的台阶上,小小一团,她似乎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见他来了,先是欢喜,继而有些心虚。 云钦半蹲下身,袍尾层层叠叠覆在青石台阶上,他的声音极尽温隽,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 “妹妹。” 平淡的语气。 他不在乎她为何与赵立合伙骗他。 也不在乎她此刻为何不合时宜地出现在罗烟城。 姜黛意微微抬起柔畅的下颌,她软着眼眸,仿佛又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听话的妹妹。 “我想让哥哥帮我救一个人。” 知道云钦不会计较,她聪明地闭口不提千相的事情。 云钦拉着姜黛意起身,眼神看向屋内。 “进去吧。” 云钦常年在外救助百姓,帮人看病看久了,自然医术也就精通,顺带着,练就一手的好蛊术。 姜黛意看云钦替人把完脉,说了句:“无大碍。” 姜黛意一听便转达给那小姑娘,小姑娘听到没事,终于止住了眼泪。 云钦写方子的时候,粗墨沾了几滴在他指骨上,此处没有擦拭的干净帕子,他便随意轻甩几下,随后道:“这城中的人约莫身体都有些不足,但好在人数不多,你与我去寻些药来,给他们煎了服下。” 姜黛意不敢告诉云钦她是追着千相来得罗烟城,云钦本就反感她继续与天阙的人接触,如果知道千相还和她有关系,又是场腥风血雨。 而她亦不敢问云钦,为何设计让千相假死。 其实答案昭然若揭,或许她为何出现在罗烟城,云钦也心知肚明。 两个人默契的不去计较对方的算计,这样反而有一种诡谲而和谐的平衡感。 姜黛意询问:“去哪里寻找草药?” 乱世之下,每一座山上反而长起了许多野生的草药,只要随意上一座山,便可以寻到,只是寻常不懂医术的人,并不能辨认出来。 方才拉着姜黛意救命的小姑娘很懂事,拿出了三个背篓,一个自己背上,另外两个递给二人。 姜黛意道:“你在这里照顾你阿娘,我们去就好了。” 小姑娘也不放心阿娘一个人待在屋内,糯糯道:“那哥哥姐姐早去早回,天黑了山上可吓人了,还有野兽。” 姜黛意道:“好。” 叮嘱好小姑娘不要乱跑后,云钦牵起姜黛意的手,向门外走去。 他们一路到了山上,在出城时,姜黛意看到几道暗影在城内穿梭,似乎在找人。 姜黛意认出那是云钦的人,她试探道:“哥哥不派暗卫也去采药吗?这样更快一些。” 云钦的步伐微顿,他渐渐凝视她。 “暗卫不懂医术,难以辨认草药。” 姜黛意咬了咬牙,继续道:“刚刚在城中徘徊的暗卫,是哥哥的人吗?他们在找什么?” 云钦本不欲与她谈论此事,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但既然她想知道,他也不妨告诉她。 “他们,在找千相。” 姜黛意猜到了。 她是故意这样问的。 云钦恍似能洞察少女的心思,他也不急着去采草药了,不说清楚,这药也采不成了。 他略欠身坐在一块青石上,背篓被他摘下放在地上。 他情绪不显,神色淡淡的,明明坐着却与站着的少女一般高。 姜黛意开门见山,语气有些不满:“千相到现下还活着,是哥哥的手笔罢?” 少女的尾音沉沉,带着丝丝凉薄。 云钦点头:“让他那么轻易地死,太过便宜他,但不杀他,他就会杀别人。所以,我必须找人看着他。” 姜黛意:“哥哥留着他,有什么用处?” 这句话里包含了很多内容。 看似询问,实则质问。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心如明镜。 但她还是问出了口。 云钦反问:“妹妹自己心中,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姜黛意看他。 “我留着他,就是要看看你的态度。” “我要亲眼看着妹妹会如何选择?” “好在,你选对了。” 最后一句话,充满了一种莫名的危险,仿佛她的选择如果没有按照他预料之中的去发展,那么将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姜黛意漂亮的眸子收缩了几分,她第一次在云钦眼底看到隐隐划过的杀意,虽然稍纵即逝,但她确实感觉到这股杀意很浓烈。 是对千相的,还是对她? 他都说了,不想让千相轻易死掉,那就只能是她? 姜黛意怔住。 云钦看出少女在走神,清淡的嗓音拉回她的思绪:“在想什么?” 姜黛意打了一个寒颤。 云钦的视线,透过她纯黑如曜石的眸,恍若能穿透人心窥探得天机一般盯着她,审视她。 眼前的少年是保护了她七年之久的哥哥,他永远隽淡着那双眼眸,温柔地喊她妹妹,然后为她挡去一切风雨,这样的安逸,让她对他不设防备。 她自以为是猎人,其实有时候,啄眼的鹰,更难对付。 云钦浅浅笑着,绝雅面容轻易便能俘获人心,但隐在其下的汹涌暗波,随时都能将人湮没。 姜黛意凝望着少年。 她感觉眼前的云钦忽然有些陌生,她似乎一直将他想得太过简单,他的城府,算计,远远在她之上。 少女颤着嗓音开口唤他:“哥哥。” 云钦:“嗯。” “我想,我应当先离开云家一些时日。” 31、第三十一章 云钦的眸子在她开口的一瞬,沉得像山间的深湖。 她到底是离开云家,还是避开他,显而易见。 姜黛意诉说理由:“哥哥,你应当已经收到燕虔两国即将要交战的消息了吧?” 燕国地大物博,但兵力不足,在此乱世之下,自然会引起他国的觊觎。 按照以往的惯例,不过是拿交界处天然物资极好的城池,去交换一座死城。 多年来,一直如此。 但这次,云钦不打算再让他国肆意妄为。 他欲说服襄临王,去应战。 罗烟城恰巧位于燕虔两界之间,如果燕国胜了,此地一定会是连通两国的一大要地。 至于姜黛意知道交战的消息,他不意外,左右不过是通过天阙,亦或是她自己暗中培养了势力。 少女的眼眸柔而亮,像年关天际灿烂的烟火。 “云家的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长辈们几度生死,□□无暇晷,我也不想永远待在哥哥身后。” 独属于少女的柔息拂过云钦的鼻翼,像春日里的清浅花香。 “我早就告诉过哥哥,纵然我是云家的血脉,可是在我的意识里,我想去做我该做的事情。”姜黛意在跟他商量。 她的水眸里墨色氤氲,同留白相和,绝美。 云钦略略转眸,少女的容貌愈发长开,她只是站在那里,便足以胜过名家手里任何一副写意画卷。 他看着她,像是在沉思,心思不可窥探。 须臾,他出奇的没有拒绝,淡声开口:“想好了吗?” 姜黛意没想着他能同意,本想着寻个机会溜走,先斩后奏。 但他此刻的话,却是给她留了余地。 姜黛意眸光微转,轻轻点头。 云钦:“好,我不过问,亦不干涉你的决定,但唯有一件,不要想着离开云家。” 她从来不甘于屈于当下,她欲向阳而生,他会尊重她的选择,但不代表她可以肆无忌惮地离开他。 “哥哥,”她很开心,墨眸隐隐溢着光彩,“谢谢你。” 云钦道:“那先采完药再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好吗?” 姜黛意看着气质温和的云钦,他此时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初见的时候,永远都是温温淡淡的表情,隽和的神色,不会如前些日子一般迫得人喘不上气。 少女捡起地上的两个背篓,身影都轻巧不少,仿佛压在身上的一块石头终于因为某种原因被移走了。 她柔软的语气透着几分讨好,又像是对于他肯放手的一种报答。 “我帮哥哥拿。” 云钦看着喜不自胜的姜黛意,没有扫她的兴,只是提醒道:“好好走路。” 姜黛意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主动牵起云钦的手,催促着他。 走在前面的少女自以为猎物入套,全然沉浸在成功的喜悦里,完全没注意跟在她身后的云钦神色变化。 少年温和的表情一寸寸隐下去,被一种难以琢磨的晦暗之色取而代之。 他望向自己被姜黛意牵住的长指,隽骨染墨,与纤白柔夷相交,仿佛即刻便能刻染出一幅惊心动魄的相桎之卷。 草药满山都是,其实罗烟城中但凡有一个大夫,都能轻易帮助那些百姓。 可惜一般像这样毫无生机的城池,但凡有些本事的人都早早逃了,只留下一些没有能力离开的弱小之人。 虽然城中的百姓不多,但单单靠两个背篓的草药还远远不够。 那日采药回来后,云钦便让暗卫照着背篓里的草药,让他们去大肆寻找。 随后云钦原本打算将这里交给暗卫,带着她先回燕陵处理两国即将交战之事。 但她不想与云钦待在一起,既然云钦已经答应她让她自己去做想做得事情,自然不会强迫她回去。 如此她便留在了罗烟城,暗卫会与她将罗烟城中的百姓尽数转移到燕国的领地。 战争即将来临,届时罗烟城便会是第一个祭品。 云钦已经赶回了燕陵,他此时在王殿内与大臣们一同与襄临王议事。 “简直欺人太甚,我们虽兵力不足,但我燕国真与他虔国交手,他虔国也不一定能讨到便宜。” “可是王上一直以来素有贤仁之名,此事开战,百姓遭殃,王上必然会遭到声讨。” “总不能每年都交出去一座城池吧?这样下去我燕国国土何在?大燕何存?” “开战打不过如何处?” “……” 王座上的襄临王荒唐至极,纵然在巍峨大殿,却依旧左拥右抱。 他皱起粗眉,开口间气息有些虚:“行了。” 大臣们霎时噤声,虽然王上荒唐,但这乱世不是由一人造成,比起襄临王,他国并不遑多让。 襄临王视线由怀中的美人转向殿内唯一一个气定神闲的云钦,他询问云钦的意见:“云卿,你怎么看?” 一众官袍加身的大臣分成两批站在两侧,只有云钦一身宽大素袍,衬得他神仪明秀。 说起来,云家祖上倒并不是燕国人,所以云家的人算得上是襄临王的客卿。 云钦抬手作揖,神色淡然:“战或不战,其中利害想必宋来将军比臣更清楚一些,王上或许可以听听将军的意见。” 襄临王一听,也觉得有理,宋来是武将,多年在军中,这方面确实比云钦更有经验。 宋来上前一步,说出自己所想:“回王上,末将觉得,一味割地求和,只会让他国盲加效仿,所以,此战必应。” 此话一出,立即遭到诸多大臣的反对。 “这怎么行,近些时候诸国才堪堪宁静,一旦我燕国再起这个头,岂不是要成了罪人?” “是啊,言之有理。” “……” “胡说八道,哪个国家没有打过仗,唯我燕国一打就成罪人了?” 都是些无用的争吵。 襄临王眼一扫,视线又落在云钦身上,他不耐烦地开口:“云卿,还是你说吧。” 殿下的少年尚不及弱冠,言行举止却比那些老臣还要稳妥不少。 以往众臣无计可献或争执不下时,云钦站在其中便足以稳定人心,毕竟他的身后是整个云家的势力。 他淡淡开口:“臣觉得宋来将军此言不妥,燕国兵力并不足以抗衡他国,开战必会吃大亏。” 殿内的大臣们并不意外,云钦心系百姓,一旦开战最先受到战火波及的便是百姓,按照他的性子,便是有一战之力,也不会谏言应战。 以往每次收到战书,他都是持反对意见,而彼时的襄临王只顾吃喝享乐,哪里又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这些事情。 平日里一应国事,都是交于云钦去处理,若云钦不在时,襄临王才会勉强看上几眼。 是而对云钦极为信任。 只可惜,云钦近两年名声大噪且颇有些功高盖主之势,襄临王虽荒唐,但皇家威严却不容外姓之人侵犯。 所以一襄临王有意无意的在暗中慢慢架空云家的势力,生怕云家势力一再壮大造成威胁。 这些云钦自然也知道,一再的针对,太过明显。 而在这样赤裸裸的怀疑下,他所言所行皆会遭到襄临王的质疑,所以,他若是想说服襄临王开战,那么此时便只能说反话。 “我燕国地广,区区一座城池给了便给了,至于虔国的战书,不过是一个想要讨便宜的幌子……” 襄临王在云钦尚未说完时,便冲着殿下的宋来颔首示意他退下。 宋来行礼退下,转身时冲着还在分析局势的少年冷哼一声。 云钦的话戛然而止,他毫不在意宋来那略带挑衅的一声轻哼,但在宋来退下后,朝着王座上的人看去。 似乎不解其意。 王上冷淡道:“宋来将军驻扎边疆多年,退敌无数,胜仗无数,此事便全权交给他去办吧。” 殿内的大臣面面相觑,显然是被王上的态度有所惊到。 毕竟之前云钦说一不二,襄临王也极为信任他。 可如今的架势,倒是有几分偏向宋来将军。 帝王心思,一向多变。 准确来说是帝王多疑,疑心一生自生暗鬼。 云钦情绪毫无波澜:“既然王上早有决策,臣便不再多言。” 襄临王点头,突然谈论起另一桩事情来,他道:“比起此事,孤更想让云卿去办另一件事情。” 云钦话间恭敬:“王上请讲,臣万死不辞。” 襄临王挑眉:“果真?” 云钦:“是。” 襄临王不再卖关子,开门见山。 “听闻云妡小姐,绝色动人。孤有意纳她入宫为妃,千宠万娇,于她一身。不知你这做兄长的可有意见?” 随着此话一出,金碧辉煌的大殿内顺然便冷窒下去。 云钦浅浅掀眸,里头古井无波。 他抬眸向高位上的人看去,一副听错了的模样,淡然启唇,唇角擒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王上,您方才的话,臣没有听清。” 襄临王感受到云钦周身微变的危险气息,也是颇有些畏惧这心思深沉的少年。 乱世之下出英雄,云钦就像是专为乱世而生,他心思缜密,城府极深,任何算计阴谋在他的掌控里都能游刃有余,手不沾血却能将一切阻碍悄无声息地扫除,他的可怕之处,略细数数都足以让任何人心惊。 襄临王当年能坐稳这王位,八成是依靠云钦的手段,如今被他这样盯着,襄临王竟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说出那句话。 但多年身处高位,早已习惯睥睨天下,哪儿能让一个臣子轻易吓住。 总是为了帝王威严,也不能被他的气势唬住。 襄临王似故意一般,一字一顿,语气也极为强硬起来,且丝毫没有意识到已然触到云钦的逆鳞。 “孤,有意纳你妹妹云妡为妃,择日便将她送进宫来,云卿,以为如何?” 云钦浅淡的视线里似酝酿着风云,他面上虚笑,丝丝缕缕的压迫感自身上倾巢而出,丝毫不加隐藏。 上位者的气息一瞬弥漫在所有人的眼底。 他寒着清眸。 仰视、睥睨。 一瞬之间划过的不屑仿佛高位上的王座,应当由他来坐。 云钦一字一顿,严词拒绝:“王上,不行。” 他的面容上似乎堆积着无尽凉薄,唇角的笑意也合时宜地凉薄起来,但声音却是温柔的像一股温热的风。 32-40 第32章 六月 燥热的风吹不暖殿中凝窒的气氛,亦吹不暖死气沉沉的罗烟城。 城中留下来的百姓受尽了战争的惊吓折磨,非常惧怕忽然出现在城中的暗卫。 而且暗卫还说要送他们去另一个地方,他们非常抗拒,谁知道是不是有去无回的谎言? 直到姜黛意搬出云钦的名字,并且告诉他们,她是云钦的妹妹,百姓们才接受他们的好意。 毕竟云钦的名头,比一国国君都能稳定民心,况且他的妹妹在这里,便足以说明这些暗卫的确是来帮他们的。 虽然云家现下算是燕国之人,但他们救人,从来不会只救燕国的百姓,他国子民在云家人眼里,与燕国人并无差别。 姜黛意跟着暗卫安置好罗烟城的百姓,并且将云钦留下的方子交给暗卫,让他们按照方子给这些百信调理身体。 虽说治标不治本,不过乱世之下,能尽多大的心便尽多大的心。 暗卫从姜黛意的话里听出她即将要离开的弦外之音,踌躇道:“云妡姑娘,你真的不带一些公子留下的暗卫吗?这样的话,公子无法知晓你在何处。” 姜黛意摇头:“我会给哥哥写信,你们照顾好百姓便可,至于我,不必担心。” 公子走前,确实下过命令,不得干涉姑娘的一切事情,所以暗卫后面也不再多言。 姜黛意牵了一匹马离开,脱离暗卫的视线后,一路向北,不做停留。 直到抵达一处荒无人烟的荒漠边缘,少女才从马背上翻身下来。 长裙在漫天的黄沙里飞扬,她独自进入荒漠,在一处凹陷的沙窝处停下,她抬手将一股内力朝着窝心打去,一阵沙陷之后,赫然出现了一道石梯。 姜黛意步下石梯,进入了一个密道。 她熟稔打开火折子,照亮前方的路。 天阙的人质,尽数在此。 那次璃太子墓穴中虽然已经将她们救出,但姜黛意猜到天阙不会放任他们逃走,所以在天阙动手之前,姜黛意又将她们藏了起来。 至于被这些人质牵制的刺客,姜黛意回头看去。 “姜姑娘,你这样来找我们,会不会被云公子怀疑?” 已经脱离天阙的刺客们这些日子也不敢轻举妄动,一直陪着亲人守在这沙地里,姜黛意会定期派她自己的人买来日常所需送到这里。 姜黛意打消他们的顾虑:“他不会发现,放心。” 千相受伤,天阙刺客四散,现下,正是这里的人离开的好时机。 姜黛意给他们两条路:“眼下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是隐姓埋名,带着家人四处逃亡,二是你们去投靠燕国的宋来将军,宋将军为人豪爽,你们若能想办法入了他的营内,想必当前困境可以迎刃而解。” “若有本事,将来封候拜将,也是你们的造化。” 刺客有些不解,若说私兵,其实云家便有不少,如果按照当下的情形,其实他们投靠云钦,才是最合适的。 可宋来效忠的是襄临王,襄临王也不如传闻中那般勤政爱民,他贤仁的名头,都是借着云家的手段,造势出来给百姓看得而已。 真正贤仁的人,是云钦,所以投靠宋来,还不如投靠云钦。 姜黛意猜出他们的想法,提醒道:“云钦多疑,我几次三番被他试探怀疑,你们若去投靠云钦,怕是会比在天阙危险,况且云家之人无比谨慎,你们去了一天都撑不过便会被查个底朝天。” “宋来的军队虽然隶属于襄临王,但那是忠军,纵然以后襄临王倒台,云家也不会置之不管。” 宋来没有云钦那般多疑,他只要忠诚二字,无关身份,无关过往,只是脾气有些冲,对比起只是表面温和的云钦,脾性实在是不知好了多少倍。 刺客拱手:“多谢姜姑娘指出明路。” 姜黛意已经不担心他们,眼下她担心的是她自己的父母。 “当初我的亲人是被少主亲自带走,你们有没有知道我的亲人在哪里?” 刺客苦恼道:“这我们确实不知道,恐怕现下还在少主手里,只是前些日子传出少主重伤的消息,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撑过去,如若撑不过去,恐怕姜姑娘的亲人很难找到。” 姜黛意有些不安,她早就与千相撕破脸了,而且她几乎有一年未曾见过他们,不好的预感在心中蔓延,千相如果因为泄愤而杀她的亲人,她一定会将他千刀万剐。 看来还是得找到千相。 否则她做事始终放不开手脚。 姜黛意对在场的人道:“我还得去找我的亲人,往后的的日子你们自己多加小心,我们就此别过。” 罗烟城内已经空无一人,所以云钦的暗卫也不会留在这里,姜黛意可以堂而皇之地进去,不用怕被发现。 姜黛意再次回到罗烟城,是因为想顺着千相消失的最后地点,推敲出他要去的地方。 在半晌的追踪过后,果然让姜黛意在罗烟城十五里外的一处凉亭内发现了他。 凉亭内坐着一个气息虚弱的老人,或许别人认不出,但是姜黛意一眼就能判断出,那确实是千相。 姜黛意踏上凉亭,状似不认识一般,坐在千相对面,似赶路赶累了一般,想休息一会儿。 千相擅长易容之术,云钦的暗卫,怕是着了他的道儿,把人给跟丢了,否则不会任由千相在外头潇洒。 扮作老人的千相见到姜黛意,面皮子险些绷不住,拳握了又握,这才冷静下来。 这个小骗子,几乎骗去他半条命! 云钦仗着有姜黛意给他透露天阙内部消息,与旁人里应外合,伤他至此,这口气,只要他活着他便迟早会出。 原本想带着姜黛意一起死,但思来想去,一旦他这么做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千相忍了半晌,终于试探着开口,一股老人音色学得惟妙惟肖:“这位姑娘这般急匆匆的,是要赶往哪处?” 姜黛意没有回答千相的话,而是略带着关心的语气:“您身体不舒服吗?我有一个哥哥,略精通些医术,不如,让他给你看看?” 千相听到“哥哥”二字都怵得慌,总觉得下一瞬姜黛意又要如小时候一般,一边温柔地叫着他“哥哥”,一边捅着他刀子。 什么时候,她也能捅云钦一刀就好了。 千相虚咳一声,道:“不必劳烦了,上了年纪都是这般,我休息一会儿便好了。” 姜黛意好不容易碰上这样的机会,不好好报报仇,真是对不起她两面派的人设,她握住千相的手腕,拉着他便要走,昳柔的面容上是浓浓的善意。 “您别担心,我的哥哥就在附近,我带你去找他。” 独属于少女的嗓音干净如厮,若不是知晓她的真面目,若是初见,千相还真的以为她是一个顶好的大善人。 千相虚弱至极,内力也失得差不多了。 此时对上云钦无疑是自寻死路,但此刻少女的手劲儿竟然出奇的大,令他无法挣脱。 姜黛意道:“您别担心,我哥哥一定会治好你,不叫你失望。” 千相眼见着挣脱不开,脱口便是谎话:“那边那气质温润之人是不是你哥哥?” 云钦此时正在燕陵王城,想必正与襄临王谈论开战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纵使知晓是千相的声东击西之计,姜黛意还是配合着转头看去。 她恍若被春阳刺到眼睛,恍若下意识一般松开千相的手腕,好奇道:“哪儿呢?” 就是这样一个间隙,千相便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过姜黛意依靠内力,已经听清了千相消失的大致方位,左右千相未恢复功力后便如同半个废人,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 燕陵王城。 王殿布置得极为奢靡,寻常人第一眼看去足以震撼,但看久了便觉得发腻,甚至会使人厌倦。 云钦看着王座之上的人,荒淫,无道。 方才那话,每多听一句,即刻想活剐了他的心思便多显现一分。 想沾染他的妹妹,得先看看有几条命。 少年隽雅的脸 色几乎可见的迅速沉下去,早前他曾质疑姜黛意的身份,语气重了些吓着了她,为了哄姜黛意开心,便欲带着她出府去郊外看萤火虫,只是半道便发觉她有些发热,此事便作罢,只好半道回府。 想起来,那时云钦感受到一道视线一直跟着姜黛意,想必便是襄临王了。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任何襄临王能见到姜黛意的机会。 襄临王看着沉默不语的云钦,他似乎在笑,但那笑绮丽而又危险,似乎是终于反应过来,他淡声道:“近日恐怕不太行,妹妹心系百姓,连臣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少年话里的推脱之意太过明显,襄临王完全不信:“世人皆知云卿与你妹妹寸步不离,你将她护得如同掌上珍宝,如今竟然这般巧合,孤方扬言要纳她为妃,她便不见了踪迹?” 云钦不以为然:“妹妹也是云家的人,想为天下百姓尽一份力,臣作为兄长,甚是欣慰。” 襄临王身边被云钦安插了自己的暗卫,有什么心思,暗卫都会第一时间报给云钦,襄临王想纳姜黛意为妃的想法,也不是今日才起的。 这也是为何姜黛意在罗烟城外的山上采草药时,说想离开,云钦轻易就答应她的原因,而且不出意外,她还会碰上另一个人,千相。 襄临王对云钦下命令:“三日之内,将你妹妹寻到,带回王城,孤一定要在近日见到你妹妹。” 云钦嗤笑:“王上,臣说过,近日不太行。” 不仅近日不行,往后也不行。 襄临王没想到云钦会这般忤逆他,纵然之前帮他登上王位,但也不足以能让一个君王纵容他的无礼。 襄临王沉沉道:“云钦,难道你想抗旨?” 云钦审度着襄临王,清隽的面上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恭敬。 周围的大臣心里也都清楚,燕国在兵力不敌他过的境况下,还能风光起来,全靠云家。 云家一旦叛变或是投入他国君主的麾下,那么对于燕国来说便是噩耗。 云钦外出游说多年,这才堪堪稳住各国君主起战的想法,才顺势让燕国有了喘息之机。 如今王上已经挑明欲纳云妡为妃,本是美事一桩,况且王上本就不满云钦功高盖主,云钦在此时顺势交出妹妹,让她在襄临王身边吹吹枕头风,说不准云家又会被王上重用。 可众大臣看着云钦的神色,却发现他似乎并不想让云妡进宫。 “云公子,云妡小姐能进宫伺候王上,这可是莫大的殊荣,你也不要太过执拗。” “是呀,王上这是在试探你的意思,若是你同意,足以证明你对王上的忠心。” “……” 大臣们见风驶舵,一唱一和,仿佛真的是在为云家想法子。 云钦淡漠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在嘈杂的议论声终于停止之后,他终于松了口。 “此番妹妹出行,身边并未有暗卫跟着,找到她或许需些时日,王上稍安勿躁。” 襄临王见云钦松嘴,自以为是云钦有意向自己折服,面上挂上得意,什么厉害人物,还不是得屈居于他之下。 云钦无意多待,道:“臣便先去寻找妹妹,既然王上无其他事情吩咐,臣先告退。” 襄临王随意地挥挥手,云钦面上惯来是个好脾气的,让襄临王忽略了他骨子里的晦暗,也自然看不到云钦眼底隐现出的杀意,恍似浓稠到能化出实质。 深绿长叶轻落,拂过姜黛意的眉眼。 她顺着千相消失的方位,一直追着他,但是也不敢跟得过紧,她必须在暗处观察千相,她这个世界里的亲人,还在他的手上。 暗中跟了他三日,姜黛意很有耐心,她觉得说不定能通过千相,找到她的亲人。 也不排除他为了躲避云钦暗卫的追杀,会去藏着她亲人的地方。 毕竟那地方,绝对隐秘,否则也不会这么长时间都找不到。 千相走进一处农舍中,农舍四面漏风。 好在是夏日里,六月酷暑,漏风恰巧解暑。 姜黛意隐在暗处,原本以为千相发现不了,没想到仅仅一个下午,千相就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幽幽道:“出来吧,躲什么?” 他依旧是用得老人的面皮,姜黛意走进破旧的小院子里,坐到千相对面,还是装作没有认出他来。 “老人家,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千相没有回答她,反问道:“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姜黛意还是之前的回答,笑意盈盈:“您在凉亭中不告而别,我一直担心您的身体。” 说着,还将手搭在千相的手腕上,装模作样地把脉。 千相淡淡看着她,忽然道:“你装够了吗?” “在云钦面前演戏还没演够,演到我跟前来了?” 千相脸上的面皮一松,老态的面孔瞬然变成另一张阴戾好看的面容,他想抽回手,却被姜黛意抓紧。 姜黛意玉软花柔的面庞映着光,她低声轻语调中自带险意:“千相哥哥,这么快就忍不住暴露了,你的脑子但凡有你的武功一半高,也不会被云钦耍到这步田地。” 千相看她,“你跟了我一路,就是来跟我说这些的?” 姜黛意冷声,手捏着他的腕骨咯吱作响:“我的亲人在哪里?” 千相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情,我道你与云钦联手设计杀我的时候,就已然将你亲人的生死置之度外了呢。” 姜黛意最后一次好耐心,语气柔柔却充满威胁道:“千相哥哥——” 他们在哪儿? 这几个字还未来得及说出便硬生生噎在喉咙里。 “妹妹。”一道不辨喜怒的声音,来自云钦的声音,响起在姜黛意耳朵里。 此时,她还抓着别人的手叫着别人哥哥。 这一幕,都结结实实落在了赶来的云钦的眼底。 云钦沉着凉薄的眼,眸底稠暗佛随时能浸染他的珀眸—— 作者有话说:妹妹:逢场作戏而已老哥,不要当真。 第33章 姜黛意笑意敛在脸上,她缓缓向那边看去。 云钦大步过来,身上的衣袍在随着他迈步的动作晃动。 他的神色微沉,看得姜黛意心生不安,以至于千相在瞬时掐住姜黛意的脖子时她未能及时做出反应。 千相才想用姜黛意威胁云钦,可扑面而来的汹涌内力直接掀飞了千相。 姜黛意的青丝翻飞,拂着她清柔昳丽的面容,她看着朝她靠近的云钦,下意识想后退离开。 云钦靠近姜黛意,嗓音缓然:“别动。” 姜黛意鬼使神差地顿住动作,她察觉云钦的心情并不是太好,一时也不敢随意忤逆他。 随后云钦经过姜黛意,在遭重创的千相面前站定。 千相看出云钦的杀意,嗤笑一声,眼神略过云钦对着后方的那道倩影喊道:“姜黛意,来啊,让他动手。” 云钦眼神扫向姜黛意,果然她的眸子里透出担忧,是对千相的担忧。 “你要保他?” 阴沉的光透过婆娑树影,映在云钦的脸上,他言语虽在问,但眼神却似乎透露着丝丝的警告,警告姜黛意最好不要开口求情。 不要在他情绪不明的时候,忤逆他,但她还是开口了。 “哥哥,能不能先不要杀他?” 云钦周身气息矜贵温润,纵然此时听到她的话,眸色一瞬间沉了下来,但他还是耐心地询问。 “为何?” 云钦起初不杀千相,是想试探姜黛意,如今他已经知道了姜黛意的态度,自然也不会再留着千相。 姜黛意不打算瞒着云钦,反正也瞒不过。 她走到云钦身边,扯了个慌:“天阙里还有一些人质被他藏起来了,至今还未曾救出来,先问出人质的下落,再杀他也不迟。” “姜黛意,你连你的亲……”千相听到 姜黛意所言,嗤笑出声,正想揭穿她的身份,却被姜黛意上前点了穴道让他闭上了嘴巴。 云钦审视姜黛意:“为何不让他说完?” 姜黛意不以为然道:“他说得话哥哥敢信吗?先将他带回云家,东西吐出来之后哥哥再处置他。” 云钦眼神淡淡在少女面容上停留一瞬,未再多问。 “走吧。” 姜黛意跟上迈开步子的云钦,身后落下两道暗影,将千相一并带上。 不过暗卫向另一个方向离开。 看来云钦还是不打算放过千相,否则没必要分开走。 姜黛意状似奇怪地问:“暗卫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云钦步伐不疾不缓,他走在山间,如玉身影恍如一道绝雅的风景。 “这些日子我们先在外头避一些时日。” “避什么?”姜黛意不解,还能有什么事情,是需要云钦去避开的。 “避开襄临王。” 襄临王,为何要避开他? 姜黛意记得,云钦一向得襄临王的重用,但如今看云钦的神色,似乎都快与襄临王成为敌人了一般。 “襄临王想纳你进后宫。”云钦接下来的话差点让姜黛意趔趄栽倒。 他稳稳扶住惊诧的少女,“好好走路。” 姜黛意反应过来,怪不得云钦才与她分开几日便又出现在她面前,此时要带着她避开襄临王,想必也是不想让她进宫。 “那哥哥不答应的话,襄临王会不会对付云家?” 提起襄临王,云钦的神色又沉了几分。 襄临王表面是想纳姜黛意进宫,其实是为了找个由头削弱云家的势力。 自古帝王多疑,乃常事。 只是,襄临王不该将主意打到姜黛意身上。 妄图以掌控姜黛意来威胁他。 姜黛意倒是不意外,早就听闻襄临王荒淫,只是襄临王从未见过她,如何会将主意打 暗卫却去而复返。 倒不是回来找云钦的,而是追着冲开穴道的千相而来。 千相咬牙切齿:“姜黛意,你救不救我?” 姜黛意不动声色,她看到千相眼底的威胁之意—— 不救我,那就让你的亲人给我陪葬! 真是太沉不住气了。 姜黛意蹙眉,云钦的暗卫中有她的暗线,她原本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让云钦杀千相,千相这么做,反而会惹怒云钦。 果然云钦顷刻之间便到了千相眼前。 千相毫无还手之力,但却一点都不担心害怕。 因为下一瞬姜黛意已经挡到他眼前,接下云钦致命的一击。 云钦没想到姜黛意会接他的杀招,虽收回了不少内劲儿,到底伤着了她。 姜黛意掌心发麻,被云钦霸道的内功震的五脏六腑发疼。 云钦看着姜黛意唇角缓缓渗出的鲜血,眉头紧紧锁着,他道:“你做什么?” 姜黛意没办法给云钦解释,她试图祈求:“可不可以不要杀他。” 云钦眸色晦暗,“为什么?” 因为他们幼时曾在天阙的情分吗? 云钦不觉得这是一个不必杀他的理由。 姜黛意眼见多说无益,只好道:“待我处理好一切,我再回来。”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带着千相飞身离开。 姜黛意不敢回头看云钦的表情,她的亲人在千相手上,她必须带走千相。 她不敢赌,也不能让云钦知道她的身世。 暗卫也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得不敢说话,其中一名暗卫试探着开口。 “公子?” 云钦神色如常,周身的气息却恍似凉如冰窖。 他淡然道:“抓回来。” 云钦虽然语气平常,但眼底的肆虐之意愈加弥漫开来,仿佛整个人忽然换了个芯子,如变了个人一般。 他碾碎一片落叶,看着随风而去的齑粉,忽然有些躁郁。 少年声色终于冷了下来,“千相,杀。” 暗卫不敢直视云钦沉隽的眉眼,连忙顺着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作者有话说:哥哥:女大不中留。 第34章 月色淡淡,燥热的夜风吹得人愈发烦闷。 一座远离燕陵的城中,易了容的姜黛意带着同样换了一副面孔的千相,躲在暗处。 他们连城郊的林子都不敢待,若是在僻静处遇到云钦的人,他们连跑得机会都没有。 此时她正带着千相躲在城内一处隐蔽的巷子里,静静蹲着等着云钦的手下搜寻无果后离开。 他们躲到了略为人多的一座城中,人多些也好掩藏。 云钦像是故意派人在跟姜黛意玩猫抓老鼠的游戏,每次都像在吓唬一般,似抓非抓,整日让他们处在惊吓之中。 姜黛意知道,云钦在借机教训她。 看着一旁半死不活的千相,姜黛意越发来气,她掐住千相的脖颈,询问:“你告诉我我的亲人在哪里,我送你去阙主那。” 千相轻笑:“你先能带着我逃脱云钦的追捕再说吧,尚未完全脱险之前,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姜黛意跟他无话可说,将他扔在一旁后要独自离开。 “姜黛意,我不吃葱啊。”千相喊着姜黛意,他知道姜黛意要去找吃的。 姜黛意一震,先是警惕地向四周看,然后回头冷凝千相,低声提醒:“不想死就闭嘴!” 不再管他,姜黛意消失在夜色中。 城中并没有宵禁,所以易了容的姜黛意混在来往行人中,倒是也不显眼。 姜黛意走到一个包子铺旁停下,随便买了几个包子便又回到了巷子里。 方才还在巷子里的千相此时已经不见了踪迹,姜黛意警铃大作,猜测是不是云钦的人找到了千相。 姜黛意试探着叫人:“千相?” 身后有人逼近,姜黛意转身一掌劈出去,千相侧身挡住她的攻击。 方才还半死不活的,这会儿倒是有力气作死。 动作间包子从油皮纸里掉在地上,姜黛意皱皱烟眉收回手,去捡地上的包子。 月光打在姜黛意柔丽的面容上,她不发一言,似乎已经习惯了随时会犯病的千相。 包子上已经沾上了灰,千相自然不会去吃,姜黛意也没有勉强。 如果饿死前,请先告诉她亲人的下落就好。 姜黛意靠在墙边坐下,拍了拍包子上的灰,将外头一小层沾了灰的薄皮剥下来,自顾自吃着。 千相看着她,笑道:“现下都知道剥下沾了灰的皮了。” 姜黛意睨他一眼,小时候在天阙的时候,她连馊掉的包子都得用抢的才能吃到,更别说只是沾了点灰。 现下的世道,恐怕依旧有很多人,连包子都吃不到。 活活饿死的,也不在少数。 姜黛意忽然想起云钦,襄临王不受控制,如果发疯,肯定会牵扯到燕国的百姓,也不知道云钦能不能继续稳住襄临王。 她带着千相逃走,云钦一定很生气。 不知道他现在是忙着稳住襄临王呢,还是忙着找她的下落。 如姜黛意猜想得一般。 云钦动怒了。 燕陵王城,云家的人乱作一团。 夜色下,云府外围满了襄临王的禁卫,他们手拿火把,照亮周围,确保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一边是忽然阴晴不定的云钦公子,一边是咄咄逼人的襄临王,云府内的人几乎不敢有丝毫懈怠,夜不敢眠。 云俪夫人与襄临王的人周旋完,去书房找云钦。 她推门进去,看向坐在窗牖前的少年。 窗牖雕云刻镂,淡青的纱窗上映出云钦的影子。 月色透进来,他逆着光,面容隐匿在阴暗里,一如他此时的心境。 云俪夫人走近,试图安抚看似情绪平和的云钦。 “妡妡或许是有别的苦衷,她这孩子看着无碍,其实心思比你还重些,你大可不必这般动气,待寻回来,小惩一番也就罢了。” 云钦语调极淡:“我没有动气,姑母。” 云俪夫人指着府外通天的火光,“你动用云家的私兵,到处搜寻妡妡的下落,阵势之大,惊动了襄临王。” 云钦垂睫挑烛火:“襄临王想纳妹妹为妃,我这是在帮王上寻人。”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你知道我说得不是这个意思。” 云俪夫人坐在 他对面。 “况且,你这分明是借着寻人来立威,你想敲打谁?” 云钦道:“襄临王被奸佞迷惑,警告警告王上身边的蛀虫,百姓也能好过一些。” 云俪夫人审视着云钦面上的昭然若揭:“你是在对付奸佞保护百姓,也想顺势警告襄临王,得罪云家的后果,但现下的架势,更多,是在敲打妡妡吧?” 云家的势力遍布天下,不管她跑到哪儿,云家的人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找到她。 云钦偏偏放任她带着那刺客出逃,不就是想借机挫挫她的锐气教训教训她,让她下次不敢再肆意妄为。 少年神色极淡,“这样很好,她既然愈发顽劣莽撞,便得教训。” “姑母应当知道,父母尚且爱子如杀子,爹娘在世也不会放任她这般纵性。” 云俪夫人道:“届时适得其反,难道你还要将她关起来吗?” “也不是不可。” 云钦接着云俪夫人的话,没有一丝犹豫,“待她这次回来,便将她关起来,什么时候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什么时候再将她放出来。” 语调平平的话,其中听不出喜怒,仿佛在谈论极平常之事。 “云钦,”云俪夫人不赞同地皱眉,“她是你妹妹。” 云钦嗓音清隽:“忤逆兄长,那便更该罚。她但凡乖巧些,也不会惹得我不悦。” 云俪夫人见他听不进去,叹了口气,分析眼下的形势:“我们这样的大族有私兵不是什么秘密,但你此次的动静闹得太大。” 本就遭襄临王忌惮,这样一来,不是明摆着让襄临王知晓云家真正的实力,长辈们的意思,是不想这么早暴露。 云钦抬眼,视线缓缓看向云俪夫人。 少年声色慵缓:“就是要动静大,她才能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一字一句皆是围绕云妡,丝毫不将忌惮之心已达到顶峰的襄临王放在眼里,而是担心云妡不认错。 “钦儿,你是否对待妹妹,太过严苛?”云俪夫人不理解,好像对待云妡,他这个哥哥的掌控欲有些过头了。 反而少年似乎并不自知。 云钦神色还是温润的,声音却骤然微沉了几分:“她救走天阙刺客不知所踪,我寻她反倒担上严苛二字,那姑母说到底该当如何?” “……” “姑母,我是她的兄长,从前我该如何管教妹妹,姑母从未有过置喙,如今想来也不会。” 少年嗓音缓缓如碎玉,漠然着眸,眼底有如风雨将临。 莫道下人近日惶惶不敢言,云俪夫人虽是云钦的长辈,此时却也被他的气势波及,震得她一时无言。 从前云俪夫人不管,是因为云钦只是寻常之心,可如今对待云妡,他着实是有些独断专横。 云俪夫人叹息:“姑母不是怪你……既然你有自己的考量,那便由你管束她便好,左右一直以来,都是你在管着她。” “只是妡妡七岁前到底在天阙长大,便难免与里头的人有些牵扯,这些关系往后都可慢慢斩断,不可操之过急。” 云钦:“姑母不必担心,我有分寸。” 他都如此说了,云俪夫人自然不再干涉他的决定,只是另一件事情,还得同他商议。 “襄临王,姑母打算先稳住他,现下不是除掉他的好时机,钦儿,不如你专心寻妡妡,襄临王的事便先交给姑母。” 云钦先是沉思,后而才反应过来一般笑了笑,知道云俪夫人真正的用意,他问:“这是您的意思,还是叔父的意思?” 云俪夫人不意外云钦会猜到,从中调和道:“你也别怪你叔父,他到底考虑的周全一些。” 云钦道出玄机:“叔父在怪我做事太过激进。” 云俪夫人没有否认,因为襄临王的一句要纳云妡为妃,他便动了杀心,太沉不住气。 “妡妡是云家的血脉,寻回已经不易,襄临王暴戾,你叔父不会忍心让她在宫里里遭罪。” 道理谁都懂。 云钦漫不经心道:“此事叔父定夺便是,襄临王的事情我不会再管。” 云俪夫人见他松口,狐疑地提醒他:“你最好不是敷衍我。” 云钦向来出手果决,先斩后奏也是他惯来的风格,谁知道他会不会口头答应,暗地里不动声色地动手。 “叔父既然想接手襄临王这个烫手山芋,我自然乐见,姑母多虑了。” 云钦这些年明里暗里想尽办法侧面约束襄临王,才让襄临王暴戾的手段没有波及到百姓,又能同时不让襄临王抵触,其中烦郁不言而喻。 既然叔父想自讨苦吃,他也着实没必要揪着不放。 云俪夫人见云钦似乎真的懒得再去管襄临王的模样,松了口气道:“那便好,襄临王的人我会去周旋,你早些歇着。” 云钦颔首:“好。” 烛火阑珊,晃着云钦的眉眼。 云俪夫人走后,暗卫现身。 云钦淡淡道:“什么情况?” 他向云钦汇报姜黛意的近况:“姑娘似乎想带着千相回天阙。” “继续派人耗着他们,慢慢耗。” 耗尽她的耐心。 他回来后思索许久,觉得要让不听话的妹妹主动回来跟他认错,那才有意思。 云钦意懒神疏,漫不经心的眼底弥漫着隐隐的怒色,“待她什么时候玩够了,我再收拾她。”—— 作者有话说:谢谢“药妍的丝袜”宝宝送来的二十瓶营养液,谢谢小天使~ 第35章 山幽路僻,丛林掩蔽。 云家的暗线如狗皮膏药一般,追得姜黛意精疲力尽。 为了摆脱云钦,她只好带着千相躲在寒林界外。 这里地势险峻不好追踪,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千相内力没有恢复,姜黛意也不指望他能跑多快,还不如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他的伤恢复得好一些再走。 姜黛意如往常一般摘了一些野果子,回到临时搭建的木棚子时心下一惊。 云钦的暗卫竟然找到了这里。 暗卫向姜黛意行礼。 “姑娘多日不归,公子很担心,特地派属下来请姑娘回去。” “千相被你带走了?” 姜黛意没有看见千相,已经猜到他约莫又落到云钦手里了。 暗卫:“已经送到了公子那里。” 果然。 云钦应当就在附近,否则她就摘个野果的功夫,千相怎么可能就到他手里了。 她以为到了寒林附近她就能躲得很好,可事实是不论她躲到哪里都会被他找到。 云钦就像一张无形的网,只要他想,随时都能收网。 或许一开始便不该带着千相逃走,这样一来,只要跑不脱,便又会被云钦怀疑。 毕竟,当初设计引云钦杀千相的是她,如今忽然改变主意要救千相的也是她。 在云钦的视角里,她的反复无常,本就疑点颇多。 姜黛意无言,沉默着转身。 这时候回去对上云钦,该怎么解释? 想想他那多疑的性子就累得慌。 暗卫看出姜黛意的心思,提醒道:“公子说了,如果您再敢跑,自己知道后果。” 姜黛意深叹了口气,“带路。” 竹林清幽,影影绰绰。 姜黛意跟着暗卫不过须臾便到了,云钦果然在他们附近的一片小竹林里等她。 霜隽如月的身影静静倚在几竿苍翠竹边,他如玉冠绝的面容上是不达眼底的笑意。 对上她的视线时,他只轻声问。 “玩够了吗?” “妹妹?” 姜黛意看着他温润却危险的眼眸,脚底便有些磨蹭。 少女磨磨蹭蹭地走近,云钦又闻到了她身上的那股琼花香,只是还掺杂了一些令人厌恶的其他的繁杂味道。 约莫是带着千相东 躲西藏,免不了要碰着他,便染上了其他的气味。 云钦几不可见地微拧长眉,语气稍沉几分:“问你呢?” 姜黛意自然感受到了云钦的情绪变化,她自知理亏,抬起白皙的面庞,柔着嗓音哄他:“哥哥,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云钦站直身子,身后的竹竿微微晃动,他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姜黛意,“我以为你会先问我,千相被我弄哪儿去了。” 姜黛意是很想知道千相在哪里,但云钦现下正在气头上,她越是问,他反而越不会说。 “我可以和哥哥解释。”姜黛意道。 云钦的语调漫不经心,似乎根本不想听她解释,“又要编造什么样的谎话?” 她总是骗他。 姜黛意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视四周,却在下一刻,对上云钦的视线。 他的面庞距她极近。 姜黛意微微一惊:“哥哥!” 云钦弯下窄腰,隐隐清冽的冷香扑在姜黛意的面上,他看穿她的心思,“妹妹在暗暗找什么?” “……没有。”姜黛意垂下眼睫,避开云钦的视线,仿佛这般便能藏住自己的想法。 云钦直起身子,拉住姜黛意的手。 “妹妹这么想知道千相在哪里,那便去找他好了。” 姜黛意本以为云钦要带她回云府,没想到他去的方向,是寒林。 云钦将千相带去了寒林? 寒林里生不如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向姜黛意,她打心底里排斥那个地方,根本不想踏足。 云钦掐着姜黛意的手腕,微微强迫她往前走。 “看来妹妹的确厌恶寒林,连千相都使你望而却步。” 姜黛意讶然地抬眸看他。 云钦眼底暗光流转,驻足对姜黛意道:“我虽不知妹妹瞒着我什么事情,也不知晓妹妹救他做什么。” “但,谁曾将你扔进寒林,如今,我便要将谁扔进去喂狼。” 看着姜黛意震惊而欲言又止的神情,云钦温柔安抚她:“会留着他一条命,放心,不想杀他,那便不杀。” “不过他对你做过的恶事,哥哥总要帮你讨回来。”—— 作者有话说:云钦:虽然生妹妹的气,但不影响为妹妹报仇。 第36章 冰凝雪积,漫天飞白。 云钦拢了拢广袖,侧目看向姜黛意。 “寒林之内寒气蚀骨,没有内力之人难以撑过三日,被天阙扔进去训练的人,不仅要抵挡这刺骨之气,还要在一众手段残忍的同门之中活下来。” 姜黛意没有吭声,视线向林中的那些身影看去。 天阙却从未停止训练新的刺客。 姜黛意看向那些小小的身影,有些已经被吓得神志不清的孩子,蹲在雪地里一时发抖一时胡言乱语,看着极为可怜。 有些想逃跑,却根本无法寻到方向,只是在瞎打转,浪费体力。 云钦早有耳闻天阙的恶行,如今看着此景,不免想到当初的姜黛意,她是否也如如今林中的人,如此身不由己,身不如死。 姜黛意羽睫微微发抖,这些年她已经在暗中救了不少孩子,可是她的帮助就如杯水车薪。 治标不治本。 脚步微动,姜黛意才迈出一步,便被云钦拦住。 姜黛意看向云钦,不理解他为何拦她,“哥哥,帮帮他们。” 雪落在少年的长睫上,他此刻的浅眸恍若天际的飘雪,毫无温度。 “原来妹妹对待陌生人,亦有担忧之心。” 姜黛意不明白,“哥哥在说什么?世人疾苦,世间纷乱,哥哥一向秉着救赎之心,如今我想救他们,哥哥拦我做什么?” 云钦面上风轻云淡,眸底却幽幽望着姜黛意。 “你既知晓这世道纷乱,对陌生人尚如此担忧。” “可你带着一个危险至极的人逃离我的视线,可知我也会担忧?” 姜黛意闻言微微一怔,闭口无言。 云钦挥手弹出一颗小石子,打断一个想要伤害人的孩子的动作。 数名暗卫上前控制局势,该救的救,该带走的带走,比起姜黛意的方式,云钦出手更为利索。 云钦眉眼浅淡如雪:“就像现下,暗卫便守在附近,妹妹却下意识认为我拦你是因为我不想救他们,出口便是质问。” 在他的视角里,她是他的亲妹妹,所以这些事情他来就好,拦住她,是因为不容许她沾染上任何危险。 姜黛意被云钦的话绕进去,一时竟然没有反驳的余地。 云钦说得没错,她的确对他,很不信任。 因为姜黛意下意识觉得,如果云钦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一定不会再将她当成妹妹一般保护。 依照云钦的性子,他不会杀她,但也不会让她好过。 毕竟,她冒充了他的妹妹,云家便会停止寻找真正的云妡。 虽然这样的乱世下,真正的云妡生存的几率微乎其微,但万一还活着,那她对于云家、云钦,就是罪人。 她从来不觉得可以依靠云钦,是一件好事。 云钦淡淡睨着她,看着少女眼底复杂的流光,他道:“妹妹此刻,还在想着怎么提防我?” “没有!”姜黛意看着云钦不显山露水的面容,突然有些胆寒。 “我只是不想哥哥事事都得以我为主,毕竟身为云家的人我也……” “哎……”云钦打断少女,抬眸望着飞雪,“妹妹,我说过,不要给我讲故事,我不爱听。” “尤其是……子虚乌有的故事。” 风雪未停,可耐心,已经磨尽了。 暗卫迅速带走那些孩子,有新的人影出现在姜黛意眼前。 姜黛意来不及细细琢磨云钦话中的意思。 因为。 她不仅看到了千相,还有她那被千相藏得难以找到的爹娘。 如今,却意外出现在这里。 云钦耐性尽失,一向浅薄温柔的语气危险起来。 “妹妹既然喜欢讲故事,不如,讲讲这三个人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女鹅爹娘出场。 第37章 飞雪簌簌,入眼即白。 在一片的雪色里,立在雪地里的那对少年兄妹,矜贵淡漠。 姜父母看见日思夜想的女儿,眼底瞬然溢满了泪水。 还好她如今,过得不算太差。 他们曾见过被带走的孩子们,是受过怎样的折磨才能安然无恙的活下来。 以往能见到女儿的次数,也是少之又少。 姜父母亦是看见了女儿身旁的那个少年,少年看着温润,眉眼惊鸿,虽此时眼底盛满不耐,但下意识护着他们女儿的细微动作,可见是有关心之意。 可是…… 他们将视线定在千相的身上,天阙的少主为何也在这里? 形势不明,他们不敢轻易去与姜黛意说话。 所以在姜黛意的视线投过来时,姜父母暗暗摇头,示意她不要露馅。 身困天阙多年,自然知道任务失败的后果。 就算是今日葬身狼腹,他们也不会让姜黛意处在险境之中。 况且,这位少年看着对姜黛意并无恶意,反而举止之间尽是维护。 雪落到姜黛意的面颊上,她虽意外,却没有露出格外的慌乱表情,她回以父母放心的眼神。 姜黛意在想,既然云钦将人带了过来,那么是否知道内情,知道那二人是她的亲生父母? 云钦淡淡等待着姜黛意开口,天阙之内一直都有云家的暗线,这次救出来的其实不止这二人。 他们身上带着云家的东西被暗线发现,传信告诉了 他。 云钦直觉姜黛意一定与这二人有所关联,所以便将人带了过来。 他这个妹妹,惯来会伪装。 现下不动声色,想通过他的反应来判断他是否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此地无银三百两。 姜黛意不说话,云钦也忽然耐心了起来。 他看向暗卫,侧眸示意着他们什么。 姜黛意摸不透云钦的心思,到底担心父母,开口问他:“哥哥要做什么?” 云钦:“妹妹见过狼吗?” 姜黛意就算没有见过,此刻也见上了。 方才得云钦授意的暗卫将几只狼放进去,发红的眼,凶狠的表情,像是饿了好几天。 姜黛意不在乎云钦怎么对待千相,但此刻除了千相,她的家人,也在其中。 “哥哥!” “怎么,要讲故事?” 云钦隽逸的眼眸凝睇少女,比起凶狠的狼,这样不动声色却隐着险势的眉眼,更让人不寒而栗。 姜黛意被他噎得不知如何开口。 云钦:“不知道说什么,就不要说话。” 另一边。 雪色落在千相的单薄衣裳上,他没有内力,冷得有些瑟缩,眼看着暗卫将寒林里的狼赶到身边,看着他们口水直流。 姜父母吓得后退,可四方都有狼,看着他们虎视眈眈,避无可避。 姜黛意的视线与他们对上,明明阿爹阿娘已经身险险境,却依旧害怕暴露她的身份,而强忍害怕不与她相认。 她此番,该怎么办? 云钦将几人之间的百转心思捕捉个遍,这几人之间渊源颇深,只是不知道姜黛意会给他一个怎样的解释。 会不会踏入他为她所设的局中。 狼试探着前进,不知不觉间已经将几人团团围住。 云钦终于感受到身旁的少女开始慌了,他侧目。 姜黛意正紧紧盯着眼前的境况,她欲寻找合适的时机,出手救人。 云钦看出姜黛意的意图,话里点人:“它们很聪明,纵然饿却不会莽撞冒险,而是缓缓试探。” 姜黛意听懂云钦话中隐含的意思。 眼前一幕,便是云钦的局。 他在告诉她,莽撞带走千相的后果是何。 云钦侧身,视线压迫在姜黛意的身上,眼神居高临下。 “这些狼,可比妹妹聪明多了。”—— 作者有话说:妹妹:对对对你个大聪明,现在骗我给我下套,以后哄都哄不好。 第38章 又是试探。 亦或是发现了她的身份。 姜黛意下意识觉得,只有这其中一个原因,才使得云钦能说出来这些旁敲侧击的话。 二人之间心思百转,唇边的笑比落雪都要凉薄一些。 云钦身上的披风挡去白雪湿意,他的眉眼间蒙上一层暗光。 姜黛意揣测着云钦的心思,连云钦将披风解下搭到她身上都浑然不知。 “怎的这般爱发热?” “这样冷的地方,出一头汗。” 姜黛意神思不稳,恍神间手背触上额头,果然摸到一手汗。 冷汗。 “哥哥,停手吧。”姜黛意轻声道。 云钦帮她系好披风的系带,闻言慵缓笑一声:“妹妹何出此言?” 姜黛意看着云钦的面容,为着他明晃晃的压迫手段略有些恼,“哥哥为什么明知故问?” 这样温润夺目的一张脸,算计起人来,却是毫不留情的得心应手。 狼再有耐心,也终是抵不住饿意,几句话的空挡,已是发起攻势,看得姜黛意心头瑟缩。 无奈云钦紧紧桎着她的手腕,她迈不出一步。 “妹妹反复无常,”云钦指尖从白皙皓腕滑过,使劲儿揉了揉姜黛意凉透的掌心,替她暖手,“我总是猜不透,你来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姜黛意软眉微蹙抽了一下手心。 平日最多也是牵手,此刻他虽是好意替她暖手,但捏着她手心一寸寸摩挲的举动到底有些越界了。 “放了他们吧。” “放了谁?” 云钦没有再动作,但依旧不让她离避。 姜黛意:“那对夫妇。” 云钦朝着姜黛意所言的那对夫妇望去,“可他们是天阙的刺客,该死。” “简直胡说八道,他们是……” 话音戛然而止,姜黛意的冷汗更多了几分,隽冽的双眸凝上她的,耐心等待她的下文,“他们是谁?” 姜黛意樱唇颤了颤,那边已经有一匹狼扑了过去。 千相阴毒,拽过姜父母,背着的身影顿了一霎,然后毫不犹豫地拿他们做挡箭牌,姜父母认命一般闭上眼,他们就算死也不会让女儿暴露身份惹上危险。 狼口并未袭来,姜父母睁开眼,几支利箭穿过,那些狼险些被射死,即刻吓得四散而逃。 姜父母下意识朝着女儿那边看去,方才还和谐而立的少年兄妹此时已经势同水火。 而周围已经多了许多暗卫,方才那些吓走恶狼的箭,便是他们射的。 姜黛意目睹了那惊险的一幕,再也忍不住,出手朝云钦冷玉一般的脖颈袭去。 云钦不闪不避,任由少女掐住他的脖子。 姜黛意一贯楚楚柔然的双眸此刻泛着红,长睫落雪,冷意凛然,“哥哥真是够了!” 暗卫将姜父母带到云钦跟前,抬眼仿佛见不到眼前的局势如何,只正常禀报:“这二人说有话对公子说。” 姜黛意冷静下来,惊觉自己的举动可能会惹怒云钦,忙松开了手。 她有些担忧地看向面容上染上惊惶的姜父母,又看向云钦。 云钦眼下颇有些喜怒无常的架势,方才还一阵一阵的阴阳怪气,现下漂亮的眼尾倒是挂上几分莫名愉悦的弧度。 姜黛意未做反应,她的阿爹阿娘已经求上了眼前的贵公子,他们想只要不与姜黛意相认,便不会给她带来麻烦。 “公子勿要动怒,我们是罪人,我们该死!” 说罢正要跪下去,却被云钦伸手扶住。 姜黛意看向云钦,他的眼内,没有杀意更无不屑,有的只是对百姓的一视同仁。 云钦声线隽润好听,眼底溢出的善意足以蛊惑人心,他缓缓解释:“二位不必对我行此大礼,方才只是误会,你们既不会武功,自然不是天阙之人。” 没有跪成的姜父母不解地对视一眼,暗卫从旁解释:“这是云钦云公子。” 云钦的名头不小,纵然没有见过,但姜父母也有所耳闻,他们道:“云公子,我们并不是刺客,只是被天阙抓起来的可怜人而已。” 云钦温和一笑,眼眸转向姜黛意,谎话张口就来:“这位姑娘名叫姜黛意,于日前被舍妹云妡所救,似乎与天阙渊源颇深,既然你们都出自天阙,不知可互相认识?” 姜黛意心一凉,他果然对她的身世起了疑心—— 作者有话说:谢谢宝宝“药研的丝袜”,灌溉营养液+20 第39章 民间所传,云公子确实有一位妹妹,护若珍宝。 没想到他的妹妹竟然救了自己的女儿。 姜父母知道姜黛意在出任务,但具体是什么任务,他们不得而知。 所以自然不知道,姜黛意已经冒领了云妡的身份。 姜黛意想插话,云钦看向她。 少年如玉霞和清的珀眸里云流涌动。 他在提醒她,不要再试图做出让他不悦的事情。 姜父母看向姜黛意。 毕竟是日思夜想的女儿,他们只是寻常人,比不得姜黛意擅于隐藏心思,所以稍一观察,便能看出姜父母绝对认识姜黛意。 云钦笑意依旧和善,他缓声追问:“二老认识她吗?如果真是故人,我会帮助你们,安稳此生。” 姜父母对视一眼,眼中蓄泪,向姜黛意看去:“意儿,我们的女儿……” 姜黛意变了脸色,云钦闻言笑意更深。 “原来我不知妹妹,在这世上竟然另有双亲。” 姜黛意已有些束手无策,她硬着头皮,无力道:“哥哥,你听我解释。” “解释你敢冒充云家的血脉?” “还是解释你这七年将我玩弄于鼓掌之中?” 云钦深深 地看着她,他对她的目光,从未如此凉薄过。 稠玉淡眸,波澜不定,泛着一丝审视。 周遭雪色弥漫,虽平静,却透着刺骨寒意。 姜黛意被父母一朝暴露身份,她已经束手无策。 她在暗想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与云钦反目,带着父母离开。 她的武功虽不是云钦的对手,但轻功了得,带着两个人离开并不是难事。 “什么?” “意儿竟然是云家的孩子吗?” “她不是被公子的妹妹所救的吗?” 姜父母的表情先是惊讶,然后转变为失望。 云钦擅于揣测人心,自然被他捕捉到,他道:“二位闻言,似乎很是失望。” 姜父母叹气:“说起来我们与意儿之间也是缘分,当年战乱,我们痛失幼女,却在逃亡的路上见到一个偷了女婴的贼人。” “那贼人完全不会照看婴儿,当过父母的一眼便能看出来,他并非女婴的父亲。” “好在那贼人没多久便来往势力误杀身亡,我们看女婴可怜,便从此将她当做亲生女儿对待。” 姜黛意听得惊心动魄,心里惴惴不安。 云钦神色似乎缓和一些,看向姜黛意:“她便是你们说得那个女婴?” “是,”姜父母叹息,“前些年我们一直在帮她寻找亲生父母,方才我们听云钦公子说她是你妹妹,很高兴,可转眼又听到公子说她冒充云家血脉……” 姜黛意绷住的心终于松了,还好,虽然不知道阿爹阿娘为何会知道编故事帮她隐藏身份,但只要对她有利,现下已经想不了这么多了。 在此时被云钦发现她骗了他七年,恐怕他会即刻将她丢下去陪着千相一同葬入狼腹。 云钦清和道:“原来是误会一场,如此,二位倒是云家的恩人,她的确是云家血脉,是我不好,疑心太重。” 姜父母连忙摆手:“恩人不敢当,云公子谨慎一些总是好的,如此。” 他们实现转向姜黛意:“意儿找到真正的亲人,我们便放心了。” 姜父母本想离开,不碍姜黛意的事。 况且多说多错。 云钦虽有仁善的名声,重疑却也人尽皆知。 离开对谁都好。 云钦道:“如此,我便派暗卫送二老……” “哥哥。”姜黛意打断云钦的话。 她走到姜父母的身边,“毕竟是我的养父养母,我近些日子,想在他们身边尽尽孝道,望兄长成全。”—— 作者有话说:迟到啦抱歉~谢谢宝子“药妍的丝袜”送来的7瓶营养液,宝宝简直是我码字的动力,这两天会字数会写多一点!一会儿还有一章多写点,凌晨看看能不能写完,明天早起,如果写不完的话宝子明天看呜呜呜 第40章 姜黛意从来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般柔和。 她生起气来,倔得很。 有时候更像是报复,报复云钦的独断。 恍如现下,姜父母都在劝她不要置气,她却说。 “兄长既然怀疑我,便该将我从云家驱逐,如果怕遭诟病,我自己滚也不是不可以。” 明晃晃赌气的话。 刺耳。 姜黛意正在气头上,自然不会松口。 云钦道:“也好,毕竟是云家的恩人,在下便与妹妹一同尽尽心,以报二位恩德。” 姜父母看向云钦与姜黛意,察觉二人之间微妙的氛围,倒真像是一对正在赌气的亲生兄妹。 姜黛意拉着姜父母准备离开。 其实此刻要去哪里,她也不知道。 姜父母在她穿成婴儿时就已经被天阙控制,他们的家,早就没了。 云钦叫住姜黛意,“妹妹,还有一个人,你是不是忘了?” 雪地里,被暗卫控制住的千相,正静静地看着这出好戏。 姜黛意看都没看一眼,她自身难保,管一个毒瘤做什么? 况且她的父母已经脱离了天阙的控制,她还怕什么? “兄长处置便好。” 千相闻言轻勾唇角。 云钦淡淡睨了一眼姜黛意,少女气得脸色沉沉,压根不在意千相。 这倒是让他莫名舒心许多。 姜黛意才听到云钦下令将千相扔进寒林自生自灭,可暗卫还未有所动作,她忽然头头晕目眩。 雪气仿佛浸在骨头里,千相下给她的毒,发作了。 姜黛意止住步伐,骨缝里透出来的寒意,让她几乎站不住。 “哥哥……” 姜黛意一头往云钦怀里栽。 云钦原本还很介意姜黛意又改口唤他“兄长”二字,不过转个头的功夫妹妹便又软着嗓子喊他“哥哥”。 他问道:“怎么?” 姜黛意虽然生气,但是千相的毒不容小觑,恐怕也只有云钦才能解。 这个时候毒发,恐怕跟千相脱不了关系。 云钦接住姜黛意,扬起一抹笑意,温柔如暖玉。 “妹妹,不生气了吗?” 沉默许久的千相一直观察着姜黛意,此刻姜黛意面色煞白,垂首靠在云钦的怀中,竟然是即刻便站不住了一般。 云钦也发觉不对劲儿了,他揽住姜黛意,一只手抬起姜黛意的下颌。 她的面容此刻胜雪白皙,病态恹恹,双颊一丝血气也无,羸弱地靠在他身上。 “不得其解吗?” “她那是毒发了,云公子。” 千相浅笑着提醒云钦。 “她中得是寒毒,你再研究一会儿,她估计要被体内的寒气给冻死了。” 姜父母焦急不已,痛恨地看向千相:“是你,一定是你,是你给我们女儿下得毒!” 云钦揽紧姜黛意不让她栽到雪地里去,他眸底仿佛淬了雪:“你现下在我手里,识相些,便将解药交出来。” 千相嗤道:“云公子,你这不是求人的态度,我劝你谨言慎行。” 云钦长指搭上姜黛意的腕上,须臾,吩咐暗卫:“杀了他之前好好搓搓他的锐气。” “是。” 千相知晓云钦是制蛊的一把好手,可他下得是极难配制出解药的毒,难道云钦也能解吗? 云钦抱着姜黛意飞身离开寒林。 暗卫向极为担忧女儿的姜父母道:“公子去帮姑娘解毒,二位还请跟我们先行离开。” 40-50 第41章 姜黛意身上的毒虽极为霸道,但云钦费些功夫却也能解。 千相的话不可信,不一定会给姜黛意解药。 出了寒林的地界,雪色不见。 暖洋洋的太阳照在姜黛意身上,倒是比在寒林里舒服了许多。 她感觉到耳边风声呼啸,云钦移动得很快。 六月酷暑,姜黛意却感觉眼睫上都生出了冰霜。 云钦停在一家医馆前,里面的药童迎出来,竟然是许久不见的阿玉。 阿玉看到了云钦怀中昏死过去的姜黛意。 “云妡姐姐怎么了?” 云钦疾步进入医馆,他看向阿玉,道:“你师父呢?” 阿玉道:“师父去山上采药了,好几日都未曾回来。” 云钦将姜黛意放在医馆内室的榻上,说了一些草药的名字让阿玉去寻。 阿玉闻言,表情凝重起来,似乎有些难办。 云钦探着姜黛意的脉息,见阿玉不动,他问:“怎么了?” 阿玉回道:“近日隔壁城里的百姓大肆中了一种毒,云钦哥哥要得这些药,恰巧都能解那毒,现下已经用完了。” 云钦觉得姜黛意身上的毒,怕是和这些百姓中得毒有所联系。 “他们的症状,是不是寒毒之症?” 阿玉点头,又细细瞧 着昏迷的姜黛意,“倒是与妡姐姐的症状很像。” 云钦敛眸,看来又是天阙的手笔。 千相尚在他的手中,那么就只剩下阙主。 云钦在一张纸上写了好些药材的名字,然后唤来暗卫,“去找这些药,快些。” 暗卫领命而去。 阿玉提议道:“要不先给妡姐姐熬一碗驱寒汤,虽不能解毒,但可缓解毒性。” 云钦:“你亲自去熬。” 阿玉闻言麻溜小跑着去了。 云钦所修的内功正好与毒素相冲,如果强行帮姜黛意用内功祛毒只会更严重,所以现下全靠姜黛意自己硬撑。 好在只要药材到了,他便能帮她解毒。 姜黛意自小在天阙中了不少毒,内功也深厚,她纵使昏迷,自己体内的真气也可以调和,帮她缓解毒性。 姜黛意面容上的细碎冷汗都快结成冰碴子了,她有些意识之后缓缓睁开眼。 冷到极致时,连一睁开眼都仿佛有冷气往眸底钻。 姜黛意闭了好几下眼,才能看清楚些东西。 云钦揉着姜黛意的眼,温声道:“看不清楚算了,这寒毒本就影响眼睛,待毒解了就好了。” 云钦的动作很温柔,像生怕碰坏了她。 姜黛意侧侧脸不大愿意看他,说实话,她觉得云钦挺癫的,一会儿怀疑她,一会儿紧张她会死。 视线稍微清晰一些,她更是捕捉到云钦眼底浓浓的担忧。 这毒倒不是千相近期下给她的,而是在天阙便已经中毒。 只是之前没与千相彻底撕破脸,所以千相一直在定期给她解药。 算起来,倒也该是到毒发的时候了。 云钦将热帕子覆在姜黛意脸上,擦去她脸上的细汗。 姜黛意对云钦道:“我的爹娘呢?” 云钦有些听不习惯,淡淡回道:“你的养父母,我已经让暗卫送到安全的地方了。” 第42章 云钦不想多与姜黛意提及此事,“妹妹睡会儿,睡醒就好了。” 姜黛意钻心的冷意在身上蔓延,也思索不了那么多事情,而且云钦似乎让阿玉点了安神香,她觉得极度困倦,干脆闭上眼调息。 云钦等到姜黛意睡着,才起身叮嘱绿晚照顾好姜黛意,随后便往外走。 许久不见的暗卫巳雾已等在药馆之外。 云钦:“这次做得好,你去通知虔国之内的暗线,尽快绘出易黍城的边防图。” “这个时候?” 巳雾俨然没想到公子会提前收网,此前的计划并不会这般快。 云钦提醒巳雾:“别让云家长辈知晓。” 巳雾还未来得及回答,云俪夫人却已经赶来。 “钦儿如今行事决策,已然皆要瞒着长辈们了吗?” 云钦淡瞥巳雾,示意他先离开。 巳雾向云俪夫人行礼,“属下……” 云俪夫人打断巳雾的话:“公子的一切计划取消,你不必去了,退下。” 云钦闻言直视云俪夫人,“姑母这是何意?” “天阙刺客冒充我云家血脉,钦儿,这事你是不是一直都知晓?” 云钦玉容不显情绪,眼底却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惊疑。 “姑母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云俪夫人其实也不愿意相信这个消息,但事实摆在眼前,她不得不信。 “真正的云钦另有其人。” 云钦片刻静默。 云俪夫人知道云钦对这个消息存疑,但事实就是如此,云家也不可能放任姜黛意肆无忌惮地冒充,而让真正的云家小姐流落在外。 云俪夫人安抚云钦道:“你要去见见妹妹吗?” 云钦:“我刚哄着妹妹睡着。” 云俪夫人不赞同道:“姑母知道你不舍七年情谊,也一直将她当做亲妹妹看待,但她的确不是云家血脉,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云钦没有反驳,只声色淡淡:“既然寻到了人,便有劳姑母费心照顾,待手上事情忙罢,我自会去探望。” 云钦说罢,准备带着巳雾离开。 云俪夫人伸手拦住他,语调有些小心翼翼。 “你叔父他们的意思,是要审问一番……毕竟是天阙的刺客。但你放心,姑母不会让她受罪。” 姜黛意也是云俪夫人看着长大的,虽无血缘,但毕竟情分在,若真不是十恶不赦之人,囚于山庄度过一生便罢了。 云钦不会将姜黛意交到云家长辈手里,“不管她是谁,我都不会将她交出来。姑母,叔父那边,我自会去说。” 云俪夫人皱眉道:“姑母的消息绝不会有假。” “够了,姑母回去吧。” 暖阳从天际洒下,映在云钦的眉眼上,他一向温隽的眼底,不知何时染上冷意,已然结凛冽霜锋。 云俪夫人诧异:“钦儿你……” 云钦玉容之上尽显凉薄,头一回对他自来敬重的姑母,吐出了指责之言。 “两国开战之际,云家还是想想如何为边疆百姓避祸赈灾,而不是将心思放在一个女子身上。” 云俪夫人看着药馆里被云钦的人扔出来的暗卫,心里微惊。 云钦的人提着暗卫走近。 “这人想带走姑娘。” 云俪夫人面色冷凝下来。 云钦:“这个暗卫,是姑母的人吧?” 药馆前来往的商客行人,纷纷探头观望。 云俪夫人规劝少年,“人多眼杂,有何不满,回云府再说。” 云钦茶眸氤上深沉,他睨望着来往路人,忽而轻扬唇角,“姑母与叔父打着要带走她的幌子,实则是想让我此时回云家,王上又对叔父说了什么?” 云俪夫人挑开话头:“襄临王迟早会倒台,但不是现下,眼下知晓姜姑娘的身份,不如将她送进宫,未雨绸缪。” 第43章 未雨绸缪。 这样晴好的天色,云钦的神色却如同浸在一片暗海之之中,如今他的妹妹,竟也成为了一种筹码。 云俪夫人话间还留着余地:“虽无血缘,但也远不至形同陌路。你若不舍,将她收做云家义女,她以后仍旧是你的妹妹。” 云钦闻言,不知怎的竟也不再与云俪夫人理论。 长街上一辆贵辇驶来,檀木上头所雕宫花,出自王宫。 “云钦公子,王上传召。”王宫内侍从里掀开车帘,告知云钦尽快赶回王宫。 云俪夫人见到来人毫不意外,甚至神色中略带些心虚。 云钦神思敏捷,意识到不对时为时已晚。 内侍出声阻拦住想转身回到药馆内的云钦。 “公子不必费功夫了,云妡小姐已被大内高手带走,公子想见她,回宫面见王上吧。” 云钦步伐顿住,眼眸淡扫向旁侧的云俪夫人,他声色凉薄,唇角挂着一抹冷笑:“姑母什么时候也算计上侄儿了。” 云俪夫人的暗卫出自云府,再不济也不会在须臾败在他手下的手里,他一时神思紊乱,倒是被钻了空子。 如今云家与襄临王的人相继出现在这里,云钦反倒觉得事有蹊跷。 云俪夫人看着云钦醒过神来,低语道:“先去王宫,此番恐有变故。” 内侍笑着:“公子前去便好。” 王宫之内,奢靡之气遍浮眼前。 襄临王将云钦晾了一日,不叫他见姜黛意,也不让他随意走动。 窗前月色沉谙,过往宫女的目光频繁向窗内玉立的公子看去,窃窃低语。 云钦耳力极好,自然能听得清楚。 “那是云公子吧?王上今日带回来的姑娘不就是他的妹妹?” “听说是个冒牌的,那姑娘其实是天阙刺客,玉夫人都将她关起来拷问了。” 窗外霜白的琼花开得正盛,玉枝如剪。 云钦接住一片掉落进来的花瓣,眸色深谙。 这样清雅的花盛开在这王宫之内,可惜了。 宫女们的议论未曾停下, “王上怎么将她交给玉夫人了?” “怕是玉夫 人自己将人强行带走的,玉夫人向来残妒,那姑娘要吃些苦头了……” “……” 正当宫女们窃窃私语时,背后莫名一凉。 她们转头看去,恰见窗内的云钦目光生霜,面容如天上冷月不复传闻中的温隽,他将视线从那颗琼花上收回,低头望过来唇角轻启。 “劳请通禀,我要见王上。” 须臾,王上正殿。 衣衫不整的襄临俯视着座下的云钦:“云卿此时求见,欲谈何事?” 云钦提醒襄临王:“是王上将臣传召进宫,您忘了吗?” 襄临王状做无意,锤脑作想:“是吗?孤竟忘了要与云卿说什么。” 云钦眼底漠漠:“臣妹对王上的政事并无助益,如论姿色,比起宫中美人,她实在不算上乘。” 襄临王笑道:“云卿还真是谦虚,当真如你所言,玉儿也不会吃味了。” 昨日玉夫人忽闻宫中突然多出一个美人,吵着闹着要了人去,襄临王虽不舍到嘴的鸭子飞了,但玉夫人是宋来将军的妹妹,眼下开战在即,襄临王还得依靠宋来退敌,自然不好不顺着玉夫人的意。 云钦不想与襄临王多绕弯子,直白道:“王上,想要什么?” “这才对嘛,”襄临王欣然一笑,“云卿暗地里,养了不少私兵吧?” 云钦并不否认:“如今势力颇大的家族之中,豢养私兵乃最寻常之事,王上何出此言?” 襄临王收起笑:“云卿,孤说得是,你的私兵,而不是云家的。” 云钦反应过来,淡然抬眸,当即已经猜到襄临王接下来的话。 襄临王继续侃侃而谈:“最近有人为孤呈上了云卿这些年,从各国招揽过来的英才武卒,孤一看,真是数量庞大到匪夷所思。” 云钦豢养私兵一事,连姜黛意都不曾知晓,此事事关整个云家,他一向小心谨慎不为外人所知,唯一知晓的,只有…… 襄临王看着依旧从容的云钦,向殿门外唤道:“云言,你还要在外头听多久?” 殿门被推开,一男子走进来站在云钦身侧。 “臣云家家主云言,拜见王上。” 一直在男子出声之后,云钦才冷眸微扫。 云言眉眼间与云钦有几分相似,举止之间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华。 襄临王对云言道:“既然家主已经到了,你便好好劝劝你这侄儿,若是他的答复能让孤高兴,今日孤便再给他一个机会。” 云言看向身侧长身玉立的公子,缓声道:“这么多年,你终归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云钦自问多年以来,所作所为所行各事,皆是为了百姓为了云家,如今境地,何以至此。 “叔父,侄儿不明白。” 云言道:“钦儿,你始终认为只要制衡各方,稳住局势便能一直护住百姓,殊不知,这样才最是难以结束乱局。” 云钦没有反驳,淡声道:“我与叔父政见不同,自然处事不同,叔父可以告诉我,我们可以商议,何以掳走我的妹妹,将她置于险地?” 云言冷哼:“凡事都有代价,我暗地里警告过你很多次,可你事事与我对着干,全然没有将我这个长辈放在眼里,既然如此,那我只好给你一个教训。” 殿内气息陡然冷窒,影藏在暗角里的侍卫,终于显露出来。 云钦笑笑:“妹妹不是云家血脉的谣言,是叔父放出去的?” 此刻云钦才知叔父的心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他高估了自己的亲人,认为云家人终有不同,其实,世家大族之内的争夺,从不会停止。 云言早就不满自己的侄子压自己一头。 长幼有尊卑,小辈就算再有天资再有能力,也不能越过长辈! 他们便该听取长辈的意见,遵循长辈的意愿去行事。 他今日便要利用襄临王困住云钦,给他一个惨痛的教训,再不敢轻易动一些不该动的心思。 既然云妡不是云家血脉的消息已经散出,那么一个冒牌的云家人,是死是活已经不重要了。 纵使往后东窗事发,世人也会认为,是襄临王处置了云家的暗鬼,与他云言没有任何关系。 襄临王看够了他们自相残杀的戏码,催促道:“云言,孤已经应允帮你困住你侄儿,云家的兵符,此时也该交出来了。” 云言依言,将兵符呈上。 云钦抬眸冷笑,云家的私兵不认兵符,襄临王这个蠢货,还真的认为云言会将势力白白送于他。 云钦长眸凝霜,看着胸有成竹的云言,漠然道:“叔父,此番教训,侄儿记下了。” “但叔父应当最清楚我的脾性,我的眼里不容沙子,也最喜礼尚往来。” 云言闻言冷视少年,“这里可是王宫,你想做什么?” 殿外本寂夜无声,却忽有极强的内力冲破窗牖,刺激着侍卫的耳膜。 长月当头,奢华的殿门上不知何时染上鲜红,血迹复刻着盘龙金纹,滴在白玉阶上蜿蜒而下。 殿外宫灯映过华廊,长阶,以及玉夫人的寝殿。 姜黛意才昏昏沉沉地睁开眼,一大盆水便浇到她身上,她本就身中寒毒,一但遇水毒素则会在经脉中窜延的更快。 “什么美人,比不上玉夫人半分!” 一个近日新来的小太监,正提着一个已经空了的木桶,想用这些话,来讨好这个王宫里最受宠的妃子。 可是讨好换来的,是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小太监说的是假话,那个少女很漂亮,比起玉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将他送出宫。”玉夫人道。 小太监不明白,但他除了跪地求饶没有别的选择:“夫人饶了奴才,奴才再也不敢了。” 阉人被送出宫,是没有活路的。 玉夫人挥挥手示意将小太监拉走。 姜黛意已经完全看不见东西了,她感觉有一只冰凉的手,抬起了她的脸,约莫是玉夫人。 “这就是王上所说,绝色动人的云妡小姐?” 姜黛意没有说话,她眼眸如黑玉,眼神却极为空洞。 玉夫人似乎有些嫉妒道:“云妡小姐,我想划花你这张脸。” 原以为会看到少女害怕,却没想到,她只是淡淡道:“你不会。” 玉夫人轻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姜黛意反问:“那个宫人,你若真的讨厌他,完全可以杀了他,可是你没有。你将他送出宫,是因为知道他这样曲意逢迎的性子,在宫内只会被利用的更彻底,死得更快。” “你在救他。” 玉夫人鼓掌:“不愧是云钦公子的妹妹,我大概知道为何王上如此忌惮云家了,你们云家不管归顺于谁,对别人来说都是威胁。” 姜黛意出手准确地拉住玉夫人的手腕,迫使她蹲下身体,“宋姑娘,我可以帮你假死出宫,你帮我送信去一个地方,让我的人来救我。” 宋玉儿闻言笑了笑,对姜黛意道:“虽然我也很想答应你,但是……应该来不及了。” 寝殿外月色琼琼,一道玉影恍若仙神临落,轻盈掠过一众追杀的侍卫,稳稳立于玉阶之上。 第44章 姜黛意感觉到玉夫人被内力掀开。 玉夫人的身躯似乎重重地撞在了殿墙上,浓烈的杀意在殿内弥漫。 踏进殿内的人如高高在上的神祇,但他是动着怒的。 云钦视线定在姜黛意身上,话却是对着玉夫人说的。 “宋来之妹也这般专横,你自己了断吧。” 玉夫人知道对着云钦求饶无用,趴在墙角只唤姜黛意,声调慌得不成样子:“你哥哥要杀我,你快帮我解释!” 宋来一向对云钦有敌意,所以之前云钦也在宋将军府里插过眼线。 所以连带着宋玉儿也被他查了个底朝天。 宋将军原本不愿宋玉儿进宫,但到底拗不过宋玉儿。 宋玉儿进宫以来很受宠,但从未伤害过无辜的人,又是被姜黛意设计才会将她带回来,不至于走上死路。 宋来本就与云钦不睦,如果宋玉儿死在云钦手上,云家将会腹背受敌。 姜黛意阻止想 朝着玉夫人去的云钦,她道:“我们走吧哥哥,别杀她。” 云钦看似平静的一双眸下泛着隐隐晦怒,他蹲下身子看她,“你的寒毒愈发严重了。” 地上的一些水渍泛着薄寒,方才宋玉儿让小太监泼的水有问题。 此前云钦虽暂时无药可速解姜黛意身上的毒,但只要稳住毒素等待暗卫寻来药材,便可解毒。 可现下姜黛意受此水汽之寒,她的毒素已是深入经脉,纵然是他也无把握能彻底清除。 少年的眼神如看尸体般漠然看着玉夫人,“是这个女人害的。” 姜黛意握住云钦的手,“我知道解毒的办法。” 云钦闻言微惑,他心思敏捷,又侧目多看了两眼地上的那滩水渍,只一刹便转而忽悟,思绪清楚后轻轻抱起姜黛意迈出殿宇。 也罢,这些跗骨之蛆倒是阴差阳错地让他看出寒毒的蹊跷,今日便先放过。 待往后也可慢慢刮去,眼下是先给她解毒。 出宫并不容易,姜黛意看不见,内力全无,况且寒毒损身,她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云钦自己一人尚可全身而退,带着她,显然有些寡不敌众。 绣着青竹纹的长袍上已经渗出了血,可云钦自始至终没有让她受一点伤。 王宫里的人到底没有拦得住他,他们一路朝着寒林的方向而去。 毒出自寒林,那解药也必定在寒林之内。 云钦将姜黛意抱入寒潭之内,姜黛意原本还有一点点微弱血色的唇瞬间苍白。 姜黛意没想到云钦竟然知道此毒解法,着实惊奇,她颤着睫羽:“哥哥是怎么知道我想来寒潭。” 云钦蹲在岸边扶住她被冻僵下沉的身体,“我幼时也曾利用寒潭解过身上的毒。” 是云钦不在云家的那几年。 姜黛意曾听他讲,他是在追寻妹妹踪迹时,追到了蛮夷之地。 而寒林后方,便是蛮夷之地。 或许云钦曾在蛮夷之地中过毒,姜黛意扶着岸边,抬起眸子,“看来哥哥小时候,过得也不是很顺利。” 云钦蹲在岸边低头看她。 她平素便喜隐藏心思,此刻如古墨晕染的眼眸因失明空洞更难窥探,“你不是想听哥哥小时候的故事吗?” 姜黛意的身子在水中颤栗起来。 当年被困天阙,被扔在寒林中接受训练的刺客,都会不约而同地避开寒潭,足见其可怕之处。 寒潭之水一旦沾上,足以叫人生不如死。 果然名不虚传。 云钦削长的手指覆上姜黛意的额头,徐缓输送内力让她保持灵台清明,不至于痛到晕厥。 他缓缓道:“寒潭底生剧毒霜花,因花瓣状如霜雪而得名,此处寒潭水之所以携毒,便是因为这潭底,长了这种霜花。” “霜花?”姜黛意问。 云钦点头,雪划过他的眉梢落到肩头,似乎反应过来姜黛意现下看不见,他又轻嗯一声,以作回答。 姜黛意惜命,知道这潭水带毒,自然不会没事下水。 她一直以为是寒林诡谲,所以连带着这里的潭水也不正常。 没想到,竟是潭底长了这种剧毒之物所致。 这水本身就积毒,以霜花之毒以毒攻毒,恰巧能解她身上的寒气。 但是这其中滋味,当真难以忍受,用千刀万剐凌迟削骨形容都不为过。 云钦竟然在幼年就已经经历过了吗? 姜黛意从水中伸出手想爬上岸,她想歇一会儿。 歇一会儿再解应该也行,让她上去缓缓,太痛苦了。 她方有动作,即刻便被云钦的手压住,又将她压低于水面半寸。 云钦的眸子淡的像雪,“霜花之上无数肉眼看不见的毒刺,透过肌肤侵入经脉,虽能抵消寒毒毒素,但过程极其痛苦非常人能忍。” 姜黛意知晓潭水不能沾上肌肤,但挣扎间难免溅起水花打到云钦腕上,凝玉一般的长腕瞬间便因毒变红。 云钦并不在意,他长睫下的茶眸氲着雪气,“妹妹,抱紧我。” 话音方落,姜黛意便忽被人毫无征兆地溺进了水中。 姜黛意的痛楚逐渐被窒息的感觉取代,她的耳边皆被水声包围,她惊惶之下乱抓乱攥,触到一片广袖之上的隐隐竹纹。 同样落入水里的,还有云钦。 姜黛意还想着将云钦推上去,“水里有毒哥哥……咕噜噜……” 二人沉下,水底目之所及无数霜花满覆潭底。 纯白氤美却携剧毒。 姜黛意浑身都是被凌迟一般的痛处,云钦受着同样的痛楚,眸底却平静无澜,他眼看着姜黛意身上一点点显现朱红。 只觉得,像极了那日寒林红梅枝头上的花。 水面之上逐渐寂静,归于平静。 另一边的王宫之内,襄临王心有余悸的坐在地上,全然没了身为帝王的威严。 云言身受重伤吐出一口血,显然也是没想到这个侄儿将实力隐藏的如此之深。 “若七年前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在寒潭边将他救回云家。”云言喃喃道。 襄临王看着一地高手的尸体,对着云言发怒:“你不是说云钦虽强但架不住人多吗?孤重金招来的高手,被他如同捏蚂蚁一般一个个捏死,你是他亲叔父,连他到底是什么实力都不知道吗?” 云言看着手中的断剑,此时才反应过来。 他一直自诩云家辈分最高,武力最强之人,所以事事都要过问,不容许任何人忤逆他。 可今日他明白了一个事实,后辈英才出,云钦若不藏拙,声望恐怕比眼前更甚。 曾经,他年少时也曾像云钦这般,意气风发,可惜光阴荏苒,他不得不服输。 可想想,纵然年轻,当真就能比得过吗? 七年前云钦不曾回到云家时,他是整个云家最值得信服的人,论才智武功,天下间无几人能比得过他,可自从云钦回来,一切都变了。 那个少年的风头一时无两,让大家逐渐忘了,这天下,也曾有一个云言,为这世道公正舍生忘死。 云言有了执念,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利,做出了一些错事,他犹记得,那失望的眼神,她说:“你对一个血亲小辈如此忌惮压制,你还是曾经的云言吗?你这样,永远也不会成事。” 后来因为云家的变故,他的妻子逝去,她临终前不曾留下只言片语,留下的只是一如既往失望的眼神…… 襄临王看着云言一副失魂的模样,怒道:“孤现下是看明白了,你云家不过仗着云钦一人,你看不惯一个小辈的威望声名压过你,便想着利用孤来敲打他……” “云言,你好大的胆子,敢利用孤?” 王城周围守卫的精兵被尽数召回王宫,襄临王怒不可揭地下旨:“去,将云家围起来,云家家眷尽数软禁,派人去找云钦,告诉他,三日之内不进宫请罪,云家之人不论长幼悉数斩首。” 残剑声微,云言抚着那把陪了他数十年的剑,低声道:“我输了……” 他那侄儿一直在等自己出手,在药馆就应当看出来,云妡身边的暗卫都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若非授意,云妡怎么可能被轻易带走,或许连云妡,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今日云钦逃走看似落于险地,其实是在等一个能让云家更上一层楼的契机。 而如今,对他这个侄儿来说,云言自己便是这个契机。 云言仰面看去,看到的只有四方殿墙。 也罢,他的心早就如同这四方殿墙走进了绝路,既然注定败局,成全他又如何。 云钦夜袭燕陵王宫强行救走天阙刺客后便不知所踪。 云家家主曾前去阻止,但却不知为何被云钦一剑穿心而就此殒命。 这是襄临王所放出的消息。 云钦带着刺客逃走不知所踪,云家被控,燕国内乱四面楚歌,百姓们人心惶惶,不知一向风光霁月,济 世安民的云钦公子为何如此? 虔国来犯,宋来将军不敌。 襄临王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到半日王宫里又放出新消息,称云言乃是急症所暴毙,之前种种不过是误会。 至于劫走刺客一事,只要云钦肯回来住持大局,可以不计较他的罪责。 而云钦却只如销声匿迹了一般,音讯全无。 第45章 正是入冬的时节,蛮夷之地飞沙扬硕,荒无人烟。 这样的不毛之地里,唯有天际所悬一轮素明淡月,让云钦觉得还尚在人间。 十二年前的冬夜,仅剩一口气的家仆带着幼年的云钦,避进蛮夷之地才让追杀他们的仇家望而却步。 这里有让人恐惧的东西,足以让追杀他们的人生出畏惧与犹疑,停下脚步。 云钦似乎早已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他尚稚嫩的眉眼冷漠地看家仆声泪俱下,诉说苦衷。 “公子,是赵伯没有保护好你,也没有保护好云妡小姐,我下辈子再报……” “赵伯,”云钦抬眸望向天际微微泛着光晕的素月,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你累了。” 云钦知道赵伯要说什么,可是这样虚无缥缈的承诺,活人尚且兑现艰难,将死之人,承诺了又能怎样? 赵伯看着满身伤痕的云钦,从怀中掏出所剩无几的伤药,已是油尽灯枯,“这些药,公子拿好,你一定要…回到云家……对不起……” 云钦冷漠地看着他,临死前的愧疚,并没有引起他的同情。 赵伯到底咽了气。 终于只剩他一个人了,云钦唇角溢出鲜血,他自嘲地看着自己满身伤痕。 他这副模样,如何回去? 回去又能怎样? 苟活两年,已是多余,寒风将砂砾吹起来,云钦任由风沙将他慢慢覆盖。 “又是哪家的小公子被仇家追堵进来了?”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头子抓住云钦的衣领,将他提起来细细打量着,“小鬼,别一副要死的样子。” 云钦的确要死了,起码他是这样感觉的。 他感觉到他在被提起来的一霎,鲜血便顺着伤口止不住地流下。 他睁开眼睛,浅淡的茶眸里无任何情绪,只带着一丝尽显嘲讽的笑意与一个不符合他年岁的晦莫眼神,笑望着这个家伙。 “传说中的蛮夷之王人面鬼,原来不过是一个弃兵败将,你徒比我大一些年纪,与我又有什么不同?” 这话刺激到了人面鬼,云钦被他报复般扔在了坚硬的石柱上,五脏六腑恍若被震碎一般剧痛无比,口中一股股鲜血喷出,可云钦却依旧在刺激人面鬼。 “知道我是谁,竟然还敢说这样的话?” 人面鬼本是神医世家的嫡子,在医术上有极高的天赋。 可惜,生不逢时,兄弟阋墙,被族内亲人勾结外人陷害、抛弃、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云钦撑着石柱,笑得漠然:“你是谁?孑然一身的弃子吗?只有弃子,才会被放逐到这个地方……” 人面鬼下了死手,在捏断云钦脖子的前一霎,他抬起云钦的头反应了过来,“你想让我给你个痛快?你在故意激怒我?” 云钦头晕目眩,唯一能看清的,只有那点月晕的光亮,人面鬼自然捕捉到云钦眸子里映出的月色与那隐隐的一抹绝望,到底年纪小,隐藏心绪的能力还差得远,他一心求死的戏码,被看穿了。 人面鬼将云钦扔在地上,“你说得没错,你我都是弃子,孑然一身着实无趣。不过现下便要开始有趣了,你求痛快,我偏不遂你愿。” 纵然听到这话,云钦整个人依旧如同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 他并不搭理人面鬼,这个年纪,不哭不闹,无情无绪,平静地像疯了。 人面鬼将云钦带到了寒林,他们落在一颗不甚高大的雪松之上,立于松尖观望。 远处地面上的无数人如斗场的困兽一般,厮杀求生。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云钦不觉得自己和下面的人有什么不同,这样的世道里,不会有安逸的人,也不会有安逸的事。 “他们皆是天阙的工具,天阙阙主要把他们训练成最厉害的刺客,效忠天阙。” 人面鬼伸出手指向雪松下方的寒潭,嗤笑,“其实只要将他们都扔进寒潭,泡个几年,他们就会功力大涨。” 云钦起初是不信的,他道:“若真如此,天下之人皆来此地泡一泡,不就皆是高手了吗?” 人面鬼阴诡地笑笑,“他们不来,是因为他们不知晓其中门道,但若知晓,我却怕他们不敢来了。” 云钦淡淡看他,“所以,你是想试试我敢不敢?” 人面鬼欣赏地看着云钦:“你这孩子过于早慧,岂知慧极必伤自损其身,你这一身伤毒本是活不了,如若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或许我早就给你一个痛快。不过多智者多磨,我便试着留下你,看看这寒潭到底是不是如我所想?” 在寒林里,没有人敢靠近这里。 人面鬼将遍体鳞伤的云钦扔进冰冷的潭水里,月光照不透水面,晦暗染上心头,剧毒、霜花、极尽折磨,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云钦整整受了六载。 而六载之后,寒潭之水,霜花之毒,于他而言,只有助益而无实害。 “云公子重获新生,六年前答应我的事情,是不是也该兑现了?” 当年寒潭之上的那颗雪松,已经长得壮硕又高大,云钦隐在雪松之间,恍若一体。 少年于雪松之巅望着远处厮杀的人群,眸色平静,没有着急回答人面鬼的问题,反而淡声提醒他:“你如今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人面鬼垂头看向自己布满毒纹的手背,纹路一直蜿蜒至袖口之内,他笑了一笑,满不在乎:“我的医毒之术尽传于你,这么些年过去,我就是想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青出于蓝,天不负我,看来我的夙愿即将达成。” 云钦终于侧目,他的眸中浮着笑意,温润却疏离,不达眼底,“你不好奇?” 人面鬼:“好奇为何寒潭之水都无法解你所制出的毒?技不如人,便没有资格问。” 云钦笑得极淡,直白的话里有股淡薄的狠:“因为那不是毒,是蛊。” 若一个人真有赴死之心,是如何都拦不住的,人面鬼第一次察觉到,是否从头到尾,都是他的算计。 雪静静地下,人面鬼望着眼前已然让他难以看透的少年,沉声警告他:“你可以给我下毒,但决不能给我下蛊,云钦,你想干什么?” 云钦淡淡道:“想要成事,必须付出一些代价。” 人面鬼看向远处,一道身影映入眼里,那足以让他恨之入骨的人,云言,纵使化成灰他都能认出的人,终于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云钦:“我可以帮你对付他,折磨他,也能让他失去身边的一切,但前提是什么,你应该清楚。” 人面鬼捏住少年的衣领,盯着他:“你们云家人,天生的诡计多端,你这样的人,我真想看看你往后的路,怎么走?” 少年清隽挺拔,眉眼间带着无情无欲的淡漠无谓,他唇角微微扬起,“可惜,你看不到了。” 在他们坠入寒潭的前一刻,人面鬼立下诅咒:“云钦,我会化成厉鬼盯着你,不达成我所愿,你……” 水波起落,云钦的眼眸被蛰得生疼,他微微闭眼,神思恍惚间,恍若听到了另一道声音。 “哥哥……” 一朵霜花浮过云钦的眉眼,茶眸蓦然在水里睁开,姜黛意再无余力憋气看起来很难受,她用最后的力气唤着云钦。 云钦自水里揽住姜黛意,带着她浮上水岸。 姜黛意呕出淤血,体 内毒素已散尽六分,视物之力也逐渐恢复过来一些,如此,云钦便有把握替她彻底清除毒素。 云钦抱起姜黛意。 巳雾已然架着马车等在寒潭之前,他对走过来的云钦道:“公子,我们去哪儿?” 云钦:“小郡城。” 姜黛意还没从霜花之毒的侵袭中缓过来,没了在水中濒死的感觉,身上的痛意便越发明显。 没想到这霜花沾到人身上,能这般痛苦。 她虚弱地抬眸看向云钦。 云钦拿出止痛丹药喂给姜黛意,逃出王宫匆忙,未带婢女,而以姜黛意目前的情况来看,怕是连动的力气都没有,所以他只能用内力帮姜黛意烘干衣裳。 姜黛意一直盯着云钦看。 云钦眼底浮起一丝温柔的笑意:“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不会中霜花之毒?” 姜黛意吃下云钦的止痛丹药,痛意散去一些后终于能开口,她向小时候一般抱住他。 “哥哥,你疼吗?” 云钦神色微微有些怔住,可手上的内力却没有停下。 她提起往事:“我幼时似乎在寒林里曾瞧见过你,可我那时并不知道,你就是哥哥。今日哥哥陪我下寒潭却不受霜花影响,说明你早就经受过这种痛苦,对吗?” 云钦眸光如同碎玉,星星点点,他的眼尾泛起一丝红,眸底神色复杂得令人捉摸不透。 旧年雪色覆盖的寒林里,姜黛意绝望之际,看到幽深潭水寂寂下有一抹素衣虚影在水下浮动,而岸边倒映的,是她悲凉的神情,那时她在想的不是救人,而是就算她有余力救,救起来之后呢,又要互相残杀吗? 她眸中满是难过,道:“原来哥哥这些年,同样过得很痛。” 第46章 云钦是天之骄子,这是世人眼里对他的看法。 世人只知道他的辉煌,但从未有人知道他的过往。 小郡城。 方才经过一轮守城战乱,城内百姓们脸上虽有惊惧,却并不气馁,只因此时云钦便身在小郡城之内,同时而来的,还有云家的两万私兵。 城内屋舍大都破烂,唯有一处还略能遮些风雨,虽前几日姜黛意被云家家主亲自散出消息说血脉有疑,百姓们还是将这间屋子让给了姜黛意。 云钦看着昏睡之中的姜黛意,对着守在一旁的巳雾道:“巳雾,你有没有看不透的人?” 巳雾明白云钦的言外之意,云钦看似在问巳雾,其实实在问自己,巳雾道:“现下还有公子看不透的人吗?” 云钦垂眼看着床上昏睡过去的姜黛意,淡淡道:“如果一个人从一开始便带着目的接近你,但从未曾真正伤害过你,可暗中又非要与你处处作对,你会如何?” 巳雾道:“那我可能会杀了他。” 云钦隽削的指尖撑住自己的额头,眸底映着深深的沉思:“你不想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吗?” 巳雾觉得没那个必要,多余。 “公子,属下觉得若是朋友,有目的大可直言相商,相反有事不说,看似不想麻烦别人,可一但无意中对他稍有偏颇便会生怨,有事闷在心中暗自算计的这种朋友最为可怕,因为不知何时他便会因为不满背后捅刀子。” “至于亲人,亦无刻意接近之说,既然事事皆带有目的一味索取,那么便不可能是亲人,纵使真是亲人,这样的亲人无非也是有利可图则近,无利可图则远,徒有一层血脉牵绊,所以还是快刀斩乱麻来得省事。” 云钦坐直身子,眉宇间难得隐隐有忧,他缓声道:“若是,舍不得杀呢?” 巳雾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云钦霎那间又恢复了平时的神色,他语气淡淡,“没什么。” 窗外阴云密布,这里的第一场秋雨即将要来了。 一只信鸽飞进来,落到云钦手上,云钦取下小信笺,挥袖放走信鸽。 巳雾问云钦:“公子,可是燕陵王城有何动荡?” 云钦道:“襄临王与云言放出云妡血脉不纯的消息,故意激我在王宫之内动手救她,他们想扰乱我的心神,趁机夺我手中势力,既然如此急不可耐,我便送他们一份大礼。” 巳雾不明白,“云言不是您的亲叔父吗?” 云钦轻笑,唇边带着嘲讽,“有利可图则近,无利可图则远,巳雾,你说得很对,况且这么多年了,有些人,有些事,是该到了了结的时候了。” 放好床边的帐幔,云钦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头的百姓,百姓们看见云钦,脸上即刻便浮现出了笑意。 “云公子,大家煮了野菜汤,您出来一块喝吧。” 云钦颔首:“多谢。” 野菜汤并不好喝,甚至难以下咽,可曾有七年,云钦都是与百姓们一起并肩,从未嫌弃。 夜幕降临,城外驻扎的敌人虎视眈眈,一场大战似乎又在酝酿之中。 屋外,云钦坐在火堆之前,影子被映得颀长,高窜的火苗氤氲着云钦俊雅的脸,一个老伯从怀中掏出一包被炒过的白米,放在云钦身边。 “公子,这是我与大家凑来得一点炒白米,这城内因打仗总是留不下一点好东西,我看云妡姑娘脸色很不好,昏睡着连野菜汤都喝不进去,待她醒了,将这炒米泡于她喝,总比野菜汤好下咽一些。” 云钦没有回答,也未曾伸手去拿。 他们身后响起推门的动静,姜黛意出来,看着地上的那一小包炒米,若有所思,现世唾手可得的东西,在这样动乱的古代里,竟然只能依靠大家去凑才能凑出这一小包。 姜黛意走近火堆,捡起云钦身边的炒米,还给老伯,“伯伯,把这些留给孩子们吧。” 老伯刚想拒绝,城外蓦得射进来大片火箭。 云钦眼神顺时凌厉,起身用内力挥退火箭护住二人,他叮嘱姜黛意与老伯:“你们去躲起来。” 姜黛意未来得及说话,云钦便已经飞身朝城墙之上而去。 老伯拉着姜黛意躲进暗处,“云妡姑娘,你可别出去,敌人残暴得很,他们的箭是用箭车发射过来,力大无比,稍不注意,人便会被射穿。” 姜黛意手里捏着那包炒米,看着老伯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云钦所存在的意义,这个世界里的善意,原来到处都是,只是从前她从未看见过。 “妡妡,过来。” 黑暗中,一个男子的身影出现,月光映到来人脸上,老伯转头望去,惊喜道:“云言家主?” 姜黛意并不如老伯那般欣喜,她不动声色地将老伯护到身后。 “看来燕陵王宫中放出的消息是假的,不知为何襄临王说您被云钦公子所杀,现下看来传言不可信,那云妡姑娘身份的事情是不是也有误会?” 云言笑得和善,眼底却诡谲云涌:“自然是误会。” 另一边城墙之上,火光照亮天际。 云钦自上而下与魏国国君魏弦对视,魏弦跨坐于马上,挥手让将士停下攻击,他看着城墙之上那道隽秀挺拔的身影笑道:“自来听闻云钦公子用兵如神,算无遗策,如今以区区两万精卫,抵挡孤的六万兵马,让孤不得不亲自出征,当真让孤刮目相看。” 云钦神情淡淡,立于城墙之上恍若神邸,“王上过奖。” 魏弦笑道:“这小郡城也并非燕国国土,云钦公子何必如此死守,乱世之下,国土吞并之事时有发生,公子乃通透之人,应当知道,死守除了让城内之人多苟延残喘一些时日以外,毫无用处。” 云钦漠然而笑:“是吗?小郡城,罗烟城,皆不属于任何一国,这两地一直是各国分界之要地,虽是要地,但因资源匮乏,地处贫瘠,各国君主皆不愿接手,此番王上如此行事,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魏弦欣赏 道:“不错,六万兵马,换云公子效忠我一年,一年之后,云公子是去是留,我都不会亏待公子,如何?” 云钦闻言淡淡一笑:“效忠?” 魏弦分析利弊:“近日各国摩擦不断,襄临王不行应对之策,却屡屡施压于云家,以至燕陵内乱,以公子的能力,若不是受制于那襄临王,此番与我之战,怕已经早就得胜离开,我亦不会行今日此举,也无机会对公子说这些话。” 云钦眸底淡然,笑得很是从容,他抬眸望着硝烟弥漫的天际,轻启唇角:“好说。” 魏弦同样勾起笑容,六万兵马,无尽殊荣,于一年时光来说,只赚不赔,云钦的选择,在他的意料之中。 魏王停战,城内百姓皆是松了一口气,而云钦不顾百姓劝阻,只身跃下城墙,与魏王到了军营营帐。 营帐之内,魏王亲自将茶水奉给云钦,眼底是势在必得:“云公子在利弊之间衡量有度,孤相信在未来一年,云公子必然能助孤成事,而孤自然也会比襄临王,待公子,待云家更好。” 云钦回以一笑,云淡风轻:“我想王上应当误会了,方才在城墙之上,我并未许诺王上任何事情。” 魏弦闻言,奉出的茶又收了回去,他眼色一狠,身边的侍卫立刻便对云钦刀剑相向。 “云公子,你知道你现下身在何处,亦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魏弦语气危险道。 云钦泰然自若,看着魏弦缓声道:“不久前魏国诸位王子为夺位夺权,自相残杀,王上弑父弑兄,虽得王位,但却背了个心狠手辣的名声,我很好奇,事成之后,王上是否真的会履行诺言?” 魏弦让侍卫收回佩剑,脸上的神色又轻松了起来,“云公子太低估孤的人品了,孤杀他们,自然有孤的道理,但公子不一样,公子乃绝世之才,得之孤幸,失之可惜,自不会过河拆桥。” 云钦神情莫测,眸底虽有笑,但极为淡然,他道:“我从来不信任何人的承诺,包括我自己,王上,您的说辞并不足以打动我。” 魏弦本坐得端直,此时也是没了耐心,他歪倒身子靠在座椅上,望着阶下的云钦,冷声道:“不识抬举,可惜了。” 云钦从案前站起,魏弦眯起眼睛,警告他:“云公子,这里是我的军营,你想干什么?” 云钦将一封书信搁置在案上,侃侃而谈:“王上在魏国尚且根基不稳,你说,我若此时让燕国与虔国停战求和,再联手对付魏国,王上你又如何应对?” 魏弦皱眉,不明白云钦怎敢对他说出此话,须臾魏弦才理清因果,心内微惊:“你是故意引孤过来的?燕陵王宫之变,你是顺势将计就计,做了一出与襄临王反目的戏码,让孤觉得可趁势拉拢你?” 云钦:“王上圣明。” 棋局已开,一念胜负,如今,胜负已分。 魏弦冷笑:“你如此狂妄行事,就不怕孤现下杀了你?” 云钦笑得从容不迫,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足以影响他的心绪。 “王上想杀我,大可以试试。” 小郡城内,天际已不见了火光,但百姓们尚不知当下境况,所以还不敢出来,能避则避。 老伯招手让云言过来躲避,“家主,快过来,也不知一会儿会不会还有火箭射进来。” 云言依言想走近,姜黛意却挡在老伯前面,沉声道:“站住。” 云言看向姜黛意,哄劝道:“妡妡此前在药馆里,答应与叔父合作,以身为饵骗钦儿入宫,离间襄临王与钦儿,好让魏弦能顺利说服钦儿归顺魏国,如今大事将成,你怎么不继续下去了。” “只要继续下去,你再也不会受襄临王胁迫,你也不必再那般心疼哥哥。” 姜黛意没了以往的柔弱之相,古墨染就的眼眸间尽是算计:“叔父,难怪你斗不过云钦,你真是天真,你当真以为云钦会臣服于魏王吗?” 云钦自然不会,但云言不在意。 魏王在身为储君之时,便已经有意招揽云钦。 所以云言才设计让云钦为姜黛意杀出燕陵王宫,让魏王有机可乘,或许云钦已经察觉,但不论云钦要将计就计,还是真着了他的道儿,左右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如今他只需要抓住姜黛意,扰乱云钦心神,借魏王之手除掉云钦,他便大事可成。 云言冷哼一声,伸手朝姜黛意抓去,姜黛意推开老伯,衣袍翻飞间出手攻击,将云言打得措手不及。 姜黛意墨眸带笑,笑容之内的精明之色深不可测。 云言没想到她会武功,所有的事情都仿佛坠入了迷雾之中,云言惊道:“你会武功,你不是云妡?” 第47章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你才是那个幕后的人,当年我救出云钦,人面鬼已跌入寒潭,我隔了一日寻他失身却遍寻不到,原来是你救了他,不知云钦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云言看着姜黛意道。 姜黛意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人面鬼是天阙所救,但她没有必要解释,也并不怕云言将此事捅到云钦面前去。 她告诉云言:“当年,叔父做了什么,应当也还没有忘记吧?今日,我便要帮叔父了结一桩宿怨。” 云言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向四方扫视,上方一道黑影朝云言猛然攻去,云言抬手去挡,却发现不敌。 姜黛意看着那道犹如鬼魅的身影,提醒道:“魏王牵制不了云钦多久,你要报仇,可要快些动手。” 云言不可置信地看着姜黛意,“云妡,你是神医家的人?” 攻击云言的人,是人面鬼,是那个被云言因为一己之私而毁掉终身前途的神医世家的嫡子。 姜黛意转身,细看之下便会发现她手中捏着一个小瓷瓶。 她不想再参与这场纷争,这是神医世家的嫡子与云言多年前的宿怨,她只不过是让这场仇恨,提前结束。 十四年前,云言的家仆赵伯携家人带着云钦与他妹妹出逃,生死面前,只有自家人性命最重要,哪里能尽心顾虑他人。 追杀的人如同跗骨之蝇,难以摆脱,可当年的云妡尚是婴儿,怎可能控制情绪,婴儿啼哭,云言手下的人怕她惊动追杀的人,捂住她的口鼻,再惊惶过后,发现云妡已经气绝。 而云言害怕云家的人知晓此事,还意图毁掉云钦。 但云钦意外被人面鬼救下,这才成了这十四年的一场局。 如今并不是姜黛意将云言推到此般境地,云钦早就设计会让人面鬼碰上云言,姜黛意只是为了拿到人面鬼手中的奇毒,故意掺和一脚。 云言有如今的下场,便是多年前他自己的选择。 城外的攻势没了动静,百姓们纷纷出来,一眼便见到了正在对峙的云言与人面鬼二人。 人面鬼透露这些年来云言的所作所为,般般种种,皆是让人不敢置信。 云言面容有些癫狂,或许应当说,早在云钦回到云家的那一年,他便已经要是疯癫了,若不是云钦暗地里处处压制,恐怕云言早已经成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 云言看着已经站远的姜黛意,癫狂道:“好啊,算计我的人,如今想置身事外,独善其身,我不会让你们如意,我死,你们也要跟着下地狱。” 人面鬼看出了云言的想法,“你想拉着小郡城的人陪葬?” 姜黛意皱眉朝云言看去,云言看着朝这边聚集而来的百姓,怨恨道:“小郡城,你们以为这座城未曾覆灭的原因是什么?云钦来之前,是谁护着你们,你们都忘了吗?” 人面鬼不动声色,云言越是这样,他越是高兴,他就是要云言像现下这样,癫狂,痛苦,怨恨,还要他悔不当初。 “云言,你忘了吗?这都是你自己给自己种下的恶果,如果你当年不陷害我,我也不会在蛮夷之地遇到云钦,你不追杀云钦,亦不会让云钦有机会继承我的功法医术,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你亲手把自己给毁了。” “别说了。”云言一道内力挥出,却散缓得很,显然 是心绪不宁,无法集中内力。 人面鬼看着置身于事外的姜黛意,“哦对了,当年家主也曾为天阙,送去了不少人,这些人里,说不准就有姜姑娘。” 今日之事一了,姜黛意便不会再往后看,云言恶贯满盈,死不足惜。 “你二人之间的恩怨,自行处理。” 姜黛意欲疏散百姓,云言与人面鬼两个人加起来,很容易误伤到附近的百姓,好在百姓们经过战乱,草木皆兵,见此情况也不敢多加逗留。 可在下一瞬,姜黛意发现了云言的不对劲。 云言浑身内力暴涨,四散外溢,看着像是…… “他要将几十年功力集于片刻,与这里的人同归于尽。”人面鬼向后退了几步。 魏王营帐。 云钦云淡风轻:“魏王考虑好了吗?是要担灭国之君的千古骂名,还是助在下一臂之力,从此结盟友之情?” 魏王千算万算,没想到云钦竟然如此敢赌。 光是只身入敌营的这份胆量,已经让天下人望尘莫及。 说得好听,结什么盟友之情,还不是想待燕国打下虔国,继而来利用他压制襄临王,天下君王,竟也在此人算计之中。 魏王悔不当初,这样的人就不该指望他臣服于任何人之下,早该除之。 “云公子当真好算计,孤如今,算是骑虎难下。”魏王道。 云钦眸底笑意常在,“王上过奖,不过,在下还有一事想请教王上。” “孤以为云公子这样通晓人性之人,不会有疑惑,孤倒是好奇,云公子想请教何事?” 云钦道:“我此番前来小郡城,连我的手下人都不知晓,王上是如何知晓,并第一时间带兵赶到小郡城?” 魏王直言不讳:“自然是你那叔父,云家家主,云言一向看不惯公子作为,嫉妒你一身所得,名望,权势,足以让一个人舍弃亲缘。” 云钦摇头:“非也,以叔父的能力,他猜不到我去了小郡城,况且王上来得很是蹊跷,我前脚才到,王上后脚便施压攻城,若不是提前知晓在下的行程,如何能在第一时间从魏国赶到小郡城?” 魏王:“那就要看公子身边,是否还带着其他人了?” 云钦似乎甚觉无趣,重新坐于案几边,“魏王六万兵马,在下无以为报,不如,就将天阙送于王上。” 天阙虽是天下一大毒瘤,但其实力不输一个小国,而且内部不论是刺客,消息,运营,财力各方面势力都已经成型多年,比朝廷都要精炼,若能接手,于一个君王来说,绝对利大于弊。 魏王问道:“天阙孤早有耳闻,只是想要归入囊中,谈何容易?” 云钦微微抬眼,道:“只要王上想,便可成事。” 魏王看不透云钦,方才相谈,云钦分明不想多管闲事,只想算计得到那六万兵马,可不过须臾,便又改了主意,让他不由想起前些日子襄临王所放出的消息。 云钦在燕陵王宫,救走了一个天阙刺客。 可云钦来之前,探子来报,除了云钦身边的暗卫,云钦唯一带着的,只有他的亲妹妹,那位云妡小姐。 魏王暗自腹诽,看来,这云妡小姐与云钦之间,也有些不可言说的秘密。 云钦看穿魏王的审视,问道:“王上,您在看什么?” 魏王试探:“听闻云公子有一位妹妹,今日谣言四起,说她血脉有疑,恐不是云家之人。” 云钦道:“人云亦云罢了。” 魏王笑道:“往后,还请云公子多来魏国王宫做客,孤一定以最高礼仪待之。” 云钦眼眸深晦道:“自然。” 小郡城内。 姜黛意虽然已经尽力疏散百姓,可云言内力也不是说着玩的。 “快走!他要拉着我们陪葬,快跑!”百姓们恐慌中四散而逃,人并不多,但由于太过恐慌,反而有些走不脱。 姜黛意飞身上去,用内力压制住云言经脉中流窜的功法。 人面鬼虽心有怨恨,但到底出身医者,他的执念只是云言一人,如今能以一身功法护下一些百姓,也算对得起这医者身份。 人面鬼上前与姜黛意一同对付云言,这一幕自然落到其他人眼里。 “怎么回事?云妡姑娘竟然会武功?” “走啊,别看了,太危险了……” “云妡姑娘的身份有疑难道是真的?” 姜黛意观察着四周,发现这条暗巷后边是堵死的石墙,她唯有将云言逼进石墙边,让石墙承受一些内力冲击,才有望保下附近的百姓。 衣袍随着内力余波翻飞,姜黛意靠近云言,一脚将他踹进石墙下,云言生受人面鬼的内力冲击,一把抓住姜黛意,“云钦算计我,你算计我,你们都该死,既然都是云家人,自该同气连枝……” 姜黛意看到云言似乎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此事云言积攒了多年的复杂情绪倾泻而出,他的耳里是他夫人的声音:“云言,羌家算计钦儿,你算计钦儿,你们害死钦儿父母,你们都该死……” 人面鬼提醒姜黛意:“他已经疯了,我俩控制不了他,把他提远一点,否则周围的百姓都要死。” 姜黛意唇角渗出血迹,她本就余毒未解,此刻强行运功更伤根本,她的内力撑不了多久了。 人面鬼看着城墙,“将他带上城墙,城墙极高,不会伤及下面的百姓。” 姜黛意与人面鬼联手压制云言,二人将云言带上城墙,城墙之上本皆是云钦的私兵,此刻那些人都去帮百姓治伤,除了按岗放哨的并没有其他人。 姜黛意喝令他们下城墙。 “姑娘,公子他……” 话音未落,云言已到了极限,极大的内力冲击将周围的人全数震飞,有些内力薄弱一些的人,当场身亡。 姜黛意被震得掉下城墙,她再无力运功,城墙之下的百姓眼看着少女殒命,皆惊呼:“云妡姑娘!” 从魏王营帐赶回来的云钦,飞身接住姜黛意,眸子里染上愠怒:“你不要命了?” 二人稳落于地上,姜黛意重伤,根本站不住,跌到地上,云钦蹲身扶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百姓们很想相信云妡,可是眼见为实,云妡姑娘方才使用的功法,分明是天阙功法。 “云姑娘她,她是天阙刺客吗?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云钦眸色如霜,面对猜疑,坦然自若,只余一句。 “吾妹黛意,同心扶危。” 第48章 百姓们不明所以看着云钦抱起姜黛意,向小屋里走去。 姜黛意肺腑里的血仿若呕不尽。 云钦挥袖关上门,他的内力翻涌在周身,出手替姜黛意疗伤。 床榻边的帐幔在浮动,窗外日光渐升。 云钦一夜未歇,额间薄汗涔涔,他见姜黛意的内伤有所控制,才收回手替她盖好被子。 姜黛意躺在床上,眸间之色柔玉一般,隐有认错之意。 云钦内力耗损太过,眼前已然有些迷蒙。 姜黛意看着脱力撑坐在塌边的云钦,轻声唤:“哥哥。” 云钦闭眼调息内息,良久才睁开一双星眸,平静凝睇姜黛意。 姜黛意从被子里伸出手,想拉云钦的手,但内伤太重,连这样简单的动作她都做不到。 云钦主动伸过去,握住姜黛意。 姜黛意看着云钦的手,忽然将脸埋在他的手上,失声问:“哥哥为什么对百姓们说,我是姜黛意?” 云钦方才那般坦然,往后,不论姜黛意是不是云妡,天下人都会默认她并非云家血脉,云钦,是想让她脱离云家的身份吗? 云钦默然,须臾道:“你不想做云妡,那便做姜 黛意,你不习惯做云家的人,我不会逼你。” 姜黛意眼眸轻闪,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可是这个名字,百姓们是知道的。” 云钦神情无谓,“天下身不由己之人,皆是行事不由心,又有几人能肆意,我会给百姓一个交代,也不会让你再背负刺客之名。” 姜黛意松开云钦的手,“哥哥为何,突然要这样做?” 她并不觉得百姓们会接受姜黛意天阙刺客的身份,况且天阙多年以来行恶无数,如果不是碍于云钦,方才姜黛意怕是便会被报复。 云钦淡淡看着她,神色意味不明:“那妹妹为何要与魏王合作,为何甘愿被云言所擒,进宫利用襄临王设计我?” 姜黛意微微一怔,没想到云钦如此聪明,竟然能透过云言,魏王,襄临王三层障眼之策,笃定到她才是幕后之人。 “我早说过,妹妹想行何事皆可以告诉我,可是你宁愿联合外人也不愿相信我?” 秋光透进破旧窗牖,二人之间气氛微妙,浮光跃在他们的脸上,眸底,皆是心思各异。 姜黛意有些惶然,她没想到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期发展,眼下竟被云钦牢牢所控,这盘局,她输了。 云钦一语道破:“妹妹知道魏王的野心,亦猜到我会算计魏王,让魏王甘愿借兵,所以,提前在背后给云言透露了我的一部分计划,让云言对你生出算计之心。” 姜黛意垂眸,卷睫遮住她眸底的颜色,她并不言语,云钦想道破也好,他们之间,迟早会走到这一步。 云钦声音极轻极薄:“你知晓我不会轻易与襄临王撕破脸,亦知我一定会进宫救你,你设计让襄临王困我一日,而这一日,刚好够你去将计划透露给魏王,妹妹,你给魏王的这个顺水人情,真是给得恰到好处。” 姜黛意一边让人面鬼了了对云言的仇,借人面鬼之手灭口云言,另一边又插足于云钦对魏王的算计之中,顺水推舟让魏王欠姜黛意一个人情,种种筹谋策划,天衣无缝,令人震惊。 “妹妹多谋善断,倒是要远胜于我这个兄长。”云钦眸如温玉,其间夹杂着难以辨测的情绪。 他将姜黛意扶起来,温柔拂理她的青丝,“天亮了,有些事情,也该见见光了。” 姜黛意身躯僵硬,仿若浸入了数九寒天之中的冰池中,云钦看破她的所有算计,使她无所遁形,这种恍若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并不好受。 云钦起身蹲在榻边,为姜黛意穿上月白绣鞋,举手投足之间依旧温润如玉:“出了这个门,此后,你不再是云妡,亦不再是我的妹妹。” 姜黛意抓住云钦玉青色的广袖,眸间不安溢满眼底,“哥哥……” 云钦站直身子,长身玉立,窗外的光散漫在他身上,他安抚似的唤着塌边的少女,“姜姑娘,走吧。” 姜黛意瞧出此时的云钦有些不对劲,她坐在塌边往后挪了挪,不敢再看云钦的神色。 “我不去。” 云钦厌倦了与姜黛意日日试探算计的日子,与其如此,不如此后各走各路,胜败输赢,皆在己身。 姜黛意放开云钦的宽袖,想往榻上逃,可衣袖尚未脱手,云钦已经抓住了她的手,将她从榻上拉起。 云钦看着姜黛意,玉容带笑,声音温柔:“你不是一直想做自己吗如今我可以成全你,可你怎么看着并不高兴?” 姜黛意很聪明,她知道云钦在想什么。 云钦看似一副想让她脱离云家的模样,其实是趁势想让天下人知晓她并非他的妹妹,那么往后,无论姜黛意这个人是继续待在云家,待在天阙,亦或是消失,都不会有人关注。 云言已经找了一个代替姜黛意的云妡,云家此后,不再需要姜黛意,而云钦,已经厌烦她的一再忤逆,他借着云言的谣言,想彻底控制姜黛意。 姜黛意看着随漏窗而入的风,拂动云钦的衣袍,连他的墨发似乎都渗着一层温和,可他随手一子落,便能掌控他人命运。 姜黛意输了。 云钦心计深沉,远不是一般人能与之较量,但这一盘,姜黛意也不是满盘皆败。 姜黛意嗓音如盈盈春花,她终于抬眸看云钦,道:“哥哥,事出有因,不如哥哥先听我解释再做决定?” 云钦审视她须臾,轻声道:“好,我听。” 姜黛意哪里能说出来些什么,事已至此,任何话说出来都如同欲盖弥彰。 云钦淡淡看着她:“怎么不说话?” “哥哥要让她说什么?我才是你妹妹,她是天阙刺客,哥哥,杀了她。”门被拂开,一个少女的声音传进来。 姜黛意转身看向门口,她要等的人来了。 云钦视线也转向门口,看着慢慢走进屋内的所谓的“妹妹”。 少女走进来,看向姜黛意尚被云钦桎梏着的手腕,语气笑意盈盈,“这位姑娘霸着我的身份,骗了哥哥这么多年,如今也该到了让位的时候了吧?” 姜黛意抽出自己的手腕,语调全然没了方才对云钦的柔软之意,“你说是便是吗” 少女看向云钦,缓步走近,“哥哥,一别十四年,我一直在寻你,可你却认一个刺客当妹妹。” 云钦浅笑,一眼看穿她,不留余地道:“你背后之人是谁?” 云钦的视线一直在姜黛意身上,从未分去分毫,再加上这句话似乎惹怒了少女,少女步伐忽快,朝着姜黛意攻了过去。 姜黛意早有防备,闪身避开,而云钦看着这一场闹剧,浅淡如暖玉一般的眼底,并没有波澜。 少女继续缠着姜黛意,不经意的瞬间,姜黛意在云钦看不见的角度,无声提醒少女, “计划有变,快走。” 少女一怔,接着故意漏了一个破绽,让姜黛意顺势将她打出门外。 姜黛意上前,看似欲追却放走了少女。 反观云钦,他连站的位置都没有变过,仿佛早就知道姜黛意会放走那人。 云钦在警告她,如果今日敢借势脱离云家身份离开,那么他也不必再有顾虑。 “玩够了吗?” 姜黛意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哪里漏了破绽,让云钦这般肯定云家新寻回来的“云妡”是假的。 思虑之重加上内伤让姜黛意再也撑不住,她咳出一口血,单薄的身子跌了下去。 云钦见此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大步上前去接住姜黛意,巳雾从暗处出来,问云钦:“可要抓住方才那个少女?” 云钦颔首:“抓活的。” 巳雾领命退下。 姜黛意被重新轻柔放在榻上,云钦替她把脉,内息紊乱,浮脉气虚,再不好好调养疗伤,怕是会留下病根。 云钦沉声道:“十里之外止血草,去。” 声方落,暗处便有身影如鬼魅般消失。 云钦喂了姜黛意一颗丹药,眉宇间渐渐浮上一些阴郁之气。 姜黛意吃完丹药后,紊乱的内息缓和了许多,渐渐睡了过去。 云钦步出门外,打算去给姜黛意配制草药时,却见到了赶来的云俪夫人。 云钦抬手作礼,温声唤道:“姑母。” 云俪夫人看了云钦片刻,才遗憾道:“云言找回来的那个少女,不是妡妡。” 云钦闻言玉容上并不显惊讶,仿佛早就知道。 云俪夫人叹息道:“是我轻信云言之语,让妡妡受苦了,是我误会她了,我原以为,云言可信。” 云钦冷笑出声,安慰云俪夫人:“姑母不必自责,因为妹妹早就死了。” 天色沉下来,秋雨如同十四年前的那个晚上自天际瓢泼而下,秋日里的雨,总是凄冷。 云俪夫人后背生寒,她不相信云钦的话,“你胡说什么呢?” 云钦立于雨中,任由雨滴打湿碎玉沁雪一般的面容,他叹息道:“十四年前,是云言手下的家仆,在逃亡途中怕妹妹的啼哭之声惊动追杀者,无意中,活生生捂死了妹妹。” 一道惊雷落下,暗光闪烁在云钦略有些破碎的面容上,他温隽的眸底被强烈的晦暗覆盖,声色绝绝。 “可笑他们还想瞒过我,不过还好,妹妹的仇 我在十四年前就已经报了。” 这便是云钦一直能看穿姜黛意的原因。 雨水顺着云钦的眉骨,滑进他泛红的眸中,云钦的笑容温润却阴郁,极为割裂,他不忘安抚云俪夫人。 “所以姑母其实不必自责,她本就不是云妡,你并没有误会她。” 第49章 云俪夫人震惊之余,看着云钦恹恹的阴戾神色,声音都颤了起来:“钦儿,你冷静点。” 云钦没了往日沉稳温润的模样,他默然半晌,然后自嘲道:“姑母,我今日失态了,抱歉。” 云俪夫人眼底映出担忧,她靠近云钦,视线留在屋内:“所以,你一直知道妡妡是假的?” 云钦不语,但并没有否认。 云俪夫人踉跄一下,本以为是云言之错,现下来看,竟是这般造化弄人,可是云钦明明知晓真相,为何还一直护着她。 云钦坐在木阶旁,唇角有一丝血迹,是方才内力损耗太过,再加上心绪紊乱所致。 云俪夫人见云钦冷静了些许,步入檐下,战到他身旁,犹疑道:“那妡妡她……” “她叫姜黛意,十四年前被天阙掳走训练成刺客,为探听云家消息而潜入,亦或是还有别的目的。” 云钦彻底平静下来,云俪夫人不敢想象,他竟将自己压抑了这么多年,难怪,他总是对姜黛意,有种近乎偏执的桎梏之欲。 不与长辈说明云妡的死,又私自瞒下姜黛意身份的事情,若被云青云言知晓,恐怕…… 云俪夫人看他毫不以为意,轻叹了口气。 逝者已逝,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云俪夫人如今只想云钦好好的,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声:“那如今,你是将她,当成妡妡了吗?” 云钦闻言,眸色晦暗不明,良久轻言:“姑母,她便是她,不是任何人。” 云俪夫人不明白,既已知晓真相,便应当让这一切都回到正轨,“那便……” “姑母,”云钦淡淡地打断云俪夫人,“为妡妡立个衣冠冢吧。” 西风残照,秋雨的寒意浸透云钦的身躯,他的心绪恍然,仿佛回到了那段暗无天日,百念皆灰的日子。 当年人面鬼日复一日,折磨式的磨砺,每日都摧残着云钦的心志,他不知晓这样的痛苦到底要何时才能结束。 寒潭之水蔓延过岸边,云钦任由霜花之毒浸着雨水侵蚀着他的身体。 “你不疼吗?”小姑娘沙哑的嗓音传进他耳内。 那小姑娘便是幼时的姜黛意,她似乎有眼疾,能看见东西,但视物不清,她用手中的木杖,敲敲他的身子,疑惑道:“你泡在这冰碴里做什么呢?” 云钦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想变得强大,可惜想要保护的人已经不在了,如今的自己,更像是一种没有目的自我折磨,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暂时忘记心中的伤痛。 “你怎么不说话呀?”姜黛意心存警惕,但并不担心他会伤害自己,因为敢靠近寒潭的绝对不是天阙的人,“你应当不是天阙的人,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姜黛意在寒林里见过许多通晓医术的医者,带着中了剧毒的人来寒潭里解毒,她猜测,他也是来解毒的。 但是他不言不语,周身都散发着不开心三个字。 姜黛意不敢像云钦那么猛,她不敢靠近寒潭水,所以只能离他远一些安慰道:“你别不开心了,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云钦眸光转向姜黛意。 姜黛意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听,自顾自说道:“我原本不是这里的人,我很幸福,有爹娘有朋友,可是有一天忽然就到了这里,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解释,反正就是我永远都见不到我的亲人,回不到我的家乡了。” “你呢?你为什么不开心?” 已经许久没有人问过云钦,他为什么不开心了,他都要忘了,与人谈心,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云钦望着一身褴褛的姜黛意,同样声音沉哑:“我没有妹妹了。” 姜黛意带着一丝笑意,“我当你妹妹好不好?” 云钦没有回答她,姜黛意有些失落,“也是,你可能只是来这里解毒的,况且你跟你妹妹感情一定很好,怎么会认别人当妹妹。” 姜黛意将一个小瓶子放在岸边,“我也不知晓还能活几天,这样好的药便留给你吧,你别不开心了,如果你心无所依,不如,努力让这个世道变好,虽然可能很难……” 云钦凌厉的眼神,因为这句话软了下来,若不是世道之乱,他和妹妹也不会因为权势之争,而被迫逃出云家,妹妹也不会死。 姜黛意似乎还有别的顾虑,并不能在寒潭边待很久,她提醒云钦:“哥哥,你可要拿好那药,毒解了就赶快离开这里吧,这寒潭里的水泡着,身上可疼了。” 云钦眉目如素雪,淡淡看着姜黛意离开,良久才伸手执起那药打开,确实是好药。 人面鬼自雪松之上下来,看着神色略有些动容的少年,戏谑道:“她是天阙之内的刺客,看她身上的伤痕,便知晓她也不是什么善茬,怎么,你倒是当真想认她做妹妹?” 云钦仰头将小瓶子里的药倒进口中,苦涩之意在口中蔓延,他缓缓嚼碎,尽数吞下,他没有回答人面鬼的问题。 但此后的每日,人面鬼都看到云钦似乎在等着那个小姑娘,他在期待,期待那个小姑娘,再次来到寒潭前。 可是,那小姑娘再也没有出现过。 人一旦在暗无天日的痛苦里,得到一点温暖,就会一直有所期待,所以云钦一直不想失去那一点温暖,他隐瞒了妹妹死去的消息,重新回到云家。 回到云家的第一件事,便是假意帮助云言扩大云家的实力,并为襄临王平乱献策稳住自己的地位,云钦暗中培养自己的人,一步步吞并云言的势力。 他故意放出云家要大肆寻找妹妹的消息,让天阙顺利派出姜黛意,潜入云家,所有的一切,皆在云钦的掌控之中。 云钦知晓姜黛意无比聪明,她并不好骗,他唯一要做得,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将云家的消息传递给天阙,然后再装作心生怀疑的模样,质疑她。 只有让一个人随时处于不安紧绷的状态,她才会集中心绪,专注于处理眼前之事,而不会有时间去思考别的一切,是否为局。 云钦这七年来,一直在与姜黛意的对峙中,游刃有余。 可她逐渐长大,越来越不受他的控制,魏王一局,让她横插一手,她的目的已然清晰,她要利用魏王,在天阙内夺权。 蛊惑、拉拢,人心于她而言最好笼络,不久前亲手救出的那一大批天阙刺客,如今已经尽数归混于宋来的军队中,她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那日看似是襄临王发难,桎困云钦,为难姜黛意,却不知,姜黛意就是以身入局,她知晓云钦一定会救她,她要他离开王宫。 姜黛意要云钦无法助力襄临王,她要襄临王尽快失掉民心,一旦襄临王民心尽失,宋来愚忠、死忠,那么最后,连带着宋来的军队也会被百姓唾骂。 这几日燕国大乱,流言四起,百姓们对于襄临王的怨气已到了一种巅峰,偏生宋来还吃了败仗,襄临王民心已失大半。 现下云钦若不回去住持大局,宋来的军队之内,必然会有姜黛意的手下,散播谣言动摇军心,姜黛意知晓他一定会回去,那么那时,便是她借云钦之手拉宋来下位之时。 这场局,姜黛意布得很好,可惜,在魏王营帐,还是被云钦看出了端倪。 一旦宋来遭到百姓的抵触,迫于民意,军心必会倒向云钦,届时军中的一部分势力,必然被姜黛意掌控。 暮气凉薄,云俪夫人出声,打断云钦的思绪,“钦儿,她果然是天阙之人,若被百姓所知,恐怕,会对云家心生怨怼。” 云钦面容之上如浮云单薄,“那边提早结束这一切。” 云俪夫人见云钦胸有成竹,也不想去多管,其实她早已将姜黛意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只是她的身份,必须对百姓们有个交代,云钦心中既已有应对之策,她便也不再多加担忧。 云俪夫人提醒云钦另一件事情,“燕国不敌虔国,已连失两座城池,你此时,要回去稳定军心吗?” 云钦道:“虔国君主最不喜杀戮,送他两座城池,又有何妨,做虔王的子民,自比做襄临王的子民好一些。” 云俪夫人看不明白云钦的行 事之道:“你要借机敲打襄临王?” 云钦道:“襄临王依靠云家庇佑,才有今日之势,但他德不配位,我不想再忍,自当让他认清,虽为君王,亦受我所控,若敢生对抗之念,便该承受下位之代价。” 云俪夫人一惊:“钦儿,你……” 云钦毫不避讳自己的野心,“姑母,这世道乱了太久了。” 云俪夫人早知云钦不是池中之物,他的城府当得起他的野心。 只是对于姜黛意,云俪夫人与云钦商议道:“姑母此后还是会叫她妡妡,七年情谊不假,想必你也同样难以割舍,她虽不是你妹妹,但你若想,姑母,可将她收为义女,告知天下,此后,她便与天阙再无瓜葛,她以后,依旧是你的妹妹。” 云钦闻言,神色不变,眸底却氤氲起一抹晦暗,“姑母,如果,我不想让她做我妹妹呢?” 第50章 燕陵,云府。 姜黛意醒来,已是三日后。 绿晚端着药进来,惊喜道:“姑娘醒了?” 姜黛意意识到自己回了云府,神色轻松了些,她既然已经身在云府,想必云钦也回到了燕国。 绿晚扶姜黛意坐起来喂她喝药,姜黛意问道:“哥哥呢?” 药气苦涩,姜黛意皱眉喝下,绿晚递给姜黛意一颗蜜饯,“公子派人先将姑娘送了回来,此刻他想必还在战场与淮庚王谈判。” 云钦消失匿迹数天之后,襄临王终于等来了云钦。 淮庚王不欲与燕国死战,云钦既然带着魏弦的兵马而来,必然是对此战有十分把握,如果魏王果然要助云钦,淮庚王势必要败,此时见势而退与云钦求和是最上之策。 姜黛意闻言道:“淮庚王,为何主动挑起战争,又要求和?” 这样的话,边疆的百姓们岂不是平白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绿晚不明白这些,无法回答姜黛意的问题,但她也曾从市井之上听到过其他消息,“听闻公子带着魏王的诏书而来,而淮庚王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探探燕国的虚实,其实燕虔两国并未真正大战,伤损亦不严重,只是吓坏了边疆的那些百姓。” 现下诸国君主虎视眈眈,皆在观望,亦是时不时你探探我的虚实,我动动你的底线,若有一国稍漏破绽,便会被吞吃入腹。 魏王,淮庚王,几乎是同时对襄临王发难,怎么看,都是有人在背后控场布局。 姜黛意下了床榻,她穿上绣鞋想走出门外,绿晚却面露难色,劝姜黛意道:“姑娘,要不,你还是不要出去了。” 姜黛意疑惑道:“为何?” 绿晚眼神闪躲,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因为……” 姜黛意越过绿晚,推开门才踏出门外便复又止住步伐,云府内竟设起了灵堂,她的院外引魂幡浮动,惨淡的白映入姜黛意的眼,绿晚惶然,意图将姜黛意拉回屋内。 “姑娘,你还是别看了,我们回屋吧。” 姜黛意抓住绿晚的手,“你们在给谁办丧事?” 绿晚不敢看姜黛意的眸子,她颤声道:“是公子说,云妡姑娘……已逝,这丧事,是给云妡姑娘办得。” 姜黛意脸上霎时失去了血色。 云钦知道了,不,或许他一直都知道。 绿晚看着怔鄂震惊的姜黛意,试图唤回她的清醒,“姑娘……” “我不能继续再待在这里了。”姜黛意迈步往前。 “不待在这里,想去哪里?”云钦的身影忽然从长廊处拐出,他缓步走近,从容不迫,面容上,还带着一抹疏凉的笑意。 姜黛意手握成拳,下意识后退。 “妹妹怕我?”云钦拂手示意绿晚退下。 院内只剩二人,檐下秋光杲杲。 姜黛意看着满府白幡,笃定道:“你早就知道了?” 云钦微微转身,长眸一同扫向白幡,神色淡然道:“知道。” 姜黛意觉得云钦疯了,“所以你这七年,一直任由我如同一个跳梁小丑般同你互相算计,试探,云公子,你觉得很好玩吗?” 云钦:“可这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吗?是你自己选择,要来做我的妹妹。” 姜黛意微微抬目,她望着云钦看透世俗之态的眼眸,否认道:“我何时选择过?” 云钦收回望着引魂幡的视线,不辩情绪的眼底定定凝视着姜黛意,道:“看来妹妹承诺于往昔之事,已经不想再认。” “什么意思?”姜黛意当初混入云家,冒充云妡,确实有目的,但那是在万般无奈之下,这些,她早已向云钦坦然,身不由己之事,怎会是自己所选?遑论对他有所承诺? 云钦见她全然忘记,也不气恼,只从袖口拿出一个小瓷瓶,那上面,刻着天阙内部特殊花纹,他将小瓷瓶置于姜黛意眼前。 “那这个呢?妹妹可曾还记得?” 姜黛意视线定格在云钦手中的小瓷瓶上,一瞬间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云钦捕捉到姜黛意神情间的变化,回忆道:“当年我受人面鬼所控,每日在寒潭下修习内功,借助霜花驱散一身剧毒,年复一年,我在失去亲人,孑然一身的痛苦中苦苦挣扎。”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在进入云家之后,便觉得太过顺利,原来一切都是云钦早在背后安排。 云钦语调轻缓,他伸手拂向姜黛意的面颊,“那日寒潭边的人,便是我。” 姜黛意的眼眸隐隐泛红,一滴剔透的泪落在云钦指尖,她都想起来了。 那段时日太过痛苦,她曾希冀地望着寒潭边那些来往之人,希望他们能带她离开那个炼狱一般的地方。 她曾一次又一次的靠近,可换来的都是被嫌弃,被驱逐,在被千相彻底毒瞎之前,她拄着一根枯树枝,磕磕绊绊最后一次来到寒潭边,她看不清岸边之人的容貌,但她依旧想再试一次。 直到千相察觉到她的心思,警告她,她还有爹娘被天阙所控,敢离开,亲人便会死。 所以,纵使云钦后面依旧希望姜黛意再次出现,可是她却再也没有去过寒潭边。 “甘愿让你隐瞒身份七年,并非一时兴起,也并非玩闹,我予你祈望,你还我生机,我们之间的纠缠,早就已经无法割离。” 云钦略略垂首,与姜黛意平视,他的眸色之中一片释然,“往昔之人已逝,妹妹,你可愿留下来,看着我,与我一同,亲手将这个世道变得更好?” 【你别不开心了,如果你心无所依,不如,努力让这个世道变好……】 姜黛意当年对云钦之语,犹声声在耳。 云钦笑意清浅,如春阳化雪暖玉生辉,他道:“所以,可以不要离开吗?” 姜黛意没想到,云钦竟然在心底压下了这么多事情,只是此刻,她抬眸问:“可我,要以什么身份留在云家呢?” 云钦道:“你可以依旧是我的妹妹,云家的人,天下的人,不会有任何异议。” 姜黛意有些沮丧,事情总是有些难以捉摸的不对劲,可是如今的形势,却又难以扭转,实在是发展的太奇怪了,让她觉得极其不安。 云钦望着她神色间的犹疑,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沉晦。 “怎么,妹妹不愿意吗?” 迎面拂来的风有些凉,姜黛意瑟缩了一下,她气若悬丝,唇瓣轻扬,道:“我可能……” “妡妡?” 一身素衣的云俪夫人走了过来,她看着云钦与姜黛意二人,叹息道:“世事无常,不必介怀,黛意?” 姜黛意没想到云俪夫人会这样唤她,她略欠身向云俪夫人行礼,可嘴边却再叫不出那一句“姑母”。 云俪夫人看向云钦,云钦淡淡颔首作礼:“姑母如何过来了?” “我来看看妡妡。” 姜黛意被云俪夫人扶起来,她对姜黛意道:“妡妡,我还是这样唤你可好,如若你不愿,我也可唤你黛意。” 姜黛意没有回答她,只问:“姑母不怪我之前的所作所为吗?”竟然还能顾虑她的情绪,怕她不喜别人之名。 云俪夫人望向外头的白幡,沧然道:“逝者已逝,何必执着,自该珍惜当下之人。” 姜黛意胸口闷痛,她的内伤还未痊愈,她轻声道:“姑母,对不起,我不能留在云家。” 云俪夫人闻言微惊,她暗自看了一眼身侧立着的云钦,果然见少年微微冷下了脸。 “妡妡,你当真做好决定了?”云俪夫人还想劝。 姜黛意退后一步,朝着二人作礼,她字字感激,向二人道别:“承蒙姑母与哥哥多年的照拂,我本便已占了别人的身份整整七年,如今无论如何也不应当再继续下去,云妡小姐既已魂归故里,我自当离开。” 云钦闻她所言,掀眼望着檐铃,无声冷笑。 姜黛意告别之后转身想走,却见院外忽然涌进许多暗卫,是云钦的人。 云俪夫人并不惊讶,她早就知晓云钦不会轻易放姜黛意离开,那日在小郡城的谈话,犹在耳畔。 那日,云钦自来隽舒如玉的面庞上,少见地出现了几分执着,“姑母,我已无法任她离开,我想让她时时刻刻与我在一起。” 云俪夫人问他:“难道你竟对她,生出了男女之情?” 男女之情? 云钦捻磨着指尖瓷瓶,认真地思索了须臾,道:“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男女之情,大概是,也大概不是,但不论是不是,我都不会放她离开,往后晨昏春秋,她只能待在我身边。” 檐铃之声悦耳,云俪夫人看着一院子的暗卫,却也有心无力,她如今根本无法阻扰云钦的决定。 姜黛意心中生出寒意,云钦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得要限制她的自由吗? 她看向云钦,客气唤他:“云公子,你要做什么?” 云钦的语气还是一贯的温雅,他脚下步伐微动,逼近姜黛意,“妹妹,这里便是你的家,你还想到哪儿去?” 姜黛意袖下小簪捏在手中,她淡淡警告云钦,“哥哥,你要逼我对你动手吗?” 云钦闻言主动将她手中的簪子抵在自己的胸膛前,温声道:“妹妹可以试试,你全盛时亦不是我的对手,遑论现下内力只余三分。” 姜黛意将簪子抽回,摔到地上,略有些恼怒地看着云钦,对他说:“你是疯了吗?” 云钦毫不掩饰眼底一些晦暗的情绪,告诉她:“只要妹妹乖乖待在我身边,我便不会疯。” 50-60 第51章 秋光甚好,微弱的清风拂动云钦的发丝,他很平静,平静的让姜黛意乖乖自己进屋,平静到没有一丝情绪地说着狠话。 “乖乖听话,否则投入宋来军中的天阙之人,危矣。” 姜黛意眼眸里染上不可置信,她将求助的目光放在云俪夫人身上。 云俪夫人叹息,她原本就是想来从中劝和,只是云钦态度强硬,姜黛意亦没有听懂她的暗示,方才姜黛意若有三分留心,还有转机。 现下云钦既已知她的心不在云家,便绝不会让她离开。 恐怕往后,云钦心意横生,姜黛意更无法脱身。 云俪夫人上前劝姜黛意,“你如今去外头也不安全,不如待局势稳定以后,若想去哪里,再与哥哥商量,可好?” 姜黛意秋眸里盛满不愿,拒绝之言方想出口,云俪夫人却暗暗对姜黛意使眼色,此时不宜悖逆云钦。 姜黛意被今日突如其来的丧事冲了心绪,一时忘了云钦的秉性,原来方才云钦那些回忆之言,皆有挽留之意,若她顺他意,相安无事,若是她执拗不听,他便只能使些手段让她留下。 云俪夫人自知待下去也无用,叹气道:“如今你们二人虽然并无血脉,日后也必定对外解除礼法之缘,但在这之前也该好好的,莫要因思虑分歧而生了嫌隙,我前边还有事,便先走了。” 云钦颔首:“姑母慢走。” 姜黛意如堕迷雾,她试图与云钦讲道理,让云钦清醒一些。 “哥哥,我只是觉得以外人的身份待在云家,会让云家被世人诟病,哥哥是误会了吗?” 云钦沉静地凝着她,“你去意已决,我怎会误会,还是说,你想否认当年之诺?” 姜黛衣算是看出来了,云钦今日,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离开,那便不如先顺着他的意,忤逆他,对现下的姜黛意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姜黛意柔声与云钦商量,她道:“哥哥,我不会离开云家,你别将我困在房里好吗?” 云钦轻笑,惑人的笑容里带着温柔,他道:“只要妹妹听话,什么要求,哥哥都会答应你。” 姜黛意看着那满府白幡,一点都笑不出来,于她而言,事情发展的越发诡异了。 自燕、虔、魏三国停战后,其他的国家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形势看似平和,实则危机一触即发。 姜黛意一连半月被困于府中,天阙、宋来军中的消息她根本无从得知,这种受制于人的困境,也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云钦周旋于各国君主之间,云家的势力一日比一日壮大,连襄临王也没了往日的气焰,若逼得太过,让云钦此时归顺于他国,襄临王怕是气数将尽。 临天下中秋之宴,云府之内却并未筹办。 但这一日,云钦回来了,姜黛意听到消息时,正在后院花圃里修剪那颗琼花树。 云钦遣人来唤她过去。 姜黛意好久没有见到云钦了,近日一忆起云钦强势的模样,她便下意识有些发怵。 云钦,似乎对她生出了一些其他的意图。 姜黛意来到云钦的书房之内,云钦一身隽雅霜袍,如天上素月不可沾染,他揉着眉心端坐于案边,阖眼等待。 姜黛意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琼花香,与书房之内的一室古墨之息相融。 云钦睁开眼,眸底泛着淡淡的倦怠,他毫不避讳地将视线凝在姜黛意身上。 姜黛意憋了十余日的火气,她本就不懂云钦为何强行将她留下,他分明知晓天阙之内的事情她不会轻易放手。 云钦嗓音亦是带着倦意,明知故问:“妹妹何故不开心?” 姜黛意直白道:“我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去做,云公子将我困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云钦轻笑一声:“不过半月未见,妹妹竟已然与我这般生疏,不过如此称谓,倒也新鲜,妹妹想这般叫,便随你。” 案上冷香袅袅,云钦执起茶壶为姜黛意倒一杯茶,言语轻哄:“今日中秋,本应设宴,但府内白事方毕,再办宴难免招人口舌。” 姜黛意对中秋宴没有兴趣,她只想去进行自己的计划,拖了这么久,若被千相与阙主缓过神来,那她之前所布局的一切,不都毁了吗? 天阙的事情,必须由我亲自来解决,你不要插手我的事情。”姜黛意提醒云钦。 云钦充耳未闻,只缓声道:“闷了这么些天,要出去走走吗?今日燕陵内满城花灯,我带你去看。” 姜黛意眼眸悠然冷下来,伪装一朝褪尽,她一贯柔软的音色如今也沉吟下来。 “我并不想看花灯。” 云钦漠然而视,全然不把姜黛意的那一点恼怒放在眼里,他雅隽起身:“怎的又生气了?” 姜黛意步伐轻盈朝云钦出手而攻,云钦随手挡住轻易化去姜黛意的内力。 “妹妹,做事当三思而后行。”云钦已经从座椅上站起身子,姜黛意内力刚恢复不久,打人都是软绵绵的。 她这样莽撞出手,除了惹怒他没有任何作用。 姜黛意那日震惊于云钦近乎偏拗的态度,一时被他唬住,如今想来,宋来军中虽有她手下的人,但毕竟宋来未曾下位,军权依旧掌握在宋来手中,云钦想拿那些人来威胁她,也得先看看宋来同不同意。 投入宋来军下之人不论出身,只看实力与忠诚, 云钦想横插一手,也不好顺意。 姜黛意想通原委,自然不会乖乖再听云钦的话。 云钦身量高隽,居高临下垂眸望着姜黛意,他开口:“今日非要对我出手吗?” 姜黛意唇上无色,笑得冷然:“哥哥近日独断专行,俨然一副看犯人的模样,我不出手,恐怕是难以出府。” 云钦佛开姜黛意的手腕,反手抓住她的后颈,将她嵌至自己胸膛前,看着她的浅淡长眸中浮上一丝愠怒,“妹妹当真是执拗难教。” 姜黛意小扇银钗之上淬了毒,她不经意间猛然出招刺向云钦,云钦早有防备,侧身避过却依旧牢牢桎梏着她。 云钦似乎没了耐心,将她手中的银钗抽出来,簪在她发上,沉声道:“妹妹,乖一些。” 云钦见姜黛意未听进去半分,还要挣扎动手,愠怒之下点了她两处大穴,封锁了她内力的同时还使她动弹不得。 姜黛意身子一软朝地上跌,云钦动作温柔将她揽回怀里。 云钦打横抱起姜黛意出了书房,打算将她送回寝阁,姜黛意眸色溢出狠色,连哥哥都不叫了。 “云钦,你到底要干什么?” 云钦不答,只是缓步而行,恍若怀中之人轻如春花。 正行走间,一个不速之客落于庭院之中,堵住云钦去路。 “云公子行事果真这般随心所欲,纵使人家不愿,也要强行将人困在自己身边?” 乍一看见这人的面容,姜黛意微惊了一下。 数日前在寒林里,云钦便已让暗卫对他动手,如今怎么竟然出现在了守卫森严的云府? 云钦气定神闲,他微微顿住步伐,看着千相的面容,薄唇溢出难得的好奇:“你竟然没死?” 千相谈笑自如,细看之下感觉少了几分往昔的阴戾之气,反倒浑身上下都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看着云钦怀中的少女道:“公子现今所为,倒是让我想起一人。” 云钦面容上没有太多情绪,连方才对姜黛意生出的几分愠怒此时也消散的无影无踪。 他恢复了一惯的温隽疏薄,让人难以窥探清他的喜怒。 千相接着方才的话,意有所指道:“我观云公子此般行事,竟是与一人有十分相似。” 云钦道:“是吗?不知阁下所言何人?” 千相神情有些复杂,比起之前纯粹的阴郁算计,现下竟多了几分悲天悯人。 “古有公子溱囚其妹扶蕊姑娘于金阁,恕在下无礼,在下觉得,您如今待云妡姑娘,大有效仿公子溱之嫌。” 云钦闻言,毫不掩饰自己的心念,狂妄道:“我便是效仿,你待如何?” 姜黛意此刻在云钦怀中,听到他此般回答,脸色微微变了几分。 千相嗤笑,话中有话:“云公子,她身上的秘密,你知晓几分?” 云钦冷眸:“与你何干?” 虽不知晓千相为何还活着,但今日,他不会再让他有第二次活下去的机会。 云钦不再搭理千相,他将姜黛意放在廊下的长椅上,安抚她:“待哥哥杀了他,便带你出去看花灯,全当为他祭奠,可好?” 姜黛意觉得不好,她轻声开口试图哄骗他:“哥哥,你给解开穴道好不好,他阴险狡诈,我们二人合力胜算大些。” 云钦浅笑:“他没有那个本事。” 千相已被满院的暗卫围住,云钦安置好姜黛意后才对上千相的视线,淡然从容:“不管她身上有多少秘密,我都会一点一点亲自挖出来。” 云钦抽出身边暗卫身上的长剑,身如惊鸿,直指千相,千相却屹然不动,剑尖眼见要刺入千相的面门,千相却凭空消失了。 暗卫亲眼所见如此诡异之事,皆漏出了惊诧之色。 云钦皱眉看着千相消失的地方,可千相却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动弹不得的姜黛意身边。 千相抱起姜黛意消失在天际:“云公子,我甚是喜欢你的妹妹,今日我看她也不是很愿意待在你身边,不如将妹妹交给我,说不定,她很乐意待在我的身边。” 云钦刚至他们二人身边便不见了人影,如此诡异之事令人难以置信。 暗卫望着云钦的玉容慢慢染上前所未见的震怒之色,心惊胆战道:“公子……” 云钦眸底生霜,周身气息无端阴郁,他掀起长睫,眼里沁着无尽杀意,道:“掘地三尺,也要将他们找出来。”—— 作者有话说:上一秒:他没那个本事。 下一秒:人呢?人呢?我那么大一个妹宝呢? 第52章 寒林,霜雪岑岑,雪雾迷眼。 千相抱着姜黛意来到寒林与蛮夷之地的交界之处,那里立着一处小屋。 云钦封锁内力的手法诡谲,姜黛意暗自冲了许久都未冲开。 千相将她放到小屋之内的木床上后,便一直坐到正对面的桌子前观察着她。 虽是同一张脸,但比起之前的阴沉暴戾,现下的千相倒是多了几分睿智之气。 反正前后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姜黛意觉得千相这次出现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怪怪的。 无论性子还是举手投足之间,都完全像换了一个人。 “你是谁?”姜黛意知道他换了个芯子,以往的千相根本不会用这种和善的眼神看她。 “想当年,你认我做哥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冰冷的态度。”千相眼神里充斥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对姜黛意的好奇,又有一种淡淡的愧疚。 姜黛意听他提起当年的事情,嘲讽地笑,“你还敢提当年的事情。” 千相道:“你是不是好奇我那时为什么要将你扔进寒林?” 七年前,自认为被姜黛意背叛的千相,本是要教训教训,并没有要她性命的意思。 只要姜黛意肯服软,他便会将她带出寒林。 可是千相没想到姜黛意性子固执到了一种程度,固执得令他生气! 千相那时少年意气,心意遭到摒弃,自然脾性便会上来。 他出手报复不知分寸便伤到了姜黛意,可惜少年不知,这样不甚纯粹的心意本就不讨喜,何况再去伤害。 姜黛意也许一开始会对他有一些希冀,但见识到他的狠辣残暴后自然避之不及,况且他做事,能有什么好的理由,“自然因为你是个疯子。” 千相不与姜黛意争辩,他好奇道:“云钦恐怕一直都知道你对他所言所行皆是欺骗与算计,你猜今日我不救你,他会如何对你?” 姜黛意道:“你这么想知道,可以返回云府去问问他。” 千相笑道:“这倒是不必,不过我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或许我们以后会是很好的伙伴。” 小屋之内光线幽暗,姜黛意的面容上看不清情绪:“伙伴是需要信任与坦诚的,我连你现在到底是谁都不知道,你还想让我做你的伙伴?” 千相叹道:“不必急于这一时,眼下,我相信比起我的身份一事,你更想前往天阙,我可以帮你。” 姜黛意闻言眸子冷下去,“你想骗我回天阙?” 千相不知晓姜黛意为何会这样想,他否认道:“我骗你回天阙做什么? 我提起天阙,是想提醒你,云钦已经准备联合魏王吞了天阙, 你若还不想法子赶在他们之前得到天阙的势力,此后你在这个世界里将无任何助力,难以自保。” 姜黛意抓住了关键词:“这个世界?” 本身就是穿过来的姜黛意,在刚刚看到浑身透露着怪异之色的千相时,已经有所怀疑他是否为自己的同类,现下他说得话,更是确定了她的猜测。 千相也没有刻意要隐瞒,他对姜黛意直白道:“这就是我选中你的原因,你我同为穿越者,在这个世界里,还不能做伙伴吗?” 姜黛意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是穿过来的?” 千相不以为意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 姜黛意试探道:“好啊,想与我合作,我便先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资格,你便先帮我解了被云钦所封的内力,我们才或许真的可以成为伙伴。” 千相走近,笑道:“那是 自然,我帮帮你,你也帮帮我,人情往来嘛,作为伙伴,这便当我送你的第一份礼物了。” 千相指尖内力浮涌,他点得穴道与云钦不同,只是正常解穴手法,虽费了些功夫,但却确实被解掉了。 千相沾沾自喜:“如何,我有资格做你的伙伴吗” 姜黛意站起身子活动了一下,水眸微转道:“确实有资格。” 千相闻言满意地笑笑,问道:“那现下,我们可能前往天阙了?” 姜黛意古墨一般的眸底划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异色,她轻言轻语:“自然可以前往,只是……” 千相:“只是什么?” 姜黛意忽然出手,以跟云钦同样的手法点上千相的穴道,封了他的内力并使他不能动弹。 千相皱眉,没想到姜黛意竟然恩将仇报:“你干什么?” 姜黛意弯了弯唇角,玉软花柔的面容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作为同类,我今日便给你上一课,在这个世界里,任何人都不要相信。因为相信,是这个世界里最没有用的东西。” 千相没想到姜黛意敢这样肆意出手,他道:“你控制不了我多久。” “我知道,”姜黛意无所谓地笑着,“但这一点时间,已经够了。” 姜黛意眼尖地看出他一霎然的恼怒之色,再次提醒道:“对了,我再教你一件事,就是在敌人面前千万不要喜怒于形,否则非常容易让人猜到你的弱点。” 千相原本也知晓姜黛意压根不是什么柔弱小白花,但没想到她做事这般利落不顾后果。 他平复了下心绪,道:“你现在出去立马会被云钦抓住,我说过,我帮你,你我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在异世里只有报团取暖才有生路可走。” 姜黛意坐在塌边,歪着身子,指尖小扇银钗忽显,她抵住千相的脖颈,只要轻轻一划,他今日便会悄无声息地葬身在此地。 少女气息轻吐,声线亦柔亦魅,伴着浓浓的杀意,“我猜你穿过来的时间应该很短,否则,不会这般自信到愚蠢。” 千相的脖颈一痛,钗尖刺进,鲜红之色立刻滴染到他的衣襟之上,晕染。 姜黛意还未曾停手,“所以,欲与虎谋皮,先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你是与我是同类,是能帮我对付云钦,可那又如何,你照样带有目的,而我,照样可以看穿你的目的,杀了你。” 千相震惊地看着姜黛意,面前这个少女,心计之深沉根本不像一个穿越过来的人,她的每一句话,都在提醒千相,她早已经被这个时代所同化了! 姜黛意移开银钗,扬手,重重的将钗子刺进千相的肩膀之处。 “三日后天阙主阁,带着回礼来见我,过时不候。” 千相痛得皱眉,他此时已经对姜黛意无话可说。 她这样聪明的人却处处被云钦掣肘而制,只能说明那人要更加难以对付。 而他还必须得跟这两人有点瓜葛纠缠,这跟穿进修罗场有什么区别? 姜黛意起身离开,千相看着呼呼吹进来的寒风,还是忍不住吐槽:“扎我也无所谓了,扎完不拔也无所谓了,但是请随手关门好不好啊?” …… 燕陵王城,云府。 夜色朦胧,书房之内烛火摇曳,跪了一地的暗卫敛气屏声,一眼都不敢看座上的公子。 云钦阖眼扶着额头,斜飞入鬓的隽秀长眉浅浅皱着,他缓慢掀开眼,眸底满是不悦之色。 “跪在这里做什么?让你们找的人,找到了吗?” 云钦越是平静,暗卫越是惶恐。 “那人带着姑娘,消失得太过诡异,属下们实在是无处寻起。” 两个大活人,凭空消失,燕陵王城之内已经遍寻三日无果,可一但出了王城之外,范围便会扩大,搜寻会更加困难,毕竟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哪里,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烛光幽幽,衬着云钦的面容,他温润的茶眸里此刻溢满锐利幽沉,能去哪儿呢? 千相。 姜黛意。 秘密。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东西是他难以看透的,难不成,这世上还真有鬼神妖魔之说?为什么,死透的人,还能再次活过来? 门被轻轻扣响,云钦淡声道:“进。” 一个暗卫进来禀告刚接到的消息:“公子,天阙之内的暗线传来消息,阙主死了,是千相和……姜黛意姑娘所杀。” 云钦闻言长眉舒展,缓身站起来,周身的气息使人不寒而栗,他云淡风轻地下令:“通知魏王,派兵前往天阙,荡平无夜山。” 第53章 一夜之间,天阙巨变,少主弑父,阙主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一击致命。 变故才生,无夜山下便已围满了魏王的人马,内忧外患。 千相站在山巅,看着山下驻扎的营帐,对姜黛意道:“这天阙的势力庞大到连一国之君都心生觊觎,难怪你不肯给。” 姜黛意语气很淡:“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吗?” 千相道:“不然呢?” “如果天阙落入君王手中,无论归属于哪一国,都会变成揽权的棋子,而其中被迫成为刺客的人只会更多。” 自古帝王最无情,为了巩固权利,他们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魏王为夺王位,血脉之亲都能杀得不眨眼,遑论天阙之人落到他手里。 千相道:“云钦看似要将天阙的势力交给魏王,实则是想通过天阙一步步控制魏王,有些东西,沾不得,一但沾上,与利益相挂钩,再想脱离便不是一夕能脱离开的。” 姜黛意看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千相道:“云钦野心很大,势力也大,你借势而为,可那人是云钦,他会放过你吗?” 姜黛意听出端倪:“你似乎对我与云钦之间的事情很熟悉?” 千相摇摇头:“不熟悉啊,耳闻。” 姜黛意对于云钦的野心没有兴趣去了解,其实若真让云钦得到了这个天下,其实也算得上一件好事。 毕竟他对百姓确实没的说,云家三分之二的财力皆被拿去赈灾救民,他若当上君王,必然也是仁德之王。 “云钦的暗线都找出来了吗?” 千相点头,“都聚集在主阁之中了。” 姜黛意嗓音清泠:“魏王一直想借云钦得到天阙的势力,今日便送他们一份大礼。” 千相叮嘱姜黛意:“我去找魏王,云钦由你与阙主来对付。不过,需不需要我帮你?扶水阁那老头的什么心法,真的管用吗?” 姜黛意道:“放心,你拿下魏王便好,云钦这边你不必担心。” “那便好,合作愉快。”千相闻言彻底放心,他转身离开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 无夜山下,魏王终于等来云钦。 月色如水,无夜山上却如其名,亮如白昼,在此时此境,竟莫名觉得有些挑衅之意。 魏王望着气质不凡的如玉少年,笑道:“听闻公子极其宠爱令妹云妡小姐,只是她自小便被天阙掳走,七年前公子失而复得,可惜天不作美,如今再次失去,还三番两次与你作对,今日公子,可会因她而对天阙手下留情?” 云钦目光如水,温玉一般的眸里荡着丝丝冷意:“不会。” 魏王笑:“那便好。” 云钦护短是出了名的,魏王不怕他护着云妡,但怕他会坏了自己入主天阙的计划。 今日对待天阙,只是镇压。 只要能顺利吞并天阙势力,魏王不在乎云钦护谁不护谁,至于天阙之内的人,肯效忠于他,便可免一死。 “那还有劳云公子,亲自上山一趟,若能劝得令妹交出天阙,自然皆大欢喜。” 魏王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吃到天阙这块肥肉。 云钦带来的暗卫,四散隐匿在他周围。 他正要迈步上山,可隐在附近的暗卫却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冲了出来,重重摔在地 上。 魏王身边的侍卫拔剑警惕:“护驾。” 月下忽有一抹身影立于天际,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云公子,想见她便独身上去,可不要想着耍花招喔。” 云钦眉眼微冷。 魏王也被这诡谲的一幕惊到,语气略微有些疑惑:“什么东西?” 云钦提醒他:“此人身上似有秘术,王上切莫让他近身。” 千相闻言,再度开口,语气间颇有些相激之意:“怎么,魏王竟如此怕事,不过也好,我本就不想让这位云公子见我家黛意,那公子便留着保护魏王吧,今日你与她,不见也罢。” 云钦的心意,千相分明已经看透一二。 此时还以此言相激,原以为云钦会动怒,生气,却没想到云钦神色如常,笑意淡若清风。 云钦道:“阁下自诩有秘术相护,便以为我奈何不了你了吗?” 千相无谓道:“公子,可以试试。” 云钦随手摘下低垂而下的树梢枝叶,运着浑厚的内力冲着千相打去,可千相亦如上次一般,诡异地消失。 不是幻术,而鬼神之说,云钦亦不相信,唯有超出常人认知之事,或可解。 千相的声音似乎布满天际的每一处,“云公子,无夜山巅,她还在等你,她可不是一个喜欢等人的性子,你最好还是快一些。” 魏王原本还想让云钦亲自上去,可观方才情形,那妖人分明是与姜黛意一伙的,若云钦只身前去,只怕是会进了圈套。 “云钦,修要与那妖人废话,直接带兵踏平无夜山,看他们降还是不降。” 云钦抬手制止魏王下令,道:“王上,莫要冲动,若真的出手,才是落入他们的圈套。” 姜黛意的意图,云钦已经猜到几分,不管今日魏王出不出手,姜黛意都是得利的那个人。 敲山震虎,魏王是山,天下便是那只虎。 姜黛意故意放出阙主已死的消息,制造出天阙内乱的假象,目的就是要引魏王与他前来。 只要今日能让魏王和云家铩羽而归,想必日后,便没什么势力敢去主动和天阙作对。 魏王道:“那你便速去速回,如果云妡执迷不悟,放出信箭,孤即刻便让大军踏平此山。” 云钦颔首,“王上自当放心。” 魏王还是怕云钦心软,又多说了一句:“公子可不要临阵手软啊,孤的人就算攻上去,势必也会看在公子的面上,保下令妹,公子可不要不分轻重,为了一个女人,破坏我们的计划。” 云钦闻言顿住步子,眸中余光似染寒霜,“王上,若是信不过在下,大可自便。” 魏王眼底一凛,然后笑道:“是孤多心了,公子早去早回,若一个时辰之内公子还未归来,我便带兵攻上去。” 云钦收回视线,迈步朝山上而去。 山巅之上,云雾缭绕,疏淡月色映着姜黛意单薄清素的身躯,她立于一块高石边,似乎感知到有人靠近,裙摆迤逦间回眸望过来。 云钦三日未见姜黛意,思念之绪已难以控制,少年周身温润却疏凉的气息,在见到姜黛意的一瞬间,便如暖玉一般柔和了起来。 姜黛意见到云钦,神色似乎有些惊喜,转瞬便又惶然起来,带着些害怕。 云钦缓步逼近,眼底对她的势在必得之色毫不掩藏,他的嗓音温柔,“妹妹,我很想念你。” 姜黛意神色慌张,下一刻,隐藏在高石边的另一道身影出现,那人用剑抵着姜黛意的后腰,提醒云钦,“云公子再敢靠近一步,往后便只能想念她的尸体了。” 云钦眼底温柔之色霎然褪去,只余一片冰冷。 他唇角微勾,“消息是假的。” 阙主挟持姜黛意,问云钦:“云公子想让她活命吗?” 云钦不语,漠然望着阙主,神色像在看一个死人。 姜黛意眼中含泪,委屈地望着云钦,她眼眶红红,像是曾哭过好久。 “千相不知道用了什么奇怪的法子,将我从燕陵悄无声息地掳至天阙,这几日他们一直逼迫我骗哥哥上来,我不愿,他们就给我下了毒……” 姜黛意将小袖拨上去一些,她玉白的臂上泛着一些诡异的红色血丝。 阙主道:“云公子,不如我们来做一场交易。” 纵然当下受制于人,云钦的姿态依旧高高在上,他的目光沉寂,其中自有上位者的从容不迫。 他说:“你想要什么?” 阙主道:“云公子这些年明里暗里处处与我作对,今日更是撺掇着魏王,意图吞并我无夜天阙,我实在是难以咽下这口气。” 抵在姜黛意后腰的剑忽然横在她的脖颈前,姜黛意红着眼眸,柔若的视线里带着求救之意,向云钦看去。 云钦霜白的素衣若天际长月,眉眼间没了温润,恹恹冷隽:“要什么,说吧。” 阙主:“好说,自废功力,我便放了她。” 云钦闻言笑了笑,如实道:“我若自废功力,恐得两个时辰之久,魏王,可等不了这么久。” 阙主掐住姜黛意的脖子,狠戾道:“不要耍花招,不听我的,你今日便只能给她收尸。” 云钦一双眼氤着幽幽光华,神色间未有波澜,他道:“妹妹,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吧。” 姜黛意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刹那间松掉,她无趣地扔掉手中的蛊虫,方才还生龙活虎的阙主即可便软了身子跌到了地上。 既然被云钦看穿,这出戏也没必要再唱下去。 阙主确实已经死了,姜黛意知道瞒不过云钦,方才的把戏只是试探试探云钦,也没想着真废他功力。 姜黛意叹气,柔柔的眼眸里仿佛有秋水荡漾,她明明在干坏事,可表情却是最无辜的:“哥哥真是太厉害了,我所有的计策,在你面前,撑不过三句话便会被看穿。” 稀薄的月华映着云钦的面容,他望着姜黛意的目光很冷,他语气很是平和,幽幽道:“你很爱算计我。” 云钦逼近一些,道:“这里不止你我二人的气息,还有谁,都让他们出来吧,我倒是要看看你今日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姜黛意笑得柔和,眸子里亮亮的,是无谓的,亦有些茫然,但绝无方才的委屈、害怕。 她眼神里充斥着无辜与一层未加掩饰的危险:“何出此言呢,哥哥?” 第54章 月华泼散,枯叶残风在空中萦绕,颇有些凄凉之象。 云钦定定地垂眸望着姜黛意,眸底情绪难以揣摩。 “你便这般与我水火不容?” 于他,姜黛意多番算计,多番悖逆,多番想要离开。 这种随时会失去的感觉,让他厌烦至极。 姜黛意如墨浸染的眸中显现笑意,她唇边带着几分嘲意,“那哥哥呢?哥哥是真的将我当做了妹妹,还是想借这重身份控制我?” 云钦眸色中闪过一丝晦暗,他轻抬弧线流畅的下颌,不以为意。 姜黛意随手接住一片落旋而下的枯叶,慢慢捻碎,“哥哥,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你这般想要困住我,将我困在你身边?” 云钦被姜黛意摆了一道,原本有些生气,但此刻,他反而好像又高兴了起来,玉容上带着浅浅的笑:“你在意原因?” 姜黛意不在意原因,但是她必须得知道,她丢掉手心中的枯叶碎屑,“哥哥不敢回答我吗?” 云钦温声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姜黛意眼眸中带着好奇,更多的好像是一些隐隐的祈盼,这些神情都被云钦一一捕捉到,他望着姜黛意朝自己轻盈走近,唇边温和的笑意更深了些。 姜黛意眸中清晰映着云钦的面容,她与他,此时不过咫尺之间,可又好似隔着遥遥山水。 云钦眸光里亦都是姜黛意的身影,流光浮转,他欲伸指抚上她鬓边的发丝,却在下一 瞬被姜黛意伸手制止,她抓紧他的手腕,轻声提醒:“哥哥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想要一个答案,云钦却并未直接告诉她,只是问:“那你呢?只想做我的妹妹,还是害怕我对你生出其他意图,你害怕以我若是对你生情,必然桎之?又或是,害怕我只是因云妡所生之执念,平白困你一生?” 这些话,足以让姜黛意更加忐忑。 果然姜黛意闻言,受惊一般放开云钦的手腕,她后退一步,眼眸里映出吃惊之色。 云钦反手桎梏住姜黛意的后脑,将她重新拉近,他眉眼间淡若云烟,仿佛不觉得方才所言有何不妥。 甚至让姜黛意觉得,云钦早就生出了这样的心思,只是现下,他懒得再掩藏这样的心念,他就是清清楚楚地要让她知道,让她接受。 纵使她不接受,也跑不了! 姜黛意缓和了半晌,才抬眸望着云钦道:“生情?哥哥,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难道,哥哥旁敲侧击,是真的对我生出了这样的心思?” 往昔姜黛意很害怕云钦知晓真相,一直在若即若离地想引他对她生起旁的心思,这些,云钦不是不知道。 可从小郡城变故起,姜黛意便开始刻意离避他。 或许从那时起,她便已经察觉了他的心意,可她仍旧故作不知,还妄图脱离他的掌控。 殊不知,从她七年前主动接近他的那一刻起,便已经难以从他所布的局中脱身。 云钦眼底弥漫出占有欲意有所指道:“天下之事,人之抉择,所为之事,皆有代价。妹妹七年借势,我甘之若饴,如今我要妹妹付出同等代价以回报,妹妹竟不愿?” 姜黛意黛眉浅浅蹙起,须臾,她主动靠近云钦,言有所惑道:“如果我愿意付出代价呢?” 云钦垂眸凝睇姜黛意,姜黛意的视线亦紧紧追随着他,他眼底有一霎然的沉沦,可下一刻便又瞬间清醒,他毫无征兆地出手,再一次,封锁了她的内力。 姜黛意身子软倒在云钦胸膛前,她下颌轻轻搭在云钦肩上,云钦将她扶好,视线依旧对向她,“既然愿意,我便带你回家。” 云钦浅浅笑着,似乎很满意当下的境况,他正要抱起姜黛意,眼前却忽然寒光一闪,他面容上霎时顿痛。 小扇银钗,划破了他的面颊。 璧玉无暇的脸上,一丝血迹顺着伤口流下。 姜黛意掌心涌着内力打向云钦心口。 云钦抬手挡她,却没有松开她,他另一只手慵缓的抹去脸上的血。 姜黛意与云钦对峙,她道:“同样的手段,用两次就没意思了,哥哥。” 云钦被姜黛意强大的内力震开,他皱起长眉,短短三日,姜黛意的功法竟然变得这般深厚,这样的突飞猛进很不寻常,他望着姜黛意,并不生气,但清润的眸子里透出隐隐担忧。 “妹妹想要提升内力,我有的是办法帮你,你可莫要轻信江湖术士之言走那些歪路子。” 姜黛意眉眼弯弯的:“都这个时候了,哥哥竟然还在担心我是否会被人所骗,真让我感动。” 云钦轻轻皱眉看她。 山巅之上月色清冷,轻薄的风缭绕着云雾,若不是处处皆布有杀机,真叫人仿若置身于仙境之中。 姜黛意:“我如今已经入主天阙,但是威信尚且不足,所以,我只好设计引来哥哥和魏王,助我一臂之力,今日,哥哥可要阻我?” 云钦道:“你要立势给天下人看,我不会阻你,你想要有自己的势力以求有自保之力我也不会拦着你,但你必须同我回云家。” 姜黛意缓缓掀开墨眸,她眼底满含心机:“哥哥这句话说不腻吗?不仅我不会跟你回去,今日,你也别想回去了。” 云钦温柔地笑,笑意里有几分凉薄:“你以为你的内力变得高深了些,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姜黛意轻轻摇头,她缓着声调笑着:“怎么会呢?哥哥在寒潭之水里练功,一日堪比寻常人十日,年复一年,我便是再如何追赶都难以企及。” 她看似示弱,实则胸有成算,云钦看透她眼底的算计,知道她又要对付他了,他道:“想做什么,快一些。” 姜黛意:“呦,哥哥还真是狂妄,那我便先让你见一个老朋友吧,希望见了他,哥哥还能如此的面不改色。” 一抹身影从另一侧山角处走出来,云钦看清来人的脸,神情果然微微凝重。 是陆赵。 “陆爷爷。”云钦只惊诧一瞬,思绪便又平和下来。 前几日见到千相起死回生之怪事,如今再见一个,他反而不那么疑惑了。 “一别数月,公子风华更盛。”陆爷爷笑道。 云钦稍作思索,便已知晓那日小郡城之内的尸体,不是陆赵的,是有人将另一具死尸伪装成陆赵的尸体,营造出陆赵已死的假象。 怪不得当日那具尸体面容尽数被毁,而换尸的人是谁,云钦定定凝着姜黛意,此刻已经不言而喻。 只是陆赵是云钦父亲的下属,在姜黛意来到云府之前便已经是云家之人,姜黛意如何能策反陆赵,配合她偏他。 这背后还真是极其杂乱无章的一盘棋,步步深渊。 姜黛意对云钦道:“哥哥知我心性,我拿到天阙的势力,一定不会祸乱天下,天阙在我手里,只会成为帮助百姓的一枚良棋,若你我二人合力,必然满盘皆胜。” 但是,她并不想待在云钦身边,她无法回应他的感情。 后面的话,姜黛意虽没有说,云钦却能通晓她的意思。 “所以,妹妹便这般抗拒吗?抗拒到不惜与我站在对立面?” 姜黛意确实在抗拒,抗拒他们二人之间逐渐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她一开始想要的,只是借云钦之手除掉阙主,脱离天阙之后也同时脱离云家,恢复自由。 可她的目的被云钦察觉,云钦一直隐隐在桎梏她的自由,直到近一年一发不可收拾。 姜黛意戳破云钦的心思:“一但哥哥稳定天下局势,我于哥哥而言便会如同笼中之鸟。” 姜黛意不愿,她手中要有对抗云钦的势力,她才能安心,她从来都不是任人宰割掌控的鸟雀。 “哥哥在云府中为云妡设灵堂,办丧事,看似是让云妡魂归故里,实则更多的,是故意想让我看见,让我生出逃离之心。” 他在试探姜黛意,那日云俪夫人前来劝阻,便是察觉到姜黛意言一定会拒绝云钦的挽留,而姜黛意的拒绝,正中云钦下怀。 姜黛意可以不念七年情谊,说走就走。 那么云钦也可以,不顾后果地困她在身边。 云妡已死一事尚未告知天下,云钦刻意借此来做文章,以护姜黛意之名,名正言顺桎梏住姜黛意,让她留下。 只是没想到,半路会出现一个“死而复生”的千相,打乱了云钦的计划,给了姜黛意逃离他的机会。 小郡城那日,千相提早猜到云钦会来,他用蛊虫操控死尸傀儡替换掉了陆爷爷,这才保下陆赵。 如今千相虽然不是原主,但在陆赵眼里却并无分别。 姜黛意温柔小意地笑,说出的话却让人极为不喜。 “我会让哥哥忘记一些事情,此后哥哥便不用在我身上分出如此大的精力,我还会以盟友身份,助哥哥平四海定天下,还这世道海晏河清。” 扶水阁阁主赵立也终于现身,加上本就是高手的陆赵,与如今内力亦是无比高深的姜黛意,云钦绝不是对手。 云钦的眼眸终于彻底冷了下来,他浅淡的茶眸中,此刻似乎翻涌着晦暗骇浪,“妹妹真是好算计。” 第55章 无夜山下,魏王眼看着云钦上山一个时辰已至,按照约定,他不打算再等。 魏王下令:“去,顺者留,逆者杀。” 天阙的势力,魏王已经想要得到很久了,今日若能成功拿下天阙,他此后便如虎添翼。 无夜山易守难攻,但魏王早早派军师打探清楚了山上地形,商议好了对策,原本依计而行,便无任何阻碍,可惜魏王算漏了千相。 千相在山上布满了机关阵法,魏王的人上山没多久,无数兵卒皆被困其中,而前方的兵卒无法破阵而出,便挡住了后方的路。 上山之路唯有一条,其他三面皆危峰绝壁,唯一的路还被自己人堵住,魏王看向军师:“可有法子破此阵?” 军师道:“这阵似乎是流沙阵,下置翻板,一但被困住不会即刻送掉性命,但若要脱身可不容易,天阙之人这是在拖延我们的时间,王上,恐怕云公子,此刻也在险境之中。” 云钦不管是心计还是武功皆是深不可测,想要对付他,确实不是一件易事,可此时若真被困住,要困住他做什么? 魏王总觉得事情越发不可控制,他问军师:“此阵可有解法?” 军师道:“此阵不必解,只看王上如何抉择。” “何意?” 军师:“流沙阵,最大的作用就是能够拖延敌人的行进速度,但缺点是只能拖延第一批被困住的人,若第一批人脱身,下置的翻板已全数翻出,且第二批进去的人有所防范,这阵自然迎刃而解。” 军师所言之意,是将已经陷进去的人当做垫脚石。 魏王看着里头极力挣扎而出的手下,狠戾道:“不必等了,直接过去,若是任由他们用这阵拖住我们,恐怕旁生枝节。” 军师道:“可是如此,第一批人可能会没命。”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魏王不会在意这些人的生死,他冷漠的继续下令:“攻上去。” 军营之内的人出生入死,私下必然认识,虽王上之意不可违,但如此让他们践踏着兄弟们的性命,还是有些犹豫。 魏王冷眼看着军师,军师即刻会意,“敢违抗王命,九族不要了吗?” 此话一出,再无人敢犹豫。 有了垫脚石,这阵不攻自破,并没有困住魏王多久,方才陷入流沙之下的人,渐渐不见了踪影,尸骨无存。 魏王原本以为只设了一个流沙阵,可没想到过了流沙阵,竟然一个接一个,阵法机关愈发诡谲,魏王折损的人皆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生生折了数千人。 军师道:“王上,恐怕有诈,莫要再上去了。” 魏王看向一望不可窥见的山巅,眼底怒火在蔓延。 …… 山巅之上,云钦已经被姜黛意与陆赵二人缠住,没一点法子脱身。 三人之间的内力波澜冲得周围的枝叶扑朔,云钦衣袍浮动,眉宇间的温润不见,多了几分凌厉之色。 陆赵的功力本就深不可测,此时与姜黛意合手,以全力压制云钦,云钦一时竟也被牢牢桎住难以脱身。 姜黛意提醒赵立:“赵叔,动手。” 赵立趁机对云钦使用弥月心法,璃太子皇陵寻宝那日,云钦听姜黛意提起过扶水阁的弥月心法,惑人心神不留痕迹,心志不坚者,很有可能被强行篡改一些记忆。 云钦眼尾染上浓浓的不悦之色,他眼底因愠怒沁得朱红:“妹妹竟想乱我神思,令我忘记你?” 这弥月心法,倒是比蛊毒都厉害,区区须臾,云钦便觉得神思混乱,若不是他内力深厚,且常年在浸着霜花之毒的寒潭之水里磨炼心志,恐怕此时早已着了他们的道儿。 姜黛意没想到云钦这么难搞,三个人对付他一个都如此吃力,她与陆赵的额头渐渐都渗出了薄汗,眼看内力不支。 赵立亦有些慌神:“为何他还能清醒至此?” “莫慌莫慌,我来了。”千钧一发之际,千相飞身而来。 姜黛意看到千相,眸底划过暗色,她道:“千相,快来帮忙。” 千相不疑有他,立刻加入了进去。 云钦本就旧伤未愈,如今又有千相帮忙压制,他本就混乱的神思更是恍惚,只感觉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被强行驱逐掉。 血迹自云钦唇角溢出,千相加了一把劲儿,使尽全力对付云钦,片刻后千相高兴道:“成了,这个暗亏,云钦今日是吃定了。” 可他没注意到,姜黛意早已悄悄退了出去,千相方想收手,却被姜黛意忽然暗算,凌厉的掌风将千相击倒在地上,千相茫然抬头,“姜黛意!你搞什么你?” 姜黛意先看看神思彻底涣散掉的云钦,松了口气后才将视线转移到千相身上。 她趁着刚才千相的注意力都在云钦身上,悄悄调息了一会儿,此时正是对付千相的绝好时机。 千相看出姜黛意的心思,捂着阵痛不已的心口,怒道:“你疯了?我们是一伙的,你连我都想算计?” 姜黛意不给千相喘息的机会,让陆赵和赵立将他制住,轻声道:“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你对我所言,三分真七分假,你当我听不出来?” 千相急道:“我是有事情没有告诉你,但绝不会害你,姜黛意,我与云钦不一样!” 姜黛意道:“你要做什么我管不着,但是我也不会让你将心眼打到我身上,你想利用我来达到什么目的,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而且我也不需要任何盟友与伙伴,从今往后,你会同云钦一样忘掉我,我们各走各路。” 这世上,只有自己可以信任,也只有自己陪着自己就好了,其他人,无利相交,便通通是过客。 “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姜黛意你简直了你,你让他住手……”千相喊道。 赵立已经打算对千相使用弥月心法,姜黛意转了转腰,刚刚压制云钦耗费了她太多心神,接下来就交给赵立和陆爷爷,她得下山去对付魏王了。 想必之后,云钦与千相的目光与精力,会全部放在天下身上。 她如此做,不过是让这个世道尽快回到正轨,免得一个个都为了儿女情长和杂乱的事情浪费精力。 …… 三月后,天阙易主,魏王被新阙主重伤,无数兵将折损在无夜山上。 同魏王一起的云家公子云钦,亦是吃了大亏,被救回后三个月都未曾清醒。 世人皆惊,天阙如今的实力,更上一层楼。 百姓本以为会迎来天阙更惨厉的剥削,没想到天阙竟然金盆洗手,转黑为白。 天阙到处救济世人,不多久便声名鹊起,世人虽一时还对天阙有所防备,但比起从前,却少了几分敌意。 有些与天阙有仇的百姓,前去报仇,却都拎着一袋袋黄灿灿的金子喜笑颜开地回来了。 有些浑水摸鱼也想要金子的贪婪之人,却都灰溜溜地回来,再不敢前去。 天阙仅仅三月便将风评逆转,一心向善,而新任阙主倒是成为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论对象。 无非就是议论天阙会不会是真的向善,亦或是会不会有更大的阴谋。 天阙之上,姜黛意独自坐在一个小亭子里,她手里拨弄着茶碗,茶水溢出她也不在意。 三月前,她本打算将千相的记忆一并抹除,可惜千相竟然还对她有所防范留了一手,打伤她与赵立逃走了。 这些日子遍寻不见其踪影,姜黛意总觉得千相是个后患。 一名阙使进入亭内,向姜黛意禀告:“阙主,发现千相大人的踪迹了。” 姜黛意手上的动作停下,“在哪儿?” “千相大人徘徊在燕陵王城之内,似乎想悄悄潜入云府。” …… 燕陵王城,云府。 隐蔽的长廊拐角,一抹身影如鬼魅般显现。 千相隐在廊角,看着云钦的房间内忽而亮起烛火,下 人欣喜地跑出来:“快去找云俪夫人,公子醒了。” 暗处的人闻言眼眸阴沉,醒了就好,醒了赶紧去找那个白眼狼去算账。 千相忍不住咳意咳嗽一声,但立马捂住嘴,他看向四周,见无人发现,便想离开此地。 云钦当日以全身经脉逆行的代价抵抗赵立的心法,伤及内里,才会一直昏迷不醒。 千相原本想利用系统帮云钦提前醒过来,没想到他刚想进入云钦寝屋到他床前,便见到云钦想掀开眼起身。 他察觉到来云府的路上,有人一直在跟踪他,他猜到那是姜黛意。 所以他还刻意在云钦寝屋里隐身多待了一会儿,就是想让姜黛意觉得他去救云钦了。 虽不知云钦对姜黛意的记忆是否已被全部抹除,但以云钦的心计,就算失去记忆,他必然也给自己留了后招。 虽很想利用系统帮云钦恢复记忆,但很可惜,系统没有这样的功能。 千相遗憾地退出寝屋,堪堪转身,果然便见到了那个让他咬牙切齿的少女。 姜黛意一身暗色衣袍,发丝随意用一根素白玉簪簪着,脸蛋子倒是美丽,只是越美的女人越可恨! 千相恨得牙痒痒:“你还敢来跟踪我?” 姜黛意看向云钦的寝屋处,轻笑道:“你潜进云钦的寝屋那么久,对他做了什么?” 千相冷笑,吓唬她:“没做什么,只是让云钦提前醒过来,然后帮他记起来一些东西。” 姜黛意不信,看情况云钦确实醒过来了,但千相绝对不可能,能支撑云钦恢复记忆。 而此时千相内伤未愈,是她对付他的最好时机。 “我现在对云钦没有兴趣,只不过千相大人身为我天阙之人,怎可一直流落在外?这不太好。”姜黛意笑得极为和善道。 千相笑笑:“姜黛意。” 姜黛意抬步朝千相走过去,笑意盈盈地要将千相带回天阙。 下一刻,少女的脸色却凝重了起来。 她不能动了。 姜黛意心中浮现疑惑,千相实在是太诡谲了,能奇怪消失,又能不费吹灰之力将人定住,她蹙起淡眉看向千相,疑窦丛生。 千相道:“你暗中跟了我这么些天,也未曾发现一些端倪吗?” 他身带系统,就是这个世界的bug。 千相动作迅速,将姜黛意抱起放在云钦寝屋门前。 然后自袖口掏出纸条和笔,写了几个字后将纸条重重贴在姜黛意脑门。 姜黛意眼前一黑,沉着脸道:“你做什么神经病?镇尸呢?你先放开我,一切好商量。” 寝屋内响起脚步声,看样子是云钦缓过来了,只是步伐微微有些虚浮,想必是身体还未恢复的原因。 姜黛意不知怎的忽然就有些发怵,他对转身要走的千相道:“别别别,相相,别走,我们商量商量。” 千相冷笑一声:“相相?你叫我祖宗都没有用,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云钦院外也传来了人声,千相怕暴露,匆忙转身消失不见,独留姜黛意直勾勾地背立在云钦屋前。 寝屋内。 云钦身着一身玄色寝袍,耳内轰鸣,他下床后撑着圆桌缓了好一会儿,思绪才略清晰一些。 他长眸轻掀,眼底染着的是一惯看似温润的疏凉之色,他脑中空洞,心里也空荡荡的,好像小时候,失去妹妹的那种感觉。 有些隐隐的痛,又有些莫名的愠怒之意。 云钦抚额,不知晓这种莫名的感觉从何而来。 他压下那股隐隐的怒意,推开寝屋的门走出去,门外月光暗淡,下着雪,雪色里立着一抹身影。 云钦淡淡打量半晌,然后抬步走近,越靠近,他心底便越发隐隐作痛。 第56章 素雪纷飞下,那抹轻盈而立的背影,仅仅背影,便让云钦异常熟悉。 院内一霎灯火通明,下人提着灯为云俪夫人引路,姜黛意的面容被半掩在纸条之后。 熟悉的冷香让姜黛意的心跳更快了些,云钦缓步走到姜黛意的正面,看着纸条上的字,他神色淡淡地揭下,揉作了一团。 姜黛意眼前清晰后,她轻掀睫羽看向云钦,云钦的面色有些苍白,眸底看向她时是平静到极致的凉薄。 看来赵立的弥月心法起效了。 “姜姑娘?”云俪夫人已经带着下人走近。 云钦昏迷期间,云家便已告知外界云妡已死,虽然一时掀起了一些风浪,但世道动乱,没有什么是比性命更能让人一直多加关注的。 所以这声姜姑娘,已然表明了云俪夫人的态度。 姜黛意从今往后,与云家再无关系。 她本无心留在云家,也不必在外人面前说破扯上瓜葛,但若想来自是欢迎。 “钦儿,你昏迷了三个月,不如先回去歇着?我来安置姜姑娘,你放心。” 云俪夫人还不知道新任阙主便是姜黛意,也不知道云钦已经中了弥月心法,所以云俪此刻还害怕云钦意图再将姜黛意关起来。 不管姜黛意是否是云家的人,这事传出去,到底对云钦的声望有所影响。 云钦淡淡注视着姜黛意,他对云俪夫人的话,有所疑惑,他道:“姑母,你知道她是谁吗?” 云俪夫人没有察觉云钦的话外之意,只当他还因姜黛意不想留在云家一事生着气。 “钦儿,姜姑娘她并不是云家之人,去留,自当让她自己做主,况且若她想回来,云家也不会不让她来,你又何必……” “为何姑母同我说出了这些话?”云钦淡淡打断云俪夫人的话,“况且,她是天阙阙主,我强留她在云家做什么?” 云俪夫人话语顿住,她上前摸摸云钦的额头,不发热,伤势这般重,竟然连最不可能忘记的人都忘记了? 而且,姜黛意竟然是天阙阙主? 云俪夫人重新将视线定格在姜黛意身上,才终于发现姜黛意的不对劲。 “她怎么了?” 云钦迈出一步,靠姜黛意近一些,捕捉到姜黛意眸底一顺然出现的抗拒之色,他唇边挂上一抹温润的笑,“巳雾,还不出来。” 巳雾于夜色中现身,他向云钦行礼后,为云俪夫人和云钦解释。 “公子身中弥月心法,是姜姑娘所为,弥月心法惑人心神,能使人心绪紊乱忘记一些人或事。” “公子当日前去无夜山,被姜姑娘算计,以全身经脉逆行的代价试图抵抗此心法,但未成功,所以现下才会不认识姜姑娘。” 姜黛意眸光转到巳雾身上,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巳雾。 “三月前公子得知姜姑娘私下多次与扶水阁阁主会面,便知晓姜姑娘极有可能会与阁主赵立联手,但并不知姜姑娘的目的是对公子使用弥月心法。” 三月前,姜黛意被千相带走的那一日,云钦于书房之内怎么都想不通千相为何会复活。 烛火幽幽,想来稳如泰山的云钦头一次满腹心事,他第一次感觉到茫然、害怕、这种感觉是何等的惶惶不可控。 云钦眸底若一向无波无澜的浩海深渊忽然涌动起风云,他嗓音极淡地问着巳雾。 “已经死透的人,却能死而复生?巳雾,这样的怪事真的存在吗?” 巳雾望着窗外从云家不断四散而去的无数暗卫,回道:“公子方才,不是已经亲眼所见了吗?” 云钦起身,走到窗边,天气渐渐寒凉下来,他亲手种的那颗琼花,也慢慢因寒冷而凋零。 巳雾退开身,为云钦让开位置,道:“暗卫已经倾巢而出,必能找到姑娘,公子不必过于担忧。” 云钦:“她多次私下与赵立会面,看 来,不愿让魏王坐收渔翁之利。” 巳雾道:“姑娘意图夺权,不是秘密,但她不会伤害公子。” 云钦闻言轻笑,笑得凉薄:“是吗?她的确不会伤害我,但她会离开我,夺天阙之势,便是离开的第一步。” 巳雾不再说话,但看透了一切,在云钦身边的人,没有蠢人。 云钦的心思,聪明一点的人都能看出来,何况云钦现下根本不屑于隐藏对姜黛意的心思。 对于姜黛意,云钦势在必得。 只是现下形势所迫,不宜将重心全然放在姜黛意身上。 天下尚未安定,各国一场又一场的阴谋算计,战争动乱,让他分身乏术。 否则,也不会让姜黛意轻易钻了空子,如此三番五次轻易脱离他的掌心。 “扶水阁、赵立、弥月心法,也好,她想做什么便让她去做吧,”云钦吩咐巳雾,“你今晚便提前潜上无夜山,日后不管我与她发生何事,你都隐在暗处便可,不必现身。” 巳雾不解道:“难道姑娘在无夜山?” 云钦道:“千相与她同出无夜天阙,他们目的相同,左不过便是皆要天阙的势力,去无夜天阙是迟早的事情,既然他们要布局,我便成全他们又有何不可?” 巳雾不知晓云钦如此笃定的原因,犹豫道:“既然都要夺权,那千相直接杀了姑娘不是更好?况且千相是阙主之子,他怎么可能会为了姑娘撇下阙主?” 云钦幽幽道:“如果,千相不是阙主之子呢” 当时巳雾不清楚云钦这句话的含义,直到三日后传来无夜天阙阙主被杀,姜黛意成为信任阙主的消息,巳雾才知道,这一切都在云钦的预料之中。 云钦早知千相不会伤害姜黛意,因为千相压根不在意天阙的势力在不在自己手中,千相另有目的。 他的目的,或许便是姜黛意,若是他想杀姜黛意,在云家掳走姜黛意那时,完全有能力动手,他没有动手,便说明他并不想杀姜黛意。 至于千相,借尸还魂,亦或是鬼神之说,这种无稽之谈,云钦绝不会相信。 唯一有可能的,云钦眼底莫测,往后,他会验证。 月色如水,姜黛意的心彻底冷了下去。 云钦竟老谋深算到这种地步,算到了她和千相走的每一步棋。 亦或可说,执棋之人从来只有云钦。 他们皆为他手中棋子,这盘棋的胜负,只有云钦一人可定。 巳雾叙述完前因后果,再次隐入夜色中不见。 气氛微微有些凝滞。 云钦眼神淡漠看着姜黛意,眼中无情,虽忘记了姜黛意,但神色晦暗,摆明了还是不会轻易放姜黛意离开。 “原以为你与千相之间的盟友之情会坚不可摧,如今我倒是得感谢他,没有他,阙主现下也不会落到云家手里。” 姜黛意完全没想到云钦留有后招,这巳雾想必还会给云钦透露他们之前相处的过往,她想着接下来应该怎么让事情回到正轨。 二人之间心思百转,各有所思。 云俪夫人已经被当下的情况,惊了一惊又一惊,世上竟有比蛊虫还厉害的心法,能使人忘却红尘之事。 而短短几月时光,姜黛意竟然夺权天阙成为了新阙主。 一个个的,都不省心,都是自家人,非得争个你高我低,孩子心性! “黛意,你也算半个云家之人,也算钦儿半个妹妹,怎么能算计哥哥失去记忆,况且那心法让钦儿昏迷了三个月之久,你就不怕哥哥永远也醒不过来?” 突如其来的来自长辈看似责怪实则担忧的话语,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云俪夫人看向云钦,叹息道:“还有你,我早就告诫过你,有些事情顺其自然就好,为何非得去妄图强行改变?现在好了,一个被妖人制住动弹不得,一个重伤,你们……” “你们好自为之。” 云俪夫人知晓近日天阙金盆洗手,不会再去行恶,这其中多半是姜黛意这个新阙主的授意。 如此也好,多一分心向百姓的势力,终归不是坏事。 云俪夫人不想再管后辈之事,云钦既然早早算计好了一切,想必也不会伤害姜黛意,二人之间的牵扯恩怨,让他们自己解决也罢。 云俪夫人转身往外走,走前还叮嘱云钦道:“你精通药理,既然醒了我也不给你传大夫了,自己调理去,要什么药材派下人去寻。” 姜黛意眼神随着云俪夫人的身影转动,她不想跟云钦待在一起,她还没想好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云钦恭送云俪夫人:“姑母慢走。” 夜色沉寂,院外逐渐进来两个婢女的身影,其中一个是绿晚。 云钦转身向书房而去,绿晚和另一个婢女扶着姜黛意,也随着云钦进了书房。 姜黛意被扶着坐在小案边,云钦则静静沉思着什么。 姜黛意试图冲开这诡异的禁止,可是不是点脉之故,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体内内力依旧能流转于经脉,可是就是动不了。 云钦似乎感受到姜黛意的焦躁,他起身走到姜黛意身边,让绿晚他们退下。 姜黛意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云钦,一双眸子里的算计褪去,只盛着柔柔的亮色。 第57章 记忆或许会消失,但是感觉不会。 云钦凝住姜黛意的眸子,她的这双眼睛,让他很熟悉,“来谈谈吧,妹妹。” 姜黛意神色一怔,她没想到他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叫她妹妹。 “谁要做你妹妹。”姜黛意身上的禁制消失,心中之话顺口而出。 “不想做妹妹,那想做什么?” 云钦指尖泛白,面容上病恹恹的,他凝视着姜黛意,虽脑中对她毫无印象,但向来被压制在心中的某些晦暗,却仿若借此机会被完完全全释放了出来。 就算忘记了她,她也总会回到他身边。 “随你吧。”云钦淡淡道,做不做,做什么,主动权从来不在于她。 这些口头之争,云钦向来不会在乎,他只在乎结果。 茶香飘在空气中,下人将一盆炭火送进来,顺便点燃了熏香,须臾冷寂的书房之内便渐渐温暖起来。 弥月心法除了会使人失去一些记忆,并不会损人身体。 在天阙之上,姜黛意也听闻了云钦昏睡不醒的消息。 她在两个半月前,曾偷偷潜入云家看过云钦。 他的经脉的确有损伤的迹象,还好还能恢复好,只是耗费一些时间。 姜黛意没想到,云钦宁愿承受经脉逆行之苦,也不愿忘记她。 这样深入骨髓的执念从何而起,这种被盯住被觊觎的感觉,足以令人恐慌。 云钦沏茶,茶是姜黛意自来爱喝的花茶,倒不是他还记得,只是他这里只有这一种茶叶。 “妹妹身上的秘术,看来是解了,也好,我们刚好能谈谈心。” 姜黛意开口有种犟嘴的感觉:“不谈。” 云钦将茶递到她的面前:“不谈心,谈情?” 姜黛意眼眸微惊,“你说什么?” 她没想到云钦能说出这样直白,足以让人以为是冷笑话的话。 云钦内伤未愈,他本就才醒,神思混沌心绪不宁,再加上在冷风里站了许久,此刻有些头晕。 有些话,自然不假思索便说了出来,或许也是他心底原本就想说的话。 而姜黛意句句带刺的话,更是惹得他有些不悦。 云钦的书房之内有张小榻,以往忙到极致时,他便在榻上凑合,在往昔无数个孤寂、被云言猜忌算计的日日夜夜里,只有在姜黛意身边时,他才能有些开心。 可惜,这些云钦都忘了。 但他的心中,仍然眷恋着姜黛意带给他的那种温暖的感觉。 书房中的熏香很重,却不呛人。 姜黛意发现她虽然能动了,但跟中了软筋散一般浑身无力,她注意到空气中弥漫着的熏香。 云钦素日不会熏这种味道的香,方才点得这香,怕是专门用来对付她的。 “你又给我下毒。” 姜黛意看不透云钦,她现下对云钦来说,就是敌人,哪怕是这种情况,他依旧可以下毒强行留下她,简直是疯 了。 云钦起身,绕到姜黛意身前,他的步伐很虚弱,额上渗着薄汗。 他试图将姜黛意抱到榻上去,可惜现下的他太虚弱了,姜黛意原本还很慌,怕云钦真做出与她一同睡一张榻这种事情。 但下一刻云钦却说:“我抱不动你,妹妹。” 姜黛意:“……” 这句话很有歧义。 云钦拍拍塌檐:“你困了自己过来睡。” 说罢姜黛意便看到云钦自己上了榻躺倒,而将她晾在小案边。 姜黛意眨眨眼,这样很好,但是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姜黛意严重怀疑云钦下在熏香里的毒过量了,以至于把他自己也毒得神志不清。 晕过去的云钦周身泛起内息,他的内伤太重了,睡着时气息都极为沉重,好在云钦底子好,既然醒了,便早晚能恢复。 姜黛意吸熏香吸得不比云钦少,这时候脑袋也沉得很,眼下这个情况,她便将计就计留在云家也可。 原本打算先让云钦忘记她,而她夺取到天阙的势力后,便以天阙阙主的身份与云钦合作,稳固天下。 乱世之中,任何人都不可能独善其身,唯有天下大统,她、百姓、所有人,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左右在她的计划中早晚也还是得跟云钦合作,他今日如此强留她在云家,只是将她的计划提前而已。 不怕。 这样自我安慰着,她慢慢也意识混沌起来。 书房内烧了炭盆也不冷,小案下亦铺了软垫,姜黛意伏在案边没一会,也被熏得昏睡了过去。 第58章 晨光熹微,翌日一早倒是近日里来难得的日暖风恬。 只是苦了去云钦书房内伺候的小厮,刚敲门进去便被熏得晕头转向地倒了一地。 昨夜云钦本就神思紊乱,不甚清醒,下毒便一时失了分寸,熏得姜黛意一直未曾醒来。 还是巳雾及时出现,将二人给带了出来,姜黛意靠在廊柱下,蹙着眉还在昏睡。 云钦倒是经过一夜调息,恢复了很多。 他喝掉巳雾递过来的药,问巳雾:“她被困在云家,天阙内部可有异动?” 她,自然指得是姜黛意。 巳雾回道:“还未有探子传回消息。” 姜黛意昨夜才离开天阙,就算有异动,也不会这般快显露痕迹。 云钦将药碗搁在廊下,起身重新坐到姜黛意身边,为她把脉。 姜黛意在对付魏王的时候,也没有讨到多少便宜,只是在硬撑罢了,她的性子也犟得很,有时候太过要强,也不是什么好事。 “巳雾。”云钦放开姜黛意的手腕,唤道。 巳雾垂头等候吩咐。 云钦望着院里逐渐因为暖阳而化掉的白雪,淡声道:“讲讲我与她往昔之事吧。” 他想听听,别人眼里他们二人之间的故事是怎样的。 巳雾想了想,说道:“她之前是公子的妹妹,但是是冒牌的。” 云钦:“还有呢?” 巳雾又想了想:“她一直在利用公子。” 这些话,云钦莫名听得感觉有些刺耳。 巳雾滔滔不绝:“姜姑娘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以往公子去见她时,她总是不自在。” “公子会昏迷三个月,也是她设计导致的。” 云钦收回视线:“退下。” 巳雾不知云钦原本温和的脸,为何会忽然冷下去,但他还是在退下前,多嘴了一句。 “但公子在昏迷期间,姜姑娘曾偷偷来看过公子好几次。” 云钦的面容忽然又柔和起来。 “但她好像,是来看公子到底死没死的。”巳雾道。 云钦望之悦目舒隽眉宇间终于显现几分不耐烦,“我让你退下。” 巳雾行礼退下。 一向稳重聪明的手下,今日格外令人不悦。 云钦有些头疼,他对姜黛意没有任何映像,但是为何在昨夜见到她的第一眼,便很想将她留下。 原来世间有些缘分,是不会被外力所扰,纵使他忘记她,但感觉不会,他注定会与她纠缠。 一束暖阳照在姜黛意浅淡如春花一般柔美的眉眼上,她微微蹙眉,似乎被这阳光给刺到了。 浑身不舒服,像被人喂了十斤软筋散。 姜黛意睁开眼,伸手挡了挡阳光。 她站起来活动身体,发现腿软的不像话。 云钦劝她:“好好坐着,晒会儿太阳,待药效过去就好了。” 姜黛意微惊,昨夜的事情在脑中一一浮现。 看着书房内抬出去的小厮,姜黛意张了张嘴,好家伙,若不是下了十斤药,必定不能达到这种效果。 姜黛意:“他们没事吧?” 云钦见她还有闲心去关心别人,嗤笑一声,嗓音很冷,“你该担心的是自己的处境。” 对于姜黛意来说,她并不能确定此刻已经忘记她的云钦,是否还会对她手下留情,怎么看,都应当担心自己的处境。 姜黛意闻言,往云钦身边蹭着靠近一些,“我的处境?你会将我关进地牢?还是除掉我以绝后患?” 姑娘家身上的琼花香忽然袭来,云钦垂眸看她,她的眸子亮晶晶的,像沉寂夜色中悬挂而浮的灿星,而这颗星星,此刻悬挂在云钦眼中,也仅仅在他眼中。 云钦的神色温和下来,他知道她在刻意讨好,可是仅仅这小小的举动,足以让他的心情愉悦起来。 有时候,人的情绪就是来得这么的莫名其妙,莫名生气,莫名开心,莫名为一些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而心动。 云钦原本慵漫坐着的身躯,微微立直些,他道:“靠这么近做什么?” 姜黛意闻言观察一下她与云钦二人之间的距离,然后柔声道:“不近啊。” 云钦记得她的时候,常常因为她的忤逆与阳奉阴违,而气得逼近她,质问她,那时候的距离,可比现下近多了。 云钦眼底情绪百转千回,姜黛意却已经再次开口:“昨夜你说可以跟我谈谈,正巧,我也确有此意。” 云钦的神色顺时恢复如常,果然,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主动靠近,必然有所图谋。 他漠然道:“想谈什么?” 姜黛意轻笑:“魏王残暴,襄临王庸碌荒诞,淮庚王向来喜欢坐山观虎斗,其他小国更不必说,难以成大事,说到底这天下只有云家是心向百姓的。” 云钦道:“妹妹与我说这些,是在暗示什么?” 姜黛意:“天下一统,国姓为云,又有何不可?我可以全力帮助你,天阙上下,都可以为云家鞠躬尽瘁。” 她说得这些,云钦自然知晓,只是眼下时机,并不适合,百姓们已经厌倦战争,若要达成,恐怕不是朝夕之事,会有无数百姓,兵将,被埋葬在黄土之下。 一但决定,便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姜黛意知晓云钦的性子,他过往看起来总是行事果断,其实一但关乎到天下,便总是多了几分犹豫。 以云钦之能,若他想,绝对可以做到,他近年也一直在布局铺路,只是差一个契机。 “天阙的势力足以与一个小国抗衡,况且天阙内部已经搜集来了各国各城的布防图,以及所有军营将军的用兵习惯,只要你愿意,我必全力助你。” 经过的下人无意中听见二人之间的对话,敛气屏声地匆匆离开,连礼都忘了行,这话可不得了,寻常人想都不敢想。 云钦依旧神色淡淡,他问姜黛意:“你是在帮我,还是帮百姓,亦或是只是在帮你自己?” 姜黛意说得不错,在图谋天下的这局棋里,天阙是不可或缺的一枚棋子,姜黛意主动入局,其中目的真的如她所言那般单纯吗? “四海升平,海晏河清,是云家的愿望,是百姓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这难道不是我们所有人的愿望吗?” “在天下存亡之间,从来没有人能独善其身,我想帮你,是因为我知道,帮 你就是在帮百姓,而我,也只是百姓中的一个而已。” 下人将熬给姜黛意的药端过来,姜黛意有些意外,随即便猜到云钦一定是给她把过脉了。 云钦道:“喝了吧,对你恢复内伤有益。” 姜黛意看着那黑乎乎的药材,没喝便觉得呛鼻子,这喝下去不得恶心坏了。 云钦望着姜黛意那难以下咽的表情,唤来下人去给她拿蜜饯。 磨蹭了半晌,姜黛意还是一口气喝了下去,果然是良药苦口,够苦。 下人递上蜜饯,姜黛意塞一颗在嘴里嚼着,驱散那股苦味。 云钦凝着姜黛意,见她毫不犹豫地喝下去,又隐隐开心了起来,他问:“喝得这么干脆,不怕我给你下毒了?” 姜黛意的神情已经回答了云钦,云钦若想给她下毒,都是如昨夜一般明目张胆地下,她语气略有些不满道:“哥哥,我都已经中了毒了,再下就不太道德了吧?” 云钦轻笑,这次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姜黛意垂下眸,她提起另外一件事情:“天阙之内还有些动荡,或许我可以先回天阙处理好,待稳定好天阙,我必定会回来。” 云钦潜意识里便听不得她说这样的话,他商议道:“或许我可以帮你。” 姜黛意道:“之前魏王对天阙产生心思,想必是哥哥的提议吧?” “是。”云钦并不否认。 魏王以小郡城为威胁的那一日,他的确是想利用天阙来慢慢瓦解魏王的势力,他想让天阙与魏王内斗,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 天阙,原本便在他所布的局中,注定是被牺牲的一枚棋子,可他没想到,姜黛意把天阙从深渊中拉了出来。 姜黛意沉默了一会儿,起身站到云钦身边,云钦知道她要走了,这是她的决定。 云钦道:“一定要走吗?” 姜黛意听他这么问,便知道这弥月心法,对云钦来说是白下了。 弥月心法除掉了云钦对她的记忆,却除不掉他骨子里想掌控她的那股欲望,她倒不如想办法稳住他,起码在这个时候不要忤逆他,让他处处都想限制她。 姜黛意将千相从阿玉身上拿回来的那块玉佩掏出,递给云钦,“这块白玉不如就交给哥哥,当做我们之间的信物。” 云钦接过玉佩,他凝视着玉佩温润地笑:“好,既有信物,想必妹妹也不会反悔了。” 姜黛意知道云钦这是同意了,她叮嘱云钦近来注意多加修养,养好身体后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巳雾出现,看着云钦手里的玉佩,感叹道:“没想到这玉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公子手里了。” 云钦从袖中拿出另一块,两块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拼在一起俨然便是一对鸳鸯佩。 “当年公子在寒潭边遗失此玉,被千相拾走当做礼物送给了姜姑娘,如今她竟又以信物之名交回到公子手里,也算是物归原主。” 云钦道:“这对玉佩是爹娘留下的遗物,我小时候并不知这是对鸳鸯佩,想来爹娘留下此物给我,也是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带着心仪之人,前去看望他们。” “如今,我似乎已经找到了。” 巳雾问道:“是姜姑娘吗?公子竟然还记得姜姑娘。” 云钦眼尾带笑,“她妄图算计我,让我忘记她,殊不知,有时候忘记,才是一切重新开始的契机。” 巳雾惊讶:“公子是故意的?” 云钦云淡风轻,眸底含着意味深长的东西,他缓声道:“一切决定皆有代价,她既然全然不顾我的感受,强行抹除我的记忆,那么日后,我也可以依样效仿,做我想做之事。” 晨风轻轻吹过,巳雾后背发凉,果然,任何人都别想算计公子,会倒大霉。 第59章 无夜山,天阙。 天阙之内鱼龙混杂,前任阙主在的时候,完全依靠绝对残戾的手段去镇压控制,无人敢抵抗。 姜黛意小时候被训练完,便一直潜在云家,极少回天阙,只有她的手下和少数阙徒能认识她。 她如今回来夺权,多数人不服,在权势与利益的诱哄下,总是有人想要拼一把,哪怕手上会沾上无数人的鲜血,哪怕会败,会失去性命。 姜黛意看着坐在主位之上的人,并不意外。 千相早已换了个芯,对阙主之位并无想法,其他人便又多了许多机会。 之前天阙之内的人所忌惮的只有阙主和少主,如今一个死,一个不知所踪,他们自然想拉下姜黛意,取而代之。 先联手除掉那个最强的人,之后各凭本事争夺阙主之位。 姜黛意早料想到会有这一出,她看着围拢过来的人,唇边淡淡地扯起一抹笑,花容月貌的面容下淡淡的杀意隐现。 “你们很有想法。” 毕竟三月前姜黛意将云钦和魏王打得节节败退,心思各异的众人还是对姜黛意有所畏惧,谁都不肯先动手。 姜黛意突然出手,向离得最近的一个阙徒攻去,那阙徒还未曾看清楚姜黛意是如何出得手,已经倒在了地上。 阙徒栽倒之际,姜黛意拔出他身上带着的剑,旋身将一股强大的剑气挥出,少女青丝飞扬,发尾拂过如雨后玉湖一般无波无澜的眉眼之间,只是一招便将周身众人震出数米开外。 众人脸上的贪念,即将上位的兴奋,种种妄念都被姜黛意一剑斩碎。 前任阙主的亲传弟子,果然不好对付。 姜黛意的笑容柔和,古墨一般的眸底却是轻慢到极致的不屑。 “不知死活。群蚁附膻也找块好肉,臭茅烂沟里出来的货色也能让你们跟着沆瀣一气。” 姜黛意混着内劲儿将剑直直打向主位之上的人,那人慌乱避开,险些被一剑当头劈成两半,还未站稳,数支扇形小钗便又势如破竹般破空而来。 殿内主位上的人喘息几下,惊慌看去,随即才发现那银钗并没有刺到他的身体,姜黛意手下留情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到底是做人还是做鬼,想必你们心内自有分晓,现下我便给你们选择的机会。” 姜黛意走上主位,掐住那人脖子往前扯,她笑意盈盈对那人道:“便从你开始吧?顺还是逆,亦或是我送你一程?” 恐怖如此。 姜黛意随手一扔,将那人放开:“选。” 那人完全没了方才嚣张的气焰,伏倒在地:“拜见阙主。” 事已至此,不过便是选生选死,这么多年受制于人,做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他们早就受够了。 可偏偏眼看着罪魁祸首已死,麻木的心好不容易沸腾起来,却依旧要接受下一轮胜利者的桎梏,叫他们是在不甘。 技不如人,便该如此。 比起权势,其实他们真正争夺的是自由的权利。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想受制于人,不想永远活在别人的掌控里,想拼一把当上阙主,可惜就算你们如愿,也没办法再摆脱之前的罪孽,你们只会重蹈覆辙。” “你们手上沾了多少血,只有你们自己清楚。” 姜黛意转身坐到主位上歪倒,徐徐开口,神色中的一抹悲凉转瞬即逝。 今日站在这里的人,早已数不清自己身上的孽债。 “但我可以帮你们。” 姜黛意薄指托着如泛着柔光般的尖尖下颌,像蛊惑一般道。 “近些日子以来,天阙的名声虽然还是不好听,但我可以保证,我必然会还你们自由,也不会让你们背着污名,我会让你们每一个人都活在阳光里。” 台阶底下有人犹豫,有人不甘,但无计可施。 有人窃窃私语,“要不先归顺于她,我们不是她的对手。” “况且千相大人能为了姜黛意亲手弑杀前任阙主,便已经表明了态度,若是此刻与她为敌,待千相大人回来……” 怎么看,当下都是败局,胜负者已定,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不要沾染的好。 说起千相杀了前阙主一事,其实姜黛意也尚有疑惑,她并不相信千相的说辞。 前阙主对姜黛意来说,还有利用价值,姜黛意那日寻到殿中,前阙主已经死了,而早已冷了的尸体旁边,只站着千相一人。 “是你动得手?” 姜黛意走上前,望着那纵使死去,还尚且残留着不可置信神色的阙主。 千相轻松道:“不是我,是系统。” 姜黛意疑惑:“系统,也能杀人?” 她不知晓千相说得系统到底是什么,但是以她这些日子的观察来说,系统应该是一种没有实质性物质的精神载体,可以寄宿在宿主脑海中,但做不到出现在现实世界里。 千相说系统杀了阙主,明明就是在胡诌,但姜黛意不会戳穿千相。 因为,一个人纵使被别人发现在说谎,他依旧会有一万种理由去强行掩饰,就算你戳穿他,他也不会承认,还会说你胡思乱想。 类似于,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姜黛意笑笑:“那这系统,倒是挺厉害的,可是,系统为什么要杀阙主?” 千相神色极其复杂,姜黛意歪头观察他,千相避开姜黛意的视线,转身往外走,他的声音很哑,没了以往贱贱的模样。 “不知道。” 说完,千相便离开大殿去布置机关了。 姜黛意叹息地看着地上的尸体,“本来还想借你之手除去襄临王,可惜了。” 绕过血泊,姜黛意将蛊虫扔在阙主的尸体上,淡淡道:“那便发挥你最后一点用吧,希望你能骗过云钦,让我顺利给他用上弥月心法。” 后来的事情,便是云钦与魏王合攻天阙,云钦失忆,魏王重伤,千相逃走。 姜黛意觉得千相接近她,始终是个隐患。 若是之前的千相,她反而不害怕,但是现下的千相,总是给人一种淡淡的危险的感觉,平日看似一切都是在助她成事,其实,这种表面上恍若没有目的地接近,才是最致命的。 所以,姜黛意才想让千相也身中弥月心法,一劳永逸。 但是现下,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偏离了所有人最初的预期。 千相以为能得到姜黛意的信任,却扑了个空,差点搭上记忆。 姜黛意以为能让千相和云钦落入她的圈套里,乖乖被弥月心法控制,却一个都没有成功。 云钦看似在她眼前演得很好,其实他的反应根本经不起细细推敲。 弥月心法一但起效,任何人都不会对从脑海里抹除的人存在任何记忆与感觉。 经脉逆行,本就难以让内力融入,虽然赵立尽了全力,但连赵立自己都不知道,弥月心法失效了。 姜黛意知道云钦在给她机会,他可以心甘情愿进入她的圈套,借着她所布的局,明目张胆地用她自己的路堵死她。 她选得这条路,越来越不好走了。 姜黛意轻轻抬眸,重新看向阶下窃窃私语的阙徒,不想再等,她站起身来飞下台阶,最后问一遍。 “想清楚了吗?” 众人沉默了一瞬,最终选择归顺。 没有人会放着光明大道不走去钻死胡同,一线希望,也会令人动摇。 姜黛意很满意,人嘛,就该有意义的活着,否则有什么意思呢? 月色溶溶,云府之内,巳雾立于窗外,向窗内小案边提笔作画的云钦禀告。 “姜姑娘来了,公子。” 云钦指间动作微顿,回来的竟这般快吗? 乖顺得倒是让他有些不习惯。 巳雾道:“姜姑娘在天阙做了一出戏,那些本有异心者,现下皆已经臣服于她。” 院外有身影似有若无地隐隐走来。 云钦道:“退下。” 妹妹来了,不可有旁人在旁打扰他们。 巳雾闻言,立马消失在夜色里。 姜黛意知道云钦的人不会拦她,畅通无阻地踏进云钦院内。 远远便看见云钦安静地坐在矮窗内的小案边,神清骨秀,温润如玉。 云钦微微侧首,视线黏在姜黛意身上。 很好,他们本就应该有所羁绊,此为定局。 云钦淡淡地笑,玉眸里尽是暖意。 姜黛意对上云钦的视线,她嘴角微微淡扬,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便清透明亮,像一朵不世之花,姜黛意一直在往院里走,她与云钦便仅仅只差半个院子的距离。 院内寒薄的风微微浸骨,很是刺人。 啧,大冬日的,还开窗。 姜黛意越走越近。 云钦扭头将手中的笔放在青白玉的笔枕上,他唇边笑意不减,只是再看去时,姜黛意却不见了。 唯留一院清冷。 云钦笑容消逝,“巳雾。” 巳雾适时出现,迈开腿走到姜黛意方才站的地方,捡起一物呈给云钦。 是一块手帕,素花淡彩很是好看,其上是姜黛意的字迹———— 作者有话说:感谢熙熙宝的营养液~ 第60章 天色阴沉沉的,风雪如磐,燕陵王宫之内乱作一团。 云钦看着已经绝了生机的襄临王,淡声问:“王上被何人所杀?” 襄临王并无王嗣,如今境况,只能从宗室中选贤而立,而且得尽快确定继位人选,不然人心动摇,恐怕生出动乱。 一名大臣告诉云钦:“怕是虔国所为。” 魏王遭到重创,六万兵马还在云钦手里,并无余力对襄临王下手。 而襄临王被杀之前,王宫之内巡逻的侍卫也未曾发现一丝风吹草动。 唯有前些日子禁卫曾上报有一些虔国人曾进入过王城,这几日也不见了踪迹。 而襄临王身上的伤口,也极像虔国兵器所至。 所有种种,皆指向虔国,虔国的嫌疑最大。 大臣道:“恐怕行刺之人,早已混进了宫内。” 云钦道:“封锁王宫严查,另外吩咐燕陵城门处禁军,封闭城门,不许进出。” 大臣道:“诸位大人已被安排在各个偏房,这几日正是动荡之时,公子不若也先住在宫内?” 云钦袖下拿着帕子的手捏紧,“王宫之内,便有劳大人了,我现下要去边境。” 大臣道:“公子是要去寻宋来将军吗?” 云钦点头:“事发突然,宋来将军一向死忠于襄临王,他听得此事恐动摇军心,此事先压下,切莫传到边境,宋将军那边由我来告知他。” 大臣道:“我便是也有此意,所以才叫知晓此事的大臣都留在了宫内,既如此,我为公子准备马匹。” 云钦抬手:“不必,大人自去与诸位大臣商议新王人选,若抓到刺客留活口,必定要细细审问。” “是。” 云钦离开王宫,燕陵长街上禁卫戒严巡守,百姓们早早收摊回家,行色匆匆,俨然也是察觉动乱再次将起,不敢多加逗留。 雪色覆满长街青石,云钦拿出那方手帕,看着上面的字。 「襄临王毙,还君之礼。」 云钦冷着眸子,将手帕扔在地上,任由风雪将其吹远。 城门之处。 巳雾牵着两匹马在一处巷子里出来,走到云钦身旁。 “公子,马备好了,但是姜姑娘属下等没追到,她被千相带走了。” 云钦早已料想到,他翻身上马:“让他们盯住天阙,按计划行事便可。” 巳雾道:“公子真的不用属下相陪前去边境吗?宋来与公子向来不合,怕是……” “不必,”云钦嘱咐巳雾,“你手下之人全力协助姑母与云家其他长辈,抓到千相,马上飞鸽传信于我。” “令外,你亲自去看看魏王,看他是否真如消息中所言重伤不起。” 巳雾:“是。” 云钦手执缰绳策马离开,在他出城后城门即刻便封锁起来。 巳雾也一同出了城,前往魏国。 云钦离开燕陵之后,途径过郊外的官道,待云钦两道身影在官道的侧面走 出,姜黛意不满地看着千相。 “你先杀阙主,后杀襄临王,将云钦引出燕陵,怎么看,都是要打乱我的计划。” 千相笑道:“阙主毒辣,襄临王狠戾,这些人本就该死,留着他们做什么?” 姜黛意道:“可你杀就杀,为何要将消息散出去,稍有不慎,他国兵马便会趁机兵临燕国,你并不是为天下,你是为了自己。” 现下千相的所作所为除了添乱没有任何作用,阙主和襄临王虽该死,但现下绝不是动他们的时候,否则云钦早就动手了。 千相没有否认,“我的确是为了我自己,但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了你。” 姜黛意:“胡说八道,为了我?” 为了打乱她的计划吧? 千相的眼底隐着淡淡的无奈:“你知道我的任务是什么吗?” 姜黛意:“任务?” 姜黛意虽然跟千相同是穿越过来的人,但是她的身上却并没有系统这种类似于bug一样的存在,所以并不知晓千相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任务?” “我能得到系统的帮助,便是因为,每次动用系统能量之前,我必须先完成任务,杀阙主,杀襄临王,都是系统所给的任务。” 千相望着将信不信的姜黛意,补充道:“我没有骗你,如果不完成任务,我是没有办法动用系统的能量的。” 这还了得,目前来看,系统派下来的任务都是跟她作对的,不能随心所欲,处处要被限制,要这系统干什么? 姜黛意问:“那你不用不就行了?先杀阙主完成任务得到能量,然后让你用能量去杀襄临王,那接下来呢?你要用现下的能量干什么?” 这系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似给了宿主好处,还不是利用宿主去为它办事。 话说回来,千相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呢? 千相靠近一些姜黛意,忽然笑起来,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接下来的任务,是让你喜欢上我。” 姜黛意后退一步,转身离远一些,好像如果千相说得是真的,她马上就会走。 “真的假的?” 千相道:“你最好别走,如果我任务失败,会被系统抹杀,姜黛意,你若走,我会死。” “那你死吧。”姜黛意转身要离开。 “开玩笑……开玩笑,玩笑都开不起吗你现在?” 姜黛意停下步伐,“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时间跟你开这种玩笑。” 襄临王已死,动乱必起,她得赶去魏王那里,先稳住魏王,让他没空伙同云钦对天阙下手。 千相看着姜黛意明显极为嫌弃的神色,笑道:“你还真是在这个世界里待得太久了,连玩笑话都听不得。” 姜黛意神色渐渐放松下来,“我看你是想犯病。” 千相道:“穿进这种世界,总要想办法自救,若能回去最好,回不去也该时常活得轻松一些。” 姜黛意道:“那你最好听我的,回不回的去再说,你既然天赋异禀,尽快助这个乱世四海升平才是正路子,战乱之下无完卵,想活到最后,就千万别想着独善其身。” 千相道:“你说得有道理。” 姜黛意不想再搭理他,往魏国的方向走。 千相跟上姜黛意,他看了看前方的方向:“你去魏国?” 姜黛意:“不去魏国,难道让你继续去杀魏王吗?” 千相没想到姜黛意猜到了。 姜黛意:“我猜你下一个任务根本不是什么让我喜欢你,而是去杀魏王,你接连意图杀掉天阙、燕国、魏国的三股势力的老大,你想替谁铺路?” 千相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姜黛意原本就心思细敏,稍细想想便能猜到他的目的。 “杀掉魏王之后呢?你要杀谁?云钦?” 姜黛意试图从千相的神色中捕捉到漏洞,她不断试探道:“难道,你在替淮庚王铺路?” 千相眼底情绪变幻了一瞬。 姜黛意已经笃定:“看来,的确是淮庚王了。” 千相道:“一盘死棋,若想破局而出,必定要先搅乱原有的棋势,我打乱的不是你的计划,是云钦的计划。” 姜黛意笑笑:“你以为淮庚王便是什么好人吗?替他铺路,对你有什么好处?” 千相道:“没有什么好处,任务而已。” 姜黛意:“既然如此,你去吧,最终结果如何,我们各凭本事。” 姜黛意这句话的意思是,往后不会再与他同行。 多熟悉的场面,连这句话都讲得一模一样。 千相回忆道:“我继承了‘他’所有的记忆,恍若当年,你也说过同样的话。” 姜黛意道:“你是不敢承认,还是连自己都想骗,你到底是谁,你最好自己心里清楚。” 在千相死而复生后他们见得第一面,姜黛意其实并没有怀疑过千相的身份,他说他穿过来没多久,可是紧接着便能有胆量动手杀人。 而且还接二连三地杀人,事后心里连一点点波澜都没有。 姜黛意不相信一个原本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猛然穿到这样一个异世界里,能毫无芥蒂地说杀人便杀人。 唯一的解释便是,现下的他,原本就已经习惯了杀人。 姜黛意戳穿他的伪装,“你还是‘千相’,对不对?” 千相不打算隐瞒,他告诉姜黛意:“我穿来的时间,比你都要早。” 雪色在官道上一望无际,空气中的凛风吹得人想发颤。 大雪越落,官道上的积雪越是戎厚。 千相缓缓讲着自己的经历,他讲了他是如何穿进来,如何经历暗无天日的折磨,如何被阙主亲手训练成一个冷戾之人,如何在被襄临王追杀的过程中重伤,意外激活原本沉睡的系统…… 他早已经被逼疯了,任何一个现世的人,到了这里,都会被逼疯! 他不顾系统的警告,想违背系统,被系统强行封住了一部分记忆,直到云钦派人追杀他,系统强行保下他,能量几乎耗损殆尽,才让他恢复记忆。 所以,从头到尾,姜黛意所看见的,完全都是一个人。 “这就摊牌了,你摊牌的这么快,让我怎么办?” 姜黛意扭头看去,看到了许久不见的一个熟人,羌无月。 千相道:“你来做什么?” 羌无月对姜黛意笑着颔首,然后走到二人身旁,对千相道:“我不来,你是抓不住她的。” 60-70 第61章 姜黛意皱眉,难怪数月前云钦带着她前往平虔,千相能悄无声息地潜进羌家,伪装成羌无月,原来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 雪静静地落下来。 姜黛意声线轻灵,提醒羌无月:“当初,羌公子能成功脱离天阙,少不了我的功劳,如今你在羌家重新站稳脚跟,倒是想过河拆桥了,羌公子如此行事,意图何为?” 羌无月笑笑:“话不能这么说妡妡妹妹,我记得,当初作为报答,我也并未要求从你手中分走你的势力,这还不能扯平吗?” 姜黛意道:“既知是我的势力,你凭何分走,你借花献佛还要踩我一脚,以为我性子很好吗?” 她不知晓羌无月与千相现下葫芦里卖得什么关子,但她也不可能任由他们随心肆意地算计她。 羌无月自然知道姜黛意的性子,看似淡淡如春阳,却依旧能刺痛人的眼,连云钦这样的人都在她身上栽了不少跟头。 “怎么剑拔弩张的,你我二人本是伙伴,怎么说起这些话了。” 羌无月看了一眼千相,笑道:“当然,我与千相,也是伙伴,我们三个都是伙伴。” 千相故意阴阳怪气:“互相抓来抓去,互相算计的伙伴?” 姜黛意没心思跟他们去玩这种无聊的把戏,“难道羌公子也对天下之主的位子感兴趣?” 几月不见,生疏至此。 羌无月道:“叫什么羌公子,这么见外,我们都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还是照旧叫我羌哥哥就好了。” 他还转头去看看千相,怕冷落了千相,影响他们之间的盟友之情:“当然,相相也可以这般叫我。” 千相翻了个白眼,极其嫌弃:“谁跟你一个世界的人。” 姜黛意闻言眸底划过疑惑之色。 千相似乎察觉到自己失言,转移话题道:“我先前往魏国,至于抓姜黛意,还是算计姜黛意,你自己动手吧,我没精力跟你玩这些把戏。” 羌无月原本也没有想让千相留下来。 只是如今的境况,云钦一定也猜到了他们的计划,一定会派暗卫前往魏国一探究竟。 他们得提前一步,先杀了魏王,彻底搅乱天下局势。 姜黛意看穿了他们的野心,上前挡在欲离开的千相面前。 千相:“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 姜黛意柔和的眉眼之内隐着冷意:“我猜你系统剩余的能量得拿来对付魏王,你不会浪费能量来对付我,若我不让你走,你有什么办法呢?” 羌无月被无视,很不满,他道:“所以我说,我得来啊。” 来助千相脱身。 羌无月对姜黛意出手,但并不打算伤害她,他知晓姜黛意聪慧,会猜到千相的意图,如今云钦已经被燕国之事牵住,无暇顾及魏王。 而唯一的变数便是姜黛意,只要拖住姜黛意,他们的计划便能成功一大半。 姜黛意身形未动,两道身影从暗处出现,挡住羌无月,使他无法靠近姜黛意。 那两道身影,是赵立与陆赵。 姜黛意叹息道:“各国群龙无首,便如一盘散沙,燕国宋来虽勇猛,但得知襄临王已死的消息不一定能安心待在边境,云钦此去必然要与宋来周旋许久,你们想拖住云钦。” 拖住云钦是千相的意思,云钦有意要与魏王一同对付虔国,可虔国一但处于弱势,便是将他和羌无月架在火上烤。 羌无月闪身避远一些,看到陆赵脸上浮现惊讶之色。 “你不是云家的人吗?为何会效忠姜黛意。” 陆赵道:“我并未效忠任何人,只是为了天下百姓而已,不负先主之志,便已足够。” 千相觉得有些不对劲,姜黛意太过从容,见到羌无月出现,也没有觉得意外,太奇怪了。 羌无月步伐微动,想出手。 千相提醒羌无月:“魏王暂且放一放,先对付他们。” 这句话的意思,是要用系统来先来对付姜黛意了他们了。 姜黛意等待千相出手,她提醒千相:“这里有三个人,我猜你的能量,只够对付两个人,那剩下那一个,怎么办呢?” 千相毫不犹豫地出手,利用系统让姜黛意动弹不得。 姜黛意眼眸柔和,神色好像在说,还有两个呢。 羌无月已经和另外两人缠斗起来,千相去帮羌无月,用仅剩的能量定住陆赵。 至于赵立,赵立所擅长的,仅仅一个弥月心法,他的武功其实并不高,制住姜黛意和陆赵,赵立便不足为惧。 姜黛意眼看着千相用完最后的能量,唇边勾起猎物已经入套的开心弧度。 “诸位真是好兴致。” 温润到极为有标志性的声线传到几人耳里。 千相和羌无月停下动作,不可置信地看着去而复返的云钦。 云钦看着眼眸转到他身上的姜黛意,温声问她:“自己能冲开禁制?” 姜黛意眨眨眼,示意能。 云钦冷眸看向羌无月和千相,“你们约莫还不知道,宋来的军队里,早就投进去不少天阙的人,宋来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 千相看向姜黛意:“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姜黛意虽然不能说话,但眸底不屑的底色让千相看得一清二楚。 想让别人相信,首先得先相信别人,不想付出同样的尊重,却想妄图得到别人的,怎么可能。 “你们想支开我前去劝阻宋来,但宋来即使听我所言留在边境,虔国也可趁虚而入先吞了魏国,待吞了魏国之后便是已然生出内乱的燕国。” 云钦身后涌现一大批暗卫,分明是事先已经埋伏在此地,知道千相计划的只有姜黛意,姜黛意从一开始,便没有给千相留活路。 羌无月是个花架子,对付寻常武夫尚可,对上这些百里挑一的暗卫,毫无胜算。 至于千相,云钦眼眸微寒。 这个人身上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好似很多都与姜黛意有关。 云钦早就做好了准备,自然不会让二人跑脱。 毫无悬念,二人被擒,姜黛意被带回了云府。 大雪纷纷地下,云钦抱着姜黛意来到云府之内的观雪阁。 千相说得没错,姜黛意从来没有相信过他。 姜黛意被千相定在云府的那晚,她便察觉云钦并没有中弥月心法。 她虽没有对云钦提起穿越、异世这些字眼,但已经将千相的目的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大约是有某种个人目的,但绝对不是好事,他会杀襄临王倒是在二人意料之外。 姜黛意好奇他身上的秘密,云钦也好奇,虽然云钦心思沉一些,但从不屑用千相那些阴损的手段去做一些利己之事。 比起千相这条冷血毒蛇,选择与云钦合作,她会省去很多事情。 毕竟,好不容易在宋来军队里出人头地的那些人,终于能为过去被迫造的孽赎一些罪。 观雪阁极高,人的目光能越过云府,看到外头的十里长街,长街上的雪景尽观眼底。 姜黛意好不容易冲开系统禁制,第一句话便好奇道:“千相可说出来什么了没有?” 云钦一时没有答话,半晌才道:“没有。” 姜黛意不相信:“怎么可能,赵叔的弥月心法,和你的蛊加起来,都不能控制他的心神吗?” 千相被擒之前,已经耗尽了系统的能量,没有系统的助力,应当会很容易吐出一些东西。 唯一的解释便是,云钦并不想让她知晓千相说了些什么。 云钦哄道:“若是问出东西,我会第一时间告诉妹妹。” 姜黛意随手抓起一把雪,捏来捏去,“嗯,对,若不是我提前给哥哥留下手帕背口黑锅,也不能让王宫内的大臣如此轻易揭过此事,如今外头到处在通缉我,云公子竟然连这点小小的事情也不肯如实相告。” 云钦道:“我没有让你背黑锅。” 那方手帕,其上字迹,云钦第一眼看到便知晓姜黛意的想法,襄临王本就昏庸,死了便死了。 但大臣们不该将精力浪费在寻找刺客一事上,而是要尽快确定新王人选,以防蠢蠢欲动的虔国趁虚而入。 姜黛意道:“你没有将手帕扔到街上,让禁卫捡到?” 云钦的确将手帕扔了,但是,扔得是另一块。 这口黑锅,背在了虔国人身上。 云钦道:“你行事不顾后果,只在乎眼前之事能否解决,这样会让自己陷入不义之地。” 姜黛意无所谓道:“我早就陷进去了,姑母……云俪夫人让我脱离云家,不就是怕百姓日后知晓我的身份,没了云家身份的桎梏,也能有地方去逃,不必背上做贼心虚的名头。” 百姓现下虽对天阙有所改观,可那只是未曾受过天阙荼毒的那部分人,与天阙有血仇的,若是知晓以前云家云妡是刺客假冒的,还不得把她吃了唾骂万年。 外头的人深受乱世磋磨,一个刺客却能安安稳稳得到云家七年的庇佑。 云钦淡淡道:“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你不会被任何人唾骂。” 姜黛意沉默一会儿,意有所指道:“假如,我以往的确做过一些不可挽回的错事,哥哥还会保护我吗?” 云钦:“会。” 孰能无错,将功补过,尽力弥补便好,纵使真有那一日,他也会帮她弥补。 姜黛意将手中捏好的小小雪人放在阁台上,眸底淡淡的嘲色不易被人察觉。 第62章 云钦并不觉得他们二人之间会走上对立面,他们殊途同归。 “天阙向善走上正途是好事,你不会再次将他们推入水深火热之中。” 他们的目的一直都相同,只不过姜黛意还多了一点心思,一点意图自由的心思。 可只要生在这世间,任何人都得不到完全的自由,自由,乃顺心而行,可在姜黛意眼中,远离尘世纷 争便是自由,无人牵挂羁绊便是自由,殊不知脚踏之处所行之路皆是尘世,无可避离。 而与云钦作对,云钦笃定姜黛意不会。 云钦所行之事皆是为了百姓,顺民意而已。 姜黛意确实在天下百姓这样的大事上不会去与云钦作对,但她说得是另外一件事情。 “放眼天下,恐怕只有哥哥能担得起天下之主之位,如果哥哥成事之后,还会如现下一般,让我待在你身边吗?” 这般如影随形,不容离开。 云钦没有言语,但眼神里近乎于桎梏一般的情绪已经给了姜黛意答案。 不仅仅待在身边,要永远,不论晨昏春秋。 姜黛意明白了,她也不再说话。 她站起来,走到阁台边,望着长街之内,浩浩荡荡被兵将簇拥着归来的宋来将军,便知道云钦所布的局要彻底开始收尾了。 宋来似乎是感受到观雪阁之上传来的视线,坐于战马上遥遥望来,先看了一眼姜黛意,然后对着后来到阁台边端立的云钦微微颔首。 以眼下的境况来看,宋来,归顺于云钦了。 宋来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经过云府之时,他看见了一身普通女儿家打扮的宋玉儿,宋玉儿对宋来笑笑,然后指了指云府,示意自己先进去了。 宋来没有停下,微微点头便继续往王宫之内走。 宋来竟也并不像传闻中那般死忠于襄临王,当初姜黛意将计就计被云言掳进王宫之内,便是为了去试试宋玉儿的为人。 事情很顺利,宋玉儿果然如天阙探子探听来的消息所言,并不是心甘情愿地成为襄临王的妃子。 在那一日,姜黛意便已经生出了一箭双雕的心思。 宋玉儿进入云府,无人拦她,她被小厮引着来到观雪阁,看到云钦与姜黛意,如同看到老熟人一般,径直坐到小案边,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今年的雪可真厚,我方才过来,连脚都迈不开。” 姜黛意见到宋玉儿来了,坐到宋玉儿的对面,“你的身份没被人发现吧?” 姜黛意说得是宋玉儿是襄临王妃嫔的身份。 方才为宋玉儿引路的小厮并没有走,小厮对阁台站着的云钦道:“公子,王宫之内的大人们请公子进宫商议立新王之事。” 此事确实刻不容缓,云钦不能在云府之内多逗留,而且当日他说要前往边境寻宋来,他刚走消息便泄露给了羌无月,说明王宫之内必有虔国内奸,这些事情都得处理。 云钦对姜黛意道:“你与宋姑娘待在这里。” 姜黛意知道云钦想说什么,她点头道:“天阙内部现下很太平,我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我不会乱跑。” 云钦这才对宋玉儿客气道:“宋姑娘请自便。” 说完便离开了观雪阁。 阁外有人守着,宋玉儿起身靠近阁台,望下下头,也有人守着。 她回到小案边,为姜黛意倒茶:“你这个假妹妹,倒是引得云公子动了真感情。” 姜黛意道:“有什么用呢?我不会跟他在一起,我喜欢一个人待着,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干什么干什么,为何要困在一府一城里。” 宋玉儿点头道:“也是,我入宫三年,都快憋疯了,若不是你,我怕我迟早要在宫里与襄临王同归于尽。” 姜黛意虽然知道宋玉儿当初并不是自愿进宫,但宋玉儿的哥哥毕竟是宋来,襄临王器重宋来,颇为倚仗宋来,若他亲妹妹不愿,怎会强人所难。 “你这么讨厌襄临王,当初为什么还要进宫,让你哥哥同襄临王求求情不就好了?” 宋玉儿叹气道:“我哥哥虽勇猛但死心眼子,极易受人挑拨,他本应与云钦是同路人,可惜,被有异心的大臣离间,每每都要针对云公子,更何况那时候在襄临王心里,云公子的地位绝对要大过我哥哥,所以,我哥哥一再生事,惹得襄临王极为不快,本就想找机会敲打一番。” 姜黛意若有所思:“所以,襄临王后来想让你哥哥不要再针对云钦,可你哥哥大抵没有听进去,才将祸端引到了你的身上?” 宋玉儿点头:“是,若我当初告诉我哥哥我不想进宫,我哥哥便一定会与襄临王辩驳,一但哥哥这么做,便落入了襄临王的圈套。” 姜黛意彻底明白了,襄临王残暴,不容许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如果宋来在宋玉儿之事上不松口,那么襄临王便可以名正言顺以抗旨之罪降罪宋来。 “看来你当初怎么选,都是死局,你顺势进宫,却搭上自己一辈子,若不进宫,你哥哥或许……” 宋玉儿道:“或许会死。” 姜黛意细思极恐,宋来若死,得益之人是谁? 宋玉儿无谓道:“你不必觉得不可思议,云公子借刀杀人的手段,就是这般水到渠成。” 看似身上没有染过一滴血,但总能只手遮天在暗中搅动风云。 姜黛意大致已经猜到了事情始末:“难怪,你哥哥虽容易被挑拨,但也不可能听风就是雨,除非……” “除非云公子作势在暗中给我哥哥使了绊子,故意让哥哥记恨上了他。” 姜黛意握着雕花暖炉,手心发烫。 如此惊心动魄令人后怕之事,宋玉儿却俨然一副习惯的样子。 她继续道:“云公子老谋深算的像个千年老狐狸,哥哥不是他的对手,我去劝我哥哥,告诉我哥哥我进宫是因为襄临王欲取哥哥性命,又添油加醋说了些襄临王对我态度恶劣,折磨我之类的话,然后索性顺势而为让他归顺云钦。” 姜黛意不觉得宋来会同意归顺云钦,“你哥哥没有怀疑?” 宋玉儿道:“你的人救了我,跟云钦救了我没什么区别,在我哥哥眼里,你就是云家的人,我是他血浓于水的亲人,他一定会相信我。” 宋来忠于襄临王,便是因为襄临王对他有恩,如今十年守国,恩情也算报了。 可是新欠下的恩,也是要还的。 宋玉儿道:“你并不是阴差阳错之下保住了我与哥哥,你一开始被抓进宫,故意引侍女让我要走你,便是为了今日。” “风轻云淡之间翻云覆雨,推波助澜,一件件事情串联起来,竟然都有你们二人的手笔。” 姜黛意执起茶杯,淡淡道:“我并没有做什么,都是云钦做的。” 宋玉儿笑笑,戳穿姜黛意:“上兵伐谋,以攻心为上,应势而谋,因势而动,你借云钦之势乘势而上,这份谋算已经不是寻常人所能企及。” “看似好像什么都没做,其实,最大的推手就是你。” 姜黛意将杯中的茶喝掉,“宋姑娘还懂这些呢?” 宋玉儿略略有些小得意:“你可别忘了我哥哥是做什么的,耳熏目染自然懂一些。” 姜黛意玩弄着茶杯,被宋玉儿得意的表情可爱到了,她道:“看眼下形势,恐怕宫中会有不少大臣推举云钦上位,你哥哥必然是其中一位,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觊觎王位之人。” 襄临王暴戾自私,无王嗣又怕宗室觊觎王位,早就暗中动手将族人屠戮而尽,如今一朝殒命将王位白白送给外人,也算报应。 宋玉儿道:“云公子手段谋算皆有君王之姿,他很适合,只是,确实怕事情没这么容易。” 襄临王残暴无道,早就被许多大臣唾弃,也许看不见的阴暗之处,早就有不少人生了反叛之心。 姜黛意看向阁窗之外,雪影肆虐,今年注定又是一个不安之年。 …… 燕陵王宫。 宋来前脚刚到,云钦便也到了。 此时的大臣已经分成了两派,一派拥护百官之首魏大人魏延为新王人选,一派拥护云钦。 宋来看 着拥护魏延的那帮臣子,站到了云钦身后,此一站便是表明了宋来的立场。 宋来手上掌握着燕国军权,他一表明态度,魏延那边的人即刻便站不住了。 甚至有的人,想重新站队来云钦这边。 魏延冷冷出声警告:“我魏延自来便是百官之首,行事可不若云公子那般如暖玉春阳,你们如何抉择可要想好了,我最讨厌的便是那些左右摇摆不定的墙头草。” 这话便是在暗示,今日形势尚不明确,若云钦继位,按照他一惯温润的性子,也不会为难曾拥护过魏延的人。 但若让魏延继位,其心有异,今日拥护过云钦的人,他会一一除去。 云钦立于殿中,温声道:“诸位大人同是燕国人,当下乱世应当齐心协力,这般剑拔弩张是为何?” 冷剑祭出,宋来腰剑剑鞘一空,其中长剑已然被云钦拔走。 云钦手执长剑,长眸中映着剑身发出的森森凛光,战场之上的剑染尽人血,自有无尽杀气,他抬袖而动将剑尖指向魏延,嗓音淡然,茶眸疏凉,周身充斥着上位者的从容不迫。 “尊谁为王,需得看此人是否贤能仁义,魏延,你可贤仁?”—— 作者有话说:ps:1、“上兵伐谋,攻心为上”出自孙子兵法谋攻篇,原文为“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下政攻城。” 2、“应势而谋,因势而动,顺势而为,乘势而上。”出自春秋鲁左丘明《左传隐公十一年》 第63章 云钦自来皆是如轻风雨露,温润玉成,如今在这空寂的、象征王权的大殿之内,他一句漠然质问竟令魏延莫名胆颤。 大殿之外,冬日惊雷,更是极大的不祥之兆。 魏延看着宋来不免汗流浃背,想起往日撺掇宋来针对云钦,背地陷害云钦之种种回忆,更是惶然。 如今宋来归顺于云钦,必然事先便与云钦解开了二人之间长久以来的误会,那么罪魁祸首,自当在云钦心中明了。 大殿之门被骤然推开,无数暗卫涌入。 其衣之上,云家云纹显眼,是谁的手下已经相当明了。 领头的暗卫于大殿之内大声喊道:“魏延部下已尽数擒拿,谁若敢当乱臣贼子,皆祭剑奉天。” 情势明了,此刻大势所趋,自当顺势而为才是明智之举。 殿内局势瞬间扭转,除了魏延和暗卫,所有人皆跪在地上,高呼:“公子贤仁,望请继位,续燕国基业,济世安民。” 夜色沉诡,雪雷落响,殿外血色蔓延,血色蔓延如同一匹上好白锦之上以朱砂浸染,渲淬成画卷。 云府观雪阁之上,响彻云霄的惊雷之声吓了姜黛意和宋玉儿一大跳。 姜黛意和宋玉儿对视一眼,先后起身走到阁台之前,放眼而望。 燕临王城四方城门大开,城中涌入无数云家私兵与宋来麾下军卒,与另一股势力厮杀起来。 而云府之内的暗卫几乎倾巢而出去护住各户百姓,四方八面皆是一团乱象。 宋玉儿还未曾见过这般大的阵仗,但毕竟是将军之妹,也能稳住心神,她对姜黛意道:“看来,云公子对王位势在必得。” 姜黛意倒是不认为现下是夺位的好时机,“玉儿,你确定襄临王并无子嗣吗?” 宋玉儿确定道:“对,襄临王荒淫,早就无法生育,他不可能会有子嗣。” 云钦成为天下之主是大势所趋,也是民意,只是成为君王必定受身份限制,做起事情来很限制手脚。 他近些日子的态度都昭示他其实并不想上位,但是今日如此大动干戈,又的确是夺权之兆。 宋玉儿有些担忧道:“我哥哥的兵马有小半数调回了燕临,也不知边境那边,虔国不会不会趁虚而入,也不知边境的百姓和将士们,能不能顶得住?” 观今天下大势,魏国难成大事,燕国内忧外患,唯有虔国可坐山观虎斗,乘隙而入,获渔翁之利。 姜黛意眸如玄玉,光华流转,她轻声道:“自然顶得住。” 宋玉儿感觉有些不对劲,她奇怪道:“你便如何这般笃定?” …… 千里之外,边境。 果然如宋玉儿所言,虔国闻信赶来,淮庚王亲自带兵,兵临城下。 “燕国内忧外患,半数兵马调回王城,恐怕此刻你们的宋来将军连帮助云钦易主一事都尚未做到,如何能及时派兵支援你们?” “投降吧,毕竟当年天阙作乱,孤也曾帮助过你们,若你们愿意做孤的子民,孤必不会亏待你们。” 淮庚王年近四十,但依旧神采奕奕,眉眼间一看便知城府深沉,这样的人最擅长以言语攻击别人的心防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必不能信! “大家坚持住,只要坚持一些日子,宋来将军一定会来支援我们!” 淮庚王叹息:“冥顽不灵,宋来的兵,跟他一样个个是犟种,既如此,破城,皆屠。” 城内的百姓也皆来帮忙守城,宋来大军被调走一半,现下只能死扛硬撑,想要反攻便异常艰难。 原本想着能撑几日,可淮庚王此番做足了准备,竟在半晌之日里便隐隐有破城之象,城内的人慌了起来。 “怎么办?根本顶不住!城要破了……” “要不弃城吧?” “不能弃城,弃城我们也跑不了!顶住!” 淮庚王抬手,准备做最后一波攻势,“率先攻入城内第一人,赏黄金万两……” 一只箭羽破空而来,划破淮庚王的面颊。 淮庚王抬头看去,城墙之上,蓦然多了许多如鬼魅一般的黑衣之人。 城内之人看着忽然出现的无数黑衣人,颤声道:“天阙之人?” “天阙的人怎么会帮我们?” “他们想干什么?” 无数身影飞身落于城墙之上,黑压压一片,如成群的暗鸦一般,乌鸦自古以来便预示死亡,预示不详,犹如天阙的声名。 如今出现,必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惊雷滚滚,淮庚王的马儿嘶鸣一声,马蹄来回踱步极其不安。 淮庚王伸手安抚焦躁的马儿,开口问身旁的副将:“天阙势力不属于任何一国,为何忽然会出现帮助燕国?” 副将道:“臣也不清楚,但听闻天阙易主已有三月,恐怕这是那位新任阙主的意思。” 十四年前,淮庚王曾与天阙之人交过手。 这些人各个如鬼魅,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而且出手狠辣,是极为不要命的打法。 他们若今日真铁了心要帮助燕国守城,用以一换十的换命打法,他的这些兵将也讨不到好处。 淮庚王看着城墙之上的天阙之人,出声利诱。 “何必每日都在刀口上舔血呢,孤乃虔国淮庚王,是个惜才之人,能许你们高官厚禄,许你们不必遭受动乱,光明正大的活着,不必现下黑布遮面见不得光的好?” 的确是很诱人的条件。 城墙之上,军将和百姓们惶恐道:“不要相信他,他方才对我们说国同样的话,可是下一刻便要屠城!” 有数名阙徒好似心动,竟然飞下了城墙。 …… 燕陵云府。 宋玉儿面容上显现惊讶:“天阙的势力竟然这般大?能抗衡淮庚王。” 姜黛意将茶杯里的水倒在宽大的窗台上,茶水缓缓四散溢开,她的眼神似乎能在氤氲的茶水之中看到千里之外的战场。 “挡不住,也没想挡。” 宋玉儿不解:“那是去送死?” 姜黛意道:“擒贼先擒王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他们敢攻城,那我的人便敢主攻淮庚王,阙徒身法诡谲,于万千军将之间取主帅首级,并不是什么难事。” 宋玉儿问姜黛意:“你要让你的人杀了淮庚王吗?还是?” 雪色落在姜黛意柔碎的额发上,眼睫上,她的笑容与嗓音,浅淡而坚韧。 “退。” “便相安无事。” 宋玉儿 顺着姜黛意的眼神,一起看向台上的那滩茶水,水中浸着无数茶叶,一个一个随着水渍缓缓流走,如一个个暗鸦一般。 天阙刺客目标明确,眼里唯有淮庚王。 淮庚王原本还赞赏某些阙徒的顺势而为,但在下一刻却惊慌道:“识时务者……挡住他们!快挡住他们别让他们过来!” 接二连三的阙徒飞下城墙,身形破空而行,普通兵将连他们的衣角都摸不着,他们却已经无限逼近淮庚王。 城墙之上尚未下去的阙徒,忽而合声开口,声震云霄。 “退。” “退!” “退!!” 淮庚王也不是蠢人,自然看清了当下的局势,好个滴水不漏的圈套,好个云钦和宋来,好个天阙新任阙主! 竟然胆敢勾结起来,那边调走半数大军回控燕陵王城动乱,再放出消息勾他前来,利用他,一边抗住他的进攻,一边利用他洗白天阙。 “云钦公子。”淮庚王眼底凶色毕露,这笔账,他记下了。 淮庚王危亡之际,前边攻城的兵将自然不能集中精力,虔国败势已显。 燕国大军与百姓士气大涨,一同高喊,虔国大军终于还是顾忌淮庚王的性命,退至十里之外。 方才飞身下去的阙徒守了半晌,见敌人确已不再纠缠,转身从百姓们打开的城门走进去。 都言瑞雪才是吉兆,可如今即使是饕风虐雪,他们也终于踏着风霜,走出新的一条似锦之路。 命不由己,行不由路,历来都是懦弱者的借口,上位者的蛊惑,得利者的欺骗。 他们生于黑暗,长于黑暗,他们不懂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如此凋零,但现下看来,境况也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第64章 燕陵的动乱,燕陵边境的动乱,不过短短七日便被云钦压下,甚至没有太波及到百姓。 而天阙的势力在击退边境之乱后,多年所敛之财悉数尽散于百姓,阙徒则由宋来分派从军,自此再无天阙。 云钦声望愈高,难有其他势力能与之抗衡。 云府之内,观雪阁上。 一抹轻盈的黑影掠过高空,堂而皇之闯进观雪阁,是姜黛意手下的人。 “天阙之内心思不善不思悔改者已尽数被宋来控制,其他人则各有所归处,属下特来复命。” 姜黛意百无聊赖趴在落满雪色的窗牖边,闻言懒懒看向天边。 “今天太阳也不是从西边出来的呀,这么礼貌?” 无数暗卫闻声而动,朝观雪阁上冲上来,生怕姜黛意这里出现意外。 黑影伸手摘下脸上的面纱,面纱之下俨然是一个少女,少女一秒破功没了方才的恭敬,气急败坏得很。 “当初是你让我帮你冒充云妡去助你脱身,害得我被云钦追杀,如今天阙都散了,他手下的人还在锲而不舍地抓我他有毛病吧?” 少女与姜黛意差不多的年纪,长相极为可爱,她往小案边一坐,开始狼吞虎咽地吃案上摆着的小点心,嘴里还不停嘟嘟囔囔抱怨吐槽。 少女叫明柔,同是天阙刺客,比姜黛意晚一年进入天阙,她们算是朋友。 明柔随意拂了下乱糟糟的头发,对姜黛意道:“我不管,我实在是跑不动了,今日是死是活,你给个话。” 门窗外透着暗卫府兵的身影,他们在找明柔。 姜黛意皱眉道:“你不能留在这里。” 不是她不想让明柔留下,天阙势力散尽,云钦却还是要活捉明柔,可见是明柔身上必然有云钦所要的东西,明柔留在这里会更危险。 三两句话的功夫,府兵已经到了门外站着。 “姜姑娘,方才云府里有刺客闯入,我们看到好像进了您这里,可方便开门?” 姜黛意对门外的府兵道:“我这里没有刺客,你们看错了,退下。” 明柔胡乱塞了两口起身左顾右盼寻找躲藏的地方,小声道:“我躲哪里?我躲哪里?你这里怎么连个柜子都没有?” “姜黛意姑娘在跟谁说话?”府兵怀疑道。 明柔捂住自己的嘴,求救的眼神定在姜黛意身上。 姜黛意看了看屏风后的床榻,示意让明柔去床榻上躲着。 明柔匆忙绕到屏风后边上榻,姜黛意打算去打发走府兵,她知道就算打开门,没有她的同意,府兵不敢擅自进入搜查。 姜黛意对府兵道:“我没有看到刺客,你们去别处找。” 府兵分明看到那黑影进了姜黛意这里,她在撒谎。 “姑娘要包庇那刺客?请姜姑娘不要为难我们。” 姜黛意笑道:“姑娘家的房间,你们一帮大男人想进就进,如果这是你们云公子的待客之道,那我可以离开,若我离开,这个房间便不再属于我,你们自然可以尽情地搜。” 府兵怎么可能让姜黛意离开,让她离开,公子知道不会轻饶他们。 姜黛意笑笑,退回屋内,打算关上门,谁知刚抬眸便看见了云钦的身影,她笑容有些敛在唇边,手上关门的动作又快了些。 府兵为云钦让出路,“公子。” 云钦来到姜黛意的房门前,抬手抵住门框,对姜黛意温和道:“来者是客,妹妹怎么将人藏在屋内,这般可不是待客之道。” 姜黛意神色微凝,见到是云钦,暗道坏了。 她的手腕被云钦另一只手攥住,云钦往屋内走,迫使姜黛意不得不后退。 屏风后的床幔虚影摇曳,姜黛意眼神有些慌乱,明柔就在床上躲着。 云钦似乎发现了什么,朝屏风后找过去。 姜黛意的手指拂过云钦的袖子,滑落到他的掌心,云钦掌心一热,眸子向手中看去,姜黛意趁机挡到云钦身前不让他去屏风后。 “明柔的确在里面,她是我的朋友,你可以放过她吗?”姜黛意眼眸亮亮的,充满祈望。 地方就这么大,明柔不可能在云钦眼皮子底下逃脱。 云钦眸光从下向上流转,对上姜黛意的视线,道:“既是你的朋友,自当以礼相待。” 姜黛意不肯退让,“当真会以礼相待?还是要抓明柔?” 她知道云钦一直不肯对她放手,他的心思已经很明了了。 云钦望着姜黛意,见她如此问,便也问道:“那你呢?当真是为了百姓与我站在一起,还是要借机离开?” 姜黛意将话挑明:“我早晚都会离开。” 此次留在云府,也仅仅是因为局势才选择留下来。 如今天下将定,天阙的事情也了了,她也即将脱离黑暗,即将自由地生活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里。 她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云钦身边。 云钦闻言,眸中晦暗渐显:“若你觉得没有,那我可以给我们二人之间创造一个关系。” 仅仅因为这样一个理由便要离开,他不愿答应,也不愿再继续克制自己的心意。 姜黛意能感觉出来,云钦一直在试探她的底线,他在试探她,是否能撇去过往,接受一段新的关系。 显而易见,她不愿意。 姜黛意声色微微,似乎在劝云钦:“待你做了天下的君王,身侧不会缺……” “待我做了天下的君王,姜黛意,你愿意做我的王后吗?”云钦打断姜黛意的话,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近自己一些。 姜黛意才被拉近,她便又侧眸退后,云钦眼底弥荡出来的浓浓情意令她招架不住。 云钦道:“你知晓我有意让天阙和云家势力沾上关系,所以毫不犹豫地解散天阙,你便这般害怕,害怕与我沾上分毫的关系?” 姜黛意解散天阙的事情,的确是临时起意,但不完全是因为云钦。 “比起在天阙,他们更适合待在宋来的军队之中。” 云钦不语,她说得话,真真假假,只有她自己知道。 气氛古怪异常,门边的府兵犹豫试探道:“公子,我们确实看到刺客进了姜姑娘的房间……” 现下这样,还要抓吗? 云钦握紧姜黛意的手,往旁侧站站给府兵腾路,他道:“抓起来。” 府兵涌入房内,姜黛意试图阻止,云钦却不容许她反抗分毫。 明柔破罐子破摔,干脆自己出来了,她数月逃亡,已经累了。 姜黛意没了耐心,眸子微愠,唤他:“云钦。” 云钦却云淡风轻,漠然重复道:“还不动手。” 明柔主动朝着府兵走去,似在讲冷笑话一般道:“来来来,来抓我,我不想活了。” 这样府兵反而以为明柔要耍花招,不敢轻举妄动。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姜黛意干脆摊牌,她道:“你不能抓她,而且,我要跟明柔一起走。” 局势已定,宋来已经重新出发,准备攻打魏国,只要拿下魏国,虔国也只是时间问题。 况且,姜黛意看向天际突然绽放的烟火,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没有留下的必要。 今日不是过节,亦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却在白日绽开了烟火,云钦知晓,那是姜黛意的人放给她看的信号。 果然,一名从另外一处匆匆赶来的暗卫进入阁内,对云钦道:“公子,姜姑娘的爹娘不见了。” 自寒林里回来之后,姜黛意的爹娘便一直由云钦派人照料,忽然不见,只能是姜黛意的手笔。 云钦淡淡对姜黛意道:“是你带走了他们?” 姜黛意看透云钦帮忙照看她爹娘的目的,他知道,只要她的爹娘还在这里,她便不会离开。 云钦道她为何瞒着他,将天阙的人尽数送于宋来,宋来惜才,自不会拒绝,天阙散尽,如此,云钦便无法再通过天阙来控制她。 姜黛意想出手震开云钦,在一旁的明柔反应很快,上前帮助姜黛意攻向云钦。 窗外无数黑影袭来,窜进观雪阁内与云钦的人打成一片。 其中还有几个极为难缠的人拖住云钦,意图给姜黛意与明柔制造逃跑的机会。 姜黛意和明柔飞身踩上窗台,脱身之后剩余的黑影也没有多加纠缠,纷纷前后逃离了观雪阁。 云钦眉眼冷淡,并没有追。 府兵问道:“公子,要去将姜姑娘抓回来吗?” 窗外的风雪已经停了,再过两月,春天便要到了。 云钦道:“不必了,心不在这里,抓回来也没有用。” 姜黛意的心里,对他自始至终情谊大于利用,她或许曾经有过兄妹之情,也或许她曾尝试过接受他的心意,可云钦清楚,姜黛意不喜束缚,她行事之间有自己的想法,若感到一丝桎梏,便想逃离。 往昔,他对她的所行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哪怕知道她是天阙刺客,哪怕她一直在暗中向天阙泄露云家情报。 他放纵她借他之势达到她自己所有的目的,想着二人之间毕竟有多年名义上的兄妹之情,便从未过分强硬。 没想到,她的这份情谊,远远抵不过这般彻底又决绝的脱离之心。 她到底还是不懂,从他们二人第一次相见开始,她便永远也无法脱离他。 第65章 三月初,魏国战败,降。 燕国之内,原本荒芜的小郡城也繁华起来,春色如画,暖意微微。 小郡城衙门告示栏前,正有官兵张贴着公告。 自新王继位之后,燕国百姓承其贤仁,可算过了一段安生日子,许多往日败落的地方都渐渐繁荣起来,一副欣欣向荣的好景象,倒是颇现盛世之象。 魏国国土归于燕国,魏国子民也得到了应有的善待,一时燕国民心军心所向,燕国新王风头无两。 百姓们站在公告栏前窃窃私语,讨论着时势。 “宋来将军可真是威猛,短短半年便将魏国打败了,如此凶猛战绩闻所未闻啊。” “你不知道吗?之前天阙的势力归顺于燕国了,所以燕军才如有神助,只是那个阙主十恶不赦,还在被通缉。” “可当初我记得阙主不是换人了吗?还帮燕军击退了虔国……” “哪儿是啊,那阙主怂恿他们作恶,那些阙徒也是受够了摆布不愿为虎作伥,这才帮助燕国以作投名状归顺宋将军……” 姜黛意幕篱遮面,混在人群中看着告示栏上的消息,身侧同样戴着幕篱的明柔听到百姓们的对话,幕篱下的脸气得发青。 “胡说八……”正要上去理论的明柔被姜黛意制止,两名官兵出来,扯下告示栏上其中一页通缉令撕碎,转身朝着另一边离开。 姜黛意拉着明柔,小声道:“先回客栈。” 客栈内,姜黛意将头上戴的幕篱取下来,懒懒歪倒在小案边。 明柔为姜黛意不平,狠狠将幕篱摔在地上。 “明明是你帮了燕国,他们没看见,不知晓真相,只因三言两语的谣言,便定你的善恶。” 她也想不明白,短短几月,她的名声怎么能臭成这个样子,好像做了许多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多少还是有点伤心的。 明柔猜测道:“你说这帮人,听风就是雨的,不会是那个云钦又开始算计你了吧?他想把你逼回燕陵王城?” 姜黛意摇摇头:“不会是云钦,云钦若想找到我,早就找到了,他不屑用这种下作法子。” 况且街上官兵一直在清除姜黛意的通缉令,显然是不想让百姓知晓姜黛意的容貌。 那通缉令不是云钦的手笔,像是他国所为,甚至在暗处,云钦的人还在帮她。 方才那两名撕掉通缉令的官兵,显然是不想让这种东西出现在百姓的眼里。 明柔疑惑,除了云钦,还能有谁能这把执着于算计姜黛意,这些百姓压根没有见过姜黛意,可如今却都知道了她长何模样,也知道她曾是天阙阙主,都认为姜黛意是坏人。 姜黛意道:“或许,是淮庚王。” 当初在边境一战,淮庚王与姜黛意结下了梁子,原本淮庚王并不知晓姜黛意是天阙阙主,也不认识她,但当初也有不少不知悔改的阙徒逃走,恐怕是归顺了淮庚王。 淮庚王睚眦必报,此事怕不会善了。 明柔恍然大悟:“也是,你害的淮庚王不战而败,他记着你的仇也倒是常理。” 好在姜黛意已经将爹娘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这种境况下,他们跟她在一块可能会遇到危险。 好在燕国之内的官兵一直在清除街上抹黑姜黛意的假通缉令,姜黛意和明柔除了要防着百姓认出她们,倒也暂时没有什么危险。 只是才堪堪过了几日,风向便又变了。 不知是谁散播出姜黛意曾以刺客身份混进了云家,云家告知天下云妡已死那日,姜黛意被云钦放走了。 世人尊奉的云钦,头一次背上骂名。 “云公子为何要放走那个刺客?她又不是云家血脉,骗了云家这么多年一直残害百姓,云公子为何不杀了她?” “约莫是生了私情了吧?朝夕相处,日日相伴,就算二人之间没有血缘,云钦公子便舍得下七年情谊?” “就算舍不得杀,也得关起来,为何要放走?” “就是,云钦公子真如传闻中一般一心向民吗,他此前偏护那个冒牌妹妹人尽皆知,如今竟也为了一己私情不顾大局……” “……” 明柔从窗户边往下吐着瓜子皮,没了前两日的焦躁,倒是一副无聊透了的模样。 姜黛意摆弄着一把古琴,面容上也露出淡淡的无聊之意,她道:“听来听去就那点事情,听不够吗?” 怕被人认出来,姜黛意与明柔已经被困在客栈许久,又不敢贸然出去,只能如同夜猫子一样在晚上出去透透气。 明柔顶着个黑眼圈,终于看懂了淮庚王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原来是要借你的身份来 动摇民心,果真是淮庚王这个一肚子坏水的死老头干得好事。” 燕国势大,云钦极得民心,淮庚王若再不想法子给云钦使点绊子,虔国恐怕会步魏国后尘。 古琴琴弦发出刺耳的声音,姜黛意皱皱眉,“这玩意儿真不好练。” 明柔道:“你需要个师父。” 姜黛意听到明柔拿剑的声音,她侧眸看向明柔,“你干什么去?” 明柔道:“我去虔国杀了淮庚王,顺便给你找个师父回来。” 姜黛意手中执着琴谱,蹙眉看着上面的减字,意图看懂,她分神提醒。 “别闹了,我的通缉令是假的,你的通缉令可是真的,怕还没到虔国,你已经被云钦抓了。” 没错,云钦还在抓明柔。 明柔志气有些消散,“天呐……” 好像进入了一个死局,四面皆是敌。 姜黛意放下减字谱,也略微有些想不明白。 “云钦一直想抓你是怎么回事?按理说当初你冒充云妡是我授意,也并未给云钦造成任何威胁,为何他要一直抓着你不放?” 明柔翻了个白眼,“鬼知道他发什么疯?” 姜黛意下颌抵在书边上,眼眸中若有所思。 千相和羌无月还在云钦手里,当初羌无月是悄悄出来欲与千相联手抓住她,所以羌无月落在云钦手里的消息,想必羌家还不知道。 羌无月,千相,明柔…… 这除了其中两个是穿越者的身份,也没有其他特殊的东西,怎么看都跟明柔扯不上关系。 姜黛意想不出来,她道:“好复杂。” 明柔附和:“好复杂,好烦,每天不是猜这个有什么企图就是防着那个有什么算计,好烦啊!” 姜黛意想回到云府,看看千相身上还有什么秘密。 “明柔。”姜黛意唤着明柔。 明柔道:“怎么了?” 姜黛意:“我想回一趟燕陵。” 明柔几乎是一霎然便猜到姜黛意想做什么,她惊讶道:“你是想回云府吧?你也疯了?” 好不容易避开云钦这些时日,又要回去。 姜黛意道:“千相在云钦手里,但云钦并没有杀了他。” 明柔听姜黛意提起过千相身上的秘密,她问:“你是猜测,云钦从千相身上,知晓了什么特殊的消息,这个消息,与我有关?” 姜黛意点头:“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云钦才会一直想抓你。” 明柔道:“你管他知晓什么秘密消息,先看看情况再说,我怕你这一去,又要落进他的天罗地网。” 姜黛意头很疼,她抚了抚额头,觉得明柔说得也有道理,就算她知道了千相透露了什么给云钦,又能做什么,果真与明柔有关系,她也只能带着明柔跑跑跑。 “算了,先不想了。”姜黛意放下手中的琴谱,扭头往塌边走去,可能是这几日每日夜间往外跑,受了寒气,她的头微微有些发热。 明柔见姜黛意面色有些不对劲,走到榻边,问道:“黛意,你是不是病了?” 姜黛意怕明柔出去给她买药被认出来,她微微一笑道:“你没发觉我们还穿着旧衣裳吗?只是衣裳厚些,我有些体热而已。” 明柔将信不信:“真的?” 二人早已如亲人,在天阙相互扶持,犹如亲姐妹,所以明柔很关心姜黛意,但姜黛意也不愿明柔涉险。 姜黛意阖上眼,明柔见她真的累了,不再多言,明日若还是看着不对劲,再去抓药便是。 天色晦暗,几度恍惚。 姜黛意被噩梦惊醒,她猛然坐起身,额上渗出冷汗。 她面容上双颊泛红,病态中沾染着几分隐隐的欲,她梦到,她被云钦关在云府,关在观雪阁,日日与云钦同榻而寝…… 姜黛意鼻翼间似乎都充斥着梦里云钦身上的那股冷香,她眼睫轻轻颤栗,太荒唐了,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她轻轻用小袖擦去额头的汗,一定是生病的原因,她的身体烫得像一个火炉,可却感觉很冷,像坠进了冰窖。 房内寂静无比,窗外乌云遮月,忽而连一丝月色都没有,暗得无法视物。 脚步声在房内响起,姜黛意循着黑暗看过去。 “明柔,你还没有睡吗?” 姜黛意没有听到明柔的回答声,因风寒发热,她的嗓音有些干涩沉闷,嘴里还有股苦涩之意,她问明柔:“你怎么不说话?” 姜黛意抹黑穿上了绣鞋,月色隐隐约约亮起来,她步伐虚浮,抬眸间看到的却不是明柔。 淡淡亮起的月光下,是云钦的身影,他玉容惑神,眸光正定格在她的身上。 云钦温声唤她:“妹妹。” 第66章 云钦看到姜黛意醒了,缓声解释:“你中了毒,昏睡了五日。” 姜黛意跌坐回榻边,惊疑道:“明柔呢?” 云钦点燃烛火,房内顿时亮堂起来,他端起桌上还散着热气的药碗,走到床榻边后将碗递给姜黛意,“喝了便不会难受了。” 姜黛意执拗地问:“明柔呢?” 云钦道:“你这么在意她?” 姜黛意:“她是我妹妹。” 云钦沉默须臾,坐到她身侧,用汤匙舀起药汁,喂到她有些苍白的唇边,“你也是我妹妹。” 姜黛意不肯喝,执意要知道明柔的下落,她接着云钦的话反驳。 “已经不是了,”说罢后,她问出自己的疑惑,“你一直要抓明柔,是为了什么?” 云钦见她不喝,也不强求,他将药碗放在床榻边的木案上,提起另外一件事情。 “六月初九,是你的及笄礼。” 姜黛意不明白他说这个做什么,“我并不记得。” 六月初九是她的生辰,亦是她今年的及笄之日,她不记得,但云钦记得。 月色衬得他眉眼清隽夺目,他帮助姜黛意想起曾经他对她许下的承诺。 他道:“幼时,你曾对我说,想由我来操持你的笄礼。” 姜黛意倒是隐约记得确实有这么件事,起因是云钦舅母家向云府递了一次帖子,便是这位舅母的女儿要行笄礼,邀亲友前去参加。 那次云钦与姜黛意也去了,而刚好表姐姐的笄礼便是由表兄亲自操持,姜黛意虽对云钦本心是利用,可依旧贪恋难得的兄妹温情。 她出于羡慕,也害怕失去这份感情,所以曾问过云钦,是否可以帮她操持笄礼,云钦答应了。 这件事情,连姜黛意自己都快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云钦还记得。 云钦试图让姜黛意想起,他们二人之间,也存在过真实的情谊。 “妹妹小时候总是喜欢黏着我,可是现下却避我如豺狼虎豹。” 姜黛意头有些晕,她听着云钦的话,忽然有些难过,身处黑暗的人,总是想汲取一些光明,可一旦得到时,又惶恐不安害怕失去,干脆放弃。 云钦揽住姜黛意因中毒而无法久坐欲蔫蔫歪倒的身躯,他扶正她,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他。 他道:“如果你不想当我妹妹,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相处。” “可以试试吗?” 姜黛意昏昏沉沉回问云钦:“怎么试?” 又能换哪种方式呢? 不管哪种方式,似乎都难以让她心安,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与这个世界,与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始终都有隔阂。 云钦接住支撑不住要睡过去的姜黛意,他像小时候一样,抱着她,柔声轻哄她,安抚她的焦躁不安,他的锲而不舍终于打动了她,让她松口。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想如何试都行,我要睡觉了……”姜黛意说罢,似乎彻底陷入了沉睡。 云钦伸手抚上她柔美的眉眼,隽雅的嗓音在沉夜中响起:“无妨试试,两情相悦。” 睡梦中的姜黛意眼睫颤了颤,不知是又梦着什么了,还是听到了他说的话。 云钦抱着她,像抱着一块珍宝。 月晕绵绵,一夜安枕。 姜黛意醒来时,已经在一辆马车上了。 云钦刚给她喂完药,正在用帕子擦拭她的唇角。 姜黛意握住帕子,坐起身子道:“我自己擦。” 云钦由着她抽走帕子,她靠在贴着软垫的车壁上,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昨晚的话。 马车停下,小厮掀开车帘,对云钦道:“公子,午时了,明柔姑娘吵着肚子饿,要吃饭。” 姜黛意抬眸,云钦回看她,道:“不是想见明柔吗?下去吧。” 小厮搭好帘子在马车下放了个小凳子,让姜黛意下去,姜黛意还未下去便听到明柔在抱怨。 “追我这么些天把我追得跟见不得光的耗子一样,就给我吃这些,我要吃好的!” 巳雾也已经回来,此时正无语地看着明柔,试图跟她讲道理,“又不是我追杀得你,你为难我干什么?这深山老林我去哪儿给你找好的?” 明柔出手疾速,快如闪电,一把将干粮饼子狠狠拍巳雾脸上:“你不也是云钦的人,你们都有罪!” 巳雾忍无可忍,“信不信我杀了你?” 明柔做鬼脸:“来啊来啊。” 巳雾沉着脸抽出长剑。 另一边,姜黛意与云钦并肩走来。 云钦制止巳雾:“巳雾,住手。” 巳雾一脸郁闷。 明柔转头便看到了姜黛意,她兴奋地跑向姜黛意,姜黛意扶住明柔,回眸对云钦道:“睡了这么久很不舒服,我想去周围走走。” 云钦温柔笑道:“别跑远。” 姜黛意点头,拉着明柔去说悄悄话,可是二人走着走着还是走远了。 “……” 巳雾走到云钦身边,问道:“公子,这个明柔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看似跟个爆竹似的,暗中却在用姜姑娘给的蛊迷惑我们的人打听千相的下落。” 云钦眼眸中的笑意淡下来,清隽道:“只问千相?可打听羌无月的下落了?” 巳雾道:“羌无月倒是没有问,公子,这肯定是姜姑娘让她去做得。” 显而易见,若只是明柔自己的主意,手上怎会有姜黛意的蛊。 …… 姜黛意拉着明柔到了一片湖水边,让明柔将身上的蛊全部扔进水里,明柔一边扔蛊一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确认没有云钦的人跟过来,才松了口气。 明柔道:“这个巳雾真是难缠,跟个狗皮膏药似的一直粘在我身上,烦死了。” 姜黛意知晓云钦一直在抓明柔,所以提前给了明柔蛊虫防身,如果被抓住,便可以用蛊逃生,没想到云钦竟然没想伤害明柔。 这一出一出的,姜黛意也不知晓云钦到底想做什么。 她提醒明柔:“云钦此去的方向是北边,这一路上若你有机会跑,我会掩护你。” 姜黛意还是觉得,明柔离开比较好。 明柔问姜黛意:“我能跑脱吗?别连累你。” 姜黛意摇头:“没事。” 三月初的垂柳绿意盎然,数根垂枝荡入水面,水波粼粼中倒映着姜黛意的面容,她忽然轻声开口。 “明柔,若是我喜欢上云钦……” 明柔大惊失色:“你喜欢云钦?那你可要倒大霉了。” 姜黛意诚实开口:“我暂时还不喜欢他,只是说万一喜欢上我们会是个什么情况?” 明柔觉得姜黛意怪怪的,她眉头皱成一团思索道:“他可能会被你折磨疯。” 姜黛意意外:“不会吧?” “哼哼……”明柔撇撇嘴,怎么不会。 明柔虽然不知道姜黛意在害怕什么,但她明显能感觉到姜黛意对所有人的疏离,虽然她们之间是很好的朋友,情同姐妹,但她依旧能感受到。 “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不是吗?” 姜黛意不语。 明柔说得没错,在这个世界中,她始终惶惶不安。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纵然这里有对她很好的爹娘,可她还是早早替他们安排好了余生。 姜黛意曾经甚至接受不了任何情谊,到一种程度时,甚至会想让所有人都忘记她,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像害怕,又像是一种变相的逃避。 她不确定,会不会有一天她也像刚回来这个世界那样,忽然又回去。 然后发现这只是她的一个噩梦。 她很孤独,她与这里始终格格不入。 明柔往水里扔了一颗石子,看着姜黛意闷闷不乐的模样,开口:“我们前半生已经这么惨了,如果后半生能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其实也不错。” 姜黛意心情很复杂,谈情说爱实在是太难了。 所以,还是说正事吧。 “查到云钦去北边要做什么了吗?”姜黛意问明柔。 明柔道:“最近北多数百姓中毒昏迷,症状是嗜睡无力,一但中毒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那不是跟自己身上的毒一模一样? 北边靠近虔国边境,姜黛意怀疑道:“是淮庚王?” 明柔点头:“应该是淮庚王没错了,只是不知道云钦现下的心思,云钦精通药理,研制出方子大可直接派人送去各地便可,何苦要亲自去一趟?” 姜黛意猜测道:“或许是和最近的谣言有关,云钦因我,有失民心,亲自去一趟也能安抚百姓。” 但是仔细想想,这个理由也很牵强,以云钦的城府,重得民心易如反掌,也完全可以直接出手对付淮庚王,为何要这样费力的绕圈子? 明柔忽生一计,给姜黛意出主意。 “淮庚王既然想报败兵之仇,又是造谣又是下毒的,肯定还会在北边继续生事情,不如你隐藏身份跟在云钦身边救济百姓,寻机戳破淮庚王的阴谋,省得百姓一直误会你。” 姜黛意闻言,觉得有些奇怪。 这是很寻常的破局之策,但是,就是因为寻常,才不对劲,好像事情一切都在往她想得方向发展,太顺了。 明柔说罢,也隐隐回过神来。 她对姜黛意道:“怪不得云钦要去北边,他是故意让你觉得能与他一起去北边,借着他的便利去洗清你身上的黑锅?” “他是为了你,才跑这一趟。” 第67章 北方没有燕陵那般的暖意,纵然是三月天,夜晚也还是有些薄薄的冷意。 驿站外停着一辆低调素简的马车,泠泠月色映在掀帘而出的云钦身上,他垂眸下去,继而回身去扶车上的少女。 姜黛意自从在湖边理清了前因后果,便再也无法忽略云钦对她生出的心思。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所有事情的发展都在她自己的掌控中。 可某一日却发现,皆是云钦在背地翻手为云。 不论是初见后云钦甘愿让云言算计,只为顺着她在天阙的计划让她顺利进入云府。 还是后来纵容她算计他暴露云家的消息,自己则在背后默默收拾烂摊子,再到任由她借他之势完全脱离天阙。 如今他又要利用淮庚王,替她濯去身上的污名…… 姜黛意戴着幕篱,她伸手捂着唇,忽然干咳起来。 云钦扶着姜黛意的腰,替她拢好幕篱,道:“余毒未清,所以才会咳嗽,咳出去就好了。” 巳雾派人打扫好驿站的客房后,众人便都歇了下来。 淮庚王的人无处不在,连驿站外都张贴着姜黛意的通缉令。 巳雾派人去撕掉那些假的通缉令,而云钦与姜黛意则各自回了自己所属的房间。 驿站客房内,姜黛意本已经打算洗漱完歇下,门却被敲响,她正打算上榻的动作微顿,眼眸向外室的方向看了看,然后起身披上衣袍打开门。 是两个侍女,她们向姜黛意行礼,“姜姑娘,我们奉公子之命为您守夜,若您有事便可唤我们。” 姜黛意看到是侍女,心里有一瞬间的落空,她竟然还以为,会是云钦,她点头,让两个侍女进来。 她对两个侍女道:“不 必在外头守着,这里刚好有两张小榻,你们在这里睡着罢。” 侍女欠身行礼,是宫中礼仪,“多谢姑娘眷顾。” 姜黛意绕过屏风,回到内室重新躺下,她看着飘忽的薄纱帐幔,心绪重重。 风月沁寒,云钦一身墨青寝袍,坐在窗边写信,须臾他搁下笔,将信封好递给窗外等候的巳雾。 “遣人送回燕陵,一应用最好的,不可敷衍。” 巳雾接过,消失在夜里。 云钦起身,关好窗牖后准备睡觉,刚走到榻边,门却被轻轻叩响,他凝眉看去,以为是巳雾又回来了,便也没有再披外袍。 姜黛意等在云钦门外,叩完门才觉不妥。 她睡觉睡得好好的来这里做什么? 云钦几日前才对她说了那些话,她此时便大半夜来找他,这也显得太沉不住气了。 姜黛意听到轻缓的脚步声在门后响起,越来越近,她惊惶地后退,转身想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 云钦打开门,春风携着姜黛意身上的琼花香,拂过他的衣袍,他出声叫住她。 “妹妹。” 姜黛意的心跳微微加速,她稍稍转身,看到云钦静隽的面容,暗自腹诽,他怎么还是这副模样,云淡风轻,看到她也只是微微的疑惑,再无其他。 “我路过,这就回去了。” 姜黛意说完,步伐略显慌乱地转身,下一刻,云钦身上的冷香从她背后侵袭而来,她被人揽过腰肢带进了房门。 门框重重闭阖,徒留一地清冷月色。 房内。 姜黛意柔墨一般的眸子里略略惶然,她的背脊靠在门上,云钦垂眸看她,温柔道:“妹妹深夜来此,难道不是来找我的吗?” 姜黛意清咳两声:“我只是……” “路过,我知道。” 见她还咳,云钦握住她莹雪一般的皓腕,按住她的脉搏,为她诊脉,他温和问:“余毒已清,还没有好吗?” 他的气息萦绕在她的周身,不同于小时候极为纯粹的偏护之意,现下他说得每一句话,吐出得每一丝气息都带着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侵略感。 姜黛意被困在云钦与门之间,难进难退,桎梏之极,她抬高手腕想让云钦放手,“我已经好了。” 云钦顺着她的力量,由着她抬手,可在她即将要脱离的时候却忽而使劲儿,将她的手困在门与他隽削的五指之间。 姜黛意绷紧泛着柔光的细美脖颈,云钦的力量使她被迫微微站直。 她惶然想侧身退却,云钦却更进一步,二人几乎相贴,他道:“你的心脉很快。” 姜黛意听到这话,心又跳得快了几分,难以理解的复杂情绪在她心头急速蔓延,令她难以控制半分。 她试图寻个理由,让云钦放开她,“我困了,我想回房睡觉。” 云钦轻柔对她说道:“方才是你在叩门,但我以为是巳雾,可在开门之后我看到的却是你,我很欣喜,我以为,你想通了,妹妹。” 他方才看到姜黛意时,她眼眸里隐隐显现出来的流光,那带着点点惶然,却又小心翼翼试图靠近他的心思,足以让他的忻悦之意无法按捺,他又怎么会纵容她撩拨之后再匆匆逃走。 云钦眉眼含情,无双姿容胜过世间所有月华,他轻哄着姜黛意:“我知道你是来找我的,既然来了便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姜黛意确实是来找云钦的,但没有想过留下来,如果留下来不就是承认她动心了吗? 姜黛意穿越前也没有多大,她根本无法处理眼前的情况,云钦叩着姜黛意五指的手,滑到她的掌心,牵住她,拉着她离开门边。 姜黛意甚至不确定自己现下身体里的余毒到底清干净了没有,她神思很恍惚,出神之际不过须臾,便被云钦抱起到了塌边。 云钦将她温柔地放在榻上,沾到被子的姜黛意忽然清醒过来,但是已经晚了。 姜黛意的鞋袜被褪去,她脚心微凉,云钦坐在榻沿,替她盖好被子,他道:“今日便宿在我这里。” 姜黛意没想到事情会发展的这么快,她缩了下被子里的脚,还是很不自在,她道:“我想回我自己的房间。” 云钦不甚在意,“在这里是一样的,待你的笄礼一过,我便会与你订亲。” 姜黛意近些日子确实不排斥云钦的靠近,但是订亲一事,她并没有想过,也不想这么快就订亲,毕竟在这个世界里,她才十五岁。 姜黛意拒绝道:“我暂时还不想订亲。” 云钦茶眸之内划过晦色,他是会给姜黛意喘息的时间,不会逼着她立时便接受他,但订亲一事,甚至将来成亲,是他与她之间,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没什么不能提前告诉她的,毕竟,他已经传信,在让府内的人动手布置了。 云钦替姜黛意卸掉发上簪钗,如瀑青丝三千,滑落在她面容两侧,他哄她睡觉,“明日你随我医治百姓,你身上的种种谣言,也是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姜黛意躺在里侧,云钦为她盖好被子,转身走向桌边,吹灭火烛,黑暗中,姜黛意感觉到外侧被子被掀开,云钦睡在她的身侧。 他们此刻,同榻而枕。 姜黛意今晚只是想来见云钦一面,但是发展到现下的境况,她是没想到的。 以后她不会再在半夜来想着见云钦,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云钦就会借着是她主动来找她的借口,将她扣在他的房间里。 姜黛意的思绪在渐渐浮起的困意中消逝。 一夜月色斑驳,霞光渐上。 姜黛意醒来时,天还未大亮。 身侧的躯体牢牢覆笼她,轻缓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脖颈,纤腰上横搭一只长臂,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儿来。 姜黛意微惊,挣脱环住她腰肢的云钦,想将衾被拉开些。 她细微的动作扰醒了身后的云钦,才被她挣脱的那手又重新桎梏她,收紧。 姜黛意本就有些上不来气儿,这般力道,让她不舒服地唤出声。 “寅时你才睡着,这会儿便起吗?” 云钦清冽隽缓的声音在幔帐中响起,带着浓重倦意。 姜黛意转过身来,鼻翼间充斥着云钦身上的气息,她有些局促回道:“无妨,我想起身了,今日得去为百姓解毒治病。” 云钦抚顺姜黛意耳后几缕不听话的青丝,掀开被衾下榻,似乎不觉得他们这样有什么不妥,只是如同幼时那般,一同睡觉而已,毕竟她怕黑。 外头候着的侍女听到屋内人起身的动静,进来服侍。 几名侍女静默有序地进出内室,端着水伺候姜黛意洗漱梳妆。 云钦披了一件外袍出了内室,坐在雕花窗牖边,另有小厮端了洗脸水来。 朱窗被微微推开,外头下起了春雨,云钦擦干面容,执起一本琴谱看。 不多时,姜黛意便收拾好了,云钦放下琴谱,起身朝姜黛意伸出手,“过来。” 姜黛意朝云钦走过去,“我们走吗?” 云钦牵着姜黛意的手,抬眸看着窗外雨景,话间似能洞悉人心。 他在提前给姜黛意提醒:“这几日出门,你便戴好幕篱,待解决掉此番人祸,再昭示你的身份。于你,我会给百姓一个交代,他们不一定会感念你的帮助,但我会保护好你。” 姜黛意明白,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不过她大不了一直藏起来就好了,待风头过去,谁还会记得她? 第68章 淮庚王之毒的解药对于云钦来说不费功夫。 姜黛意和云钦来北方之前,其实已经帮百姓们及时送来了药物,事情都在姜黛意和云钦预想的方向在发展。 两月后,这场人祸的真相便渐渐浮出了水 面。 潜伏在燕国北方的虔国细作,都被云钦一个一个揪了出来,于长街上接受百姓们的唾骂。 “你们虔国人真是恶毒至极,这城中孩子无数,有些体弱的都没有撑过去,你们该偿命。” “好在云钦公子及时制出解药,派人快马加鞭发放到各处,不然因这毒要死好些人!” “我们之前误会了云钦公子,只是没想到这竟然是淮庚王的阴谋……” 谣言从这里传起,自然该从这里清除。 姜黛意戴着幕篱,站在云钦身旁。 这两月以来,姜黛意照顾百姓也很辛苦,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 淮庚王这毒本好解决,但奈何云钦掌权之前百姓们都过得生不如死,体质自然不好。 所以虽有解药,但还是中毒之后的人还是极其孱弱,极需要人照顾。 姜黛意许多日夜没有阖眼休息,此刻身体很不舒服,隐隐又有发热的迹象。 有百姓注意到云钦身后的姜黛意,道:“也多亏这位姑娘两月以来的帮助,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可揭下幕篱,好让我们记住恩人的模样?” 云钦温声对姜黛意道:“摘吧,别怕。” 姜黛意摘下幕篱后,面容便暴露在百姓面前,私语之声瞬然嘈杂响起。 “她……好眼熟啊……” “好像是……通缉令中的那个?” “是她?难怪能让淮庚王利用她来败坏公子名声,这容貌果真祸水……” 一名百姓对云钦道:“云公子,你怎么将她带在身边?她是十恶不赦的人!” “对啊,而且我们见过她,她就是之前冒充云家血脉的人,她骗公子,借公子妹妹的身份得云家偏护庇佑七年之久,恐怕当初公子被襄临王责备追杀便是她的手笔!公子应当杀了她!” “红颜祸水,古有扶蕊前车之鉴,公子万不可步其后尘,她借势搅乱局势,天阙害得我们家破人亡,不能放过她!” “公子,杀了她!” “杀了她!不杀她难以平民愤!” “对,杀了她!杀了她!” 云钦迈步将她护至身后,姜黛意微微后退,她没想到百姓们对她的恨意如此之深,已经到了令她惊骇的地步。 云钦亦察觉到百姓们的不对劲,他们已经遭受了太多的苦痛,此刻压根不是单纯对天阙的仇恨,而是急需找一个能宣泄情绪与恨意的方法。 而杀了姜黛意,恰恰就是最好的方法。 此刻,受尽苦痛的他们仍然在惶恐中不安。 害怕下一次战火的来临。 可是姜黛意,一个天阙刺客,却能得到云钦七年的庇佑,无灾无难。 极度的心理不平衡,已经让他们不能再继续理智。 “公子不杀她,便是有心袒护,必会触怒民意,她必须死!” 云钦于广众之下,牵紧姜黛意的手。 “造成你们苦难的不是她,况且当年她数次与我同行济世,救亡图存,她身上不应背负骂名,而且将来,她会是我的妻子,我也绝不会杀她。” 姜黛意闻言,心内微微一颤,纵使会为了她身负骂名,也要保护她吗? “什么?” “妻子?” “荒唐,难道公子是想娶一个刺客做妻子吗?” 云钦指向下面的虔国细作,道:“此次动乱,罪魁祸首乃是淮庚王与虔国,若觉得一国存亡安乱,皆系‘红颜祸水’四字,才是真正的荒唐!” “公子舍不得杀她,我们来动手!” 不知哪个百姓从卖肉摊上顺来一把刀,冲上来就要砍姜黛意。 暗处本已经逃走的明柔看得着急,嘴里小声嘟囔道:“这种愚民,留着也是爱跟风造谣的,一脚踢死他得了!” 姜黛意看着劈过来的刀,又不能出手伤百姓,想避开,可身边一圈都围着人,实在是避无可避。 云钦转身将姜黛意护在怀中,肩上生受了一刀,血迹染红他的衣袍,姜黛意嗅到血气,生气地看向那人,眼眸泛起丝丝杀意。 那人被姜黛意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大喊着后退:“她要杀人了!” 云钦与姜黛意被围堵了很久,当地府衙出面才让二人脱身,回到城主府中暂时避难。 城主府内,竹苑。 侍女熬了药送到内室,却没见着本应憩在塌上的姜黛意,她心下一惊,忙放下药出去寻人。 侍女步履匆匆行了一箭之地,才隐约瞧见一抹窈窕倩影。 那抹身影正斜身倚躺在几竿苍翠竹边的廊椅上,青衣单薄,杳渺若暮霭。 侍女认出是姜黛意,一路高悬的心肝,此时终是落下。 她疾步朝姜黛意那里走去,堪堪还未近身,便听得少女澈动娇柔,若空谷幽兰般娓娓动听的声音袅袅传进耳畔。 “是谁来了?” 侍女停伫在那抹娇薄背影之后站定,轻声细语地回话,“姑娘,是我。” 姜黛意回眸,摞堆在栏沿的三千青丝顺势滑在纤细腰肢后,一双淡如云烟的古墨清目直直看来。 “你来做什么?” 她话音语调缓缓,不太开心。 少女眉眼间如隐朦胧曦雾,盈盈脉脉似有愁绪。 难怪外面的人皆在骂她红颜祸水,侍女同为女子,但也不由得因姜黛意的容貌而神摇目夺。 侍女道:“我是来寻姑娘的,姑娘染了风寒,如何能到这里来吹风,快回去吃药罢。” 姜黛意恍若未闻,只呆呆地端量着侍女,她神思恍惚,过了好半晌才收回视线。 她分明已经在尽力帮助那些百姓了,可是他们还是想杀了她,明明她也是一个受害者。 城主府外现下还围着人,要一个交代,说云钦为了她而残杀百姓,她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吵得她头疼。 姜黛意因太多天难以好好休息,当时城主赶到时,她已经几欲昏迷,她看到还有人在扑上来想要杀她,云钦的确还手了,他杀了那些人。 她终是在他怀里昏昏沉沉堕入黑暗,再清醒时,便到了城主府内。 廊外雨柱霏霏,氲起水雾。 侍女去扶姜黛意,想让她回去喝药。 姜黛意撑着栏杆慵倦起身,几缕发丝被沁凉春风吹拂,虚浮行走间襟飘带舞,身姿缥缈。 她回到房内时,云钦已经等在了里面,他肩上的伤口,方才已经让大夫包扎好了。 云钦坐在塌边,吩咐侍女先下去,然后看向姜黛意,“过来坐。” 姜黛意乖顺坐到云钦旁侧,空乏道:“哥哥。” 云钦温隽看她,她都好久没有唤他哥哥了。 幼时姜黛意一但遇上不开心的事情,便会喜欢黏着他,什么也不说,只是一直不厌其烦地叫着哥哥。 姜黛意情绪不佳,云钦有所察觉,他道:“在忧心什么?” 屋外雨水顺着檐沿落下,劈啪作响,今年春日里的雨不似往常柔缓。 姜黛意道:“哥哥今日动手了。” 原来是忧心这个,她在害怕,他因偏袒之心而滥杀无辜。 云钦为她解释:“那些不是燕国人,是虔国人,他们煽动百姓作乱,本就该死。” 姜黛意闻言松了一口气,为人知的假祸水,和不为人知的真祸水,她宁愿当前者。 云钦问起姜黛意的身体状况:“妹妹最近身体总是不适。” 姜黛意身上有深厚的内力,按理说就算中毒劳累也不该这般孱弱,可最近的确病得很快,好得却比往常慢。 她没有多加在意,回道:“可能是太累了,歇歇就好。” 云钦眸中染上深色,他道:“今后时刻待在我身边,你触了众怒,在其他地方不安全,三日后,我们回燕陵。” 姜黛意惊讶道:“那这里的百姓?” 云钦道:“他们已经疯了,你不必理会,我来解决。” 暂时也没有其他的方法了,这件事情只能冷处理,云钦站出来为姜黛意做任何解释,都会被他们认为是偏袒。 第69章 春雨淅沥,雾色不明。 城主府中的偏院清幽简雅,院中檐下的窗牖忽被推开,窗外竹影拉长,攀入内墙斑驳显映。 姜黛意自窗中探出一只手,接着窗外春雨。 “妹妹在做什么?” 云钦才外出办事回来,便看到美人盛雨的景象,如画中仙。 她的姿容愈盛,倒真如百姓所言,祸水之姿。 云钦站定,忽而不想扰了她弄雨的雅兴。 姜黛意眼眸明媚。 她见到云钦回来,绕过窗牖,身影经过一扇扇刻镂闭阖的沉香隔扇门,迤逦而动。 云钦迎上木阶,不舍得让她出来淋,“雨大,在檐下站着吧。” 姜黛意果然 停下,被檐瓦遮挡的光影在她面上明明灭灭。 云钦神色又温和几分,这几日她异常乖巧。 她道:“哥哥,你去哪儿了?”语气颇有些不满。 他说好了三日后回燕陵,结果消失了四日。 云钦抽出姜黛意袖间的帕子,替她擦拭手中的雨水,动作温柔。 “百姓心生怨怼,我虽不悦,但不能放任他们宁愿抛开真相,也要妄加诋毁的风气。” 姜黛意道:“其实我不在乎。” 人的情绪不过就那短短一刹,天长地久,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 云钦不置可否,他替她擦完掌心,牵住她的手进屋。 他问:“药喝了吗?” 姜黛意心虚地瞥了一眼小案上,还冒着温气儿的药碗。 “哥哥,这是什么药啊?” 吊命之药,无比苦涩。 云钦端起药碗,长指触碰碗身觉得尚热,才将药碗递给姜黛意,“你想不想见千相?” 姜黛意眼眸里微微闪烁着异光,她接碗的动作一顿,然后疑惑道:“千相?” 云钦仔细端详着少女的神情,颔首:“对,妹妹想见他吗?” 姜黛意捧着药碗,琼鼻轻嗅药的气味,“我见他做什么?” 她将碗离鼻子远一些,露出嫌弃的神色,不知是嫌弃药苦,还是嫌弃人。 “哥哥,这到底是什么药?” 喝下去,补劲儿极大,像喝了十斤人参汤。 云钦未曾在姜黛意眼里看到一丝异样,他道:“普通补身子的药而已。” 姜黛意喝完后蹙眉,她将碗搁在小案上,然后静静坐着,坐着看云钦神思恍然。 云钦忆起当日在云家地牢里,千相威胁他的话。 “你这次若杀我,姜黛意也会死,我知晓她前身,亦能知晓她此后会发生的事情,你便不妨留着我看看,左右我也跑不脱这地牢。” 云钦本以为千相是为保命,随口而出,可他预示姜黛意之事,皆在一件一件发生。 千相预示的最后一件事情,是姜黛意会在七月初,殒命。 云钦神色复杂,此般精诡古怪之事,他不信,但到底关乎姜黛意的性命,他还是有所妥协。 留下了千相。 姜黛意唤着云钦:“哥哥,你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云钦的目光微微变得有些恹恹,似乎方才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试探地问:“近日先不回燕陵,不如,妹妹陪我去一趟无念寺如何?” 姜黛意没有回应,但周身的气息忽然冷了下来。 “怎么,看妹妹的反应,这无念寺,你似乎去不得。” 云钦望着窗外春霖淅落,眼底比外头瞬落的雨滴还要清寒一些。 第70章 檐下雨滴轻柔,人却冷郁。 姜黛意眸中冷色不过一刹那,便又恢复自然。 她知道,云钦的疑心病又犯了,“哥哥有话不妨直说。” 少女语调轻慢,漂亮的面容上隐隐带着不耐。 云钦几乎是下意识哄:“别生气。” 姜黛意扭头看向檐下雨幕,他一哄,她更似要生气。 她道:“听闻无念寺里有一位高僧,卜算之能无人可比,哥哥什么时候也开始信这些了?” 云钦道:“你知道我去做什么吗?” 他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但如果是另一种情况,或许,只有无念寺的那位大师,能为他指点迷津。 雨势萧瑟,云钦的思绪飘回姜黛意刚进云家的那一年。 那一年姜黛意伤得很重,整整养了一年,才将底子打回来一些。 她来得时候,身上不仅中了毒,从头到脚都没有一处好皮,她时常孤恐难眠,云钦便亲手制了安神香让她睡得安稳。 可安神香能让她睡着,却难除她的梦魇,直到她在睡梦中无意识道出一些他极为陌生的字眼,当时他并不以为意。 直到千相的出现,他才意识到,或许天外有天。 雨声渐大,云钦凝眼。 姜黛意眸里映着云钦隐添愁绪的玉容,“哥哥,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心思太重,明明前些日子他的掌控之意淡了许多,可不过几日,便又在计划着什么。 如同窗外的天气,方才还小风疏雨,这会儿愈发骤厉起来,异常善变。 这样捉摸不定的天气,她很不喜欢,同样也很不喜欢多疑猜忌的云钦,如沁湿的雨意,赏则美矣,一但沾染湿衣,便浑身难受。 巳雾进来对云钦道:“公子,马车已经备好,这会儿便可以从后门离开了。” 淮庚王并不好对付。 他蛊惑燕国百姓,利用百姓心内晦暗,煽动他们去揪住姜黛意混淆云家血脉一事不放,纵使云钦近日外出连夜处理,还是难堵悠悠众口。 甚至愈传愈广,颇有势灭之意。 淮庚王在借此压制云钦的势力,以给虔国喘息之机。 云钦看穿淮庚王的心思,自然不会落入他的圈套。 他在这里纠缠得越久,越会坏事。 姜黛意对云钦道:“我不去无念寺,我自己可以藏好,百姓们找不到我。” 无念寺建于悬峰之上,难以抵达,可若一但有心诚者登上,便万事可成。 云钦原不信这些,他自来认为事在人为,运势亦掌握在自己手里。 可如今姜黛意身上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多得他难以理解。 他只能带她去无念寺试试,看看能否解开她身上的谜团。 另外。 云钦道:“我先送你去寺里暂避锋芒,待淮庚王的事情一了,我会接你下山。” 无念寺寻常人难以登上,她在那里很安全。 姜黛意浅眉蹙起,“哥哥若有事前去无念寺,我们就此分开便好,非要拉着我做什么?” 她不想去那里,这种看似保护实则掌控的感觉,放在她身上,让她很不高兴。 喜欢一个人当互相赤忱,可云钦从未想过让她脱离他。 云钦起身,过来扶姜黛意。 他并没有在跟她商议,无念寺,必须去。 姜黛意微微偏身避开云钦的手,她坐在那里,出声警告:“哥哥想与我动手吗?” 云钦闻言默了一瞬,他蹲下身子,温声问姜黛意:“那妹妹说想去哪儿?我陪你去。” 姜黛意不悦的情绪稍稍褪去了一些,“我想回燕陵。” 云钦眼神沉下去,姜黛意一眼不错地看着他,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值得他不开心的。 云钦望向春雨流云,声色淡了几分:“妹妹是想回燕陵见千相吧?” 他猜得不错。 姜黛意的确是要去见千相。 “哥哥会阻拦我?” 云钦眸色淡淡:“巳雾。” 巳雾扭头:“公子?” “回燕陵。” 云钦起身往外走,巳雾对姜黛意道:“姑娘,走吧。” 回燕陵的路上,也不乏听到了许多百姓对姜黛意的不满,越传越难听,越传越离谱。 姜黛意不甚在乎,云钦却道:“不过是淮庚王的诡计,你不必放在心上。” 马车停在云府前,燕陵虽还未传得沸沸扬扬,但多少也有些风声。 姜黛意戴好幕篱后才被先行下去的云钦扶下马车,她回到云府,发觉里面的下人暗卫皆是新面孔。 云钦提醒道:“你是我的客人,若这几日我不在时,有长辈唤你前去,你不必理会。” 这话便是在提醒姜黛意,现下云府之内,怕是人心异动。 当年差点灭门的经历让云家的长辈丧失了心气,一贯以来便藏锋敛芒,不肯轻易暴露实力。 云钦本与长辈们一样,但襄临王死后,云家势必要争权,就算不争,亦会成为别人 的眼中钉,与其被迫卷入风云,不如主动出手。 巳雾回到云府便不见了,跟着姜黛意回来的那几个侍女是云钦派巳雾早年安排宫内的人,如今云家之内亦不太平,放几个机敏的人伺候在她身边,他也放心。 “公子,云青大人请您去书房商议事情。”一个小厮跑过来,像是专门在门口守着,见到云钦回来,便急忙迎上来。 云青向来不过问云钦的事情,但他与云言是兄弟,虽然云言背叛云家,可云言毕竟是折在姜黛意手里。 云钦既护着姜黛意,不管云青有没有报仇的意思,此番忽然唤他前去商议事情,怕都是冲着姜黛意来得。 姜黛意看向云钦,心里约莫也明白了几分,“哥哥,我自己回院子。” 云钦却并未想让姜黛意回她之前住的地方,而是唤了侍女:“你们带姑娘去观雪阁。” 观雪阁,建于府内中心,极高,所以也极为引人注目。 姜黛意尚未离开云府回到天阙是,府内还没有观雪阁的存在,这是云钦派人后来建得。 侍女向姜黛意行礼,“走吧姑娘。” 姜黛意眸中若有所思,她终归什么都没有说,跟着侍女去了观雪阁。 云钦凝视着姜黛意的背影,须臾朝着云青书房的方向过去。 云青已经在书房内等了许久。 云钦独自进去,房内除了案牍书籍之外再无其他,看着很是单调朴素。 云青招手请云钦坐在他的对面,案上茶香氤氲。 云钦道:“叔父自来不管侄儿的事情,今日唤侄儿来,想必是有要事。” 云青将他手边的一沓书信推到云钦那侧,神色沉淡道:“看看吧。” 云钦随手拿起一封,是百姓所写,无外乎是关于姜黛意的事情,还有一些,是朝中大臣所写…… 云青冷道:“云妡早已逝世,你便在暗中悄悄为她办了白事便是,如何还将姜黛意不是云家血脉的事情捅出去,如今百姓心生怨怼,你该顺应民意,毕竟是在夺权的紧要关头。” 云钦放下信封,只草草看了十余封,剩下的近百封,他已猜到其中内容。 “叔父想让侄儿如何顺应民意?” 云青道:“姜黛意冒充我云家血脉七年之久,期间云家也一直厚待庇护,她一个天阙刺客,如今,也到了该还恩情的时候了。” 云钦闻言似乎有些意外,他淡笑道:“叔父,云家对她有何恩情?” 云青脸色沉下:“钦儿这是什么意思?” 云家护了她七年,还不够吗? 纵然是后来她的身份败露,云家也未曾向她追责。 云钦眸色讳莫如深,“尚不论姜黛意。便是当年的我,未在云家站稳脚跟的时候,云言叔父便以长辈身份压我,以手中权利限制我,我的父母身亡,我的妹妹身亡,更是有云言一份功劳。” 云青不满道:“提这些做什么?这是云言死后才查出来的事情,你难不成还要去掘了他的坟?” 云钦嘲讽冷笑:“当年我刚回云家,云言针对我,叔父可曾管过我?可曾制止过云言?” 云青当时不知晓云言的隐秘心思,“当时我并不觉得你被针对了,是我的疏忽。” 云钦都如此举步维艰,遑论幼时的姜黛意,多年来护着姜黛意的,从来不是云家,只是云钦一人而已。 云钦道:“叔父,是想要王位吧?” 云青眼下,想要急切地讨好百姓,顺应民意,便是希望能得到民心。 他迫切地想让云钦交出姜黛意,便已经昭示了一切。 答案昭然若揭,云青并不觉得追求权势有什么不对,“云家因十五年前几尽灭门的浩劫,后辈死得死伤得伤,若我登位,云家也只有你堪任太子一位。” 这是想用权势诱惑云钦。 云钦玉容上浮上不屑:“我不会交出姜黛意,叔父若想登位,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对付淮庚王吧。” 云青冷眼,外头小厮敲响房门禀报:“巳雾求见云钦公子。” 云钦起身对云青道:“侄儿便先退下了。” 不管云青脸色如何,云钦只缓步离开。 外头巳雾候着,见云钦出来,连忙道:“姜姑娘去地牢了。” 云钦步伐微顿,眸色沉晦,她果然还是去找千相了。 70-80 第71章 地牢阴湿不透阳光,气味也难闻。 姜黛意站在被拷打得奄奄一息的千相面前,“想出去吗?” 千相抬头看向姜黛意:“别假好心了,你若想救我,我如今已经不在地牢了。” 的确,云钦不知道云家尚有姜黛意布下的眼线,况且现下云钦对姜黛意并没有防备,姜黛意若真的想救千相,确实不费功夫。 姜黛意笑中带着疑惑:“为何与淮庚王联手坏我声誉,你对付云钦,干嘛一定要牵连上我,你有什么目的?” 千相道:“是我要对付云钦吗?是云钦一直在追杀我。” 云钦与千相之间的你追他赶,姜黛意没有兴趣, 姜黛意道:“你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千相与姜黛意协商:“我告诉你的前提是,你先救我出去。” 姜黛意笑笑:“你不愿意说,那让我来猜猜。” 地牢里的火盆中噼啪作响,姜黛意对千相道:“你故意给淮庚王透露我的身份,表面是利用我来对付云钦,其实,你真正想对付的还是我吧?” “你可真能臆测,”千相神色如常道,“我从始至终都只想对付云钦,他挡我的路还想杀我,我对付他难道很奇怪吗?” 姜黛意拿出一个瓷瓶,“这是软筋散的解药,说了我便给你。” 千相没有其他选择,云钦将他困在这里,每日不下死手,只是折磨,说明暂时并不会杀他。 偏生姜黛意又过来特意做了这出戏,看来他们一个两个,都不敢冒然对他出手,那么…… “好啊,”千相答应,“不过隔墙有耳,你靠近些,我告诉你。” 姜黛意果然靠近一些,但却是靠近火盆,她拿着解药的手悬在火盆上,“直接说,不然你就准备被锁死在这地牢里吧。” 夜色沉寂,云钦等在地牢门口。 姜黛意挥着袖子出来,地牢里的味道实在是不好闻。 云钦扶着姜黛意,她的脸色一日日愈发苍白,她倒像个没事人一般。 “你将他放了。”云钦道。 姜黛意点头,“不放了他,怎么钓出后面的大鱼呢?” 云钦不关心千相,他道:“无念寺的大师已经等在前厅,你随我去见见。” 姜黛意脸上浮现冉冉笑意:“这下,哥哥不怀疑是我与千相联手陷害你了吧?” 云钦步伐顿住,素白月色映得他神情淡漠,“妹妹是觉得,我是因为疑心于你才困住千相?” 姜黛意眼眸凝住,她素来知晓云钦的心性,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在问她,难道还是觉得,他对她的情意是掺杂了旁的东西,而不是全心全意? 苍苔露冷,她看着莫名动气的云钦,柔柔道:“哥哥,是我词不达意,千相阴毒,我知道哥哥是因为害怕我着了他的道儿,才不让我私自与他见面。” 云钦从不在姜黛意以外的人面前显露情绪,他眼底晦暗不明,“妹妹,观雪阁是为你而建,可住得习惯?” 姜黛意恍若没有听出云钦的话外之意,她坦然道:“我不喜欢太高的地方,站在高阁之上能俯瞰众象,可却也极像被困在樊笼之内的鸟雀,我不喜欢。” 云钦闻言,直直看着姜黛意道:“我陪你,你也不喜欢吗?” 姜黛意垂下眼,没有直接回答云钦的问题,她扭头往前走,去的方向,并不是观雪阁。 云钦停驻在原地半晌,衣袍单薄轻袅,随风而动。 “云公子。”无念大师从暗处出来唤道。 直到姜黛意的背影消失在青竹处,云钦才收回视线,脸上落寞的神色渐渐隐去。 “难得有此女儿姑娘 家,能让云公子这样的人物神魂颠倒,失了分寸。” 云钦问:“大师可看出了什么?” 无念大师常年云游四方,云钦寻了他许久,也是近些日子他回了无念寺,云钦才有机会请他下山观看其中因缘。 无念大师道:“看出了许多,公子,想听什么?” 云钦折下一只枯朽的琼花枝,“她到底是什么人?” 无念大师笑道:“她之前是您的妹妹。” 云钦摩挲着琼枝上已经枯烂的痕迹,“她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大师可能为我解惑?” 无念大师道:“如今天下大局将定,公子该将心思放在百姓身上。” “我知道。”云钦道。 一个暗卫寻了好久,才寻到云钦这边,远远便边喊边飞身过来。 “遍寻公子不见,原来公子在这边啊,朝中出事了。” 云钦收起那只枯死的琼花枝,转身看向暗卫。 “公子,云青大人已经进宫了,添油加醋捅出了姜姑娘的事情,宫中来人传话让您速速进宫解决此事。” 在北边耽搁了一些时日,倒是没想到朝中原本稳住的局势被搅弄得这般紧张。 无念大师原未打算多待,见此情形合手作揖。 “公子诸事缠身,老衲亦不便久留,如此便只送公子一句话,听不听得,自取公子。” 暗卫催得紧,云钦道:“大师请说。” 无念大师道:“公子心生缠碍,已一叶障目,对于姜姑娘,如无所为,方可见晴空万里,若执意相梏,恐忧怖丛生。” 云钦是聪明人,无念大师亦说得明白,他自然听懂了,顺其自然,不要过多去桎梏姜黛意,二人之间的困境便可迎刃而解。 无念大师辞行:“老衲便先告辞了。” 云钦颔首道:“大师慢走。” 云钦眸色发沉,他自来只相信事在人为,姜黛意如今的状况,他真的适合放手吗? 她的心思,云钦看得分明,他稍稍松开掌心,她便会迫不及待地离开他,哪怕她对他有一些微微的心意,也难以比过自由二字。 暗卫小心翼翼地催促:“公子。” 云钦阖了阖眼,吩咐道:“撤去府中暗卫,不必再盯着姑娘,她若要离开,不必再阻拦。” 暗卫闻言非常讶异,但还是依命道:“是。马车已备好,公子,快进宫吧。” 云钦因姜黛意而心绪不佳,但此刻朝中之事必须得妥善解决,淮庚王虎视眈眈,云青觊觎王位,罢了,左右往后不管她逃到哪里,他也有的是世间重新将她找回来。 往后她身边相伴之人牵系之事,皆得是他云钦一人。 另一边,姜黛意没有回观雪阁,而是回到了原先住得院子。 院子里日日有人洒扫,被收拾得很干净。 几个侍女守在门外,贴身伺候的还是绿晚。 姜黛意打开窗子,坐在小案边看着窗外的绿柳枝条随风拂动,难掩忧思。 总觉得心中隐隐不安。 绿晚道:“姑娘为何不住在观雪阁,那里住着比院子里舒服多了。” 姜黛意才进院子,无数潜在暗处的暗卫忽而都匆匆离开。 绿晚知晓公子怕姑娘乱跑,派了暗卫在暗处监视,但是竟然没想到,有这般多。 看着怪吓人的。 绿晚看向略有些生气的姜黛意,“姑娘,是不是宫中出事了?” 否则公子怎么可能让姑娘离开视线? 姜黛意抬眸,院子里,或是整个云府之内,除了本有其职的暗卫,再无多余的人力驻守。 云钦忽然这么做,姜黛意并不觉得这是云钦开窍了,他愿意让她自己选择去留,怕是已经与那位无念大师见过面了。 “绿晚,近日可有僧人来过府内?”姜黛意问绿晚。 绿晚想了想:“公子似乎确实请了一位大师进府,怎么了姑娘,有什么不妥吗?” 姜黛意笑笑:“没什么不妥,甚好。” “我也觉得甚好。”原本被姜黛意放走的千相,重新回到云府,他顶着一身的伤,站在姜黛意面前。 绿晚拉着姜黛意往后退,“他,他怎么又回来了,姑娘。” 姜黛意对绿晚道:“你先下去吧。” 绿晚不可思议道:“什么?” 姜黛意安抚绿晚:“没事,他不会对我怎么样,我与他说两句话,便会让他离开。” 绿晚虽然担心姜黛意,但见千相浑身是伤,恐怕也不是姜黛意的对手,毕竟姑娘生起气来,能和公子打个平手。 如此,绿晚只好先离开了。 姜黛意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对千相道:“早说过,不要试图和羌无月算计我,这下好了,闹得这么难看,你准备怎么解决呢,千相大人?” 千相神情冷血,对姜黛意道:“你猜到什么了?” 姜黛意不打算告诉千相,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你现下与其问我这些没用的东西,不如想想如何补救,才能让你的计划回到正轨,如何才能回家。” 千相这才明白,姜黛意是故意的。 “你猜到我要依靠你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所以你设计我,顺便把云钦拉下水让他害怕,让他无法再继续敢去控制你。” 姜黛意歪头,笑意吟吟,“我不喜欢与别有居心的人合作,我早说过,想与我合作,你便得拿出诚意,否则,我不介意两败俱伤。” 淮庚王想对付云钦,她便利用千相顺水推舟,制造谣言,让云钦无法同时顾忌首尾,一但他心生疑窦瞻前顾后,便会露出破绽。 千相问她:“无念是你的人。” 姜黛意不解道:“你怎么会觉得他是我的人?” 千相道:“天阙情报一向无误,包括有关于无念寺的,无念寺七年前便已是一片废墟, 如今却能凭空出现一个大师,这个大师是假的,不是你的人,难道是心地善良偏生便只助你?” 姜黛意说出无念之前的身份。 “无念本出身天阙,七年前曾是你的手下。 你发病的时候,杀了他的家人,他本想找你报仇,但自知实力不济,只能蛰伏暂时放弃。 我偶然撞见,送他逃出天阙。 他求上无念寺,不知为何忽然放下心念怨憎遁入空门,多年来一直云游四海帮助百姓。 你亲手杀了他的家人,竟然不认得他?” 千相眯起眼眸:“是你指点他上无念寺的?” “谈不上指点,只是无意间给他指了一条方向正确的路而已。”姜黛意没有否认,她不知道无念寺为什么悄无声息地变成废墟之地,但当年她帮助了很多人。 类似于在赌,她帮助的人越多,往后能助她的人也越多,包括陪她演戏的陆照,赵立等人,都是她布下的棋子。 如今,所有人的发展都在她料想之中,也能为她所用,成事,从来不是看运气。 千相败给她,云钦落入她的圈套,都是因为他们足够自负,有时候太想掌控一些事情,原本就是一个弱点。 千相冷眼:“好,合作吧,姜黛意。” 姜黛意闻言看他,唇边盈盈挂着一抹浅笑。 素月下风声簌簌,沉寂的光映在姜黛意的眉眼上。 直到千相离开,身影彻底消失在暗处,她看着千相的才转身回了屋内。 第72章 晚霞千里舒展,绚烂绮丽。 姜黛意一连几日未曾见着云钦,心里的不安的感觉越发强,她正坐在窗牖边,看着窗外的夕阳。 “云青大人要见人,岂是你们几个下人能阻的?” “放肆,你一个府内小厮,也敢与我等宫中女官争执,姑娘身子不适早早歇下,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曾经姜黛意身份未曾被云钦爆出时,云青便如云言一般不怎么喜欢她,很少与她说话。 今日忽然趁云钦进宫之际传她,想必是为了百姓间的那些谣言。 侍女是宫中出身,能被云钦刻意挑来侍候姜黛意,想必便是为了防止 府内心思有异的人。 姜黛意算算日子,云钦也该回来了,这燕国王位,最终会落到谁的手中,显而易见。 绿晚从厨房带了晚食过来,进了屋内对姜黛意道:“方才碰见个小厮脸色铁青,骂骂咧咧地走了,面生得很,不知道是谁的人。” 姜黛意道:“是云青的人。” 绿晚将饭菜摆到桌子上,姜黛意却没有心思吃。 云青没有见到她,是不会罢休的。 果然,没过片刻,云青便亲自来了。 他带着许多府兵,围了姜黛意的院子,侍女阻拦不及,反而还被擒拿起来。 姜黛意从屋里出来,绿晚跟在身边,颤巍巍对云青道:“云青大人,您要做什么?” 一晃十五年,云家当年的劫难仿若还在眼前。 当年云家遭人报复打压,众多小辈只逃出去了云钦与云妡兄妹俩。 没想到造化弄人,连云妡也早已经死在了当年的浩劫之中。 云家之前还未发现姜黛意的身份时,云钦便不愿让其他人插手管教云妡,众人只道是云钦好不容易寻回妹妹,不忍再让她受别的苦。 眼下看来,是云钦早已知晓她的身份,不愿让其他人多加管束,便是怕人看出端倪。 如今云钦的心思昭然若揭,姜黛意身边无人护佑,他岂会放过这个可以把控云钦的机会。 天际映着绚烂的彩霞。 如此美景下,宫里宫外却诸多争端。 本应已经云游而去的无念大师不知为何忽然又折返燕陵,在王城中散布姜黛意与云钦二人之间的谣言,动摇民心。 姜黛意的事情本就在北边传得沸沸扬扬,如今有无念大师亲口证实,便是一向为民所拥的云钦,也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正当王位争夺之际,云钦却被置于风口浪尖,放在平时,这样的事情云钦轻易便可压下。 但,如今不同。 辉煌奢靡的大殿之内,诸位心向于云钦的臣子,亦在给云钦施加压力。 “公子,听老臣一句劝,先夺了王位,便是先让那女子认下这罪名又如何,届时找个替死鬼,替她一死谁又知晓这里头的隐秘。” “那姑娘不管是否如传言中那般十恶不赦,不过是一桩罪名,公子若真的极为喜爱,待风头过了,依旧可以在后宫秘密封为后妃。” 云青已经来到大殿之内,他的身后也站着一些推举他的臣子,今日,他势必要和云钦这个侄儿,争一争这宝座。 这世间,岂有小辈越过长辈的道理,云钦为王,叫他们这些云家的长辈从今往后如何自处? 臣子的劝诫的话没有使云钦动心,反倒是云青手中的一枚簪钗,引起了他的注意。 云青察觉到云钦的视线,他刻意将簪钗拿到手中把玩,意有所指道:“侄儿,毕竟‘血浓于水’,本就是一家人,何必争得鱼死网破呢?” 云钦看到簪钗的那一刻,便知晓姜黛意被擒了。 云青在拿姜黛意的性命威胁他,而姜黛意也没有趁他撤走所有暗卫私自离开。 云钦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无念大师提醒他掌控之心不要太过,会得不偿失,他也妥协了。 他的本意便是想放走姜黛意,只因她身上的病症,说是病症,其实病不像病,也不似中毒中蛊,可她的精神就是一天天萎靡下去。 云钦虽对此症束手无策,但亦猜到有七分可能怕是姜黛意自己的手笔,她偏要设计离开,他便暂时放她一方天地又如何? 云青捏紧手中的簪钗,隐隐有要折断之势。 云钦长眸淡然:“诸位大人,叔父多年来为燕国的壮大废寝忘食,况且也有诸多卓越政绩,云钦实难越过长辈坐上这王位,这王位人选,还请各位大人再行斟酌。” “这……” “云钦公子在说什么?” “王位人选应选贤,公子便是不二人选,为何此时放弃” 本是云钦一党的臣子慌了神,连忙围上来,云钦却早有了借口。 他道:“虔国蠢蠢欲动,宋来将军有军务要事与我相商,王位一事,各位大人决议便好。” 说罢,云钦不再给众人开口的机会,径直走到云青身侧,云青很满意他的爽快,继而将手中的簪钗相让。 “侄儿,你真是不让叔父失望。” 云钦接过簪钗,浅隽地笑:“这里交给叔父。” 话有深意,这里云钦既然已经退步,那么姜黛意那边,便不要再插手。 云青能有一批臣子拥护,心思也不是简单的,他听懂了云钦的弦外之音,满意道:“自然。” 云钦没有再说什么,离开大殿。 殿外的天色已经黑沉下来,带刀的侍卫,宫外的府兵,隐在各方隐暗里的暗卫,都在听令,今夜,注定不得安宁。 巳雾出现在云钦身边,对云钦道:“姜姑娘没事,但,她私下与千相见面了。” “谁先找得谁?”云钦问。 巳雾:“千相逃走不久后返回去见姜姑娘,暗卫依照公子之命,并没有阻拦。” 天色全暗,云钦眼底恍若盛染了天际晦暗无光的颜色,眸子极沉。 她一次一次试探他的底线,毫不手软地借力打力对付他,不论云钦怎样做,始终无法真正地靠近她。 云钦阖上眼,玉容褪下温隽,须臾睁开眼,眸底盛满晦恹,她非要逼他吗? “她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第73章 王城外的郊野边,湖边昏暗的月光打在姜黛意脸上。 她身边站着一个暗卫守着,云青的人正在陆续撤走。 姜黛意靠在树干旁,看来云钦如她所想,果然放弃了王位。 夜色沉沉下,隽拔的身影踏着月色缓缓靠近。 云钦带着一包桂花糕,蹲下身子拆开油纸,递给姜黛意,“吃吧。” 姜黛意面色苍白,连接桂花糕的力气都没有,这桂花糕是云钦特意顺路给她买的,他知道她晚食定是因为云青没有来得及吃。 云钦将桂花糕捻小块一些,喂进姜黛意的口中,道:“妹妹赢了,是我错了。” 姜黛意知道云钦在说什么,但是事情好像并没有往她预料的方向发展。 她嚼了嚼嘴里的桂花糕,很好吃。 云钦也不怕麻烦,一点点喂完。 姜黛意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虽然她有八分把握觉得云钦会为了她放弃王位,但对于其他危险,她一定会规避。 她一直以为,她身体渐弱是自己下的毒起作用了,但是今日云青将她掳来这里,她才发现,似乎并不单单如此。 云钦为她解释:“你自己下得毒,已经被我解了。” 在北方的时候,云钦让姜黛意喝得药,便是解毒的药,而其中吊命功效的药材,便是他察觉到姜黛意身体里不止一种毒。 姜黛意本就怀疑千相,此时云钦告诉她这件事情,她已经约莫猜到些什么了。 云钦扔掉油皮纸,带着姜黛意回了云府。 时移世易,三月后,云青顺利成为新的君王,云家举家迁入宫中,姜黛意和云钦则留在云府。 淮庚王得了喘息的机会,此刻又打算在燕国新王根基不稳之时趁机攻打。 云府里除了云钦的暗卫,便只余一些伺候姜黛意和云钦的人。 琼花簌簌,姜黛意窝在云钦怀里,任由云钦喂着药。 一名暗卫出现,将一封密信放在云钦旁边摆着的小案上,便又消失了。 姜黛意苦得直皱眉,她坦言道:“这药好像没什么作用。” 不知是何症结,药自然无用。 云钦搁下碗,打开密信看。 “千相已经投靠淮庚王,新王更迭,根基不稳,此时淮庚王若攻打燕国,是最好的时机。” 姜黛意的意思是,千相若真的在图谋什么,那么此番两国交战之期便是他出手的机会。 云钦随手信放在一边,姜黛意瞥了一眼,信上的内容,约莫就是千相的真正目的,就是要除掉云钦。 对付姜黛意,便是为了让云钦自乱阵脚。 姜黛意问:“淮庚王身边,有你的暗线?” 淮庚王如今是最后一个威胁,虔国一败,燕国往后再无对手,天下安定也指日可待。 云钦点头,他知道千相要设局杀他,但是他不得不入这个局, “妹妹,如果我有事,你会不会 伤心?” 姜黛意猝不及防的被云钦凝住,他温隽的长眸含着情意,定定看着她,势必要听到她的答案。 姜黛意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难以回答的,“会。” 云钦笑笑,“那妹妹为何还要设计我?” 姜黛意沉默,她垂下眸,不再去看云钦的眼睛。 云钦替她回答:“之前我便问过妹妹,到底在怕什么,我试图等妹妹自己放下心结,慢慢愿意坦诚地去爱我,可是后来发现,这恐怕很难。” 姜黛意并不排斥云钦,可她总是想逃,害怕一个人孤独,又害怕往后日子里的不可预料,所以总是若即若离,他稍显强势,她便可以避离。 他主动放开她,她又要再次靠近他设计他,无论怎么样,他们之间都无法真正坦诚。 姜黛意在他怀里有些坐不住了,她一只手撑着云钦的膝盖,想要站起来。 云钦没有阻止她,他看着她起身,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 他淡然道:“躲什么?” 到底在躲什么? 无数小厮手中拿着红绸,搬着梯子走进院子,向云钦和姜黛意行礼后,便忙活起来。 而侍女手中的大红喜字更是难以叫人忽略,姜黛意忍不住好奇道:“是为了新王登基而挂红绸吗?” 云钦唇边渗出笑意,“并不是。” 姜黛意:“那是?” “女儿。” 熟悉的声音传进姜黛意的耳中,姜黛意扭头看去,发现竟然是她的阿爹阿娘。 姜父母快速走过来,看着姜黛意喜极而泣。 云钦眉眼清隽,姜黛意将他们藏得很好,他也是颇费了些功夫,才找到姜父母。 姜黛意看到阿爹阿娘,脸色又开始沉下去,她一言不发。 姜父母看出女儿不高兴,便知道她又要想偏了。 “当初天阙为了控制那些孩子,都给那些孩子的亲人喂下了毒,这件事情,女儿你怕是不知晓。” 当初的阙主很是残暴,他根本就没想着能永远控制那些孩子,所以留了后手,这件事情连千相都不知道。 如果是这样,那过去这么久了,岂不是都发作了? “上次云公子将我们留下,也并不是要威胁你,而是怕我们出事。”姜父母道。 下人还在陆陆续续挂着红绸,院子里除了几人交谈的声音,便是簌簌吹动的清风声。 姜黛意看向云钦,云钦神色隽和,没有什么波澜,但眼底的情绪还是浅浅透露出一些不同寻常,意味不明,像悠长无垠的晦夜。 云钦察觉到姜黛意的视线,神色染上薄薄散漫,由着她窥探。 一名小厮将沏好的茶放在小案上,为姜父母斟好茶后问云钦:“公子,及笄礼与婚仪是否一起举办?” “不办,”姜黛意质问云钦,“你做这些事情,问过我的意见吗?” 擅自便决定与她成婚,她好似并未曾答应。 云钦淡然安抚:“不办便不办,妹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小厮又问道:“那姑娘的及笄礼?” 云钦:“及笄礼照常办,婚事暂搁。” “不行,”云钦不办婚事,姜父母却急了,“婚事不能撂开。” 姜黛意惊讶姜父母何时与云钦这般熟络,竟然还帮着云钦,极想让她与云钦成亲,太过反常。 “阿爹阿娘,你们在说什么?” 姜父母道:“意儿,这世上能遇到一个爱你的人不容易, 我们是你的爹娘,不会害你,你可知云公子为了你在暗中做了多少, 况且他私下与我们保证,娶了你,他往后绝不会纳妾,而且,还为了让我们放心,主动放弃了王位。” 一但成了君王,必会有众多妃嫔,有此诚意,他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姜黛意敛目,怪不得阿爹阿娘忽然这般喜欢云钦,原来是云钦借势打势,做了一副为她舍弃江山的情深戏码,殊不知云青继位,恐怕也是云钦局中的一环。 人心难测,日后的事情与虚渺的承诺,谁能遵守一辈子。 姜黛意淡淡道:“那也得问问我的意见,我不同意,谁也不能强迫我。” 云钦不以为意,温声哄:“不强迫。妹妹暂时没有成婚的打算,那便不成婚。阿爹阿娘,成婚是件大事,她心有不安,现下不必强求,慢慢来。” 姜黛意闻言蹙眉,场面话话说得这么漂亮,嘴上阿爹阿娘四个字倒是唤得极为顺畅。 姜黛意知道云钦的心思,这婚事推得了今日,推不了明日,今日只是她的爹娘在,云钦不想将场面闹得太难看而已,他骨子里对她,就是掌控欲在作祟。 云钦执起茶杯,“这茶是江南那边运过来的,若我记得没错,阿爹阿娘的老家便是在南边,不如尝尝看这茶如何?” 方才小厮斟好茶,一缕茶香便早已沁入人的鼻间,确实是出自南边的好茶。 姜父母当年也是南边的富商,只是时逢乱世,时运不济遭到了天阙的洗劫,还掳走了姜黛意,若不然他们一家人也是一辈子吃喝不愁,其乐融融。 姜父母坐在云钦与姜黛意的对面,暖风拂着翠叶琼花,远远看去倒真像极为和谐的一家人。 他们端起茶杯,喝着小案上的茶,确实是姜父母爱喝的茶,云钦有心了。 姜父母道:“公子,我们这女儿她早年在天阙里受了不少罪,这性子自然与寻常姑娘家不同,若是日后成婚后,她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多多担待。” 姜黛意蹙眉不语,云钦笑得愉悦舒心:“阿爹阿娘放心。” 姜父母俨然很满意云钦,云钦这么多年对姜黛意的庇护,他们也知晓,如今他们不求女儿能有多富贵,只望她此后郎君能真心待她便好。 姜黛意看着姜父母的模样,心绪百转,恐怕他们的希冀要落空了。 云钦侧目淡睨着姜黛意,将少女隐晦的心思猜了个十之八九,长风疏淡,廊下鸟雀在笼中啼叫。 几人心思各异,云钦收回视线,眸光沉沉。 无妨,她走不了。 第74章 姜黛意的笄礼云钦准备了许久,而他的叔父又是新王,前来拜礼的人都快将云府的门槛踏破了。 姜黛意坐在房中,侍女正在为她梳妆。 绿晚将一支白玉簪子簪在姜黛意发上,道:“今日府里热闹极了,自从云家人迁居宫内,府里冷清得很,今日姑娘的笄礼,公子可花了不少的心思。” 姜黛意听着外头的喧嚷的交际之声,一点都没有喜悦的模样。 府门前,云钦迎完宾客正准备回前院,一陌生男子却出现在门前,不似普通百姓,又不是朝中官员。 云钦对此人并无印象,他道:“阁下是?” “公子这么快便不认得我了吗?” 此人一开口,云钦便知晓他是谁了。 云钦唇边扬一抹疏淡凉薄的笑:“我正要寻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千相视线转向院内的宾客:“公子是要在她的笄礼之上对我动手吗?公子这么重视她,怎会忍心搅乱她的笄礼,这会让客人怎么看?” 新来的客人迟迟不进去,众人好奇的目光探究过来。 云钦眉眼舒展:“来者是客,我怎会如此, 况且你也不配在我面前提她。” 千相身后跟着两个搬着贵重礼物的人,他们将东西放下离开。 “这是我送给姜妹妹的礼物,公子可一定要交给她。” 千相似乎并不在意云钦的话,却特意咬住‘妹妹’两个字,语气中得挑衅之意难以让人忽略。 云钦看去,一人高的东西被黑布遮着,寻常礼物不会这般大,况且是千相送的,便更不可能是什么好物件。 千相皱眉笑道:“公子不接吗?” 云钦吩咐守在门口的小厮:“抬进去,既是‘贵客’的重礼,单独放起来,好生看管。” 小厮道:“是,公子。” 千相见东西已经被抬进去,不再搭理云钦,自顾自进去找了个位置坐下,堂而皇之。 巳雾穿着一身常服,出现在游廊下,他走到云钦这边,对云钦道:“姑娘已经梳妆好了,看情绪没有异常。” 云钦眸色转向千相的方向,“你去那边坐着,看着他。” 巳雾道:“是。” 云钦抬首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色,又看向主座的姜父母,有她的亲生父母在,他不担心姜黛意会生出旁的心思。 吉时以至,府内管家站于台上,作揖道:“今日是姜姑娘的笄礼,诸位能愿意亲至贺礼,我们家公子不胜感激。” “哪里哪里……” 附和讨好的声音不断响起。 其实大家都知道云钦的心思,近日的谣言,传遍了王城,若不是云家一朝龙在天,谁会去贺一个刺客的礼,真是荒唐至此。 纵使云钦,也抵不住民愤,近日新王还一再施压要云钦除掉那刺客。 云钦看着不显示山漏水,恐怕暗里也正为此事头疼,大家心照不宣,不做那出头鸟罢了。 云钦前些日子亲自登门下请柬,云家天下将定,往后的形势已经非常明了,就算云钦不登门,有点心眼的人都会前来。 他们不会因为一个刺客因小失大,放过这个可以结交权贵的机会。 一朝新朝,王上明面上贤仁,却在暗中不断铲除异己,弄得朝中众臣人心惶惶。 之前帮襄临王打压过云家的朝臣,都想借着姜黛意的笄礼讨好云钦,以免新王的怒火牵连到自己。 云钦懂这些人想要什么,互惠互利,于彼此都好。 另一边桌席上,千相刚想起身,便被身旁的巳雾拉住,“这位公子,既然来了便安生坐着。” 千相瞥向巳雾,就是这小子,在地牢里没少对他动手,现下还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他,真是烦人。 巳雾见千相没动,才放开他。 姜黛意从后院梳妆好,便要去完成笄礼了,她的身影一出来,云钦的视线便一直定在她的身上。 他的目光沉沉,妹妹,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姜黛意站在台上,等待着侍女将吉祥之词说完。 只是侍女才开口,府外便传来叫骂声。 “一个刺客,与云府什么关系都没有,笄礼还要大操大办,如今正是两国交战之际,这女子安得什么心,这般迷惑云公子?” 院内的宾客知道云钦的心思,其实淮庚王的阴谋朝臣都知道,姜黛意只是风口上的棋子罢了。 他们并不觉得姜黛意对燕国的江山有什么威胁,只是觉得一个刺客风光的在云府办及笄礼,还请他们这些朝廷命官来拜礼着实可笑,但奈何云钦便只护着她,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可百姓不一样,他们见善是善,见恶是恶,不会去考虑是否其中有其他的利益牵扯,云钦之前越是得民心,这种情况下,便越是不能让百姓失望。 若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恐怕今日这笄礼是办不成了。 云钦皱眉,掀眸向暗中隐藏的暗卫使眼色,暗卫领着人去了府外,原本是要阻一阻前来闹事的人,可一出去却没办法拦着了。 太多人了,他们像计划好的一般,势必要闹翻姜黛意的笄礼。 “诛杀刺客,天阙刺客,不能留在这里!” “公子遭了蒙骗,迷途知返才好,不可护着一个心思歹毒之人!” 一大批百姓涌入云府,搅乱了席面,侍女眼看着事情不受控制,忙要带着姜黛意回后院。 “她在那,除掉她!” 事出反常,连一众官员都看出了不对劲。 “云府是官宅,你们既是良民,怎可带着武器进入意图伤人,即刻出去,不可放肆。” 另一名大人也道:“如何定论,自有官府朝廷来管,你们再如此不顾后果,即刻便全部抓起来审问,是否是敌国奸细来我燕国作乱。” 一名百姓跪在地上,陈述事实:“大人,那刺客是骗你们的,天阙根本没有解散,她人在云府,可是她手下的人却在到处掳掠洗劫,我是从南边逃到王城才保住了性命,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没错,天阙死灰复燃,现下就在南边作乱,大人快去追捕他们吧,这始作俑者,就是那台上的女子!” 姜黛意闻言,拂开侍女的手,走到那百姓身旁,蹙眉问道:“你说天阙的人还在作恶?” “你装个什么劲儿?你表面解散天阙骗云钦公子说弃暗投明,其实暗地里还在残害百姓,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黛意亲自处理得天阙解散的事情,况且天阙了里无可救药之人已经尽数歼灭,剩下的都是一些与亲人隐居林间的良善之人,怎么可能还会出去残害别人去毁掉自己的安稳日子? 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朝着姜黛意刺过来,她抬手挡住用内力拍开那人的手腕,因为气力不足循着惯性而后退了几步。 云钦布在周围的府兵全部出动,才结束了这场动乱,只是入了云府之内闹事的,也不会轻易将他们放出去。 巳雾来到云钦身边,对云钦道:“千相束手就擒并没有反抗,约莫有诈。” 云钦闻言,视线立马去寻找姜黛意,见她还好好的,才转身去善后。 他提醒巳雾,“多派些人看着姑娘,不要让千相有机会靠近她。” 姜黛意没有按照云钦预想地去做,千相也出奇地自投罗网,云钦已经没有耐心和他们玩心计,他等着二人自露马脚。 翌日,事情已经明了,昨日混进云府中作乱的,有一半是虔国的人,而另一半是云青的人与受了蒙蔽的百姓。 寻常百姓只求安宁,又怎会平白去将自己置于险地之中,百姓虽有怨言,也想将姜黛意除掉,但绝没有胆子主动去挑衅官员。 昨日的席面上有一大半是朝廷官员,无故袭官,可是大罪。 但经过昨日那么一闹,对方的目的却已经达到了。 巳雾对云钦道:“公子,实在不行,便想办法让姜姑娘假死了事罢了,宋来将军催着公子去前线对付淮庚王,如此被百姓拖在王城里,总不是办法。” 云钦:“我知道。” 他沉着眉眼,难得有了忧烦之色,百姓他会想办法安抚,但也绝不会让姜黛意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背这口黑锅。 承认莫须有的罪名容易,但日后想洗清,却是要付出百倍的代价。 “哥哥。”姜黛意的声音在外头传进来。 云钦让巳雾退下,他从房内出来,姜黛意正站在门边看着他。 她脸上的气血好似恢复了一些,千相一来,她便好了,还真是奇怪。 云钦神情凉薄:“怎么了?” 姜黛意古墨软眸轻轻弯起一个弧度,她靠近一些,语调缓缓,“我们成婚吧。” 第75章 淡淡的晨光萦绕在二人周围,多日的阴霾好似一扫而空,云钦轻声问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姜黛意主动靠近云钦,像小时候那样去抱他,她窝在他的怀中,像一直慵懒的猫:“自然。” 云钦退后一步,姜黛意扑了空,她的性子并不多好,感受到他的退离,她如赌气一般便也要转身离开。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拉住,云钦将她拉回怀中,抬起她的下巴,“妹妹是不是又有了别的计划,想要再一次算计我,你总是骗我。” 姜黛意:“我……” 云钦打断她:“不过就算你算计我,我也不会放手。” 姜黛意眸子里映着云钦的面容,“哥哥不问问我为什么忽然要和你成亲吗?” 云钦不 在意,“于妹妹我只在乎结果,如今妹妹说要与我成婚,便是我最想要的结果。” 姜黛意道:“我想吃家乡的菜,哥哥可以做给我吃吗?” 云钦眸底盛满了她的身影,如今她不管说什么,他恐怕都会答应。 姜黛意牵住云钦的手,带他去厨房。 暑天酷热,厨房里的下人正在屋子边的树荫底下偷闲打盹,姜黛意见着咳嗽几声,提醒他们来人了。 下人们见着主子来了,连忙起来认错,“公子,我们不是故意偷懒,只是这天实在是热。” 云府之内的人现下本来就少,厨房除了做他与姜黛意的一日三餐,其余时间确实没必要一直待在厨房里,况且这样热的天。 云钦从不在这些小事情上斤斤计较,他道:“给你们放半月假,六月天热,回家去好好歇一段时日再回来,银子照常领。” “多谢公子……” 下人能放假,也是沾了姜黛意的光,他们看出云钦今日很高兴,离开前还不忘留下一句话讨云钦欢心。 “公子与姜姑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云钦闻言大方道:“去领些赏再走吧。” 姜黛意听到云钦嗓间溢出的笑音,原本莹亮的目光暗淡下去一些。 她拉着云钦,催促道:“我饿了。” 云钦这才转身任由姜黛意将他拉进厨房,其实在姜黛意小时候,她一点都吃不惯燕陵的菜,身份便已经漏出了破绽。 姑母还曾意识到这一点,曾私下问过云钦,被云钦以在天阙多年为理由搪塞了过去。 姜黛意小时候在云家的几年,云钦一直吩咐下人做得是她家乡的菜,这么多年,他倒是也跟着姜黛意将南边的菜吃习惯了。 姜黛意帮云钦打下手,一向矜贵的公子在厨房里,一边看着火候,还要防止少女突然捣乱,这样轻松自在的幸福,云钦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了。 哪怕是假象。 晚间,星月硕硕。 姜黛意手中捏着一根糖葫芦,她吃了两三颗,剩下的便不想吃了。 云钦道:“不好吃吗?” 姜黛意点头,又摇头:“又甜又酸,味道很复杂,好吃又不好吃,吃多了会腻。” 云钦神情淡淡,“妹妹每次看到糖葫芦都会买,可是每次都吃不完,但若下次遇到卖糖葫芦的还是会买。” 这番话颇有深意,姜黛意将糖葫芦递给云钦,“我吃不下了。” 云钦拿着糖葫芦,“我于妹妹就像这串糖葫芦,既想靠近,又感腻烦。” 姜黛意沉默一下,她知道云钦的意思,她的若即若离令他极度不安。 他时时刻刻都在害怕失去她。 姜黛意柔声问:“哥哥怎么会这样想?” 云钦想要她纯粹的感情,而不是欺骗。 他道:“或许是我想多了。” 姜黛意将视线重新放在那串糖葫芦上,她将糖葫芦拿回来,云钦手中一空。 他问:“妹妹不是不吃了吗?” 姜黛意张嘴,将剩下的糖葫芦都吃完,云钦看她腮帮子都鼓起来,不免温声笑:“吃得这样急做什么?” 糖葫芦尽数被咽下,姜黛意轻晃着空空如也的竹签,笑意盈盈:“这样可以了吗?” 云钦笑意顿住,他将自己比作糖葫芦,说一番阴阳怪气的话,她没有生气,反而为了宽他的心吃光糖葫芦,真是贴心啊。 就这一次,再相信她一次又怎样呢? 云钦问她:“帕子呢?” 姜黛意扔掉竹签,从小袖子里掏出帕子,却不给云钦,她道:“燕陵有言,收了姑娘家的帕子就权当做二人之间的信物了,哥哥收了我那么多帕子,怎么还不娶我?” 云钦玉容上是舒意的笑,他温和道:“娶你。” 月挂枝头,一夜无眠。 翌日,姜黛意早早起身时,云钦便已经等在外间候着,她近日近乎反常的情意似乎没有让云钦怀疑,反而甘愿沉迷在温柔乡中。 恰逢近日王城中开了一家江南酒楼,里面的菜品云钦估摸着姜黛意爱吃,便等着她起身,带她去吃。 姜黛意梳洗完,从内间出来,见到云钦坐着,惊讶道:“哥哥昨日回去后不是还去处理了一些公务,今日竟然起得这般早?” 云钦道:“带你出去。” 姜黛意现下对于百姓来说,于十恶不赦的逃犯无异,这要出去不是要去接受百姓的无情审判吗? “不太安全吧?”姜黛意心里没底道。 她怀疑她一出去露脸,百姓会将她生吞活剥了,口水都能将她淹死。 云钦让侍女去拿幕篱,“不会让他们看见你。” 侍女为姜黛意戴上幕篱,云钦牵着她往外头走。 姜黛意好久都没有去街上转了,出去仿佛连空气都是清新的,是自由不受束缚的味道。 云钦带着姜黛意去新开起来的那些小摊子上逛,她不喜欢去金簪玉器的店里玩,反倒喜欢一些新奇的小玩意。 “云公子,这是?”小摊贩望着云钦身边的姑娘,那幕篱下的脸,若隐若现,反倒给人一种极为朦胧之美。 云钦仿佛丝毫不害怕姜黛意被人认出来,淡然道:“远房表妹,今日才到王城,我带她出来添置一些东西。” 小摊贩也听闻了近日的谣言,因云钦以往便不在乎细枝末节,待人温和,所以说话也大胆一些。 摊贩道:“不是那刺客就好,云公子可不要被那刺客蒙蔽,趁早还是该怎样便怎样,以免玷污了您的名声,像现下这样,带着小表妹出来逛逛转转,心思便不会只在那一人身上。” 云钦挑了一个拨浪鼓,哄小孩子一般摇着给姜黛意看,幕篱轻轻晃动,姜黛意摇摇头,表示不要。 云钦将拨浪鼓放回去,打算挑些别的东西让她玩,姜黛意却拉住他的手,将他带离了小摊前。 “怎么了?”云钦问她。 姜黛意将云钦带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我不想去了,太容易被人认出来了。” 云钦只当她是因为摊贩的话而不开心,他安抚道:“那便直接去酒楼,雅间之内,不会有旁人。” 姜黛意在府里闷了几个月,若不是迫于无奈,也是很不想回去,她点头道:“好吧。” 酒楼里云钦已经派巳雾去提前打点过,不会有人多事去探究姜黛意的身份。 方才那摊贩受过云钦恩惠,又比云钦年长不少,所以极怕云钦因保护一个穷凶极恶的刺客而误入歧途,不免便多说了几句。 酒楼的老板倒确实是个南边人,比起什么都是甜淡口味的燕陵,南边的菜其实更能让人接受,只是燕陵人吃惯了燕陵菜,倒也不觉得无味,如今这酒楼一开,来得人络绎不绝,生意极好。 云钦带着姜黛意去了雅间,小二将菜上齐之后便离开,连一句话都没说,显然是巳雾提前打过招呼。 姜黛意摘下幕篱,云钦道:“尝尝这里的菜,看看好不好吃?” 云钦也不吃,就看着姜黛意吃,仿若她说一句不好吃,他下一刻就会让厨子重新做一般。 姜黛意一连尝了好几道,果然正宗,一时忍不住便吃多了些。 云钦道:“若喜欢吃,把这里的厨子招回去。” 姜黛意道:“日日吃也会腻的。” 云钦闻言眸光微暗,他若有所思,喜新厌旧是常理,哪怕是一道菜,日日吃确实会腻,他满眼盛着姜黛意,神情中带着试探开口道:“那人呢?” 姜黛意吃得正欢,哪里细听了云钦在说什么,“什么人?” 窗外的风吹得一阵一阵,云钦衣衫上的墨发轻晃,姜黛意头一回吃这里的菜,样样都好吃,她吃饭又慢缓,不免吃得便时辰久了些。 云钦看着她似乎没听清他的意思,也不再追问,只轻声道:“没事。” 一桌子菜姜黛意吃了七七八八,撑得都快走不了路了,她想回府睡觉,云钦想让她消消食再回去,方才吃得多,这会儿又睡对身子不好。 二人寻了个偏僻少人的地方散步消食,姜黛意感觉没那么撑了,刚要开口说回府去,巳雾已经架着马车到了二人面前。 姜黛意不解,这里距离云府并不远,实在是用不上马车,她问道:“这是?” 云钦眼底氤氲着辩不明的情绪,他淡然道:“我要去边疆助宋来对付淮庚王,但放心不下你,你便与我一道儿去。” 姜黛意幕篱下的神色瞬然变了,只是有层层纱面挡着,叫云钦看不清她的反应。 云钦语气与寻常无异,仿佛没有感觉到姜黛意的异常,“况且千相也被拘在府中,云青一直对你虎视眈眈,你在这里很危险,我抽不开身留在这里陪你,将你带上是最好的法子。” 姜黛意像是在考虑,幕篱下的人半晌没有动静,云钦便也静静等着,而后,她忽而突兀地提起另一人来。 她道:“千相自投罗网,怕是想与淮庚王里应外合,不如将千相也带上,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总归放心些。” 一阵风拂过,云钦温润的眉眼微微沉下来。 姜黛意似乎是觉得这个理由过于牵强,不由又补充了一句,以做解释:“新王根基不稳,王城之内又有党派之争,若千相想趁机作乱,怕是会坏事。” 云钦不搭话,姜黛意透过幕篱幔纱去瞧他的神色,长纱外云钦的玉容隐隐约约,更显隽姿无双,姜黛意许久才听到他声色温和,语调却带着几分莫名晦沉淡淡响起。 “好。” 第76章 云钦带着姜黛意上了马车先走,至于千相,则让巳雾回去带人看着送往边疆。 那日在笄礼上,百姓们躁动不安,方才云钦在街上现身,百姓们倒是没有多大的波澜,只是对她有些言语上的讥讽而已。 当日想来应当便是有人在其中煽动,就算恨她也不应当那般状似癫狂,倒像是故意挑起事端。 所以今日他们离开王城,走得也算顺利。 马车里,云钦在小案上沏茶,热水氤氲着雾气,满车厢里都是清香茶味。 姜黛意拿起一杯尝尝,不是什么名贵的好茶,就是普通的花茶而已,却刚好是姜黛意爱喝的。 云钦意有所指道:“这茶虽普通,入口却甘甜,想必妹妹定不会再腻。” 姜黛意觉得云钦话里有话,她放下茶杯,在软垫上挪了挪身子,原本她在云钦对面的位置坐着,现下硬是挪到了他的身边。 云钦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渐渐热起来。 姜黛意今日在酒楼里吃饭时,便听得云钦低声问了一句什么话,当时她没有听清楚,现下细细想来,竟然是别有深意。 她抬眸看云钦,也不说话,就看,云钦垂下眼移开视线,将她方才喝空的茶杯里再续上茶水。 才续上,姜黛意便又拿起来一饮而尽。 云钦这次续茶的动作顿了顿,他心思细,如何能不知晓姜黛意现下的举动是何意。 他只是微微提了个字,她便敏捷地感受到他的不满。 姜黛意眼眸被热气熏得湿漉漉的,黑眸恍若晕开的水墨画,自有意境在里面。 云钦倒了三杯之后不再倒,只是把玩着杯子,让人看不清他此刻在想什么。 姜黛意从云钦手中抽出杯子,自己给自己继续倒了一杯,这小杯子能解什么渴,她在现世喝奶茶都喝一锅。 云钦道:“妹妹今日,这么爱喝茶?” 姜黛意知晓云钦因为她的事情,近些日子里心里都不痛快,索性豁出去哄哄他,否则他的性子上来,一剑结果了千相可怎么好? 她道:“这花茶好喝,我自然便会多喝些。” 云钦语气略有些轻飘,“花茶甜味重,妹妹小心喝多了,又要腻了。” 姜黛意笑了一笑,“哥哥今日怎么三句话离不开腻这一字。” 云钦被戳破心思也不恼,他云淡风轻地反驳:“难道不是妹妹总是说腻吗?” 姜黛意又倒了一杯茶,她端详着里面的茶水,小小一方杯水面上,云钦的眉眼倒是倒映得清晰,她干脆对视上。 “人之本性嘛,任何东西没了新鲜感总是会腻的,比如说,我与哥哥相处久了,便变得无比熟悉, 既然熟悉,没有了新鲜感,那怎会不腻呢,不过我觉得最近哥哥确实是腻烦我了,否则怎会满嘴腻来腻去, 也好,我们是时候分开一段时间了,只要分开一段时间就好了……” 话音慕然被打断,姜黛意忽然被云钦搂着坐到他的腿上,清雅的冷香环绕着她,让她无处可躲,云钦淡然看着她,浅色的茶眸里氤氲着晦暗雾色。 “我腻烦妹妹?”他语气平淡,搂着她腰的手却像要将她捏碎,揉进怀里。 姜黛意还在故意气他,她毫不留情的顶嘴,刺激云钦,“我与哥哥一处长大,怎会不知哥哥的心思,哥哥平日里便不喜人多的地方,这些日子我每日都在哥哥身边晃悠,算算日子,哥哥的耐性确实到头了。” 她这话就是纯纯用来顶嘴的,什么叫他的耐性到了头? “妹妹倒打一耙的功夫可真是厉害。”云钦力道放松一些,不计较她的小姑娘心性,几句话而已,也这般斤斤计较。 姜黛意小时候很喜欢云钦身上的香气,浅浅淡淡的,很好闻,她窝进他的怀中,缓缓嗅了一下道:“哥哥身上的熏香一直没有换过。” 云钦不以为意,下意识接上她的话:“因为妹妹说喜欢。” 这话说完,连云钦都怔了一下,姜黛意坐直一些,将下颌搭在云钦的肩膀上,她蛊惑道:“哥哥真的以为我喜欢的是熏香吗?” 如此路程赶了几日,也马上抵达边境了,不过比起酷热的燕陵,边疆倒是凉爽不少。 这几日里姜黛意每日都腻在云钦身边,没事便要抱抱他闻闻他,难得如此和谐。 姜黛意就这样与云钦腻到了边疆,倒是边疆的状况比他们想象的要好得多。 淮庚王并没有进犯燕国,宋来也没有如信中那般急需要云钦来出谋划策。 宋来早就接到了云钦要来的消息,他穿着盔甲迎着马车过来,云钦先下了车,然后将戴着幕篱的姜黛意扶下马车。 云钦动作间小心翼翼,平时隽淡的眉眼中隐隐都多了几分缠绵的情意。 宋来一时没认出幕篱下的女子是谁,但看云钦的反应,也能才出来一二,十有八九便是姜黛意了。 侍女们是坐着另一辆马车跟过来的,边疆军营里都是男子,姜黛意一个姑娘家不带几个侍女作伴,怕她会苦闷。 姜黛意与宋来打招呼:“宋将军。” 自上次守城一事,军中的人都知道姜黛意,不同于百姓对她的态度,军中人倒是多为感激姜黛意,若是上次那城没有天阙的人帮忙守城,他们的亲人不知道要折去多少。 宋来笑道:“来了这里都是一家人,大家都是一条心,姑娘不必戴着这劳什子,军中无任何人会对姑娘说三道四。” 侍女跟过来,走上前刚要帮姜黛意摘去幕篱,云钦便出声阻止:“边境风沙大,妹妹出行还是戴着为好,莫要让粗沙凛风吹着。” 这话说得符合常理,细细品却是一股子醋味,燕国边境虽是沙地居多,但也不是每日都有大风,除了沙多一些,大部分的天气还是挺正常的。 宋来瞪大眼睛,看向天际艳阳,再瞅瞅周围毫无风波的四周,很想说不戴也无事,一路坐着马车劳顿,多让姜黛意透透气多好,但到底云钦不愿,他也不好张嘴。 “呃,你来,带着姜姑娘与几位侍女去舒适一点的营帐,云公子的营帐便设在姜姑娘旁边吧。”宋来打发人去带着姜黛意先下去休息。 姜黛意隔着幕篱贴进云钦,她的手穿过云钦的腰,窝进他怀里柔声道:“哥哥,我先去歇着了,你忙完记得来看我。” 云钦纵然看不到姜黛意的面容,茶眸却依旧能看着幔纱温柔地滴出水来,近日他已经不想管姜黛意有何算计,他只沉溺在这片刻的情意中。 云钦的声音更加温润 隽柔:“好。” 直到姜黛意从云钦怀中抽身,带着侍女离开后,眼珠子瞪得更大了的宋来还没回过神来。 宋来虽然知道云钦对姜黛意的心思,但也知道姜黛意之前并不喜欢云钦,这才短短几月,怎么二人的感情发展得如此迅猛? 姜黛意走后,云钦周身的暖意才渐渐淡下来,转瞬又恢复成了往昔那副温润平和的公子模样,虽隽雅,但眉眼间总有股浅淡不可忽视的疏离之感,完全没姜黛意方才在时那般平易近人。 宋来挑挑眉:“看来公子近些日子心情不错。” 云钦没有否认,迈步往营里走,“进去说。” 二人进了营帐之内,宋来先开口向云钦说了近期虔国的局势,淮庚王已是强弩之末,他并不敢随意攻打燕国,却在各方派人造谣生事,强拖着让虔军有喘息之机。 但是有一件事情,宋来皱眉道:“淮庚王背后似乎有高人相助,我们每次的计划淮庚王皆能提前预判,淮庚王虽打不过我们,但燕国也暂时拿他没有办法。” 云钦道:“他的背后确实有人出谋划策,我此番便是为此事而来。” 宋来想起之前与云钦想好的计划,问道:“王城那边……” 云钦早前与宋来计划,顺着淮庚王的谣言,故意夸大边境战况与虔国实力,以此来迷惑云青视听,让他全意先在朝中解决內患而无暇顾及边境之事。 “云青一朝上位,喜不自胜,恐怕还沉浸在权势之中难以自拔,他派来这里的探子已尽数被我拦下,燕陵那边,宋将军放心便可。” 宋来道:“探子前几日说淮庚王会在十五那夜突袭,分四个城池,而他身后的那位高人,会亲自带一队人马,前往东边的城池攻城,那边的百姓怕是最为危险。” 云钦看着桌上的地图,“东边?” 淮庚王背后之人是谁,云钦一清二楚,可千相已被他擒住,还哪里有高人能去助他? 宋来提醒:“东边便是五里之外的聚星关,那里时常天降异象,易守难攻,可淮庚王确实将主要的兵马集中在那里,卖的什么关子,我实在是推测不出。” 云钦眸色暗了暗。 天降异象,他想到姜黛意近日的反常之举,又说了那些牵强之词硬是将千相捞出云府,愈发觉得怪异。 他本想顺着姜黛意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如今到了这里,宋来提起聚星关,倒是叫他有了几分大胆的猜测。 她身上的秘密,有些事情,也该是时候拨云见日了。 第77章 月中十五,淮庚王果然陈兵聚星关下。 姜黛意在营帐中正静静待着,这段时间云钦与宋来一直在领兵御敌,虔国节节败退,淮庚王已经是瓮中之鳖。 她正准备像往常一般出去帮伤患治伤,忽而外头躁动起来,似乎有敌军潜入进来,营中大部分的兵马都被调出去守城,姜黛意这里很容易便会成为活靶子。 姜黛意皱眉看向远处,忽然感到背后陌生的气息,她才回头,千相的脸便出现在视线里。 另一处,夜色凄凄,关内狼嚎格外渗人。 巳雾匆忙赶到聚星关找到云钦,一脸惊惶道:“公子快回去救姜姑娘。” 众人的视线向云钦看去,眼下形势不明,云钦公子若轻易离开,恐动摇军心。 此时方巧,前去刺探敌情的探子也刚好回来。 宋来的副将听完探子的情报,骑着马靠近云钦:“公子放心,探子已经探明,这里的虔军并不打算攻城,怕是调虎离山之计。” 云钦思索须臾:“你留下看着这里,我回去。” 副将:“公子小心。” 这里既然暂时无事,云钦也能放心,毕竟聚星关一旦被破,数万百姓会丧命于敌国刀下。 巳雾刚想说姜黛意那边的情况,云钦已经上马准备离开,他只好也赶紧上马准备边走边说。 “千相不知道用了什么邪门的功夫,所有的人一靠近他便会失去知觉,公子留在姑娘身边的暗卫全部中招了,营中的人也拿他没办法。” 巳雾不敢轻举妄动,便急匆匆来找云钦了,这会儿也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 正想着,军营的方向忽而阴云密布,沉闷的雷声震得人心下不安。 雨如倾盆,云钦紧赶慢赶回来,还是晚了。 二人赶到姜黛意的营帐周围,巳雾下马,站到云钦身侧,看着营中的情况倒吸了一口凉气,真是太邪门了。 留下保护姜黛意的暗卫都是各中高手,数百名暗卫此时全数倒在地上不知生死,云钦的眼眸比阴晦的天色还要沉上几分。 宋来也收到了营中的消息,他看出淮庚王醉翁之意不在酒,知晓中计便也不再让将士们在那边逗留,连忙赶了回来,回来一看也悬起了心。 “你们,去看看他们怎么样了?”宋来吩咐道。 索性那些人只是昏迷过去,并无大碍。 云钦往姜黛意的营帐中去,可里面并无姜黛意的身影,只有同样昏迷过去的侍女。 巳雾蹲下身子,探了探侍女的脉息,抬头看向云钦道:“还活着。” 云钦将一个瓷瓶递给巳雾,巳雾打开将里面的药丸喂给侍女,侍女幽幽转醒,见到云钦,连忙道:“公子,姜姑娘她……” 云钦:“说。” 侍女将姜黛意留下的信封转交给云钦,云钦打开,看着上面隽秀的字迹,眼眸愈发沉下去。 巳雾看着不动声色的云钦,知晓云钦已经在压抑情绪,良久,云钦将信随手扔进火盆里,他温声道:“两月之内,攻破虔国。” 第78章 边境的天气愈发寒凉下来,已经入秋,黄沙阵阵拂走。 依照计划,姜黛意被千相带到虔国,使得淮庚王能多活一些日子,但也只不过是困兽之斗而已。 淮庚王面容憔悴,不见以往的威风。 这些时日,已然是被云钦的反复无常折磨的没了心气。 淮庚王坐在帐中主座上,打量着姜黛意,“指望她能威胁云钦?” 简直放屁! 这两月来,淮庚王对姜黛意束手无,若是不杀她尚且还能牵制云钦几分,反之必被碎尸万段,进退维谷,折磨万分。 千相闻言轻笑,幽幽安抚:“王上,时机将至,您再坚持几日。” 只要再坚持几日,他便能杀了云钦。 话落之后,营帐里的长幔忽而微微晃曳,外头的守卫平白没了动静,淮庚王警惕起来,千相侧眼过去。 隽雅高拔的身影缓缓踱步进来,长幔被折扇挑起,云钦如入无人之境。 淮庚王最先注意到云钦手中那把扇子,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千相向姜黛意那边掠过去,云钦眼眸淡如素雪,温声开口:“无念大师,此人还劳烦你来对付。”” 云钦身后传来脚步声,赫然便是一直跟在后头的无念大师。 千相知晓无念大师的身份,刚想开口,无念大师已然朝他主动攻来。 主座上的淮庚王不动声色想离开这里,被云钦发现,暗处潜伏的巳雾将想要逃跑的淮庚王控制住。 姜黛意目光追随着被云钦扔出的那把扇子,虽是折扇,设计却透着一股女儿意,像是出自姑娘家之手。 姜黛意不认得这把扇子,淮庚王却熟悉得很。 这扇子出自云钦的阿娘之手,当年之事,淮庚王自认做得无比隐晦,没想到还是被云钦发现了端倪。 云钦今日已是不打算再给淮庚王活命的机会,淮庚王也算一代枭雄,今日便为以往上位而犯下的杀孽偿了他自己的因果。 千相已经顾不上姜黛意,他属实是没想到这个妖僧凭什么能克制他的系统,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云钦解决完淮庚王,过去将姜黛意横抱起往外头走。 姜黛意抬眸顺着男子流畅的下颌线往上看,只见他神色疏淡,是一贯的胸有成竹。 营帐外不知何时局势已定,其实天下征乱,大家早有怨言,如今能安然无恙天下大统,不再受战乱之苦,安于一方庭院,又有什么不好。 况且云钦盛名在外,无人不倾服。 虔国已是瓮中之鳖再也多抵抗不了一日了,不如顺势而为,才是聪明人。 宋来带着人 马收拾残局,云钦也没有再留下理由。 外忧已解,接下来,便该处理内患了。 燕陵比想象中要乱一些,云青虽有大才,却不肯用在正道上。 说到底,还是为了一己私欲,贪念在作祟。 云钦并未住进宫内,而是带着姜黛意照旧回了云府。 姜黛意被云钦放在院里的贵妃榻上晒太阳,她被淮庚王困在地牢里将近两个月,一点太阳都晒不到,身子又弱了几分。 云钦则也闲着,拿了一本不知名的古籍,让小厮搬了凳子一并坐在姜黛意塌边看。 秋意浓浓,泛黄的枝叶落在庭院里。 云府内婆子小厮走的走进宫的进宫,留下的人并不多,各院里的洒扫便也落下了。 日渐黄昏,微轻的秋风倒也不凉,拂着满地染了暮色的落叶,自有另一番景象。 姜黛意晒太阳晒得无趣,她略坐直一些,“哥哥看得什么?” 云钦并不避讳,将手中的古籍递给姜黛意,姜黛意拿过来看,不过还是神医世家传下来的医书古籍。 这世人万金难求的医书,那怪人真舍得尽数传给云钦。 姜黛意看不懂里头的东西,将古籍还给云钦。 她道:“我想出去透透气,哥哥。” 姜黛意观察着云钦的脸色,虽然云钦协助宋来平定天下有功,可已然无法撼动百姓对姜黛意的成见。 如今回到燕陵,百姓依旧是往日景象,吵着闹着要除掉姜黛意。 云钦放下古籍,对姜黛意道:“燕陵如今正街上在修缮,也没有什么好玩的,若真想出去,带你去找羌水凝玩,好不好?” 姜黛意看向云钦,他竟然还记得羌水凝。 羌无月勾结千相对付云钦,也不知后来云钦有没有杀了羌无月。 毕竟之前羌无月曾以与她互相思慕之言,故意出言刺激过云钦,那时,云钦可是直接与羌无月翻脸了。 姜黛意疑惑道:“虔国国破,羌家是虔国第一大世家,她会无恙吗?” 云钦道:“不是羌家的人,自然安然无恙。” 羌水凝的身份,姜黛意与当初的天阙,皆隐瞒的很好,连羌无月这个兄长都未曾疑心过什么,可云钦竟是怎样察觉的? 姜黛意对云钦道:“水凝姐姐,已在燕陵了吗?” 云钦温和的眼看着姜黛意,最近燕陵不会太平无事,毕竟宫内的党权之争,并没有结束。 过几日待姜黛意的身子好一些,他会送姜黛意去她相熟的朋友那里去,免得她心里烦闷。 云钦解释道:“羌水凝并不是羌无月的亲妹妹,况且羌无月心术不正,你知道我不会轻易放过他。” 姜黛意眼眸略略轻抬,“哥哥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秋光自天际荡漾而下,云钦玉刻一般的面容氤氲在光线里,他的神色令人捉摸不透。 “我不相信妹妹会被千相轻易掳走,也不相信妹妹身子会无缘无故的一日弱似一日。” 云钦总是将话说得很明白,他明明不知晓其中的缘由,却还是给人一种看透的错觉,使人在不经意间便着了道,跌进他的陷阱当中。 “哥哥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姜黛意的声音同样柔和,她褪去了之前的锋芒,现在倒是越来越难以让云钦看穿她心里在想什么。 云钦对姜黛意道:“妹妹有没有话,要坦白与我说?” 比如,在与千相合谋离开他的这件事情。 “妹妹愿意与我商议,想做什么或许都会轻而易举的实现。” 姜黛意盈盈的笑意淡在唇边,没什么好说的,况且多说多错不如静待时机。 秋光淡和下是少女似水明柔的面容,她明显不想听云钦的话,况且这些日子若不是她体弱,恐怕他的性子要更为强势一些。 姜黛意不喜欢这样,她清楚地知晓云钦对她的心思,不代表云钦能随意介入她的意志。 云钦眼底的光芒隐隐现现,少女这般执拗,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默了片刻,最终留下一句:“好好养身子,过几日带你出去。” 院外,巳雾在出声唤,似是有事要寻云钦去处理。 “公子?” 云钦起身,秋风拂过二人的衣袍,徒留下一地的莫名萧瑟之意。 几日后,当初一向和睦的云家,如今沾上“皇家”二字,也免不了骨肉相残。 可见,无论多么亲厚的关系,一旦被权利所支配,那么人心便极为异变。 云钦开始被打压,他的权利一直在被想方设法地架空,而姜黛意依旧是对付他最好的利器。 百姓天天在云府闹事,指名道姓让云钦杀了姜黛意,便是一向淡然的云钦不免也有些焦头烂额。 云钦多日来事多,忙的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好不容易得了空出了宫,却得到消息—— 姜黛意在云府门前,打伤几名冒充百姓寻衅滋事的余孽,逃走了。 她的这次离开,让云钦心里很是不安。 巳雾看着云钦的脸色,不敢言语。 云钦看着门口依旧在指责他的百姓,性子终于有几分压制不住,一贯温润的嗓音如今凉薄如寒玉,“去聚星关。”—— 作者有话说:请宝宝们点点预收收藏,鞠躬~ 第79章 石绿色的衣裙在素月下迤逦,少女单薄素雅的身影远远与山间融为了一体。 “聚星之夜,万象混沌,回去的好时机啊。” 千相最终还是付出一些代价才解决了无念大师,看着姗姗来迟的姜黛意,他缓言坦白:“系统的能量只能够支撑我一个人回去。” 言外之意,他没有办法多带人。 姜黛意现在的愿望就是在这个世界里,寻一处乡野幽僻处自由平淡过一生。 其他的都没有心力去想了。 “开始吧。”姜黛意无所谓道。 千相抬头看看阴沉的天际,刚转身却看到了另一道身影,羌无月。 姜黛意先开口:“你叫羌无月来做什么?” 千相可没有去叫羌无月,羌无月也一直想回去,才总是私下找他,看似合作其实是想从他嘴里套出回去的办法。 羌无月叹一声:“千相大人说好得带我一起回去,如今是要食言吗?” 虽然姜黛意刚才装得一副不知情的样子,但今日他会来聚星关这件事情,只有她知道。 如果不是姜黛意透露给羌无月,他怎么可能找过来? “姜黛意,你去杀了羌无月,他不是你的对手。”千相没想着姜黛意能杀羌无月,只不过是试探而已。 果然话说完,姜黛意也没有动手。 反倒是羌无月站到了姜黛意的身边。 千相再无城府也明白了现在的情况,姜黛意从来没有想与他合作。 二人出手向千相攻去,千相也早有准备。 两股势力的人从暗处出来,是千相和羌无月的人。 明柔的身影出现在千相身后,鬼魅一般出手。 天际遮云蔽日,千相挡住明柔看向姜黛意,“你根本没有想帮我,你还是要杀了我?” 姜黛意真正的目的浮出水面,让千相更恨她几分。 羌无月先出手,姜黛意则接住被震飞的明柔。 千相之前几次三番落在云钦手里,实力早不如前,三人合围,他自然抵挡不住。 姜黛意将千相袖中藏着的瓷瓶抢出来,扔给羌无月:“拿好。” 千相在羌无月身上下了蛊,这是解药。 明柔抓住千相分神的机会,一剑刺进了他的胸膛。 千相眼看不敌,利用系统的能力震开三人。 “既然你们这么不想让我回去,那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 羌无月护好姜黛意,看着千相发疯。 明柔离千相最近,受伤最严重,此刻几近晕厥,系统能量全开,威力不是开玩笑。 姜黛意和羌无月被千相缠住,知道他不好对付,可是没想到他身上的系统这么厉害。 没一会儿二人就落了下风,千相毫不留情 ,势必要拉着姜黛意一起死。 七月初一,地门初开,大凶。 云钦和巳雾一路赶往聚星关,还是晚了一步。 遍地的血迹浸染泥土,断裂的银钗尚嵌在青石上。 天际雷声争鸣,预示今日不详。 已经绝了生机的千相躺在地上,而青石另一旁,是姜黛意。 云钦快步迈向那处,将奄奄一息的少女从地上捞起。 巳雾知道云钦又要耗费精力救姜黛意,“属下为公子护法。” 时间一点点过去,云钦全神贯注之际,怀中的人忽而出手,连巳雾都没防住。 姜黛意的确受伤了,但不至于到奄奄一息的程度,伪装而已。 云钦全身麻痹,顷刻之间便洞悉姜黛意的心思。 赵立自暗处踏出,陆照去对付巳雾。 又是如此,与当初在天阙之上一模一样的境况。 同样的伎俩,同样反骨难磨。 难道非要鱼死网破,不见棺材不落泪吗? 云钦阖了阖眼,语调寒凉:“妹妹,你太不乖了。” 姜黛意看向赵立:“这次,绝对不能再失败。” 她要赵立对云钦再一次用上弥月心法。 上次是失算,可这次她必定要万无一失,谈情说爱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是自由就不一定了。 她不想被任何人掌控。 巳雾不敌陆照,被击晕在一边。 赵立动作很快,云钦虽有了前车之鉴,可到底是因为姜黛意乱了心绪,否则也不会中计。 姜黛意立在一边,云钦的眼神似乎能将她看穿,里面掩藏不住的黑暗在隔空侵蚀着她。 她微微侧目,避开云钦的视线,任由赵立动手。 云钦笑了笑,不再看那个冷心冷情的少女。 也好。 这样,他此后也不必对她手下留情! 姜黛意被云钦泛着寒意的笑声刺了下,她觉得他又在谋划什么,令她不安。 “一定要万无一失。” 赵立听到姜黛意的嘱咐,点头示意她放心。 云钦神思涣散之际,最后看了一眼立在月色下的少女。 他的表情,疏淡、无谓、以及极致阴沉。 是的,阴沉。 一种姜黛意从来没在云钦身上见到过的神色。 姜黛意被那一眼盯得头皮发麻,好在赵立的心法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云钦晕过去之后便没了动静,这次是真的成功了。 “要将他送回王宫吗?”赵立问道。 姜黛意点头,他是天下的君主,会因为政事忙得不可开交。 此后,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第80章 转眼燕迁徙,秋将暮。 燕陵王宫,琼明殿。 阑风长雨,沉闷的雨声惊醒了账中寝梦之人,隽拔的身影在晦暗中猛然坐起。 云钦额间渗出冷汗,绞痛欲碎的心口提醒他方才梦魇之真。 “王上!” 覃公公闻呓语而来,撩起帐幕,内里之人呼吸急促,一张谪仙似的脸惨白至极,像要成仙去一般,“您魇住了?” 云钦渐渐清明过来,一言未发下了床塌,自来瞧着淡然清隽的少年君主今日难得一副阴戾骇人之色。 阴雨缠绵,殿内幽暗。 覃公公心惊胆战地看着少年君主走到香檀木桌案旁,冷冷道了一句:“研墨。” 修长瘦削的手执起狼毫,于纸上潇洒挥移,乌墨渲染,行云流水间现出一女子的玉容。 画中女子如那惊鸿艳影一般,生得是如琬似花,勾魂摄魄,娇嗔软泣牵动人心,纵然燕陵惯出美人,与画中之人相比也是立见云泥。 朱砂勾勒,画中留白逐渐绘满,直至最后一笔落下,覃公公看得冷汗涔涔,再也拿不住墨条,险些腿一软跪了下去。 王上,画得这是…… 狼毫陡然断成两截,被狠狠摔在地上。 云钦双手攥拳撑在书案上,喘息着盯着画中的娇颜,任由脑中面容朦胧散去。 他自来记忆力惊人,如今却需绘在纸上才能记住这个怪诞荒唐的梦。 覃公公看着画里所在之地,赫然便是旧府观雪阁,娇弱的美人被困在阁台之上,支离破碎。 “好看吗?” 覃公公慌忙移开视线,王上平日温雅尽失,眉眼平添阴沉躁戾,他心惊肉跳,“咚”一声跪在地上,“王上恕罪!” 昔日云钦还是云家公子之时,尚不曾这般乖戾,两月前王上曾带巳雾前去聚星关,回来之后便像换了一个人,全然褪去了清雅之气,像缺了魂一般,喜怒无常。 镇压先王,铁血夺权,毫不心慈手软,令人胆颤。 斑驳月色透进来,殿内稀疏的光线抵不住满室晦绝。 云钦神色沉郁,将画折住,压于砚下,“出去。” 堪堪弱冠的年轻君主,惜字如金的话里带着十足的按捺与杀意。 覃公公寒毛卓竖,战战兢兢退出殿外,方才若再多看那画几眼,恐怕王上会毫不犹豫地挖了他的眼睛。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昔日向来温润宽和的云钦公子,如今是怎么了? 云钦撑着头,斜歪在椅子上,心神大乱,章法全无。 他试着回忆那纤柔的姑娘是何模样,果然没了印象,如何想都只能得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数不清有多少次了,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折磨得他快疯掉了。 云钦重新打开被压在砚下的画放在一侧,复而移动镇纸,须臾,另一张画像便浮现眼前。 “巳雾。” 巳雾进了寝殿,接过云钦递过来的画纸,“王上,这是要寻画中之人?” 云钦合起另一张画,“即刻去寻,往乡野之地里寻。” 巳雾端详一番,“嘶”得倒抽一口气,莫名感觉脑门闷闷的,“王上,属下眼熟啊。” 云钦眸光转向巳雾:“看来你认识。” 巳雾下意识点头之际,又鬼使神差地摇头:“不认识。” 云钦坐在椅子上,指尖搭在额头,不耐烦地阖眼:“那还不快去寻!” 巳雾赶紧退下,且想念昔日温文尔雅的公子。 云钦往日纵然是坐着也是姿态端拔,如今心有所困,摧心夺志之下倒是极尽散漫,平日也是耐着心性上朝,无事后便意志消沉,恹恹不兴。 覃公公在外头守着,打着哈欠往里瞧,真是一天比一天难伺候了,他这把老骨头呦,迟早得被王上吓死。 王上也不知怎么回事,整日整日食不知味,总感夜惆心冷寝难安,不若就是惊醒,后而嗜睡。 除了朝事要事,妃子也不纳,大臣也不见,自个儿将自个儿关在殿内,不喜见人不喜外出。 真是跟中邪了一般。 覃公公叹口气。 不过方才听着王上要寻人,想必是血气方刚,年轻,身侧没有美人相伴,燥气难纾,难免孤戾。 必是国事繁杂,心有郁结所致,待这美人寻到,王上这性子说不准也能收敛一些。 日色渐起。 远离皇城的清秋镇。 秋霖初停,犹见白露落于霜叶。 姜院门前,明柔与羌水凝早早等着,见着那抹身影出来,开口调侃。 “可算出来了,你快些找个会梳妆的小丫头,我们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咱们关系好便罢了,这要是明柔昔日的脾性,非得跟你打一架。” 姜黛意出门,还拿着一柄小铜镜,她整理好发簪的位置,笑得自在:“今日可要去画画的。” 怎么能不好好打扮一番。 明柔抢过姜黛意手里的镜子,拉着姜黛意要走,“快些吧你,人家画师是有档期的,错过了时辰又要等好久才能画上。” 方下了一夜秋雨,如今雨打落叶,清秋镇又是有名的秋日成景,最适合约画师画小像了。 羌水凝所在的平虔城,因国易主,忌虔,改为平宁城,羌无月怕她烦闷,故送来姜黛意这里,一住便是三个月。 海晏河清,安居乐业,再没了易主前的乌烟瘴气,皆玩得安宁痛快。 明柔拉了二人,往画师馆里匆忙赶去,“你们快些,我的胭脂不防水,一会儿也不知有雨没雨,再下起来妆要花了,今日可 是要画外景的。” 镇里长街青石铺就,两侧是高低有别的房舍檐瓦,稀稀疏疏落着残雨,三人于其间嬉笑玩闹,倒是自成一副画卷。 清秋镇并不大,须臾便到了画馆。 画馆里头的妆娘迎着三人进去,“姑娘们稍待,画师今日一早便被官府的人召去,约莫是有什么要事,这会儿应当也快回来了,真是对不住。” 明柔倒是不在乎,笑笑道:“无妨无妨,若是忙,明日也行。” 明日自然不行,画师很忙,每日都有单子,推后一日便少挣一日的银子,画师自然不肯。 得知不行,姜黛意安抚明柔:“雨天自然有雨天的意境,你稍微等会儿吧。” 明柔没想到会下一夜雨,也不知这阴沉的光,会不会影响画师,她喜欢明媚一些的天色。 姜黛意早早起来,这会儿有些犯困,左右画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便歪在画馆里的椅子上小憩。 本微亮的曦光,这会儿越发映的画馆里亮堂起来。 恰有窗牖隔挡,也不至于刺眼,姜黛意便靠在窗下的软椅上慢慢睡了过去。 原以为妆娘是怕失了生意,才刻意说画师快回来了,没想到画师真的回来得很快。 见姜黛意睡得香,明柔同羌水凝便也没有叫她,自顾先后去画了。 姜黛意睡了好些时辰,明柔才拍拍她肩头将她叫醒:“别睡了,仔细一会儿将脸睡肿,画画不好看了。” 画师走得是后门,后门距离官府近一些,故此便没有惊着姜黛意。 姜黛意想揉眼眸,又怕将眼妆给揉花了,索性忍住,拿起一旁的道具小扇子扇了扇清醒清醒。 羌水凝已经进去画了小半个时辰,明柔正拿着她的画像仔细欣赏,“这画师画技卓绝,我特意让他将我的脸上的瑕疵都去掉别画,这么一看,果然绝伦。” 姜黛意也起身探眸去看,果然好看。 二人正看着,羌水凝也出来了,画迹未干,需得同明柔的一般,晾干了才好存起来。 明柔见羌水凝出来,赶忙去让姜黛意去画,“你先去画,一会儿还要去外头找个好景色画呢。” 姜黛意一觉睡得意兴阑珊,没了早起时的兴致,但又不好辜负了妆容,只好进去。 画师正在磨墨,待姜黛意坐了须臾,他将四宝都准备妥当,才抬头准备起笔。 这一抬头,不免得惊了一下。 画师端详着面前的姑娘,神色便不自然起来。 姜黛意在外头的椅子上睡了一会儿,见着画师凝眼沉思,以为自己面上的妆因睡觉有了瑕迹。 “怎么,是我脸上有什么吗?” 画师收回视线,将镇纸放好,不自然道:“不是,是我冒犯姑娘了,我们这便开始画吧。” 午后三人画完,便又循着来时的路各自回了住处。 画师径自回了画馆,也不吃午饭,只让正在给午后的客人上妆的妆娘停下手中的动作,推了这一日的客单,匆匆又出了门。 妆娘虽不解,但也照做,免不了赔不少不是。 画师一路未歇到了官府,只是说有事呈报。 见了大人,说明了情况,大人沉声提醒画师:“你可瞧仔细了?这桩事原本是上头要寻人,才遣人召各处画师临摹张贴,你若为了冒领赏赐胡诌,小心脑袋。” 画师笃定:“不会有错,我看得仔细。” 秋风摇摇,不过晚间,这消息便传到了云钦耳中。 巳雾惊奇:“这梦中人,也能变成真的,能做药吗?” 好好治治公子的毛病,将以前那个公子治回来。 云钦冷然睨巳雾,巳雾自知失言,默默闭嘴。 他还是习惯叫云钦公子,自从做上这位置,公子越来越不快乐,越来越有毛病。 性子愈发怪异难伺候。 “既然寻到,怎么不将人带回来,难道还要孤亲自去寻?” 云钦说得风轻云淡,后而放下快马加鞭传回来的信笺。 巳雾撇着嘴角,不敢言语。 秋风送爽,吹得案上的纸张乱飞,云钦的心绪难得同这翻飞的纸一般,摇摇坠坠。 “无妨,去一趟也可。” 他要亲手,将这个夜夜扰乱他梦境的人抓回来。 80-90 第81章 及至送秋宴,清秋镇上难得热闹起来。 姜黛意每日除了约着明柔、羌水凝的空儿,他时便只是在院里小憩,很是愉闲。 正睡着,院外不多时人声鼎沸。 姜黛意一时惊醒,见日上枝头,秋阳明媚,索性也不再歪着,站起来看着一地秋光,恍惚时难免比对起昔日。 这般盛平之世,多亏了云钦。 如今,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景况。 “姑娘喜望秋阳杳杳,不如去燕陵一观,那里虽繁华不比这里幽静,却也能得心境清明。” 姜黛意眸光微缩,这个声音……她闻声便想逃。 云钦的嗓音复又在身后淡淡响起:“敢跑,想是能放下亲朋好友的死活。” 姜黛意这才转过身来,向那处看去。 云钦面上清隽,见她没有妄动离开,心内极其满意:“自己过来。” 姜黛意知道他能出现在这里,明柔、羌水凝多半也落在了他手里。 想到此处更是没有好脸色,怎么可能听话。 姜黛意气笑,“这是我家,公子私自闯入出言威胁,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吗?” 昔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她可一点都不想服软。 可她不知道云钦现下俨然换了一副脾性,全然没了以往的温润。 院外马车往前驶一些,云钦迈步过来,玉袍宽带慵缓迤逦。 他眉眼睥睨,缓步逼近,“不过是故人思旧相邀一见,何必这么紧张?” 姜黛意被逼至院内的桂花树下,退无可退。 云钦悠悠道:“很怕我。看来昔日当是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 金桂开得正盛,稀疏洋洒地落在二人肩头,正是风动幽香远,一呼一吸间都是沁人心脾的花香气。 云钦将小姑娘困在树干与自己躯体之间,毫不在意她的紧张,她越怕他,越是有鬼。 姜黛意还在猜忌云钦是否已经想起,他却不再有耐性。 “这桂花有什么好的,到了燕陵,带你去看琼花。你该看琼花。” 说罢,也不顾姜黛意是个什么意愿,强行将她塞进马车,一路回了燕陵。 禁庭之内,人人自危。 宫人行走往返,恭肃严整,经过移建进宫的观雪阁时,还是忍不住抬眼瞧。 阁台之上,美人临窗而坐,神色恹恹。 秋光穿过树影,斑驳陆离地映在少年君主难得温隽的玉庞上。 少年君主唇角在动,似乎出言轻哄,想让美人开心。 纵然听不清言语,看形景也是极尽温柔。 阁台上的云钦察觉到视线,漫不经心看下去。 宫人即刻惶然垂下眸,行礼离开。 琴音悠然,多有困顿靡靡之音。 “听说妹妹想学琴?” 云钦拨弄着琴弦,琴音映心境,这样的靡靡之音,原不该在他的指下奏出。 姜黛意身上穿得还是在清秋镇上的衣裙,她不喜宫装繁丽,侍女之前放在旁侧的衣裳,她一件也未试。 以及云钦派人送来一应解闷的物件,她都未动。 云钦的讨好之意,显然姜黛意并不想接受。 “我不想学琴。就算学也不会跟你学。”少女出言忤逆。 云钦闻言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她初入宫中,不熟处境难免紧张,说出这样顶嘴的话,也实属正常。 无伤大雅。 也跑不了。 云钦此时起身,挨近 姜黛意坐在她身后,他的手覆上她的手,一隽一柔皆如玉悦目。 他强势地引导她,将她削葱一般的指尖按在琴弦上,顺着徽位淌撞吟猱,虽初有其琴意指法,但她挣扎太过,难免失了章程。 姜黛意浑身都绷紧了,“放开……” 琴弦猛动,杂乱之音与隐隐靡靡交融,细听便有两股不同的音色在对抗。 云钦声声碎玉:“琴本映心,妹妹指下琴音,浮躁,无序,倒是辜负了这好琴,亦负了这高阁秋景。” 姜黛意的指腹隐隐作痛,她恼怒道:“你这般恣意强取,遑论琴与景,纵然是人也早已相负。” 云钦却不以为然:“妹妹错了。琴得知音方才得趣,若无知音也必得寻来,琴音动人心,天长日久自成知音,方为不负。” 诡辩之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无可反驳。 姜黛意将手掌搭在琴上,琴弦发出沉闷的闷声,她不满地抬起水眸瞪他。 浓重的秋光洒进阁台,金扑扑的映了一地华光,也映着他的眉眼。 云钦的眼中,有极致的掠夺意味。 他的那番话,也不知是在说琴,还是在说人。 姜黛意越发不高兴,手上使劲。 绷紧的琴弦受不住压力,猛地断裂,血色溅到琴面,指尖的痛意使姜黛意的身子更僵硬了些。 云钦抚正琴弦,姜黛意趁机抽出手,起身往内室的小案边去。 倒不是大伤,只是原本不必伤着,若非云钦一番无理取闹,何必又惹这一出。 姜黛意拿帕子按着指尖止血,也不理人,看神色,怕是以后都不想再碰琴了。 那琴原本极好,不应随意断裂,况且素有弦断不详之说,不知会触何凶事。 云钦唤宫人进来送金疮药,他将药粉倒出来一些洒在姜黛意的伤口上。 姜黛意看着便来气:“你再包扎晚点,说不准已经痊愈了。” 假好心。 那琴有什么好弹得,还不是掺杂了压制之意,他要她明白,她永远逃不离他的身边。 云钦放下药,将她捞在怀里,温隽不在嗓音冷然:“封你为后,如何?” “不如何。”姜黛意反感他的掌控,又怎会喜他触碰,一朝弥月惑心,倒是将他以往克制在心底的阴戾都招了出来。 观雪阁下,忽而传来了戏子唱戏的声音。 “喜欢看戏吗?”云钦抱着她,神色凉薄。 姜黛意从进宫内被关在阁上之后,便憋着一口气好了。 她此时再也忍不了:“我不喜欢弹琴,更不喜欢看戏,你不要再费功夫了,你越是强迫,我越不会跟你在一起。” 云钦冷笑一声,钳住她的后颈:“是吗,一会看完戏,希望妹妹的嘴还是这么硬。” 姜黛意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强迫着往戏台瞧。 她一看顿时咬牙:“你要做什么,云钦。” 戏台上,跪着个人。 赵立。 赵立见着姜黛意,高喊道:“姑娘。” 姜黛意惊惶地看向云钦:“你想起来了?” 云钦疏凉地望着赵立,“我没有想起来,但今日的这出戏,得让赵立来给我们唱。” 赵立跪在戏台上,耳边全是铿锵有力的唱词,两名武生在台上唱念做打,唱至高潮,忽而将手中的刀劈向赵立。 姜黛意下意识出手,戏子踉跄一下,腿上渗出了血迹,赵立转危为安。 云钦抓住姜黛意的手,叹息:“看来这戏是听不成了。” 姜黛意尚未从方才那惊险的一幕里回过神来,又看到台上多了另外两道身影。 羌水凝和明柔。 明柔骂骂咧咧:“狗皮膏药似的,要杀要剐快一点,这么爱玩猫抓耗子的把戏,腻不腻……巳雾,你个杀千刀的你又抓我,你有罪!” 羌水凝一眼就看到了观雪阁上的姜黛意,还有不知有没有想起以前的云钦。 没想到才短短几个月,便被他寻到了。 帝王之心,真是敏锐。 姜黛意遥遥看着戏台上的三人,这是准备要拿他们威胁。 只是他要做什么? 云钦拿出他精心炼制的蛊,摩挲着:“妹妹,我虽然不记得,但我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很清楚。” 姜黛意心底有些发怵,她见不得云钦拿蛊的模样。 云钦见她霎时惊惧,茶眸淡然地笑:“妹妹也会有怕的时候。” “我不会吃,你休想。”姜黛意知道,那蛊必定是云钦为她而备。 云钦眸光晦朔,也没有即刻逼着姜黛意去吃那蛊,只是提起了戏台上三人。 他道:“羌家是云家世仇,昔日,羌无月亦对你有觊觎之心,羌水凝与明柔几次三番祝你逃离我身边,我不会放过他们。” 姜黛意对云钦手中的蛊有所忌惮,生怕他逼迫她吃下,如今提起羌无月,摆明了要算旧账。 她头一回软了声调:“哥哥,羌家已经归顺,明柔只是受我指使。” 这一声似乎并没有唤回云钦的理智。 云钦继续问:“那赵立呢?我呢?我便活该生受弥月,生受忘记妹妹的痛苦吗?” 姜黛意并不想如此,只是事态发展,她不得不如此。 她反驳道:“如果不是你步步紧逼,何至于此?” 云钦眉眼沉下来:“妹妹,你该记得,是你先动了对付我的心思。” 姜黛意道:“到底是你先骗我,还是我先对付你,真的说得清楚吗?” 戏台下明柔挣脱束缚,巳雾从暗处出来抓人。 像是一场游戏,结果就是明柔还是落了下风。 云钦凝着姜黛意:“妹妹总想逃,若你昔日乖乖待在云府,不妄动心思,你依旧是云家小姐,是我的妹妹。” “妄动心思的是你,云钦。” 姜黛意眼眸孱孱,身上的琼花香淡淡的,窜入云钦鼻间。 她在指责他:“是你设局让我进入云家,却又故意质疑我,你若真的想让我安安稳稳待在云家,就不会任由千相暗中寻我。” 心思一朝被戳破,云钦却并不恼怒。 他承认:“原来妹妹早就察觉了我对你的心思,对我用弥月,是因为你害怕。” “你一直害怕我的感情。” 姜黛意撇开眼:“只是兄妹,不好吗?” “不好。也不可能。” 她到他身边的第一天开始,便不可能只安安稳稳地成为云妡。 云钦将她温柔地搂在怀里,仿佛又回到小时候温馨相伴之时。 “我骗过你,你瞒过我,已经扯平。可妹妹,弥月的账,又该怎么算呢?” 姜黛意眼眸微颤,她看向下方被巳雾用剑指住的三人。 “你想怎么样?”她心中已然明了,但还是心存一丝希冀的问出了口。 但让她失望了。 云钦的笑极尽温和,却掺杂着浓稠的觊妄。 他将手中的蛊递至姜黛意唇边,那是早已为她备下的。 “吃了它。”—— 作者有话说:“风动幽香远”出自宋黄裳《宴琼林(东湖春日)》 第82章 日上三竿,艳阳当空秋意浓。 观雪阁内的床榻上,白绡帐被高台吹进来的风拂得微微翻起,隐隐露出里面安寝的姑娘。 侍女推门而入,行走时脚下无声,端着洗漱的一应东西来叫榻上的姑娘起身。 霜色长幔被勾在两边,领头而来的绿晚上前轻声唤醒姜黛意。 姜黛意感觉头很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强行从脑子里抽出去过。 浑浑噩噩。 姜黛意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名侍女。 眼熟,但她不认识。 侍女的身后还跟几人,恭柔向她行礼后便开始各自忙碌。 绿晚照旧同平常一样伺候姜黛意起身,可今日的姜黛意,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 她的眼里有浓浓的戒备……与不解? “姑娘?”绿晚闻言,顿时比姜黛意还要不明白境况。 姜黛意穿着寝裙,拂开绿晚的手下了床榻。 她往透着光的窗牖边走去。 一众 侍女不明所以,但恰巧梳妆台也在窗牖边,她们便也跟了过去, “姑娘,该梳洗了,今日王上要与姑娘同用午膳的。” 算着时辰,王上也该下朝了。 姜黛意尚未明白处境,她如同傀儡般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周围。 少女姿胜仙姝,不用浓厚的胭脂,只需上极淡的妆容便足矣,只是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侍女为姜黛意的面颊上盖上些浅淡的胭脂,起色看着顿时便好了起来。 听说这少女是被王上强掳进宫的,近日来一直闷闷不乐,恐怕也是心有郁结才会显得面色不好了些。 “姑娘,好了。”梳发的侍女捋顺最后一束青丝,行礼退下。 绿晚在首饰盒里挑挑拣拣,为姜黛意簪上发钗。 直到姜黛意穿上宫装,她才终于回过神来,面色更加惨淡,连方才上的胭脂都掩不住。 她捂着脑袋,将心里的惊恐之意疏散出去之后,开始复盘想起自己目前的情况。 她穿到了富户姜家女的身上,原身本应一生顺遂,却在幼时被天阙掳走训练成刺客,又潜进云府成了云钦的妹妹。 这俩人,一个比一个犟。 明明渴望互为慰藉,却偏偏又因为幼年遭遇极度不安彼此猜忌。 好不容易撑到云钦坐上王位,原身却非要抹掉云钦对她的所有记忆,那个也不是好惹的,回过劲来要报复,给原身喂了蛊。 然后,这时她就穿过来了? 姜黛意想了半晌,得出了一个结论。 她可能穿成云钦那莫名消失掉的妹妹了,那原身以后岂不成了他的白月光了。 姜黛意终于彻底清醒,她慌乱地走动,裙裾过长猛地绊倒,面容顿时朝着尖锐的案角撞去。 绿晚看得心惊胆颤:“姑娘!” 姜黛意感知到危险,出于身体本能反应轻盈掠步躲了过去,只是毕竟脑中空空,虽稳住了身子还是向前踉跄了几步。 原身会武功。 姜黛意惊奇地想起来。 她将视线转向侍女们,冷静下来。 不能露出破绽。 云钦给原身喂那蛊,恐怕也是为了以牙还牙。 只是不知起什么作用? 造了孽了。 姜黛意头更疼了。 绿晚看出了姜黛意的不对劲,素日姑娘都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纵然是在王上面前笑着,眼底也是充满了算计与浅淡。 一双墨浸的眸子,氤氲难窥不敢让人久视。 今日看着虽焦躁,似乎也多了一些活泼无害? “姑娘,你今日很不对劲啊,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绿晚是姜黛意的贴身侍女,第一个发现不同寻常,她边说着便已经招手着人去喊太医。 其实平素若姜黛意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都是王上给姑娘亲自看得。 只是今日正巧碰上大臣们商议改律之事,王上便下朝晚一些。 绿晚将人扶至塌边坐着等太医。 姜黛意原本想阻止绿晚喊太医,但心里想起云钦给原身下蛊之事。 云钦此时还没有下朝,让太医来看看也可,说不定能探听出来那蛊的作用。 太医来得很快。 把过脉后,太医面露难色。 姜黛意让侍女先出去。 直到阁内只剩下姜黛意与太医两个人,她才问道:“大人,我身上有什么问题吗?” 太医虽并未被禁止来观雪阁,王上也没有提前交代过什么,但他知道,恐怕这姑娘身上的蛊,不简单。 倒不是难解,是这蛊恐怕是王上所种,在宫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他也不是白待的。 姜黛意有些急躁:“大人怎么不说话?” 太医回道:“姑娘脉象平和,身体并无异常。” 姜黛意都快听笑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体里有蛊,这太医竟然说并无异常。 应当是畏惧云钦,才不敢说实话。 姜黛意还想再问,外头侍女的声音不重不轻响起:“参见王上。” 太医即刻站直身子,往一边退去,避嫌。 下一刻,云钦走进来。 云钦见着太医在此并不惊讶,仿佛早就知道的模样。 “退下吧。”云钦淡淡吩咐。 云钦身着暗色王袍,进来将光线都压晦几分。 他周身气质温润,眼眸森然凉薄,淡得没有温度。 姜黛意本能恐惧起来,怕被他看出端倪。 云钦于榻前停下,居高临下俯视。 “妹妹唤太医来,是想解蛊?” 姜黛意闷着嘴,不敢说话。 榻前的光线被隽拔的身影挡得一丝不露,直白的侵略感袭面而来。 姜黛意小袖下的鸡皮疙瘩竖起来一胳膊。 云钦蓦得又靠近床榻几分,笑音温柔:“妹妹?” 姜黛意抬头看他,视线对上。 心脏骤缩,少女漂亮的瞳孔忽而放大,她的记忆在见到来人时重回正轨。 体内的蛊隐隐发作,姜黛意浑身颤抖起来。 云钦眼睫温垂,凝睇静待。 姜黛意被蛊控制,朝云钦伸手。 又忽而清醒,瑟缩身子往后退,神色极尽惊惶。 云钦视线牢牢钉住少女,为她解惑:“人之情思,一朝堪破,难以自恃。” 姜黛意短短一霎与蛊抗争,已尽全力。 “为什么?”她好想靠近云钦。 云钦曲膝坐在塌边,声调幽幽:“因为妹妹心里有我。双心情蛊,哪怕妹妹对我只有情思一点,也会被此蛊放大数倍。” 少女眼里沁出泪水,隐忍着心里莫名疯狂的悸动,随后难以自恃地紧紧蹙眉喘息,落在人眼里美丽又破碎。 云钦继续为她解释:“但有一点小小的代价,它偶尔会使你记忆紊乱,尤其见到心悦之人时,神志与情蛊在体内抗衡,如生双心。” 姜黛意跪坐在榻上,一瞬没了力地跌躺在锦衾间,她定了定涣散的神志,伸手。 云钦的眼落在她伸过来的纤纤玉指上,求饶似的声音清柔好听地响在他耳边。 “哥哥,离我近一点。”她眼里氤氲着委屈的雾气。 云钦眸底的凉薄尽散,“妹妹早如此,也不必承受双心之苦。” 明明心底有情,为何要逃。 双心情蛊,比起残忍的弥月,根本不值一提。 她敢两次三番对他下弥月,让他承受忘记她的痛苦。 就该想到有今日。 姜黛意将云钦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边,双心蛊迷惑她,控制她,放大她昔日压抑在心底的渴望。 对他的渴望。 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丝。 姜黛意心里泛酸,难受坏了,原来她的心底是这般渴望云钦吗? 她不由自主轻轻启唇,恍若在撒娇:“哥哥,求你。” 云钦为她拂碎发,蛊惑她:“求我什么?” 隔靴搔痒。 姜黛意不满足于此,她主动贴近,想要云钦抱。 她直白问道:“哥哥不想抱我吗?” 云钦闻言,满目愉隽,心情出奇的好。 他眉眼惊鸿,语气温柔:“妹妹当是不喜欢待在我身边,我送你走好不好?” 姜黛意捂住心口,她中了蛊,听不得这些话,一个字都听不得。 她摇头紧紧攥住他的指骨:“我喜欢。” 云钦要她说得清清楚楚:“喜欢什么?” 少女毫不犹豫:“喜欢待在哥哥身边,喜欢哥哥。” 云钦终于满意:“喜欢,就是要说出来,而不是总想着逃,这次可是妹妹说得,要作数。” 姜黛意颤颤点头:“作数。” 云钦闻言,也不再折磨她,弯了 高挺的身子轻松打横抱起少女,走出观雪阁。 宫内翻修,褪去曾经的奢靡之气,云钦喜雅,如今宫内修缮便雅,雕栏玉砌,高雅非凡。 云钦抱着姜黛意前往琼明殿。 姜黛意不喜欢云钦身上的龙涎香味,很陌生。 “哥哥,你不要穿这件衣裳好不好?” 云钦稳步走,不耽误垂眼看她:“为何?” 姜黛意挣扎一下,似乎难受极了。 “闻不到哥哥身上原来的味道。” 龙涎香太重了,熏得她头晕乎乎的。 到了寝殿,姜黛意被放在床榻上,云钦转身去换衣裳。 一身素雅长袍,没了王袍的威压,姜黛意浑身都感觉轻松了不少。 云钦背身听不到少女的动静。 他没有立刻过去寻她,试探回眸。 转头之际,扑散而来的琼花香缠上他周身,满是玉洁素和之息。 云钦回身稳稳接住她,玉面平和,“站好。” 屏风外,覃公公进来布膳。 响动惊动姜黛意,她下意识放开云钦。 云钦察觉少女避嫌之意,温润神情出现裂缝,他不喜她任何的离避之意。 双心蛊还有一处厉害,一旦宿主开始试图抵抗情思,蛊便会反复发作压制神志。 果然姜黛意坚持不了须臾,便又重新缠到云钦身边呢喃:“哥哥,你怎么不抱我?” 屏风并不隔音,覃公公心内啧啧称奇。 近日王上极好伺候,性子越发温和。 果然还是年轻肝火大,需得美人在侧,一经纾解脾气都没了。 他这把老骨头,又有盼头了—— 作者有话说:开头记忆分层是因为蛊的原因。话说宝宝们都看到这里了,真的不点点接档文收藏吗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83章 蛊起作用,让姜黛意无比黏人。 云钦这些日子一刻脱不得身,朝臣看在眼里,不知内情自然劝诫。 “王上近日太过沉溺声色,怕是不妥。” 年轻的帝王心不在焉,他还在想着后宫那女子! “王上!” 朝臣不满。 云钦似乎终于回过神来,眼眸淡淡往下扫。 “诸位大人还有要事要奏?” “倒是没什么要事,只是……” 云钦:“无事退朝。” 大人一句话噎住,只能看着王上的背影发拂袖而去。 当初死活不肯选秀充盈后宫,如今真是邪了门了。 姜黛意在阁楼上晒太阳,远远看见云钦往这边走。 少女忙不迭跑下阁楼。 云钦才踏上玉阶,便被扑面撞个满怀。 她要他抱,他便抱得极紧。 “不是想出宫吗?” 姜黛意点头:“听说宫外有花灯。” 云钦抱着姜黛意先回了阁楼,他此刻还走不了。 午后云钦批完折子,又面见了几个大臣,才带着姜黛意出宫去玩。 天色沉暮,姜黛意与云钦牵手走在闹市之中。 送秋的花灯尚未撤去,且还有好些日子热闹。 况且又是初现安宁之世,便有大臣提议解除宵禁,各城中禁卫日夜巡逻,让各行民业好好恢复生机,于国有利。 这才有了乱世之后难得的盛况。 姜黛意缓步走到一处灯架下,倒不是故意走慢,只是人实在有些多,有些挤,步子都迈不开。 云钦不喜热闹,本不同意姜黛意要出宫的请求,但近日少女每每软着音调求他,实在是缠人得紧,他无法狠心拒绝她。 姜黛意被打铁花吸引注意,借着身量娇薄,刁钻地钻到人群里往前排穿过去。 云钦没想到她会有此举,皱眉往前迈步去追。 旁边几个人不满地嘟囔:“公子别挤啊,你这么高还怕看不着吗?” 云钦眼前人影晃动,眨眼间便不见了姜黛意的身影。 那几个人似有意般阻挡云钦找人,堵得云钦难以脱身。 另一头,姜黛意看得入神,忽而一只手拉了她往人群外去。 姜黛意微惊,她看向拉她的人,显然不是云钦。 羌无月将人带到一处僻静处,盯了姜黛意半晌才道:“什么眼神,不认识我了?” 姜黛意因为蛊的原因记忆时常紊乱,除了云钦,其他的人她有时候记得有时候不记得。 显然,现在她已经将羌无月忘了个干净。 “你是?” 羌无月翻了个白眼:“你莫不是被云钦下蛊了?” 否则好端端的怎么能不记得他。 姜黛意似乎除了云钦在脑海里清晰一些,其他的事情总是时而如同遮了一层纱,实在是想不起来。 羌无月管不了那么多,云钦现下暗中一直在打压羌家,他也是冒着危险出来的。 他是为了羌水凝而来:“你知不知道水凝被云钦弄哪儿去了。” 姜黛意仔细想了想这个名字,熟悉,但记不清。 羌无月还要说什么,却见外头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大批的禁卫封锁皇城,所有人待在原地不得擅动。 顷刻间,禁卫封城,着手排查是否有别有用心之人。 月明灯濯,映不亮云钦眼底阴淡。 “十里华灯,晃得人心浮动,既如此,即刻拆掉。” 浮华尽褪,居心叵测皆尽数显形。 巳雾穿过对向而来领命拆灯的禁卫,手中提着方才故意阻拦云钦后又妄想趁乱逃走的几人。 “是羌无月的人,姜姑娘大抵是被他带走。” 一个大活人,不可能转眼的功夫就不见。 云钦耐性已尽,抽出长刃直指其中一人。 羌无月带着姜黛意,便藏身在附近。 姜黛意靠在青墙边,看着远处脸色沉暮的云钦。 她体内的蛊蠢蠢欲动,情不自禁想去追寻云钦。 羌无月拉住她:“干什么去,这么离不开他?” 姜黛意视线被迫从云钦身上离开,略略清醒几分。 “不是,我出去,他才会放过那几人。” 羌无月明显不信任她,嗤笑:“若不是知晓你中蛊,我倒是信了你的说辞。放心,他必会留着人审问你的下落,他们不会死。” 角落里无灯无月,二人藏得很隐匿。 羌无月不敢妄动,云钦越发乖戾,处事并不似先前温和。 或也可说,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姜黛意感觉到羌无月在打量她,下一刻,闷沉惨音传入二人耳里。 云袍浸血,云钦绝隽的面容上眸色疏冷,手下的长刃毫不留情。 他知道他们二人就在附近。 蛊惑一般。 “妹妹——” 姜黛意情蛊发作,脖颈间青细长筋暴起。 羌无月见姜黛意这副模样,怕她被蛊控制暴露,立刻抬手打晕她。 云钦站在明处,顷刻前他体内的母蛊还躁动不安,此时却忽然失去动静。 羌无月将人打晕了。 云钦脸色越发温戾欲碎,戾色在温隽的面容上显得割裂。 “去,将羌水凝带到这里来。” 羌无月本想带着姜黛意逃出燕陵城,再徐徐图之与云钦谈判,让他交出羌水凝,可他竟然如此难忍,纵使长街上人多眼杂,也要即刻找出姜黛意。 丝毫不在意会不会因此生出流言。 他已经疯了。 云钦声若寒三月,薄凉至此。 “查!可疑者就地格杀。” “是!” 羌无月开始后悔将姜黛意打晕。 云钦在等着禁卫将羌水凝带来,势必要将羌无月逼入死局。 羌无月今日才带人潜入燕陵,就‘恰巧’碰到了出宫的姜黛意。 引君入瓮,此番真是中了云钦的计。 云钦刻意让姜黛意身上的蛊发作,就是要让羌无月知道,母蛊在他体内,休想用姜黛意来威胁他。 羌无月额头冒汗:“……神经病。” 竟然在自己体内种下母蛊,若姜黛意遇到危险,他便可为姜黛意抵命换命。 他不能冲动,看来水凝今日救不得了。 一刻钟后,羌水凝还没带来,倒是让禁卫寻到了晕过去的姜黛意。 “王上,人找到了。” 姜黛意所在的位置距离云钦并不远,禁卫不敢擅动,只禀知云钦。 云钦找到姜黛意,抱起昏迷的少女,眸底阴霾犹在。 羌无月已 经在姜黛意与羌水凝之间做出选择。 此番试探的结果云钦很满意,果然这世上只有他才是妹妹值得托付之人。 曾经所言一见钟情之誓,在此刻化作齑粉。 羌无月费了些功夫才离开了燕陵。 暗卫问:“公子不救水凝姑娘了吗?” 本来很担心羌水凝的处境,但羌无月现下已经明白,云钦不会随意对羌水凝出手。 羌无月道:“云钦在试探我对姜黛意的心思,既然知晓我对姜黛意无意,他自然不会为难水凝。” 暗卫不解:“那他扣下水凝姑娘做什么?” 羌无月道:“自然是因为留着有用。” 羌家是平衡其他世家最好的棋子,若非必要,云钦不会动他。 此番便是一次试探,若羌无月方才稍有迟疑,选择带走姜黛意,恐怕明日羌家便会被安个罪名除掉。 而如今,羌无月安生帮云钦压制其他旧国世家的势力,羌水凝自然会被放回来。 暗卫道:“那公子还要将她们在清秋镇的消息透露给云钦,如此不是将水凝姑娘置于险地。” 羌无月淡笑:“不这样,恐怕云钦放不下心,罢了,左右水凝是姜黛意的人,他若想与姜黛意长长久久,就不敢轻动水凝。” 暗卫架着马车:“公子,我们现下回平宁吗?” 羌无月思索片刻,道:“将马车停在城门外。” 暗卫一惊,他们刚才从燕陵城中有惊无险地逃出来。 羌无月猜测:“放心,云钦这次真正的目绝不仅仅只是为了我,当是为了肃清余孽,若我所料不错,水凝马上会被放出城外。” 暗卫听了个八分明白:“他怕公子横刀夺爱?故而试探?” 羌无月嗤笑:“不过是记仇,旧时形势所迫,我与她二人欺骗过云钦,没想到这么久云钦还在心里梗着这根刺。” 暗卫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多嘴去问这桩旧事。 只将马车停在城外等待。 燕陵城中,有许多逆贼旧部混入其中。 禁卫一户一户地查,果然查出许多没有身份的人。 其中不乏有旧世家大族里的探子。 新王上位,各地动乱人心不稳,新旧势力如雨后新笋一般迅速发展。 云钦尚且无暇顾及,但羌家树大根深,若羌无月识相自然会帮忙压制,两相受益。 若今日他不识好歹带走姜黛意。 云钦视线凝在姜黛意精致如画的面容上。 巳雾将马车牵过来。 “王上,余孽已经全数抓捕,此时要回宫吗?” 云钦抱着姜黛意俯身进了马车,清隽道:“余孽一事由你全权处理,将羌水凝送出城,交还给羌无月。” 巳雾跟在云钦身边这么多年,自然明白云钦的意思。 万不得已之时,云钦不会除掉羌无月。 但若他真的对姜黛意动了心思,云钦也不介意杀鸡儆猴,让那些心思有变的世家好好观摩。 马车中,云钦从屉格中拿出那对鸳鸯佩,将其中一个系在姜黛意的裙带上。 “妹妹,羌无月对你不是真心的。” 寂静无声,无人回应。 云钦嗓音雅暮,自透着一股恶狠狠的倔执。 “你早该绝了对他的思慕之意,从前不该有,往后,更不该有。” 第84章 琼花盛极,暖阁花香沁人。 云钦迎着漫天初雪下朝,回来之时看到美人正倚栏,忧思忡忡。 姜黛意手中捏着一只琼花枝,满脸不悦。 宦官为云钦褪下朝服,换上轻便的云纹素袍。 “妹妹今日脸色看着不好。” 宦官、侍女识眼色地退出去。 寒三月的琼花,竟开得纯白氤妍。 人影经过时,花瓣随之迤晃。 姜黛意觉得刺眼,氲墨画眸微转:“谁是你妹妹?” 云钦默了一瞬,姿态清隽地弯膝盖坐在栏边陪她赏花。 姜黛意烦躁地扔掉手中的琼花,她只是云妡的替身而已。 云钦捞住少女,将她抱到自己的腿上坐着。 他的嗓音清和温柔:“又将哪段记忆丢掉了?” 双心蛊唯一的副作用,致使人记忆紊乱。 但非得如此,才能看出姜黛意各个时期的心症。 他要亲手解开她心底的克制之锁,要她亲口承认,她喜欢他。 姜黛意推拒云钦,面色冷冷地站起来,走向窗牖边。 三两花枝长出窗外,受冻的霜瓣跌落枝头,与寒雪相融,迎风而去。 少女目光追随着那瓣瓣琼花,身有所感。 “你早就知道我不是真的云妡。” 云钦尚在思索今日的少女,到底是丢失了哪段记忆。 恰一闻言便当即明了。 怕是他昔日在旧府为云妡设灵堂之后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 侍女进来添加银丝炭,低眉顺目的模样,扎得人眼睛疼。 像极了姜黛意这些年谨小慎微,生怕被云钦察觉身份的样子。 可惜她这么多年的伪装就是一个笑话,在云钦眼里,她到底算云妡的替身,还是他痛失至亲生出的执念。 姜黛意飞身便要跃出观雪阁,云钦指尖银线弹出,桎在想要逃走的少女腕上。 “逃去哪?” 银线收紧,线上所涂药劲入脉十分。 姜黛意身上的内力顿失,被扯得后退。 像永远被线禁锢的风筝,终归会回到执线之人手里。 云钦抱着软倒在他怀里的少女,他眼尾沁出的情意,比新添的炭火还要灼人。 姜黛意眸底恹恹:“既知我不是云妡,为何强留?” 云钦勾唇:“既知我强留,又何必相问。” 姜黛意微哽,转眼不再看他。 “你将我当成了谁?” 腰间所坠玉佩,也成了一块炙铁,成了二人之间嫌隙的凭证。 “云妡吗?” 姜黛意想扯下玉佩,可系结之人手法巧妙,竟是一时解不开。 “这玉佩我不要。” 白玉之上,所刻霜云冷雾,是云家的东西,亦或者说准确一些,本当时云妡的东西。 她只是姜黛意,不要任何人的东西。 侍女敛气屏声,添好炭火准备退下的同时被姜黛意叫住。 “你去拿一把剪刀来。” 侍女略抬眼看向表情隽和的云钦。 “退下。” 这便是不让去的意思了。 侍女自然不敢违背王上,循意退下。 姜黛意见此更是气极,动作越发急躁起来,势必要将那玉佩扯下。 凝脂白玉般的指尖,被系带勒出红痕。 云钦皱眉止住她粗鲁伤己的动作,长指微绕,将那玉佩轻松取下来丢到一边。 “不要便不要,生得什么气?” 姜黛意抬眸,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气前路未知,气被蛊迷惑心神。 气看不透云钦更气看不透自己想要什么。 姜黛意洇红眼眸,体内的蛊躁动不安,迫切想让她做些什么,心底压制的渴望,被牵引,拉扯,每一寸呼吸都难以平稳。 她紧紧攥着云钦的长袖,终了只克制住起身,向榻边跌跌撞撞地走过去。 “我想歇着了。” 云钦忍住想过去扶抱少女的心思,起身离开了阁楼。 阁门被阖上,唯有大开的窗牖外不停地飘进霜雪。 拂着一室琼花。 姜黛意躺在榻上,并不觉得冷,只是心闷。 她翻身抚开白绡帐,阁殿内空落落的,不见了云钦的身影。 姜黛意失落地放下帐幔,捂住隐隐作痛的心口,侧身抖开锦毯盖上睡觉。 巳雾有事要报,早早等在观雪阁下,好不容易见着云钦从姜黛意那处离开,却是一言不发。 直至疾步至书房,云钦一口心头血才猛地咳出。 巳雾吓坏了,连称谓都叫错:“公子!” 云钦抬手:“……无碍。” 当下才登上位,宫内各方势力的眼线尚来不及拔出,必不能让他们知晓云钦此形。 巳雾赶忙回身将书房门掩上,扶云钦走到案边。 “这是何故?” 云钦唇边血迹氤氲,不以为然道:“不过是蛊所致而已,并不妨碍。” 巳雾知晓双心蛊的事情,但还是疑惑:“可是公子……王上服得乃是母蛊,为何会被蛊所反噬?” 若道寻常,当是身受子蛊之人对母蛊心生抗意,才会被蛊所噬。 窗外清寒的风吹不 透霜影纱,淡薄日光渗进,丝丝缕缕如千愁万绪。 剪不断,捋不清。 也走不进。 云钦淡淡道:“因为子蛊,不在她身上。” 巳雾简直不敢相信:“什么?!” 晚间雪停,月色盈盈。 当值的侍女们三两结伴,自以为四下无人,开始讨论起八卦秘辛之事。 说到新奇之处,不免皆掩嘴而笑。 有人忽而提起那位被日日关在观雪阁之上的美人。 侍女使眼色,让她们往阁楼上瞧。 瓦檐画壁,琼花玉阶,蜿蜒而上,入目如琼楼。 好像生来就是为藏宝而造。 “你们可知道王上为何关着她?” “玉楼藏娇,王上心悦于她,不明摆着。” 侍女摇头:“非也。” 这话勾起其侍女的好奇心:“怎么?你知道内情?” “快说来听听!” 侍女看了看四周,悄声道:“今日我上去添炭火,那姑娘可不高兴了,王上还给她下了蛊!” 侍女抬眼偷偷窥视之时,那少女恍惚真如乘风而去的仙姝一般。 侍女抓住重点:“下蛊?王上为何这么做?” “听说,王上之前有个已逝去的妹妹,是将抓回来这姑娘当成妹妹替身了!” 侍女震惊:“啊?那这姑娘岂不是太可怜了!” “王上怎么能这样?” 侍女们也觉得那少女很可怜,突发奇想:“要不我们帮她逃出去吧,我们可以……呜呜呜!?” 其他侍女闻言吓得花容失色:“闭嘴闭嘴,你在说什么!?被王上知道我们脑袋要搬家的!” 小侍女们每日白日里不敢多言多看,也唯有夜深人静之时,才敢说说每日所见所闻图个乐子。 阁楼上的窗牖被打开,里头炭火充足,一股股的热气散出,氤氲着美人面容。 姜黛意坐在寝阁的窗牖边,视线往下看。 侍女们微微一惊,对姜黛意行礼后惶然散去。 姜黛意并未在意她们的议论,睡了一个午后,至此时已经难以入眠。 绿晚为姜黛意放置晚食,“姑娘在想什么?” 宫中的侍女每日艰难度日,一不小心就会面临灾祸,却尚觉得她可怜。 她神情淡淡,不知云钦是否也觉得她可怜。 绿晚见姜黛意不答,也没有在意,这几日姑娘一直是这个样子,今日不记得往昔的事情,明日不记得今日的事情。 时而欢天喜地,时而郁郁寡欢。 绿晚提醒姜黛意:“吃饭罢姑娘,一会儿凉了。” 姜黛意心中闷着一口气,她看着阁楼下空荡荡的白玉阶,更失胃口。 “我吃不下。” 绿晚劝诫的声音没有响起,倒是云钦的声音突兀地传入姜黛意耳里。 “都是妹妹喜欢的菜式,也吃不下吗?” 姜黛意暗淡的眸色微微亮了亮,通往这里必先经过阁下玉阶,为何一直看着却没发现他? 云钦坐到桌子旁,温声唤尚且惊奇的少女:“过来。” 虽有内里傍身,但她毕竟太过单薄,多吃些总是好的。 姜黛意起身走到云钦身边,眼眸灿灿的。 “你怎么?” 云钦的脸色有些不寻常的苍白,如霜面容更添几分疏淡。 他照旧疏退阁内侍奉的侍女:“都下去。” 姜黛意想起方才玉阶上,小侍女们的话,眸子里那点寡淡的光渐渐淡下去。 她换了说辞:“你来做什么?” 云钦气质玉洁如莲,偏偏眸子倔执凝视,觊妄丛生。 “想念妹妹,便来见见。” 姜黛意心中闷着的气更躁几分。 云钦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终于开口:“云妡已经死了。” 云钦为她夹菜的动作悬停,眼神冷下。 须臾,姜黛意碗里多了一个蟹肉小饺。 云钦淡声道:“吃罢。” 姜黛意不肯罢休,势必要刺痛云钦。 “今日有人说我可怜,因为,你将我当做云妡的替身。” “你失去妹妹,失去至亲之爱,拿我来做替身,弥补你心底缺憾。” 云钦敛眸,面容终于彻底沉下。 “你既知自己是替身,便该认命。” 姜黛意氲染水墨一般的眼眸征住。 云钦抓住少女后颈,拉她到自己眼前,视线相交。 “这不是妹妹一直想听的实话吗?” “既如愿听到,何故还不开心?” 她想过云钦会否认,会哄她道不是如此,只是从没想过他会大方从容地承认。 心底一直以来所担忧之事被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姜黛意难得心一抽一抽地痛起来。 她像是得到了一直想要的答案,自以为终于可以放下。 又隐隐不甘心,觉得不是这样。 到头来只哽着嗓音颤声道:“你……” 云钦唇边隐隐氤出血迹,捏住少女的手心,摊放在他的心口,隔着衣袍,狠狠攥着她让她感受他欲裂开的心跳。 第85章 云钦眼尾发红,唇角也红,他身上的冷香夹杂着血腥气,扑入姜黛意的鼻间。 姜黛意抗拒得厉害:“你干什么?!” 云钦压住她的手,让她按住自己的胸膛:“感受到了吗” 姜黛意凝玉腕指被桎出显眼的红痕。 她抽不出手,惊惶看他时注意到他唇角边溢出的血:“你怎么了?” 手心扭绞异常的心跳让姜黛意害怕,失控的云钦褪下往日和雅让她惊惧。 “我怎么了妹妹不知道吗?” 云钦眉宇轻皱,清隽的眼红透。 无论他怎么哄她,她似乎总是不相信他的心意。 心悦一个人,想哄她与自己在一起,就这么难吗? 云钦神情凉薄地抓住她,势必要在今日破开二人之间的逆局。 “妹妹心有所向,为何不认?” “为何要忍?!!” 云钦努力压制住双心蛊冲天的情意,言辞恹恹狠戾,剖开她的伪装,要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认清她自己对他的心意。 姜黛意紧锁眉头,嗓音颤得不成样子。 “我没有!!呜……” “你没有,”云钦本沉缓的音调拔高,“你没有?” 又在否认! 云钦覆住她手,恨不得让她的手穿透他的胸膛,要让她黏皮着骨地感受清楚! “妹妹还要撒谎。!” “如你所说,那为何我体内子蛊躁动不安!” 姜黛意挣扎猛停,眼角氲着震惊,柔眸睁大。 她微微失声:“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子蛊在他体内? “还没有明白吗?” 云钦捏桎她脖颈,平视她,抑制着,神情忍到极致。 “子蛊,在我体内。” “而妹妹体内一直种得——是母蛊。” 血色洇红云钦的唇,染得绝艳,让他一贯温润如玉的面容,添上破碎。 姜黛意简直不敢相信,她眼角划下莹莹泪珠:“不可能……” 怎么会这样? 子蛊由母蛊控制,若母蛊在她体内,必然受她心意影响。 她不满云钦方才说她是替身的说辞,她心里在潜在期望云钦爱她,敬她。 母蛊 受她心绪影响。 所以子蛊才会躁动不安,云钦才会人如此失控。 “你越祈望我,我便越难以控制自己。” 云钦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眼底忽而氲起山雾一般,他看着她。 “是妹妹在试图控制我。你想控制我,让我爱你。” 琼花在不经意间散漫地盛开,恍惚终于习惯一室暖意。 姜黛意再也没有理由去伪装自己。 他已经刨开她的心,将她心底最深处的渴望挖出来,让她不得不面对。 姜黛意泣声:“是你逼我,你在骗我!” 云钦笑得极尽凉薄:“妹妹该感谢我,让你看清自己的心意。” 姜黛意摇摇头,奋力抽出自己压在他炙热胸膛上的手,想逃。 云钦表情一冷:“妹妹又想逃了?这一走不打紧,可若你心口不一,心绪影响母蛊害我被子蛊所控——” “妹妹可小心要遭殃。” 姜黛意脸色白了几分,她不想相信。 她不知云钦是否又在骗人。 姜黛意试图反驳:“可是我体内也有子蛊发作的痕迹,我不信你!” 云钦闻言轻抚她的眉眼,像在欣赏一块世间难得的珍宝。 “傻妹妹,是你自以为自己被蛊所控。” 他姿态散漫疏寒,神情欲碎,启唇击破姜黛意最后一道防线,连带着意图将她也一并拉进沉沦漩涡,不给丝毫脱离困囿的机会。 “其实你从未被蛊所控,你所说子蛊发作的痕迹,不过是每循记忆即将紊乱之时,害怕失去对我的记忆而已。” “你在害怕忘记我。” 姜黛意已经无从反驳,她一直以来对云钦的避离,逃心。 在此刻全然成了一个笑话。 云钦重新抓住姜黛意的手,拦腰将她抱起,走向挂着白绡帐的床榻。 姜黛意神思混沌,一瞬间的失重之感,唤回几分理智,她害怕的在他怀中抬眸,眼泪一滴滴地落下来。 云钦从未见过她在他怀中这样哭过。 他依旧温声哄她。 “别哭。” 姜黛意感觉云钦要疯了,二人之间压制在心间多年的情愫,如今被淋漓尽致地展现在明面上,一种不可控的无尽羁绊,在他们两颗心之间绚烂绽放。 自此,再不能轻易摆脱。 云钦将她轻柔地放下,床榻之间,帐幔起伏,烛火阑珊。 他的身影覆遮帐幔之外的光影,极致的压迫侵略之意侵袭姜黛意,她喘不上气,惶惶不可说。 姜黛意稠丽的面容上升腾起惊惧之色,她摇着头向榻里退缩。 “你……” 云钦恹恹地笑,却又带着一些温和:“又开始怕哥哥了,没关系,我会让你适应。” 姜黛意清晰地感知到云钦眼底浓稠的晦暗,她怎么会不怕。 她终于认错,泪如涟漪,试图挽回:“哥哥,我不该对你使用弥月心法,我知道错了。我可以让赵立……让赵立解开弥月!” 云钦抬步上榻,弯腰时袍发相和,绝澈慵缓,他俯视、逼近、让她的视线里只能盛下他一个人、让她的心底只能装着他再无余力去想其他。 “昔日,承蒙世人高捧,多将我云钦奉若救世神明。” 他如捧珍宝一般,抬起她尖尖的下颌,长眸含情,对她诉说。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的心早就被世俗啃噬,暗生溃烂——” 唯有,此刻白绡帐中, 吾妹黛意,能愈三千疾。 姜黛意再也忍受不了,她重重拂开云钦隽削的手,往榻下逃。 云钦眼眸沉晦,任她离开一方床榻。 他回身坐在榻边,姿态放松,神情缓淡,隽笑看少女惊慌失措地寻找逃出去的方法。 阁楼之上,早已落锁。 为什么要逃呢? 明明是两情相悦,为什么到此时此刻,还是要逃走! “开门,来人!开门!!”她惊惶至极。 姜黛意中药,无法强行破开阁门,她将希望寄望于方才打开的窗牖,可是回眼看去,那扇窗却不知何时早已经被关上。 她过去想重新打开窗牖,可是身后突兀地袭来一股冷香,独属于云钦身上的淡雅气味,将她包围。 她落入一方怀抱中。 “妹妹既欲乱我情思,又何故不敢入樊笼?” 他的声音极尽隽雅,靡靡之音,残忍又危险。 “这是你自己心底的渴望,你在抗拒你自己心底的情意吗?” 姜黛意痛苦地捂住心口,她能感受到双心蛊之间的牵缠,摧残心志,凌虐意识。 她阖上眼眸,蹙紧眉头嘤咛:“……哥哥。” “这种随时被记忆侵蚀的感受,妹妹觉得滋味如何?”云钦长眉纂得比她还要紧,眸眶猩红一片,脸色却是苍白痛苦的。 她残忍、执拗、无情。 她对他两次祭出弥月, 让他的记忆一点点被心法啃噬。 对他来说,何尝又不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姜黛意轻声开口,像是在认错:“对不起……” 只有亲身体会,她才能意识到他们二人之间的隔阂。 云钦接住姜黛意再无力支撑向下跌的身躯,抱着她来到窗牖边,相拥坐在阁台栏椅上。 窗棂被推开,外头的月色透进来。 云钦抱紧怀中的少女,抬起广袖为她遮挡寒风,却任由自己受冻。 他的素袍被吹得猎猎作响,冬日的寒气侵袭着他的身躯,却依旧压制不住子蛊分毫。 云钦唇边渗出的血越来越多,他长睫垂下,阴影落在眼睑下。 “妹妹,爱我,好吗?”他稳稳抱着怀中少女,二人视线相对,他的语调似求似哄。 1 姜黛意抽噎喘息,挣扎的动作在此刻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她眼眸正上方,是云钦的眼,他眼底的觊妄、破碎、极致的渴望,化作世上最纯粹的一滴眼泪,落在她的眼中。 那颗眼泪划出姜黛意眼角,隐在她的耳畔。 轻缓的吻似要落在姜黛意唇上,但只一霎怀中的少女便侧过柔窈玉面,将头埋在他的怀中,避开他的亲密。 “不……”姜黛意惊惧,云钦是要亲她吗? 少女害怕地抱紧他,将头埋得死,云钦感觉到隐隐的湿意浸透他胸前的衣袍,他倾起身捞起泪盈盈的她,不让她藏在他怀中。 姜黛意觉得这蛊古怪得很,她身体里虽然是母蛊,可心绪依旧极受限制。 她闷泣为他擦去唇边的血迹:“可不可以将蛊解掉?” 蛊在,两个人都不好受。 “妹妹心疼我?”云钦眼神浓稠如夜,抬手,为她抚泪。 姜黛意状似关心:“难道你要任由自己被蛊吞噬吗?” 云钦看穿她的借口,道:“这蛊无解。” 说得跟真的似的。 分明是不愿意解。 姜黛意轻掀眼眸,对视上他,她的眸子里映出他缱绻的眉眼。 她垂下眼轻声道:“骗人。” 云钦神情倦怠,眉眼里却浮着锋利郁色,满眼充斥着觊妄、索求。 “没有骗你。” 云钦轻捏住少女后颈,迫她看他、向他靠近,两额相抵,高挺鼻峰与她的琼鼻厮磨,清浅呼吸交错,男子冷香强势侵袭着少女身上的琼花香。 他的气息,纠缠、侵略、意味不明。 “不过倒也是有一个办法,只怕妹妹不愿。” 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姜黛意默不作声,不敢看他,温隽的表象撕裂,他内里隐藏的欲望让她胆颤,他的渴求令她震惊。 “双心荼情,无关风月。” 云钦体内的蛊已经压制不住。 “唯有此心。” 话落—— 姜黛意后腰忽被猛地提起,唇被封住,炙热的情意在肆意侵蚀,冽稠冷香窜入她的四肢百骸,体内像是在无端叫嚣的母蛊与心底难以言喻的恐慌折磨着她的神经。 窗外寒薄的雪气透进,云钦感受到少女身躯的瑟缩,抱着她起身往榻边走。 第86章 姜黛意记忆又紊乱了。 雪寂无声,观雪阁廊道内。 绿晚靠近姜黛意,见少女瘫坐在玉阶上,一头青丝披散,脸色发白。 好在为了让琼花肆意生长,附近都设有暖炉。 云钦昨夜宿在观雪阁内,下人早早被他遣退,今日一早起来倒是难得心情好了一些,绿晚去伺候姜黛意起身时,也并没见少女脸色有异常。 云钦走后,她就去熬个药的功夫便在回来的路上见着姜黛意这样。 绿晚熟练地想去带姜黛意回去。 姑娘约莫又是犯病了。 姜黛意抗拒,“别碰我。” 绿晚这才发现姜黛意好像很难受,一时伫在原地一处不知所措。 正要喊人去叫太医,却听到云钦疏凉的声音传来。 “在这里做什么?” 绿晚行礼道:“姑娘不知是不是身体不适,正要叫太医。” 云钦今日似乎提前换下了朝服,此刻穿着一身以金线绣着繁复暗纹的玄色长袍,他快步走到姜黛意身边蹲下探她的脉。 覃公公跟在后边,一并也有几个小太监手里拿着托盘,上面是几摞奏折。 此时楼上跑下来几个神色慌乱的侍女,她们见着云钦,表情更惊惧了些。 “王上……” 云钦为姜黛意把脉时几不可见的冷了脸色,覃公公已然会意,开口有斥责之意:“怎么回事?” 婢女们脸上生出畏惧,无一人敢说话,只怯怯的将视线瞄向姜黛意这处。 覃公公见此也不多问:“连个人都看不住还让人伤了,自去领罚,散了。” 婢女们闻言松了口气后,齐道声“是”疾步退走。 云钦吩咐覃公公:“番邦那边的事情先让巳雾去打探,退下罢。” 覃公公让小太监先将奏折送上观雪阁,这才依言带着人去寻巳雾大人。 云钦探脉片刻,抬手摩挲着姜黛意沾上雪色的青丝,垂眸看着她淡淡道:“看来记忆又紊乱了。” 姜黛意抬眸,眼底防备。 来人墨发半簪于后,面如冠玉,周身气度如冰之清,如玉之絜,看着她的眼眸极为温和。 若不是那日亲眼看到他在寒潭边杀人,这般气质真如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她略微缓了一口气,压下颤意,睫羽若蝶翼般扑闪,“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云钦手里动作不停,凉凉指腹从手腕探至她的面颊,语调极为温柔,“你抖什么?” 姜黛意偏头微微避开他的触碰,假笑道:“有些冷。” 说谎,玉阶两旁的廊道上窗牖并未打开,况且还有暖炉,怎么会冷? 云钦虽然知道她在说谎,但还是贴心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给她披上。 姜黛意有些紧张。 云钦给她披好衣裳,忽然将右手伸进姜黛意的妆花小袖里,抽走了她藏着的玉佩。 他另一只手擒住姜黛意的下巴,让她看清玉佩上面的字,“认得上边的字吗?” 姜黛意老实摇头,繁体古字,她自然不认得,那玉佩约莫是证明原身身份的东西。 云钦没有在意,他体内的子蛊今日倒是安静异常,令他感受不到一丝姜黛意该有的情意。 他道:“不认得字,认得我便好。” 姜黛意确实不觉得冷,但此刻被他眼底莫名生出的寒意冻僵。 她哂笑弱声道:“我兴许伤得太重,一时记不起来以前的事情了。” “是吗?”云钦松手,将玉佩随意收入广袖之中,完全没有还给姜黛意的意思,眼底渐渐褪下霜雪,良久清和道:“你是我的妻子。” 姜黛意点头,鬓侧一片花瓣悠然落下,她反应过来怔愣道:“什么?” 云钦没有及时出声,他将她打横抱起来向阁上走。 姜黛意欲言又止。 可还容不得她多想,背部的疼痛感让她一句优美的话语差点脱口而出。 云钦步伐沉稳,余光瞧见怀中人疼得白了脸色,手上暗暗放缓了劲道。 他话间如要给她吃一颗定心丸一般,缓声柔和道:“忘了便忘了,以后与我在一处,我会医好你的伤,不会伤害你。” 姜黛意自然是分毫不信的,他杀人的场景历历在目,叫她如何信? 云钦抱着记忆极其混、心里想法乱七八糟的姜黛意到了阁上。 造刻精致的四扇浮雕屏,置于外间靠里回环曲折。 屏风两边置着香炉,袅袅清烟腾空而起,绕过屏风便是里间。 云钦将姜黛意放在挂着白绡帐的梨木雕花床上,弯腰从旁边的小柜中取出一个玉白的小瓷瓶。 他将姜黛意拉近了些许,白皙瘦削的手滑上白绾的上衣领口,便要掀开。 姜黛意一时惊惧,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挥手便打了过去。 云钦的左脸赫然间多了几道深红指印,足见姜黛意打去的手劲儿有多大,可他却察觉不到痛意似的头都没有偏一下。 姜黛意倒是因为此举牵动了背上的伤口疼的眼睫直颤脸煞白。 她额上渗出薄汗,掀眸向云钦看去。 云钦眸色清浅,眼底并无分毫暧昧旖旎之意,也并未有责怪她的意思,话间反而平淡自若:“你伤得重,不上药怕是好不了。” 这都不生气? 姜黛意摸不清云钦在想什么,软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伤在背上,上药必然要脱了上袄。 云钦没再多说,但显然是顾忌到她,起身将小瓷瓶放在床上后便向外间走去。 真是怪异…… 姜黛意松了口气,待人走了后将层层上衣褪下,她拿起小瓷瓶正要将里边的药粉胡乱倒在背上,便听得一声轻语。 “姑娘,奴婢来帮你吧。”一个侍女端着白玉托盘从屏风后进来,径直往姜黛意这处来。 见有人进来,姜黛意连忙将一旁的薄被遮掩在身上。 手中的小瓷瓶掉在被衾上,略微撒出来了些,侍女拾起小瓷瓶,微微一笑道:“姑娘莫怕,是王上让奴婢进来的,姑娘转过身去,奴婢好帮您上药。” 姜黛意听后将披散在身后的乌发拂到前边,转身道:“谢谢。” 侍女:“这是奴婢分内之事。” 姜黛意转过身去,背上两道伤痕有些渗血。 侍女看的心下一凉,虽看着未皮开肉绽,却是严重得很。 今日一早,听说观雪阁里的侍女没看好这姑娘,让她不小心在蛊发作时在玉阶上滚落了下去。 约莫是很痛的,难为这位姑娘能一声不吭。 云钦的药自是好药,刚撒在伤口上便散出了一丝麻意,冲淡了那股痛楚,只是她似乎还有其他病症。 姜黛意在意现下处境,似无意地问道:“我之前和你们王上一直认识吗?” 侍女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这……姑娘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去问王上,奴婢是新来的,不知晓。” “那你可知道我有没有亲人在王宫里?” 侍女闻言手下一抖,干脆不讲话了。 姜黛意见她不敢说,也没有追问,回头看去,侍女已经将药上好了。 侍女将一旁白玉盘上放着的新衣袍拿过来:“药上好了,姑娘抬手,奴婢替您换身衣裳。” 侍女弄完扶着姜黛意侧躺在床上,替她拉好被衾后便退出去。 观雪阁里本就暖意袭人,被衾渐渐生温,姜黛意有些困乏。 许是方才敷得那药物作用,她竟昏昏沉沉连眼皮都不大能掀开了。 待荔儿出去后她便彻底阖上眼睡了过去。 阁外晨鸟争鸣,煦阳丝丝缕缕地照着晨雾余露。 云钦丰姿隽爽,湛然若神,背对着屋子立于琼花之下。 侍女上前欠身,小声唤道:“王上?” 云钦并未回头,风过轻卷起腰间墨发,他淡淡道:“睡着了?” 侍女自然知道云钦所问何人,从容回道:“是。” 云钦转身,目光却不在侍女身上,“她可有同你说什么?” “姑娘问了她是否与王上一直认识,又问她有没有亲人。” 视线终落于荔儿脸上,“你如何回得话?” 侍女察觉,避重就轻,小心翼翼地颤声道:“奴婢并未透露半分。” “答非所问。”声声温雅却无温度,话间淡静却散着威压。 侍女骇然失色,双膝一软跪于地上,惊惶道:“王上息怒,奴婢同姑娘说不大清楚王宫里的事,姑娘未曾追问,至于姑娘问起亲人,奴婢并未言语。” 一根覆满琼花的花枝掉落于侍女膝前,云钦捡起来,拂去上面的灰尘,清和的面容没有什么情绪。 “认识明柔 吗?” 侍女一惊,头伏得更低,她不知云钦怎么看出她是明柔派来的细作。 云钦道:“你走吧,回去告诉明柔,再敢打姜黛意的主意,孤就派人杀了她。” 风过无痕。 观雪阁内悄无声息,馥郁安神香侵人心神。 云钦绕过浮雕屏。 姜黛意将自己裹成了粽子,玉面朝下横趴在床榻中央。 云钦坐在床沿,将姜黛意散乱在床上的青丝拂向一边。 屏风后传来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绿晚进来将白玉托盘轻手轻脚地放在床边的小柜上,托盘上是一盆温水与帕巾。 绿晚未曾出声,欠身后便又退了下去。 云钦避开她背上的伤口将姜黛意翻了个面,她竟也未曾醒来,只哼哼唧唧地嘤叫了一声,便没了动静。 被衾被拉开,骨节分明的瘦削手指解开姜黛意身上妆花短衫的系带。 突然的凉意让睡梦中的姜黛意微瑟缩,身子自发便要蜷缩起来。 云钦怕她压到背后的伤,不轻不重地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动弹。 姜黛意虽沉沉睡着,那般动作还是让她的烟眉不满地微微蹙了起来,显然是睡得不安稳。 须臾掌下的人才渐渐安静,呼吸平稳,彻底睡沉过去。 衣袍微动,本安静睡着的人已经被云钦倾身间拥着半坐在了自己的怀中。 帕巾浸着温水氤氲起湿意,交领的妆花衫被缓缓褪下,昏睡的姜黛意靠在云钦怀里无一丝所觉。 第87章 云钦为姜黛意细致包扎好伤口立在塌侧,将金线勾勒绣花的锦裙重新给她穿上,裙子上朵朵似有若无的扶疏花纹覆着少女姣好的身姿,风骨绰约。 姜黛意淡如云烟的细眉忽而轻动一下,几乎快得无迹可寻。 她醒了。 云钦无声勾唇,轻撩衣袍坐于塌边。 姜黛意心下有疑,虽然阁内点了能令人昏睡的熏香,但她还是在云钦重新将她放回榻上的时候醒了过来。 她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诡异的境况,干脆装睡。 塌上一沉,眼前暗影一恍,云钦似乎又靠她近了一些,落在塌沿的裙身被压扯,连带扯拽着她的身子。 温热的气息与沉稳的呼吸轻柔拂在姜黛意面颊上,近在咫尺。 她终是忍不住睁开明眸,一张谪仙玉面堪堪在她眼前,那人见她睁开眼睑毫不意外,眉眼带笑甚至愈发弯腰压了下来。 他泼墨一般的乌发从腰背滑下,散落两侧,状若墨帘将少女圈囚内里。 “干什么?” 姜黛意将纤秀柔夷抵上楚白笙的肩胛欲推,男女本就体力悬殊,遑论她还伤着推他不动,干脆朝下曲卷身子避开他渐近的面颊。 云钦一眼不错地瞧着她扭缩,最终藏在他的胸膛之下。 天真之举,还不是在他这一方天地之内,无所遁形。 云钦的气息将姜黛意整个人拢住。 姜黛意被头顶若有似无的轻飘视线锁住,定了片刻,忽然两边腋下被一双手扶上,她被强势的力道拉回了原位。 香肩柔若无骨,被轻桎住,她睫扇轻掀,直直对上那双隽雅漆眸。 他的眸底似清浅凉泉净纯至清,又似云遮雾罩不容分毫窥探,他缓缓覆下面颊,似在耐心引诱觊觎已久的猎物。 呼吸近乎痴缠。 云钦墨扇长睫下悬着浓重稠雾,如入古井幽深溺毙其内。 “哥哥!”在云钦即将碰到那抹殷色时,她慌张斥责。 她的嗓音如抹了蜜酥一般,娇柔好听。 纵使中了蛊,还是能下意识地叫他吗? 姜黛意双手无力垂放在衣领前。 她下意识叫他哥哥? “妹妹。”云钦眼底渐清,回应她。 姜黛意皱起蛾眉,柔发在塌上散开,将头转向一侧。 她脸色几经变幻,眼尾泛上漉漉红意。 云钦的手顺着薄毯顺入她的脊下,直起身子捞她起来,略抬手便将她提到了腿上抱着。 “我不是什么都没做,眼睛都气红了?” 青丝缠在云钦手上,他五指滑入她的发内,自上而下理顺她的头发。 姜黛意纤指扣住他抚她发的手,抬眸看他,“我真的是你的妻子吗?” 云钦道:“如果你不相信,可以问问王宫里的人。” 姜黛意连坐的力气都没有,全靠云钦一只手支撑着她不住向后倒的身子,背上隔着层层锦衣都能感觉到属于男子灼热的体温。 姜黛意无力低语:“他们都不敢说。” 王宫里,不皆是他的人吗? 云钦听了,矜容之上慵慵漫漫看着她。 “那只问我就好了。” 姜黛意看他,他就是为了让她只能与他说话,才不让侍女多嘴。 云钦修长眼尾倏然扫过姜黛意的瞳眸,轻瞥一眼若燕过无痕。 “不相信我?” 她的脸上充满惧意,是对他的惧意。 云钦心思百转,看来她这次的记忆里,又什么东西是他所不知道的。 姜黛意不知该如何接话,正呆怔间,一名侍女小步而来,微蹲身子作礼。 “王上,晚食已经备好了。” “嗯。”云钦长指托在白绾的膝弯处,将她打横抱起来向外间去,侍女在后边轻步跟上。 姜黛意忧心忡忡,直至佳肴飘香沁入鼻端,她才勉强压下茫然不解的杂乱心绪。 云钦将她放在椅上,侧身坐在他旁边,让她能舒适的背靠在他怀里。 姜黛意指尖描摹着衣衫上的绣纹,状似无意间问起:“我在王宫里,有没有朋友?” 原来是明柔,看来今日那个细作,与她接过头了。 这是在试探明柔的下落了。 云钦默了一瞬,环在姜黛意纤细柔臂的手忽扶上她腰肢,使力将她调转了一个方向坐着。 姜黛意的后腰抵着桌沿,坐在云钦的腿上正对着他,她略抬眸,能看到男子棱角分明的下颌。 他薄唇微启,“想知道什么?” 姜黛意被往上提了提,云钦将右腿支起来些,好让她的视线能同他平行。 他隽淡长眸与她对上,“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旁侧的侍女们布好菜,便规矩地退到一边垂着头,一眼都不敢多瞧。 姜黛意明眸烁烁闪闪地看着他,他的眼底如深漆古井一眼瞧不到底,却能轻而易举洞察他人思绪,一眼看穿旁人的试探。 她有些窒息,垂下头恹恹道:“我只是问问,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妻子吗?” 云钦视线落于她锦衣上滑下的发,他轻捞起一缕,柔软顺滑,青丝如瀑,亦如流沙。 越是握得紧越是抓不住。 但,总不会是无计可施。 “你是我的妻子。”他道。 姜黛意被他抚着发丝,头皮有些发麻。 “可是你给我的感觉,是在桎梏我。” 像雀鸟,要独占。 云钦逆着倾泄的青丝抚上她的后脑,微一使力迫她仰起头。 另一只手抓起她的柔夷,细细摩挲检查,终是在右手小指上发现了将要脱痂的伤痕,“明柔给你的解药呢?” 那日她从明里镇被他带回王宫,他竟从未发现她的身上带了解药。 姜黛意闻言有一丝惶乱,不过瞬间便恢复了冷静,她佯装到底,“什么药?” 云钦耐心重复一遍,如怕她听不清一般,缓缓开口说得更为详细:“让你恢复内力的解药。” “不知道。”她语气肯定。 “别撒谎,告诉我明柔逃到哪里去了?” 云钦垂着浓睫,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她,如轻哄般,想让她说出明柔的下落。 姜黛意双手抵着他的肩膀 ,他的强势令她不适甚至畏惧,她微微挣扎,“你放开我。” 阁内嵌着九宝琉璃珠照明,白日通体色如明月,却在入夜时显现内里镂嵌的九宝,光辉灿烂,盈盈剔透,极为好看。 柔和的光影打在云钦面上。 “真是难办。” 云钦轻声叹息一声,擒住她的腿往后一拉,她的腿便只能紧紧贴着他的腰,姿势暧昧,她的脖颈抵在桌上,被困在云钦与桌子之间,难动半分。 姜黛意:“别……” 他端坐着身子,桎梏住她想撑在椅子上借力支撑的凝脂柔夷。 侍女低眉噤声,识相皆背过身子。 只是转身前一刻余光瞥见一侧身量娇小的少女,正跨坐在男子身上,锦裙褶纱与少年素青的长袍缠绕交织,袍尾裙尾层层绽落,少女皙白玉颈纤细无暇,勾勒出至美的线条。 “妹妹确实不知晓吗?”云钦淡着眼睑,干脆靠在了椅背上,却还是不放开她,似乎她不说,他便会同她一直耗下去。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姜黛意的脖子已泛上酸麻困疲之感。 她试着将手抽出,云钦察觉她的意图,掌心压上她的,十指随即交缠相扣,却又不予她半分借力的机会。 “妹妹。”他温柔和缓地吻她。 姜黛意眼若盈盈秋水,本晶莹明澈的瞳孔因此下境地又隐隐泛上了樱红,音透娇恼,“云钦!” 云钦慢条斯理地抚弄着她的纤纤素手,极为从容散漫,一点一点磨去她的耐性,等着她倒戈弃甲。 第88章 侍女们眼观鼻,鼻观心。 殿内少女娇纵斥声不停,气急时所言颇为难听。 分明是在故意气云钦。 侍女们都害怕云钦动怒,可是他并没有。 云钦充耳不闻,慵懒地睨着少女,不作回口。 他喜欢她骂他,这样才像真实的她。 没有伪装,全是真心。 姜黛意与他对峙半天,颤颤开口:“让我起来。” 云钦唇边溢出笑意,捞起蛾眉蹙蹙的少女。 他眼睫轻垂,帮她按着酸疼的玉颈,“累不累?” 姜黛意早已撑不住,尖尖下颌靠在云钦肩膀上,不言不语,轻微之物自他肩上滴下,凉意袭入衣里肌肤。 云钦一怔,耳边不甚规律的极低啜泣,抽噎哽咽若有似无。 她近些日子似乎很爱哭。 他自然知道原因,将她的下巴抬起,即刻便有晶莹打在他的指上。 “对我下弥月,杀我之时,也没见妹妹哭。” 云钦轻抹泪珠,重新笑起来。 不以为意,恍若就是要她哭明白、想明白。 姜黛意浑浑噩噩的,她想起小时候云钦温柔庇佑的面庞,不知道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非要在他们之间得出一个结果。 她很怀念他们互相依赖的那段日子,没有试探与猜忌,也没有这样强横的感情,野蛮的想要得到回应。 从他为云妡办丧事的那一刻起,便是要撕裂他们之间的面具,将心底压藏的晦暗摆在明面上。 云钦拭干她的眼泪,银筷夹了菜给她。 “吃罢。” 一顿晚膳吃得索然无味。 晚间。 云钦在案边批阅奏折,烛火炙摇,映亮他带着几缕苍白的面容。 姜黛意坐在窗牖边看着王宫里的月色。 一个侍女不声不响端着玉瓷托盘进来,朝云钦走。 云钦平常身边没有侍女侍候,只有覃公公。 云钦似乎没有发现,垂眸看折子。 倒是姜黛意被吸引了注意。 她看戏一般,唇角浅淡地勾起。 百无聊赖,看戏打发时间。 侍女眉眼间姜黛意有几分相似,侍女自己知道。 仗着这几分相似,今日终于买通了覃公公身边的小太监,求了进来给云钦送药的机会。 若是成功,便可飞上枝头。 云钦面朝姜黛意这边,再加上蛊一直在反噬身体,近日敏锐度异常之差,连背后来人都不知晓。 直到听到脚步声,闻到一股脂粉味道,才侧头抬首。 侍女低眉顺目,放药时身上有股柔劲儿。 眼眸里的几分忧意倒是学得很像姜黛意。 连身上的衣裳样式都不是普通侍女能穿的,是学着姜黛意身上的做得。 只是料子粗糙一些。 云钦显然不吃这一套,眉眼淡淡道:“谁让你穿成这样?” 侍女膝盖一软,跪在地上,也不答话,禀着一股倔劲儿。 她只是垂着眼眸落泪,不细看,通身神态倒是像极了姜黛意。 这意思已经很明了。 云钦没有即刻发难,回眼淡淡朝姜黛意撇了一眼。 姜黛意也在看他,准确来说,是在看戏。 恍若他被谁觊觎,被谁惦记,都与她毫无关系。 云钦放下手中的折子,嗓音极尽清怠。 “过来。” 姜黛意下意识抗拒,不想过去,却发现云钦似乎不是对她说话。 侍女同样没反应过来是在叫她。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谁也摸不准云钦的心思。 侍女有胆子在姜黛意面前撬墙角,却没胆子妄动。 况且云钦现下的脸色,并不是表面上那么好看。 像是冷寂海面,看似平静,其实在氤氲着风暴。 侍女瞬间破功,没了方才演出来倔强,显出本色。 有目的要达成的隐隐窃喜,也有畏惧。 姜黛意对着云钦的视线,他眼底有浓重的黑雾。 像弥漫在诡异的漩涡中,放肆地卷梏她、吞噬她。 姜黛意心惊地避开他的视线,他神色虽还是淡的,但她就是知道,这是他起性的前兆。 越是淡,越是危险。 姜黛意唇边的笑意褪去,没胆子再看戏,躲什么一般转过头去,继续赏月。 她出去看热闹的心理,也并不是很想参与这场上位游戏。 侍女在地上跪了半晌,都不见云钦表态。 摸不准他到底在叫谁。 试探出声:“王上?” 云钦神色隽和,这次目光是直对着侍女。 “孤不是叫你过来么?” 侍女不敢置信,后而喜出望外。 她虔诚地看着云钦清疏绝世的玉庞,颤声道:“王上……” 日夜祷告的祈望即将成真,喜悦将她浸透。 侍女跪着往前挪了几步,柔软地要软倒在云钦的怀中。 下一瞬—— 姜黛意听到侍女充满惧意的惊呼,她回头。 对上云钦沉到极致的淡漠视线。 窒息的感觉笼在侍女身上,脖颈上霎时如被钉满锋利的暗器,叫人防不胜防。 姜黛意被他的目光看得心惊肉跳。 云钦的手隐在衣袖后,隽笑,和雅,隔着泛着冷意的绸料捏住侍女的脖子,刺痛着她的神经。 侍女伸手抓住云钦的衣袖,想让他放开。 云钦的手渐渐收紧,却依旧留了余地。 他笑得从容和缓,“想待在孤身边吗” 灭顶的窒息夹杂着对死亡的恐惧,冲昏侍女的头脑。 她神志不清地盯着云钦柔和如暖玉的绝艳面容,失神地点头。 “为何?”云钦温声缓问。 “喜……欢……”侍女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喜欢孤?” 云钦忽然松开侍女,松开的一瞬间眼眸沁上霜刺,狠狠扎进窗牖边一副事不关己的少女的眼中。 却在重新看向猛烈咳嗽的侍女的时候,又变成了一副温和的模样。 云钦这个样子吓住了姜黛意。 也不知道这个侍女哪里刺激到了他。 但现下这模样,他的这股火分明已经波及到她的身上。 怎么这样? 别人不喜欢他不行,喜欢他也不行。 怎么样都不能让他满意。 云钦蛊惑一般,对侍女徐徐启唇。 “喜欢孤,愿意为孤去死吗?” 侍女本就因为差点窒息而死的苍白脸色,在闻言后更白了。 她惊恐地抬眸对上云钦的视线。 云钦却温柔注视,眼底的杀意被他尽数隐藏。 恍若只是单纯地问一问,并没有要她真的去死的意思。 问话被重复。 “你不是喜欢孤,那么愿意为了孤去死吗?” 姜黛意看得心慌,觉得今天的云钦疯疯的。 脑子有点不正常。 侍女陷进云钦的温柔漩涡,左右不过是在成为人上人和丧命之间选一步,她豁出去一般颤声回应。 “——愿意,我愿意为王上去死!” 姜黛意完全猜不透云钦现下 的用意,她已经被眼前的一幕看懵了眼。 云钦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笑得更温润和蔼。 语调却是残忍的—— “那好啊,现下就证明。” 不仅侍女,姜黛意都觉得他是不是被蛊反噬的在发癫病。 云钦见侍女不语,面色晦暗下来。 “怎么,难道你在骗孤吗?” 浓稠的杀意在云钦眼里化为实质,软刀子一般,刀刀致命。 侍女无比惊惶地看了一眼同样惊惶的姜黛意,终于明白了,王上根本就不是在问她。 而是在透过她,试探另一个人。 侍女想逃,想离开。 她不该招惹云钦的。 云钦根本就不像表面那般光风霁月,他的心底压制着极致的恶与肆意,却为了一个人套上了温隽清和的壳子,一但受刺激被撕裂,便会失控。 可是在此之前,他愿意伪装。 甚至可以伪装得很好。 侍女顾不上礼仪规矩,崩溃地冲到门边,却发现怎么都打不开。 像被圈禁的猎物,用来引诱另一个真正心仪的猎物。 云钦阖目,头疼地按了按好看的鬓角,忽而掀开眸,眼神透过削白指缝凝梏姜黛意。 像是要将她锁死在他的眼里。 少女分明已经染上惶色,却还是怕激怒他,藏住了逃走的心思。她总是想逃。 可吃了这么多次的教训,总算学聪明了一些。 姜黛意坐在原地,不敢贸然火上浇油刺激云钦。 似乎被没规矩的侍女打扰了兴致,声音终于有了丝恹恹的叹音。 “到底在跑什么?” 这句话不像是说给侍女听得,姜黛意心里毛毛的。 侍女逃不出去,转身跪下。 “王上饶了奴婢吧,我再也不敢了!” “姜姑娘,姜姑娘救救奴婢!” 有手段收买覃公公身边的人,自然是有几分聪明劲儿的。 侍女观察了好些日子,知道云钦虽然表面上淡淡的,其实心底爱惨了这位被强掳进宫的少女。 只要她肯服软,一定能哄得云钦高抬贵手救她。 只要她肯服软,也不必被日日关在这玉阁之上不得自由不是吗? 侍女小跑到姜黛意身边。 姜黛意的裙摆被她攥的发皱,像是攥紧了最后一丝求生的希望。 “求求您救救我。” 侍女清楚地感知到云钦对她的杀意,她在他心仪之人面前堂而皇之的勾引,已经犯了天大的忌讳。 最致命的是,少女不以为意,并没有吃醋。 这才是他动怒的原因。 她平时多智,今日实在是被想上位的心思冲昏了神智,才招惹上了云钦。 有些人,生来便不是随便能招惹的。 像瘾毒,缠人,致命。 靠近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云钦好以整暇地注视姜黛意。 眼底如风如月,携着夜间稠重山雾,辨不清情绪。 他在等,等她开口,为侍女求情。 第89章 姜黛意垂下眸子,倒不是非要救侍女,只是云钦现下起了性子,不顺着他,他会发疯。 侍女只是棋子而已,就算今日没有这一出,云钦也会利用别的事情来对她发难。 无论如何都逃不过。 姜黛意朝云钦走过去,水墨一样的清眸柔柔的。 她打算在云钦对面坐下。 好好谈谈。 他冷下眼睨姜黛意,不满意。 姜黛意意会到,顺从地转了个方向又打算挨云钦再近些。 将将要坐下,腰肢被掐住按在他腿上。 面对面。 隽松冷霜一般的轻缓呼吸扑在少女面上,姜黛意眼睫被拂得微微颤了颤。 从前亲密,他最多搂着她削薄的肩胛,让她的下颌靠在他肩头相贴,再多便是温和的吻。 可是这次,肆意报复她一般,报复她方才对侍女勾引他一事不以为意的姿态,指尖带着松雪般的凉意,在无暇白玉上划绕。 云钦垫腿,让姜黛意的鼻尖碰到他的,气息缠绕。 姜黛意受不住一般,腿脚乱动,避着裙摆下捏着她膝盖不让她逃的手,他手碰上的地方,像冬日里浸了雪的小炮,不至于炸开,却窸窣地燃着微微的炙热。 云钦嗤笑:“躲什么?” 在躲你。 但这话姜黛意不敢说出来,只能在心底暗暗骂他。 云钦忽而问她:“听到了吗?” 姜黛意抓住他乱动的手,被他这一句莫名的问话问懵。 “什么?” 云钦视线未曾偏移,他提起侍女方才说过得话。 “她说,喜欢我,可以为我去死。” 姜黛意心跳快起来。 也微微有一些凉。 云钦意有所指:“妹妹呢?可以为我去死吗?” 姜黛意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说没说谎,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 在什么情况下,她能心甘情愿为云钦去死。 姜黛意撇了一眼侍女,觉得他们此刻太过亲密,侍女在这里实在是燥得慌。 “哥哥先让侍女退下好不好?”她祈求。 云钦心思从未在侍女身上,他摆摆手,侍女如释重负逃离了阁楼。 “现在可以说了么?”云钦轻吻姜黛意,唇蹭着她的。 姜黛意歪头躲:“我不知道……” 云钦手掌扶住躲得七歪八扭的少女,“没关系,我可以为妹妹去死。” 姜黛意腿下一空,失重感袭来,云钦覆身过去,压她在案上。 乌发散开一片,唇上传来湿重的感觉,混着清隽松雪的气息,姜黛意眼眸湿漉漉地睁大,身子猛地颤了一下。 随而挣扎。 “哥哥!” 素月无踪,窗牖外细腻的雪飘起来,被凛风一股一股吹得落进暖阁中,须臾便化成雪水,染在云钦隽长的指尖,姜黛意的心在颤,绷紧身躯。 “不舒服吗?”云钦安抚似的吻她,哄她。 姜黛意睁大眸子,除了刚刚叫他的那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她咬着唇,脑袋在案上摇摇,无法控制的眼泪被逼出来,大片雪花永无止境地吹进来,再不断地化成水。 云钦从姜黛意唇上离开,抱着她去塌上。 姜黛意满身薄汗,方才的绚丽还未从脑中褪去,她的眼眸里染上颜色,轻轻地抽吸着,嗓间喘息的气音像吃了一块极甜的蜜饯,腻得惊人。 云钦坐在塌上,让姜黛意在他怀里靠着,他帮她轻按酸软抽搐的腰肢,缓解从未经历过的绚烂。 姜黛意缓了好久,空茫的思绪才回笼,她恢复了一些力气,猛地推开云钦便要往塌下逃,云钦被推得下颌微抬,他淡睨少女慌乱的背影,启唇警告她。 “我今日心情不好,妹妹做事情最好三思而后行。” 姜黛意动作僵住,侍女才走,玉阁的门并没有落锁,可是她没胆子逃。 “过来。”云钦的声音并不如以往那么耐心。 姜黛意腿肚子还发软,她转身颤巍巍地走回去,坐在塌边,云钦伸手捞住她,轻而易举将她抱回怀里。 云钦照顾到小姑娘的情绪,不再动手,只温声哄她:“不碰你了好不好?” 说着不碰,唇还是欺了上来。 极尽温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姜黛意已经开始不排斥云钦的亲近了,云钦自然也感知到,所以方才才那般肆无忌惮地试探。 “妹妹讨厌我吗?”云钦凝视怀中少女。 姜黛意发上的簪钗早在用晚膳的时候就已经被绿晚卸掉了,此刻只有一根素钗随意挽着发丝,她不说话的时候,总是看着冷冷清清的。 云钦捏起她尖尖的下巴,又要吻她,恍若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暖起来,看起来不那么冰冷难近。 姜黛意歪垂了一下头:“不讨厌。” “不讨厌什么?”云钦没有松开手指,将她的小脸转了回来。 “说清楚。” 忽略不 掉的情谊与浓稠的执妄侵袭姜黛意,她被迫对上他眼底的觊觎,她微微惊怔,一瞬间觉得完了。 “不讨厌哥哥。”姜黛意认命般回应。 云钦满意地温笑一声,一下一下轻抚她头顶。 “不讨厌便不会再离开,是不是?” 姜黛意闭了闭眼,将自己的面颊埋在他的胸膛上,闷闷回答:“是。” 轻轻冷冷的嗓音里不经意间还透着倔强,云钦垂头,将下颌搭在少女肩膀上,耳语。 “妹妹说得是真的么?”他咬了一下她,尖刺的微弱痛感让少女瑟缩了一下身躯,“再骗人,知道后果吗?” 姜黛意抬起双臂,环住云钦的腰身,柔和地蹭蹭他的胸膛,云钦阖眼,喉间是满足的喟叹,一刻都不想松手。 他甘愿一辈子沉溺在妹妹的温香软玉里,隽拔身躯忽而躺下,姜黛意跟着栽倒在云钦身上,陷进清松冷香的衣袍间。 姜黛意想从云钦身上下来,被他拉住。 “别动。” 云钦捏着姜黛意将她提起来一些,让她能舒服一些,“明日试试嫁衣,好不好?” 嫁衣是云钦早就派宫人准备好的,只是姜黛意很排斥与他成亲,不愿意试,所以一直没有穿过。 姜黛意觉得很累,今日明明是那个侍女惹到了云钦,但是付出代价的,却好像是她。 她性子一时又起来,不肯说话。 裙带被有意无意地扯着,姜黛意一惊,压住云钦的手,伏在他身上的脑袋微微抬起看他,隽刻神工般的下颌映在她的眼里。 天旋地转,二人之间互换了位置。 云钦覆在姜黛意身上,他眸中沁出疑惑。 “怎么一提到有关婚仪的事情,妹妹便不不说话了” 他眉眼也冷下来,一贯温隽的茶色眸子染上深黑,探不分明,可里面的寒意能透过眼膜渗出来。 自从云妡的事情被捅出来以后,姜黛意越来越不敢去看云钦的眼睛,他褪去伪装,性子里的偏执是藏不住的,尤其是在她面前,他会故意显山露水给她看。 “或许我换一种方式问更为恰当,”云钦笑着看她,“妹妹愿意嫁给我吗?” 姜黛意心思百转,自然是不愿意的。 云钦替她回答:“不愿意。” 极冷的语气。 辨不明情绪,看不清心思,只有浓重的危险的感觉。 “可是妹妹方才还说不会离开我,若不成亲,怎么证明妹妹不会离开我?” “哥哥……”姜黛意不想让他继续猜下去,这样下去他又会像在案边那般失控的。 “我没有骗你。” 云钦显然不相信,他势必要追问出一个答案。 “嫁不嫁?” 姜黛意对于这件事情不肯松口,她将手搭在云钦的肩上,试图和他讲道理。 “哥哥,婚嫁大事,你也要强迫我吗?” 云钦笑了笑,恍若不明白她怎么会这么问。 “妹妹才察觉吗?” 姜黛意心中微寒,她将头撇向一边。 “我不……”嫁。 云钦吻住她的唇,堵住她那犟到底的后话,烛火摇曳,雪意沁空,一夜无眠。 冬阳慢悠悠升上天际,白绡帐中,气息旖旎,云钦长臂撑着榻,指骨抵着头,垂眸盯着昏睡过去少女,宁愿哭一夜,都不肯松口,云钦皱眉揉了揉犯疼的鬓角。 真是执拗。 云钦帮少女掖好被角,起身下榻。 寝阁外间,覃公公早已候在那里,照例伺候云钦去上朝。 日上三竿。 姜黛意直至晌午才起来,她整个人身上都是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力气,她靠坐在榻栏边,面色有些憔悴,云钦没有真的碰她,可是也折腾了一晚上,最后她几乎是被弄得晕过去的。 绿晚早早听了云钦的吩咐,熬了些提神补身的补汤一直在小厨房温着,此刻见姜黛意醒了便给她端了上来。 姜黛意还是昏昏沉沉的,没有胃口,绿晚却说她不喝的话怕云钦会降罪,才勉强喝了两口。 倒是有用,喝完确实感觉身上清爽了不少,没那么头重脚轻了。 姜黛意洗漱完坐在梳妆台前,暧昧的痕迹在寝衣间若隐若现,诉说昨晚的荒唐。 她有些呆怔地坐着,昨晚虽然死咬着嘴没有答应云钦要与他成婚,可是他们昨晚那样,除了没有突破最后一层,与成婚了又有什么区别? 宫里所有人都知道她与云钦的关系,甚至所有人都是默认她是云钦的王后,这都是因为云钦的原因。 绿晚正打算给姜黛意梳头发,却见少女恹恹的起身,软着步子朝着窗牖边不管不顾地走过去。 “姑娘,你干什么去?”绿晚其实心知肚明,姑娘又要跑。 姜黛意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寝意,去里间随意套了件外袍,冷冷道:“别跟着我。” 说罢,人便裹着一地惊落的霜白花影,不见了踪迹。 云钦再次来到观雪阁内的时候,已经是晚间了。 他面色看不出喜怒,只是淡然坐在空荡荡的窗牖边,一言不发。 绿晚为首的侍女们跪了一地,不敢言。 谁也没想到姜黛意会走得这么干脆。 覃公公照例将晚膳置于观雪阁内,只是云钦一直没有去用膳,膳食热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不能再继续热了,才打算再去重新做得时候。 云钦开口了:“不必麻烦了。” 覃公公没有多言,摆手让人将膳食撤下去。 接连几日,云钦都没有派人去寻找姜黛意,御书房内,巳雾看着不断咯血的云钦,实在是怕他就此死了。 “要不属下去将姜姑娘带回来吧,反正王上知道她现下在哪儿,您何必这么折磨自己?” 子蛊还在云钦体内,感受不到母蛊的气息,子蛊便会躁动不安,反噬云钦,如此下去,人会没命。 云钦扔掉染血的帕子,淡声道:“不必。” 巳雾叹了口气,身影隐在黑暗中不见了人影。 冬阳明媚,难得的暖天,一点儿也不冷。 姜黛意捧着一小包糕点,在明里镇的一间茶肆下吃着。 羌水凝坐在她对面,惊奇道:“所以这次你走得这么干脆,云钦也没有来追你?” 姜黛意也觉得有些奇怪,这倒是不像云钦的性子。 羌水凝想起上次云钦将她放走,分析:“云钦这个人,确实是心思多变,叫人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不过有一点,他确实是心悦与你,爱惨了你。” 身为帝王,想要一个女人,有的是一千种一万种方法将人留下,况且女人对于帝王来说,如同衣裳,云钦虚设后宫,连选妃都不愿意,只想要姜黛意,也算是个情种了。 姜黛意有些晃神,她知道云钦爱惨了她,可是他们之间远远没有到谈婚论嫁的程度,云钦逼她逼得太紧了,她有些喘不过气。 “如果他不逼我,或许我们也能够在一起。”姜黛意是这样觉得的。 羌水凝并不认同,她感觉姜黛意不会是为了情爱而将自己束缚起来的人,如果云钦不逼她,或许他们现下早就断了来往,老死不相往来。 但这话羌水凝没有说,她觉得姜黛意不会承认。 看着姜黛意心事重重的模样,羌水凝提起另一件事情,“我哥哥说,云钦最近不太好,快死了。” 羌水凝说得很直白,直白的姜黛意都不相信。 姜黛意道:“你不要哄我。” 羌水凝道:“我又不是云钦,哄你做什么” 第90章 茶粥冒着稀疏热气,姜黛意喝粥的动作微顿。 羌水凝也反应过来,不紧不慢道:“我的意思是,我骗你做什么?” 姜黛意放下手中的汤匙。 她心里微微悸动,茶汤中逐渐幻浮出云钦面容。 他绝艳的眼底是倾山倒海的爱意,伏在她身上的那句耳语依旧蜇人。 他说—— 「没关系,我可以为妹妹去死。」 北风拂来,气息是冷的。 姜黛意的指端被茶盏烫到,瑟缩的同时听到羌水凝在继续说。 “我哥还在想,要不要趁他病造个反……” “——不行!” 羌水凝被姜黛意的冷声吓到,眨眼看去。 姜黛意古墨般的水眸染上寒意,柔细指骨攥成一片,攥得发白。 须臾她又平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控,转而不可思议。 羌水凝看着她那般在意,猜测道:“你不会是……” 姜黛意隐下情绪,劝道:“你好不容易脱离天阙,羌无月要做傻事,不要牵连你。” 云钦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羌无月的消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谁知是不是云钦在引暗处的襄临王旧部露出马脚。 羌水凝只是开个玩笑,况且羌无月也并没有造反的意思。 姜黛意拿起瓷勺,想继续吃。 人群中突然传来骚动。 “王上亲临还愿,真是有心了……” “是去明里寺还愿么?” “是,明里寺虽不比王家寺院,但贵在人杰地灵,历代王室若逢大灾祈愿还愿,都来咱们这里。” 姜黛意怔了怔,这般巧? 从前襄临王奢靡出行,招来的大多是骂声一片,云钦此番阵仗也不小,却皆是赞誉。 华贵车辇经过青石铺就的拥堵长街,百姓们纷纷让路跪拜,颂声不断。 羌水凝拉着姜黛意起身退后,缩在人影里。 霜白幔帐拂动,掩着里面的鸿影,云钦身姿略歪,臂肘抵在盘龙小案上,手抵着头似在小憩。 细碎的雪花伴着声势浩大的车辇逐渐走远,经过姜黛意的那一霎那,幔帐被风微微拂起。 云钦苍白失血的面容映入姜黛意眼里,他的唇角似乎还有隐隐的血迹,整个人透白的冷玉一般,没有生机,极尽虚弱。 直至幔帐垂下,姜黛意都没有看到云钦睁眼。 羌水凝也被云钦虚弱的模样惊到了,她以为羌无月夸大其词,没想到消息竟然十分真。 “黛意,他怎么这么……人呢?” 雪风凛凛,羌水凝看去,身旁早已不见了姜黛意的身影。 明里寺外,方丈早已等候在外,车辇停驶,一众僧人迎上去。 作揖行礼半晌却不见幔帐内的人出言,众人面面相觑之时,覃公公微咳一声,侧身拂开霜帐查看情况。 这一看顿时慌了。 “快请太医来!” 寺院内,沉寂肃穆。 云钦此行带得侍卫不多,现下大都被覃公公叫去开设祭坛一应事宜去了。 姜黛意进来时,云钦所在的禅房外一个侍卫都没有。 她犹豫下,还是轻手轻脚推开禅房的门。 云钦躺在素简的木塌上,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呼吸轻得几不可察。 姜黛意顿了须臾,才蹑手蹑脚的靠近。 “哥哥?”她俯下身,试探地叫他。 她的发丝落在他的瓷白的颈间,她故意一般,弯膝坐下往里挤了挤。 人若是清醒的,这般大的动作,势必要被惊醒。 可是云钦没有醒。 他真的很虚弱,如羌水凝所说,虚弱到了快要死的地步。 姜黛意捏起云钦的手腕,他的肌肤凉如寒玉,没有一点温度,脉息是乱的,心脉是散的。 如日薄西山。 窗牖外不知哪里飞来一只乌鸦,盘旋着沉闷叫了几声,最终停伫在檐铃上,主示死亡的鸦鸣与悦耳檐铃之音交杂,令人心情烦恹。 姜黛意看着那张如玉面容,先是不可思议他即将消亡的事实,后而心内又有些泛空泛酸。 乌鸦如同在预示什么一般,在叫嚣,引来一群同伴,姜黛意觉得吵闹,极烦,她松开云钦的手腕,起身离开。 窗牖被推开,姜黛意冷冷注视着檐下的一群乌鸦。 雪花静静地落,须臾,雪地里便窸窸窣窣地落了一群昏死过去的乌鸦。 姜黛意闭阖窗牖,屋内陷入昏黄。 稀薄的光影打进来,她又朝着云钦躺着的塌边过去。 云钦被扶起来,平时都是他抱她,她不费力气,可是这次他一点回应都没有,唯一一次她主动抱他,她却抱得好吃力,手都在抖,胳膊也在泛酸。 姜黛意将云钦扶正,盘腿坐在他对面,她试图给他身体里灌内力补救,可是没有用,内力输送进去像石沉大海。 她终于确认,云钦真的快死了…… 是因为蛊的原因。 因为她不肯爱他。 “哥哥,你是故意的罢?”姜黛意任由云钦跌倒躺在自己腿上,他恍若永远也不会醒来一般。 檐铃还在响,不同于鸦鸣的沉闷压抑,放在寻常很悦耳,可是姜黛意觉得很烦,不好听,一点都不好听! “别响了——!” 一掌挥出,强大的内力震破了窗牖,惊动了僧人。 “谁?” “……谁在禅房?” 杂乱的脚步声、僧人的声音、侍卫的刀剑出鞘声,都在往禅房这边传。 覃公公带着侍卫与太医慌忙地赶来,见到的只有破损的窗牖与空荡荡的木榻。 雪下得越来越大,姜黛意抱着云钦离开寺庙,她一路往燕陵王宫的方向赶。 明里镇上的人,好奇地看向上空,霜白与迷楼灰交融的颜色在天际随风乍现,才看出是两道人影,又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眼前。 姜黛意轻功用到了极致。 云钦一直不肯给自己解蛊,直到今日已经撑到极限无法承受反噬昏迷过去才被发现。 姜黛意突然有些愤怒,如果她不来看他,难道他就打算把自己生生拖死吗? 燕陵也在下雪,入暮时分,姜黛意带着云钦赶回了王宫。 去得先是书房,侍卫看着去而复返还陷入昏迷的云钦,狐疑地看着恍若比云钦还要面色苍白几分的少女,不敢妄动。 王上吩咐过,不许伤害姜黛意,不论什么时候。 姜黛意几乎把云钦的书房翻了个底朝天,各种奇怪的蛊、毒,解药应有尽有,可是就是不见克制双生蛊的东西,她又去了云钦的王殿,寝殿,可是都没有。 找不到。 姜黛意失魂落魄地回到云钦身边,她看着他的气息渐渐弱下去。 侍卫不敢动姜黛意,但是也不敢让云钦那般待在姜黛意手里。 他们寻来太医,太医诊脉后在摇头。 “王上体内之蛊无比诡谲,实在是束手无策,若王上三日之内未醒……便准备后事罢。” 姜黛意耳内轰鸣,神思游离,她体内的母蛊好像感受到了子蛊正在经历死亡的痛苦,在经脉里疯狂地窜动。 绿晚听到了姜黛意回来的消息,匆匆忙忙从观雪阁赶过来,云钦被放在王殿的塌上,失魂落魄的少女就坐在塌下白玉板上。 “姑娘……你怎么了?”绿晚晃晃姜黛意。 姜黛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云钦死了不是正合她意吗?那样他就永远也管不到她了,她想去明里镇,还是想跟爹娘回南边,都可以。 她再也不用被他逼着,和他在一起了。 一口心头血吐出来,姜黛意眼前陷入了黑暗,她跌落入梦境,靡丽的蝴蝶引着她,奔向深处。 她来到了噩梦开始的地方,被掳走的那一日。 苦涩的药汁,被粗鲁地灌入她的喉咙,那样难喝的药,她喝了好几年,在压抑又恐怖的天阙里,一批又一批的人被筛下去,被筛下去之后他们去了哪里,她不知道。 但下场一定不会好。 会走路的第一天,是阙主亲自来看他,他说她是那几批里面最聪明的孩子。 他说要收她为徒。 然后便开始了惨戾的训练。 那难熬的七年里,一直被打压,被同类追杀,她几乎没了任何情绪,几乎忘记了自己其实是个现代人。 她的世界里只留下了黑暗,她开始害怕相信别人,因为那可能意味着会被捅暗刀。 下雪了,她逃到寒潭边,看到云钦。 她眼睛看不太清,但闻到了好闻的松雪的气息,他一定是每日都会来那棵最高最大的雪松上,她觉得他不是天阙的人,因为如果是天阙的人早就要扑过来杀她了。 她鬼迷心窍一般拄着枯树枝摸索着走过去,问他:“我可以当你妹妹吗?” 你可以带我走吗? 带我逃离这个炼狱。 他没有回答,可是姜黛意还是到了他身边。 她冒充了他的妹妹,他知道。 不仅知道,被她察觉之后,还恶劣地囚她在身边,不让她离开。 他说喜欢她,当初师父说喜欢她要收她为徒,只是为了训练她成为天阙棋子,千相说喜欢她,却只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私欲。 云钦喜欢她,却要她不得自由。 凭什么? “凭妹妹也喜欢我。” 观雪阁在梦境中泛着淡淡的暖光,云钦隽和的茶眸中缱绻着情意,他说出一个事实。 “师父,千相,对你都不是真心的。” 他俯身过来,拥她在怀。 姜黛意被他身上的冰冷刺了一下。 可他的嗓音更冷。 “可我对妹妹是真心的。” 姜黛意眼睛有些酸。 “你也不是,你强迫我和你在一起。” 云钦笑了笑,笑得很淡。 “妹妹这样想吗?” 梦境中突兀地下起雪来,云钦轻轻推开她。 他的脸色比雪还要透白,姜黛意视线往下移,他的心头不知何时忽而扎着一把匕首。 她惊慌地睁大眸子,抱住他。 “哥哥!” 云钦跌在她怀里,唇角缓缓溢出鲜血,止不住。 “妹妹不相信我是真心的,那我自证便是。妹妹想离开我,那我消失好不好?” “不好!”姜黛意画眸如染了云雾,淅淅沥沥落下泪来,她怀中没了重量,云钦如散掉的淡雾,一点点消失。 她手中乱抓,心脏痛得像要裂开。 90-100 第91章 姜黛意醒来时,日光正盛,雪色消融。 她睡在观雪阁里,因噩梦惊吓额上渗出稀碎冰冷的汗珠。 云钦也醒了,但脸色还是无比苍白。 他坐在她塌边的小案前,温隽侧颜隐在婆娑光影下。 见她醒了,他起身撩开锦帐,想来抱她。 姜黛意还未从惊惧中缓过神,征征地看着云钦。 少女氤氲着古墨的眼眸褪下防备,露出里面尚未来得及隐去的脆弱无助的神情。 云钦抱起姜黛意,温声:“做了噩梦?” 姜黛意陷进极尽温柔的怀抱,她的眼泪从氤红的眼角沁出,她死死盯着那张冷玉一般的脸,眸子仰抬间不知是悲是喜。 云钦默了一瞬,垂首去吻她。 姜黛意没有躲避,她听到他在向她道歉。 “对不起,妹妹。” 云钦和缓地吻她,手一下一下抚着她绷紧的脊背。 “解蛊。”姜黛意侧头微避,声音很轻。 不解蛊,他必死无疑。 云钦眸光微凝,淡淡启唇。 “妹妹,我不会解蛊的。” 姜黛意眼角溢出的泪水被云钦抹去,他长眸里的晦暗开始肆意侵压,但不同于往昔的掠夺,是一种对他自己的狠戾。 她抓住他的袍领,质问:“你又要逼我?” 云钦握住她的双手,轻笑:“是我逼妹妹么?” 姜黛意:“难道不是么?” “妹妹大可以放任我被蛊反噬而死,我已经放了妹妹自由,没有去追你。” 姜黛意不想听他诡辩,他一向有理。 “可是……” “——可是妹妹对我有情,不希望我死。” 云钦的神色很淡,唇角弯起的笑意淡得如霜飘雪落。 他眼底的笃定刺着她的眼,悸荡着她的心窝。 “所以你现下才在这里。” 姜黛意想否认,可是她开不了口。 她对云钦的情感很复杂,复杂到她自己都看不清。 “妹妹一个人将我从明里镇带回王宫,千里之遥。” 云钦盯着她看,“这般相护,还叫你不肯承认对我的情意么?” 姜黛意身子没好全,她顾不得,因为母蛊在她体内,她随时都可能会再次记忆紊乱。 她确实害怕,害怕云钦在她记忆紊乱或者失忆的时候,死掉。 窗牖外寂静无声,耳边只有银丝碳细碎燃烧的微弱声音。 姜黛意微微叹息,眼泪已经干涸,她重新躺回塌上,闭上了眼睛。 锦衾一塌,腰肢上覆上重量,云钦从背后抱着她,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她,像小时候刚进府那般哄她睡觉。 沉眠一日,到了晚间。 姜黛意的身子松散了些,心头没有那般难受了。 近日由云俪夫人摄政。 云钦身体有恙的消息,到底还是没有瞒住。 臣子多有疑惑,不明白云钦为何突然之间虚弱成这样。 不过因此,云钦倒是有了不少闲暇的日子。 朝堂在云钦夺位那日开始,朝内居心叵测结党营私的大臣皆早已被肃清。 至于前朝毒瘤自不必说,现下各方海晏河清,也没有什么极为难以解决的政事需要云钦去亲自处理。 云钦被寻回云府之时,云青云言对他多有忌惮压榨,唯有云俪夫人对他极好,也毫不吝啬教导他。 如今政事交给云俪夫人暂摄,云钦很放心。 如此便有了大把的时间来陪她,导致明柔的消息在他眼皮子底下递不进来。 她让明柔去寻解蛊的法子,明柔约莫是找到了,只是没法见她。 今日正巧云俪夫人过来,与云钦商谈拒绝番邦和亲一事,姜黛意趁机离开观雪阁,才能出来寻明柔。 明柔被抓回来后,巳雾看她看得紧,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才偷跑出来,匆匆忙忙递给姜黛意一个小瓷瓶便又溜走了。 明柔也不知何时开始,竟然这般害怕巳雾。 姜黛意看着手中的瓷瓶,想起明柔说得解蛊之法,眉眼淡淡。 — 云府。 清风簌簌,日头渐渐上浮,绿晚看着已经趴在桌上睡了有一炷香工夫的姜黛意,正想叫醒她,便看到茂林修竹处缓步行来一道身影,龙章凤姿,斫长隽拔。 青石方砖上暖阳被竹影所覆,浮动着细碎流光,他周身慵淡疏清,脚下恍若步步生莲。 绿晚压低声音作礼。 “王上。” 云钦的目光聚在那道披风下娉婷袅娜的身姿上,因垂头趴在桌上,只露出桃羞杏让的半张粉黛,风微拂过时,髻上的青丝便与之小扇银钗纠缠。 云钦步伐微动,坐在姜黛意旁侧的小凳上,玉骨分明的手轻柔打理她钗上之发。 即使指间动作一再放轻,还是惊醒了她,一双水雾桃花似的眸子染着墨色,迷蒙掀开。 姜黛意察觉他的视线之后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云钦轻笑:“怎的在这里睡觉?” 云府虽还有下人在打理看府,但到底少了些人气,太静了些。 姜黛意莹莹纤皙的柔夷轻揉樱粉眼角。 她直起身子,鸦发随即如瀑倾泄在腰后,眼前略清明了几分,才轻声。 “这里的竹子着实好看,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看着看着就有些困。” 云钦唇角笑意柔和,“以往的药药性过于烈了些,你现下伤好了七八分,不宜再用,给你换了新药,回去吃吧。” 她抬头看向他,眉眼温润,笑起来的样子使人如沐春风。 仿若回到了她在云府初次见他的时候。 无形之中,便总能让她忘了他近些日子带给她疯戾的印象。 云钦站起身,转身时微微侧目看向绿晚,绿晚会意忙去扶着姜黛意起来。 “姑娘,咱们回王宫去吃药吧。” 姜黛意攥紧袖中藏着的小瓷瓶,神色平和地起身。 云钦袍尾拂在青石方砖上,姜黛意不远不近地跟在他的身后。 姜黛意纠结再三还是开了口,语气如寻常一般,还多了些软意。 “哥哥……” 云钦身影微顿,回头等 她,示意她过去说。 姜黛意提起裙摆小跑几步,与他同行,夭桃秾李的眸子潋潋流转。 “吃完药我想同哥哥出去走走。” 云钦垂眼停伫,隽挺高拔的身影居高临下。 他的眉眼间又染上些冷意。 “你的伤还未好。” 姜黛意视线落于他胸前袍上的水蓝云纹。 “没关系的,好的差不多了。” “待好全了再说。” “……我现下就想出去。” 云钦静默,须臾轻声道:“见到明柔了?” 姜黛意捏着瓷瓶的手紧了紧,抬首与他四目相对,放软了声音。 “我就是出去走走,在王宫里待了好些日子,我有些闷。” 云钦不言语,姜黛意便一直看着他。 她刚想放弃时手腕便传来一股凉意,云钦眸色淡淡,攥着她的手腕,缓步向府外行去。 姜带意步子小,二人便也走得慢。 云钦没有强迫姜黛意回王宫去,他带着她去酒楼吃午食。 小二将饭食端了上来,姜黛意身上有伤,不能吃得太过油腻,圆桌上的饭菜都极为清淡,她向来喜食辣,这些清淡的东西再好吃,吃了这么些天,也早就没了食欲。 自云府时,云钦便常来这家酒楼,小二认得云钦,也知他如今是何身份,自然不敢大意。 本想留下伺候,却见外头来了个暗卫,提着食盒。 云钦吩咐小二退出去,小二不敢不从。 来得暗卫是巳雾。 巳雾将食盒放在一侧的桌上,打开将里面盛着药的碗拿出来。 这是云钦为姜黛意新开得方子。 巳雾将药送到之后,便又消失。 雅间里,弥漫起淡淡的药味。 云钦伸手将药碗够过来,琉璃玉碗里药汁还冒着缕缕热气。 姜黛意身侧霜影落下,玉碗被云钦端起,他另一只手捏着小勺在里边旋落散着热气。 待药不烫了,他才舀了一小勺抵上她的唇间。 “把药吃了。” 苦涩的味道一下冲入鼻腔,姜黛意微微蹙着烟眉,不情不愿地张开嘴。 云钦将药一勺一勺地喂给姜黛意,直到最后一口喝完,他才放下碗拿了旁边小碟里的甜糕给她吃。 甜腻的味道冲淡了苦味,她吃了几口便微微避开云钦的手,见她摇头,云钦才拿了小帕擦净她嘴角的碎屑。 云钦今日的面色没有那般苍白,朝臣近日吵翻了天,言云钦病得奇怪,又听闻是姜黛意将他带回王宫,难免又有些闲言碎语。 虽不至于到淮庚王作祟那时,同被蛊惑的百姓般说得那么难听。 但也多少会让人不舒服,只是这闲言碎语被云俪夫人给压了下去。 云钦在明里寺还愿一事并未办成,过些时候内官选出新日子,他还得再去一趟。 二人各怀心事,这顿饭食吃得索然无味。 雅间内烧着暖炉,云钦恍若觉得有些热,起身去开窗,转身间未看到身后的姜黛意将袖中瓷瓶悄无声息打开。 云钦重新坐回来后,便看见姜黛意拿着茶盏,若无其事地倒茶。 姜黛意将倒好的茶递给云钦,杯盏上冒着微微的雾气,茶却不热,刚好入口。 难得她有此品茶的雅兴,云钦没有拒绝。 姜黛意见他只是看,柔声开口:“哥哥不喝吗?” 窗外的风拂进来,云钦的眼底带上漠然的笑。 “妹妹斟得茶,哥哥怎会不喝呢。” 春日将近,事有新意。 云钦喝下那茶,眼眸里淡得没有分毫颜色。 还是不乖,那就,一切都重新开始。 第92章 正值阳春三月,韶光淑气。 番邦小镇纵横交错的行道上五步一柳,十步一槐。 道上两旁生出嫩芽的条条垂柳青翠欲滴,在渐亮的天色下含着晨露随微风拂动。 摊贩们早早摆了摊出来,迎着道儿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来往百姓皆开始了一天忙碌的糊口的活计。 “呦,好俊模样的小姑娘,可要买包子啊?” 摊贩看着面前的绿衣姑娘,一脸热情地招呼她来买包子。 摊主打开蒸笼盖儿扇了扇,腾腾热气即刻氤氲而上,散发出包子的香味儿。 “包子?” 姜黛意闻着包子香味儿,不由离那摊子又近了两步。 她腰间坠着铃铛的白玉随着她行走之间,铃铃铛铛地发出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 摊贩笑道:“这可是刚出锅的热乎包子,保管好吃,姑娘要肉的还是素的呀?” 姜黛意闻言低头看向笼屉里,白花花的挽花儿包子看着颇为可口。 这番邦的吃食都是捏的这般花里胡哨的,看着就好吃,明柔果真没有骗她,番邦确实新奇好玩。 她尚在南边住着时,每日除了跟阿爹阿娘出去看看山水,吃吃喝喝,便再没有别的活动。 日复一日,索然无味。 前几日姜黛意被明柔带着来了番邦,才感觉到有趣了些。 方才明柔看到了一家做青提酥的店,进去买了,她在这里等明柔。 “姑娘,肉包子三文钱一个,素包子两文钱一个,姑娘要几个呀?” “我这包子……” 摊贩正欲对姜黛意再说什么,便听得侧后方传来一道极为温和润雅的男子声音—— “老板,照旧的数儿,银钱稍后有人送来。” 草药的浅香随着那人话落渐渐在空气中弥漫起来,应当是每日喝药,身上才会有这般浓郁的药味。 姜黛意感觉到侧后方的陌生气息,往一旁让了让。 很令人舒心的气息,药味都压不住的松雪气。 他倒是不与姜黛意客气,顺势步上立于摊前。 男子一身镶着水蓝云纹的白袍,素雅淡然,俊雅的脸上是病态的苍白,这是久病后的症状。 见姜黛意主动给他让了道儿,他回眸和善颔首以致谢意。 “多谢。” 温隽眉眼极为好看夺目。 摊贩见着来人笑弯了嘴,殷勤起来。 “云公子,这天儿还没大亮咧,您怎的亲自来了,我照旧打发我婆子送去贵府便是,银钱待明日送去时一道儿取,不敢劳烦公子再派人来跑一趟。” 云钦温润点头,笑得好看。 “既如此有劳了。今日外出有事起得早了些,顺道儿便过来了。” 摊贩陪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公子太客气了。” 一阵春风拂过,晃动了姜黛意玉佩上的小铃铛。 摊贩这才重新想起被他晾到一旁的小姑娘,忙一拍头致歉。 “呀姑娘莫怪,一时忙糊涂了,您要几个包子呀?” 摊贩嗓门大,足以引起旁人侧目。 姜黛意忽觉着旁边之人的视线落于自己身上,寻源望去,身侧的人正若有所思地瞧着自己身上的一处。 讳莫如深。 不知晓在想什么。 姜黛意莫名警惕起来,这人看着隽和,却随意一眼便叫她莫名心悸,着实不适。 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叫嚣。 太奇怪了。 她干脆一溜烟迈开碎步离了那处,迷楼灰的裙摆随着叮叮铃铃的响声飘浮渐远。 摊贩挠挠头,怪道:“这小姑娘看着不像番城人,以前从未曾在番城中见过,那玉佩上与金玉铃铛的配饰色泽不凡,看着就价值不菲,也不知是哪里的闺阁小姐偷溜出来玩儿。” 云钦听着那清清脆脆的铃铛声,目送着姜黛意跑远,半晌才收回视线。 随即神色淡雅自如,仿若方才眼底一瞬之深沉是错觉一般。 三月的风吹起来,还是有些寒凉之意。 碧波荡漾的湖边桃花开的正好,一簇簇的在枝头灼灼盛开,偶有几朵坠落于枝下。 明柔买来青提酥,边吃边说:“你方才去哪儿了,要不是我正好从店门口出来叫住你,一会儿该找不到你了。” 姜黛意走在明柔旁边,百无聊赖地踢着青砖路上的石子。 “没去哪儿。” 只是遇见个奇怪的人。 行至一处时看到几片翠绿青苔附着在阴湿的青石砖一角,月白绣鞋踩上,裙摆拂动间露出白皙的脚裸。 正踏青苔,一道剑气忽地扑面而来,姜黛意后退两步抬袖将那剑气打散。 明柔怒目:“谁?” 此般太平盛世下,还有这等莫名攻击别人之辈? 姜黛意在黑影后面看到另一道身影,也是个穿黑衣的人。 巳雾本追着逃犯,一路追到明柔与姜黛意面前。 “又碰到两个,这盛京城里真是逃出了不 少余孽,你们一个个的都有罪,束手就擒还是死?” 巳雾洪亮的声色响起,语气间满是轻狂,身影凌空翻身间便到了明柔与姜黛意眼前。 明柔头大地瞧了一眼姜黛意:“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人很眼熟?” 甚至说得话都耳熟。 姜黛意看着巳雾的面容,有种感觉,像是之前做过梦,梦到过眼前的情景,但是又实在记不起来,又眼熟,异常怪异。 巳雾一脸的浩然正气,他看着明柔和姜黛意二人厉声威胁。 “余孽,莫做无谓挣扎,乖乖束手就擒可饶你们一命,胆敢反抗就地正法!” 来人身上是有些功夫底子的,凌冽的内劲将旁边的桃花树扇得花瓣横飞,一瞧便不是什么惜花之人,傻里傻气的莽劲儿白瞎了那张颇能瞧得上眼的面皮。 姜黛意见漂亮绣鞋上染了脏污,忙离了布满青苔的石砖,跺了跺脚还是未将鞋上的污水除去,她蹙起烟眉,略有不耐。 巳雾见眼前的小姑娘将他无视了个彻底,怒道:“跟你们说话呢你们听到没有?知道我是谁吗?” 明柔翻了个白眼。 姜黛意朝巳雾看去,道:“你如何证明我们是余孽?” 巳雾不屑,“自然是因为我那极好的记忆力。” 明柔嫌弃,后而点头:“哦,知道了。” 巳雾闻言面上隐隐得意的神情褪去,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哦?你哦什么?知道了还不快过来?” 明柔看向他,声音作怪。 “我凭什么要投降,小兔崽子。” 巳雾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从小到大就没人敢对他这般无礼。 “你说什么?” “小兔崽子。” “受死!” 巳雾顿时气急败坏,剑都忘了用了,徒手便向明柔抓来,显然是急躁性子受不得半分激。 姜黛意侧身避开,抬手抓住明柔的手腕向前一拉,明柔立马会意,借力控住巳雾袭来的另一只手,衣诀晃浮间反身一脚蹬在巳雾的腰下,将他狠狠踹了出去。 “砰——” 巳雾腰下被踹得生疼,扭曲着身子一手扶着腰一手撑向桃花树。 明柔看着狼狈的少年,脸上映出笑容,似是被他的姿势滑稽到了。 “小公子,再敢胡乱构陷污人清誉,鲁莽出手对付别人,小心会让你送命。” 姜黛意观察到巳雾身上的穿着,不寻常。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番邦虽势不及中原,但他们现下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不好多生事端。 这处人少,但总还是有些过路的行人。 或是急匆匆绕道避走生怕惹上不该惹的事,或是好奇张望过来。 皆道那好不容易寻回的王子殿下又出来惹事了,被寻回番邦后三天两头就不曾消停,如今还打不过两个小姑娘,真真现眼。 巳雾缓过那股痛楚,见少数行人频频回头,顿感里子面子全丢了,眼眸顿时沉下来。 “看什么看?” 行人不敢再看热闹,这小魔星可不是好惹的。 明柔理了理被拂乱的青丝,看着巳雾陈述事实。 “你打不过我。” 巳雾冷哼一声,挺直腰板将长剑拔出来。 “小丫头,逮住你,看你还如何嚣张。” 姜黛意扯着明柔要走。 巳雾怒极:“站住。” 话头间还未来得及出手,忽被一着图腾王服的人揪住了耳朵。 那人气喘吁吁地道:“简直是岂有此理,让你跟着去见客,你倒好,半道儿就撒欢子跑了,你把本王放不放在眼里?啊?整日出来神神叨叨丢人现眼,本王的脸都被你这逆子丢尽了!” “好不容易把你寻回来,你不好好学如何管治政事,跑出来做什么?” 巳雾如被捏住了七寸,直痛呼道:“爹你放手。” 话还没说完,番邦王又是劈头盖脸一阵训斥。 “我看你才像个大麻烦,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明柔揉揉耳朵,这人真是奇奇怪怪,脾气也太躁了些,她自来听不得这般利声尖喝,总觉得好似在哪处听够了般心下烦躁。 不过这人竟然是番邦的王子? 姜黛意早就想走了,此时知晓他是番邦的王子,更不能惹上麻烦。 明柔也是这样想的。 二人转身欲朝另一处行去,不想姜黛意回头便撞在一人身上,挨近了,清浅的那股药香顿时再次窜入姜黛意的鼻翼。 姜黛意身姿灵敏,反应极快的向后撤,来人却更快一步地握着她的手腕扶住她。 她抬头,眼间映入一张熟悉的面容,清晨在卖包子那处见过此人。 毕竟是已经弱冠的男子,身量隽拔高大,她堪堪到他肩头。 云钦垂眸,姜黛意被握住的手腕挣扎几下,他没放开。 “没事吧?” 寻常语气,像顺手帮忙一般。 姜黛意总觉着有股压迫之感,摇头避开他的视线,算是回应。 云钦随手放开姜黛意,似是感觉到了少女的不安,眉眼含笑周身气息多了几分雅善。 “王子殿下顽劣,若有冒犯之处我让他向姑娘赔罪。” 姜黛意闻言重新看向他,他的身上已然没了那股无形压迫,或许方才只是她的错觉。 只是他是何身份,能让番邦王子给她们道歉? 巳雾离他们不远,听见云钦让他道歉,忙不满地叫唤道:“云公子你别被她们迷惑了,我虽记不太清,但她们绝对有问题。爹你先放手!” “闭上你的嘴,”番邦王唤来旁边赶来的侍卫,“将这逆子给我绑回去好生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他出去。” 番邦王见他要挣扎,知道他的本事,威胁道:“胆敢挣扎以后都不必去盛京了。” 巳雾这才消停下来。 明柔见侍卫压着巳雾过去,连忙让开了道儿,巳雾扭头回看了一眼,撂下狠话,“小丫头,你给我等着,下次让我逮着一定叫你好看。” 明柔看手下败将一般抬眉挑衅,似笑非笑地看着被绑成粽子般的巳雾满是嘲笑,她斜了巳雾一眼,便转身朝姜黛意走去。 明柔那般明显的嚣张气焰,巳雾又怎会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只是这两人实在是眼熟,倒像是与王上……云公子一般都是中原人。 巳雾眉眼微沉,心生疑窦,又被明柔气到,头上扎着马尾的玉冠都似要气歪了去,直到被按着走远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姜黛意与明柔悄悄离开。 番邦王对着云钦作礼。 “倒是让王上看了场笑话,改日再携逆子登门致歉。” 云钦目送那抹艳影渐行渐远,收回视线后淡笑。 “无妨。” 番邦王心下郁闷正欲离开,云钦却喊住他。 “番邦王既已归顺于孤,孤便送你个见面礼。” 番邦王看向云钦,不明所以。 “王上的意思是?” 云钦道:“黄金无足色,白璧有微瑕,何况巳雾殿下正值少年心性,若只一味约束打压岂不适得其反?” 番邦王叹息道:“这逆子着实是难以管教,各处番邦动荡岂容他此般任意妄为,再如此下去便等同自掘坟墓。” 云钦思虑片刻后面色淡然。 “不若将殿下交于孤,半年内,必然叫他脱胎换骨,一统外邦。” 云钦的本事番邦王是领教过的,将巳雾交给他管教说不准真能成个样子。 中原现下由云俪夫人暂代摄政管辖,云钦则亲身入番邦筹谋,若云钦真能助他,番邦局势必然又是天翻地覆。 幸而他慧眼识人,早早归顺,否则一朝成了对手番邦免不得遭受一番血雨腥风,哪儿能收到这般温和对待。 番邦王恨铁不成钢,这人年长巳雾也不过区区一载,两人怎的差别就这般大,简直是云泥之别。 “既然如此,多谢王上。” 忽起大风吹落一地桃花,袍角拂动,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倒春寒。 云钦想起方才那个少女,心口隐隐作痛。 “还有一事。” 番邦王见云钦再次启唇,忙道:“王上请说。” 云钦隽眸缓和,顿了须臾,眸底浮华,玉面带笑。 “方才那个穿迷楼灰衣袍的少女,抓回来,孤要她。”—— 作者有话说:“黄金无足色,白璧有微瑕”出自宋戴复古《寄兴》 第93章 姜黛意简直不敢相信她遇到了什么事情。 她被人掳走了! 番邦城的一处素雅宅院内,姜黛意坐在小桌旁,看着姿态放松,悠悠走来的男子。 春三月,燕无痕。 番邦城中多桃花,此时的这处院子中,亦是如此。 宅门边的桃花树下,姜黛意在思索出去的办法,刚准备打开门上的锁,便听到来人开口。 “打开锁便能逃得了吗?” 清雅如仙乐的声音落入姜黛意耳里,她回头,腰间玉佩的金铃铛叮铃作响。 云钦踏着落英而来,一身镶着水蓝云纹的白袍如天边皎月,素雅淡然,脸上是病态的苍白,是久病后的症状。 姜黛意想,此人生得真是好看。 只可惜,此种手段,不像善茬,白瞎了一张好脸。 思索间云钦已经站在姜黛意背后,那股淡淡的草药味挥之不去,萦绕在姜黛意周身。 云钦拉住她准备开锁的手,姜黛意被迫松开锁。 撬锁的作案工具是一枚小钗,被无情没收。 姜黛意冷下眼,掀眸看向云钦。 云钦将她转了个身面向自己,对上她的视线。 “怎么跑到门边来了?” 姜黛意被强行带到这个地方,陌生的环境,自然要离开,这不是废话。 “公子,您怎么来这儿了?”一个家仆急匆匆的追上来,面色带着惊恐,“这儿前两日莫名死了两个下人,管家正找人驱晦气呢,快走吧公子!” 云钦不语,只是看着姜黛意的眸子里讳莫如深。 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跟我回去,不要乱跑。” 姜黛意觉得莫名其妙,她抽出自己的手,对云钦道:“云公子,我并不认识你,你太失礼了。” 云钦:“不认识?” 姜黛意退后一步,拿回小钗固执地开锁。 猛地—— 手腕再次被扯住,下颌被抬起。 “可是我对姑娘,一见如故,心悦不已。” 云钦擒着姜黛意的下巴,细细打量、回忆,似乎要在记忆深处寻找到某些对于她的蛛丝马迹。 姜黛意歪了一下头,眸色微冷:“你认错人了,公子。” 在包子摊那里见到她的第一刻,云钦就觉得他们二人之间该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是她说—— “我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云钦笑了笑,面庞贴近她。 “无妨,我们现下不是认识了吗?” 姜黛意被带去宅院的书房内。 云钦循循善诱的声音响起。 “这个字念云,这个是钦。” 云钦握住姜黛意的手,在一片宣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是我的名字。” “其实你大可以直接说,不写也行。” 姜黛意在挣扎,宣纸上的字写得四不像,心里却冷汗涔涔。 云钦,是当今君主的名讳,她虽然没有见过其人,但他的事迹却是传得轰轰烈烈。 只是他怎么会出现在番邦? 云钦越与姜黛意相处,便越觉得熟悉。 他的眼眸望着她,循着记忆深处的潜意识,几乎是连自己都不自觉地唤出口。 “妹妹。” 云钦淡漠地看她,丝毫不觉得自己随心叫她妹妹奇不奇怪,只是觉得想如此叫,便叫了。 姜黛意怔住,被这一声叫得失了神,脑海中有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记忆在撕扯着她。 手上一阵轻微的痛感,姜黛意回神,云钦捏着她的手,不满她的走神。 “在想什么?”作为刚认识的人来说,他们之间实在是过于亲密了。 久不落笔,墨水凝聚在笔尖,又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黑色的印记。 姜黛意看看宣纸,又扭头望向云钦,他好像生气了,但面上却又无恙。 笔尖拂动,云钦隐下心底的异常,眼底深处如一潭毫无涟漪的清泉,波澜不惊,又隐隐暗潮涌动,诡谲多变,让人揣摩不清他的意思。 姜黛意被他淡诡的眼神看得如同炸了毛的猫,竖起一身刺。 她想从书案旁起身,却被他束缚住了身体。 姜黛意皱眉,警告地看着云钦,眼底不满之色快溢出来。 云钦从背后环着控着她的手在宣纸上执笔挥写。 墨痕浮动,笔势大开大合间暗藏纵横捭阖,行云流水现出两个大字—— 云钦。 姜黛意不会写字,但她会武功,虽然忘记了是什么时候学成得这样的本事,但是若想对付云钦,也可以试一试。 大不了就输。 赢了就跑。 云钦感觉到杀意,笔锋一转用笔杆按住怀中突然发难的少女的手,姜黛意另一只手向云钦的脖颈掐去,云钦看着温和清隽,出手却歹毒。 姜黛意被转了个身困在案几与云钦之间,毫无还手之力。 云钦按住她,眉眼淡淡:“不乖?” 姜黛意满眼不服,一副跟你讲道理讲不通的气愤模样。 云钦倒是没有一直困着她,也是知晓不能如此冒犯一个姑娘家,启唇给她道歉,打一巴掌给一颗糖的做派做到极致。 姜黛意的手里复又被拿上笔,云钦示意她写他的名字。 她自知武功不敌,慢慢腾腾写起来,只是笔锋中难免带着些小小的怨气。 宣纸上慢慢浮现两个字。 云钦见她自己写出来,病态的苍白如霜华的脸上少见的出现了一丝不明显的绯色,显然是心情不错。 他满足地叹息:“妹妹。” “谁是你妹妹,你乱叫什么?” 姜黛意扔掉手中的笔,不满地蹙眉。 听闻云钦前几日去了明里镇的寺庙里还愿,番邦正乱,云钦有意拉拢番邦王为他稳定边疆地界外各方势力,离开寺庙后才前来面见番邦王。 外邦知道这个消息,也暗中把心眼打到了云钦的身上,而且潜伏在番邦的旧国余孽,也都在这个境况下蠢蠢欲动。 云钦并未带太多人手,约莫还有其他打算,只是将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掳来是什么意思? 姜黛意眼眸一转,好好说话:“云公子,你我并不相识,不如你放了我,我们就此别过。” 云钦笑笑:“急什么,我将你请来,自然不会再随意放了你。” 姜黛意与明柔本在好好吃着青提酥,还未吃上两口,就被追得颠三倒四的。 直到见到云钦,她才意识到这是云钦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与那位番邦王子有关。 “这不是姜姑娘?”一个妇人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 姜黛意向从门外踏进的妇人看去,竟然是有一日在番邦城中意外救下的那位梁夫人。 云钦见到来人,唤了声:“堂嫂。” 梁夫人是云钦远房的一个堂嫂,本不在盛京内住,这不是巧了,姜黛意于她有恩,她还是云钦的亲戚,兜兜转转都扯到了一起。 姜黛意看着笑意盈盈的妇人,点头作礼:“梁夫人。” 说来惭愧,姜黛意那日救下梁夫人是个意外,倒是梁夫人记住了这份恩情。 番邦尚不在云钦管辖之内,多少还是没有中原那般安定。 那日救下梁夫人之后,明柔原本打算要走的,被吓坏了的梁夫人却还是倒了谢,领着她们去了酒楼吃饭,这才相识。 大抵是姜黛意真的像极了谁,梁夫人和云钦才都将她看成了另一人。 “姑娘看着面善得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梁夫人看向云钦,云钦略颔首,算是认同梁夫人的话,不过看着姜黛意的神色,依旧莫测。 “既然我们有 缘分,不如姑娘便在宅内小住几日,这番邦男子粗鲁,夜里客栈也不安全,恰巧我这宅子里也有许多空屋,姑娘安心住下,权当让我报答那日之恩了。” 梁夫人言辞恳切,姜黛意数次推脱都抵不过梁夫人盛情难却。 便托梁夫人帮忙一边找着失散的明柔,一边住了下来。 梁夫人心肠和善,怕姜黛意住不惯穿不惯,买了好些屋里摆设的物件和漂亮裙裳给她穿。 不知道的以为她与他们是一家人呢。 云钦身子不好不能经常出府,除去寻番邦王商议正事外,在家时所幸有事没事儿便拉着姜黛意解闷儿。 还给她寻来许多番邦独有的新奇玩意儿。 知晓她爱吃鱼特意让人去外头买了送来给她吃。 姜黛意在昨日收到了明柔的信鸽,明柔说她有事要离开,她觉得很奇怪。 春光明媚,姜黛意坐在院子里,若有所思地看着明柔写得小信。 身侧传来声响,云钦拿着一本寻来的话本子给少女看。 发觉她爱听话本儿里的故事,云钦闲下便给她讲。 偶然讲到的一个故事里,有种诡谲的蛊。 双生情蛊。 一只花妖,看上了一个书生。 可是人妖有别,花妖害怕书生知道她是妖物,多年感情付之一炬。 花妖便炼出这双生情蛊,下到书生的身上。 后来那书生果然发现花妖身份,但因为双生情蛊的原因,书生并没有排斥花妖,反而更爱她。 花妖天劫将至,书生为她挡了天雷。 书生死去的时候,花妖发现,一直身中双生情蛊的,是她自己。 书生从开始便已知晓她花妖身份,也未曾有过一分害怕,还曾劝说花妖。 只要与他好生在一起便好,可是最后,书生还是死了。 讲完这个故事,云钦合上手中的话本子。 姜黛意坐着没有动,随意地摆弄着手中的桃花。 “那后来花妖怎么样了?” 云钦告诉姜黛意花妖的结局。 “她为书生殉情了。” 果然是话本子里的故事。 姜黛意没什么意外。 云钦摩挲着手中的话本,淡淡问道:“如果你是花妖,你会给书生下情蛊吗?” 姜黛意以为云钦只是随口问问,她便也随口答。 “不会。” “为什么?” 姜黛意思索了一下,也问。 “花妖自由自在的,为什么一定要爱上书生呢?” 云钦方才讲这个故事的时候,隐藏了一点。 书生根本就没有中情蛊,花妖也没有,只是因为他们之间互相防备,难以信任,所以生生死别。 至于说花妖为什么一定要爱上书生。 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 — 又过了几日,梁夫人请来安定宅院的高僧来了。 番邦人很信这些,都会定时请来僧人,以求平安。 家仆将僧人带到宅子里后,僧人绕着宅子转悠几圈,才施施然开始上香祈福。 各处都祈福过,便被梁夫人带着去了云钦那处。 彼时天色已经黑了,云钦正在塌上的小白玉桌上给姜黛意做茶花风筝。 风筝颜色鲜亮,让烛火映着格外好看。 姜黛意的脸色比起风筝,还是很不好看的。 这几日她已经无数次提出要离开,都被云钦否定。 打又打不过,走又走不了,每日都与云钦在一处,听故事、下棋、玩各种新奇的玩意儿。 只是时日一长也无趣。 今日这个风筝倒是别致,姜黛意一会儿摸摸风筝上面,一会儿摸摸风筝下面,颇为好奇。 高僧围着屋子绕了几圈,还是停在了姜黛意面前。 姜黛意不动声色,恍若不认识高僧。 云钦指间动作一顿,掀眸看向僧人,眉眼隽漠。 僧人目光略带质疑的在姜黛意身上打量,须臾问道:“这位是?” 这僧人虽是出家人,但也毕竟是个男子,梁夫人见他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姜黛意看,心道不成体统,连忙隔开他打量的视线。 “这是我宅子上的贵客。” 有梁夫人介入,云钦垂下眸子,继续若无其事地做风筝。 “高僧若在这处祈福完了,便有劳堂嫂相送了。” 这是赶客之词,意思是让僧人离开。 梁夫人对僧人道:“今日劳烦您,既已事毕,我便套了马车送您回去罢。” 僧人顿了片刻,略略颔首。 然后转身朝外缓缓走了两步,袖间却暗暗抬手,右手忽地转身朝姜黛意打去,梁夫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姜黛意已经被云钦护着闪身避开。 姜黛意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扯得一个踉跄,险些从塌上后栽过去。 “姜姑娘,我寻了你好久了。”僧人大喝。 姜黛意站稳,仔细打量着僧人的面孔,毫无印象,他与她何仇何怨,能追到番邦来杀她。 “你是谁?” 僧人抽出藏在腰间的刀,道:“你早该下去陪千相大人!” 姜黛意的记忆被刺激,脑海中嗡嗡地响。 恍若有什么被她忘记的事情,要冲破头脑。 僧人提着刀飞身朝姜黛意砍去。 梁夫人大惊,这僧人疯了吗? 姜黛意向后躲,云钦袍诀翻扬,抬脚踢开僧人手中的刀,几乎是同时狠戾地攥住他的手腕。 僧人后退皱眉,顺着手腕视线往上看,是刚刚在旁边做风筝的男子,盯着他的眼神极为隽冷。 法师背脊一凉,感觉手腕被捏的嘎吱。 云钦指尖一重,僧人脉息间便渗窜进去毒素,接着风轻云淡的声音清和如玉地响起。 “拖出去。” 僧人被拖走后,梁夫人过去拉起姜黛意,安抚道:“这僧人估计是个江湖骗子,姑娘不要见怪,我带你去换身衣裳。” 方才打斗的时候,案上的茶水糕点翻了,粘在了姜黛意的裙摆上。 云钦走过来,对梁夫人道:“堂嫂,晚食还未用过,你去厨房看看好了没,今日让下人将姜姑娘的吃食端到我这里吧。” 梁夫人听言,自然听出了云钦的言外之意。 将帕子递给姜黛意,梁夫人便离开了,也不提让姜黛意换衣裳的事情了。 云钦抽过姜黛意手里的帕子,帮她擦裙摆上的脏污:“吓着你了?” 姜黛意摇摇头,表示没事。 其实方才云钦不出手,那个人也不是她的对手。 云钦动作仔细,手攥着姜黛意的裙摆,语气淡淡的:“你认识方才那个僧人吗?” 姜黛意语气更淡:“与你何干?” 云钦擦干血迹,却无法除去污渍,就像有些东西,纵使消逝,却总还是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他搁下帕子,抱着姜黛意坐到桌边。 姜黛意顷刻之间,已经洞悉他话中之意。 她想起了那个故事。 身体里的悸动,控制不住的令她发抖。 双生 情蛊。 原来是这样。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忘记了,你也忘记了。” 云钦对此并不担忧,反而充满探索欲望。 “但有时候,忘记也是一种好事情。” 姜黛意抬眸看他,云钦蹲下身躯环抱她,话语是放肆的:“我可以吻你吗?” 第94章 春日韶光不浅不淡地散落在他透玉面容上,浅淡的春阳映出他眼底一些浓郁的渴望。 姜黛意还未适应忽而跳脱的话题,他的呼吸便已经纠缠了上来。 姜黛意略略往后退避了些,二人的身体里有肆意悸动的蛊。 两个陌生人身上,怎么会被种下双生情蛊? 那种志怪话本子里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身边? 云钦笑了笑,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 “话本子,也是人写得。” 姜黛意知晓他的意思。 话本子里的东西,未必身边就不存在。 譬如,有人知道这个蛊。 用这个蛊为灵感,杜撰出了这个故事。 姜黛意审视着云钦的眉眼,她心有疑,他便为她解答。 “故事是我编造的。”云钦道。 姜黛意柔和的眼眸微微愤懑,她道:“所以你编造这个毫无营养的故事是为了逗我开心?” 云钦安抚似的抚顺她的青丝:“故事是假的,可是蛊是真的。” 姜黛意:“你到底想说什么?” 云钦的眉眼恍若雪里清松,清隽夺目,眸光里映着春阳柔水,眼里都是她的痕迹。 他道:“我怀疑我身上的蛊,是你给我下得。” 姜黛意提醒他:“你我从未见过。” 云钦清和地笑,他的眉眼贴近她:“是吗?” 姜黛意推开云钦,从椅子上下来,她不想再跟他继续讨论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倒不如想想怎么将蛊解掉。 云钦周身暖阳一般的气息,随着姜黛意的抽身离去,逐渐淡散消失。 他眼眸追随着她的身影,感受着身体里冲撞不耐的蛊虫,眼眸暗了又暗。 姜黛意推开窗牖,外头暖洋洋的清风染着花木的香气,拂在她的面上。 她在云钦看不见的角度,悄然捂上自己的心口,真是奇怪,她竟然希望他刚刚可以再靠近一点。 可是在这之前,他放肆地掳走她,将她困在身边,明明他们都不认识。 姜黛意眼眸微转,不动声色地把余光转移到云钦身上,脑海里又想起在书房里,他不由自主地唤她妹妹。 她手扶着窗沿,膝盖一软往地上倒,落在云钦的眼里,像是她要晕过去一样。 云钦眼底顺然慌了,他身形如风,顷刻间闪身到窗牖边接住姜黛意颓落下去的身子,柔弱无骨的薄肩,捏在手中像一片纸。 他半跪在地上抱着她,看着姜黛意轻轻阖上的眸子,腾出一只手来为她把脉。 她的身体里果然有母蛊在,虽暂时不知道母蛊有何不妥,但双生情蛊极为霸道,也许她现下便是受了母蛊的影响。 云钦试探地唤她,毫无反应。 他打横将她抱起,稳稳站起身躯转身向床榻的方向行去。 姜黛意在他的怀中,水烟似的眉头皱起,似在梦中轻声呢喃:“哥哥。” 极轻柔的一句,足以让云钦顿下脚步。 顷刻间,躯体内的子蛊便发疯般躁动起来,像要冲破他的胸膛。 云钦克制住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胸膛中的意图,他清隽的眼眸中瞬间染上讳莫,甚至因为压抑的兴奋,眼眸都在收缩。 她在叫他——哥哥? 云钦没有垂眸看她,只是稳了稳心神,继续像床榻边走去。 他抱着她到了榻边,怀中人在被放在榻上的一瞬间,忽而掀开眼眸,她勾住他的脖颈,让他无法将她放在榻上。 姜黛意眼眸盛着古墨一般,眸底缱绻上画不尽的古意。 她不肯松手,云钦干脆转了个身拥着她坐在榻上,而她则乖巧地坐在他的腿上,笑吟吟地望着他。 云钦不移眼地看着她:“方才怎么了?” 忽然晕倒。 姜黛意一副也不懂的模样,轻轻摇头,属于少女的嗓音柔和悦耳。 她道:“就是有些头晕。” 云钦方才为她把了脉,除了体内的蛊有些异常,她的身体其实并无大碍。 姜黛意猜测:“可能是蛊,蛊若一直在我们的身体里,怕是不妥。” 云钦闻言,在她状似无意,却有心设计的柔情蜜意里清醒过来,原来是这个目的。 他眼眸微深,看来方才的忽然晕倒,还有一些若有似无的亲近,都是为了试探他对此蛊有无解法。 云钦将她提起来一些,“你想解蛊?” 那当然,这种蛊种在人体里,不管是谁,都会想着解掉吧? 姜黛意看不透云钦的心思,她问:“你不想解掉吗?” 云钦面上恍若罩上了一层云雾,讳莫如深。 须臾,他直白地回答她:“不想。” 姜黛意的笑意更深了,她快速地接上他的话,笃定道:“看来云公子的确有能力解掉这个蛊。” 云钦夺位之后,擅蛊术并不是秘密。 这个蛊他一定有办法解掉。 从他在番邦街上初见,他便知道二人之间有蛊牵连。 因为子蛊的反应往往比母蛊更为激烈。 那时姜黛意其实身体里也有反应,但是并不明显,足以叫她忽略。 再加番邦王子忽然发难,她一时便将这抹异样抛到了脑后。 直到云钦将她掳来这里,她才察觉事情并不简单。 姜黛意搭在云钦身上的腿摇摇晃晃,她搂着他的肩膀,抬起身子,浸了古意的眸子氤氲上其他的色彩,像透亮的温织春阳,企图沾染他每一寸目光,让人无法狠心拒绝。 她勾起他一缕墨发,把玩:“明明有办法解蛊,却不肯解。” 云钦的眉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在他怀中作怪的少女,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写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 她愈发贴近他,气息放肆的向他纠缠过来。 下一刻,云钦掐住怀中极不安分的少女,他尽力克制体内升腾、叫嚣起来的觊妄之念,浅淡的眸底已经染上了危险的情欲,分不清这样是因为蛊,还是因为她的有意勾.引。 细密的汗珠浸出在云钦额间,他捏起姜黛意的下巴,警告地看着她。 “想干什么?” 姜黛意的双臂缠着云钦,因为他的动作,不得不将手转移到他瓷白的腕上。 她道:“子蛊在你的体内,对你影响最大,解了这蛊对我们都好。” 云钦似乎同样也有疑虑,他反问:“那也得先查清楚,是谁将蛊下在我的身上吧?” 姜黛意不明白,她攥住他的手想脱离他的桎梏:“可你有办法解蛊,先解掉蛊再去查不好吗?” 云钦看向她,眼底猜忌浮起:“自然是先要查清楚你的身份,蛊皆相通,万一还有别的牵连,万一是你在做局呢?” 毫无逻辑,越说越离谱。 她能做什么局? 姜黛意审视着云钦,企图从他眼底看出些什么,他的目光里除了有与她一样的疑惑与猜忌,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她歪头躲开下颌上的桎梏,看来这蛊云钦虽能解,但下蛊之人是不是他还不好说,谁没事会莫名其妙给自己下危险的子蛊? 云钦见她避开,也没有再阻拦,她的确聪明,刻意想利用蛊的特性,让他动情在神思不稳之时露出马脚,可惜,他确实不知道到底是谁下得蛊。 姜黛意垂眸,总觉得事情发展有些奇怪。 外头传来响动,是番邦王的人求见。 云钦将姜黛意抱在榻上,“既然头晕便睡会儿,我出去办点事儿。” 姜黛意坐在榻间,望着云钦的背影,直到门被从外面关上。 看来从想从云钦这里解蛊是行不通了。 得想其他的办法。 _ 云钦从屋里出来,梁夫人已经等在了廊下去厅堂的必经之路。 “堂嫂?” 梁夫 人再远,也是云家人,云家的人骨子里就不简单,虽说姜黛意于她有恩,但毕竟云钦是一国之君,身边的人必须查清楚。 云钦站定,道:“堂嫂有何事?” 梁夫人将暗卫传递来的信笺递给云钦,让他自己看。 云钦打开看,看完,将信笺随手毁掉,眉眼淡和不知在想什么。 “这件事情,堂嫂不必担心,权当不知道。”云钦道。 梁夫人见云钦有自己的考量,直到这是在有意护人了。 “如此你自己心里有数便好,番邦王的人在外头等着。” — 云钦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姜黛意已经用过晚食了,正坐在窗边透气,窗外有打斗过的痕迹。 淡淡的血气在空气中弥漫。 姜黛意见到云钦,面上还是笑意吟吟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云钦迈步行到门边,拿出钥匙打开门上的锁。 他去见番邦王的人的时候,顺手锁的。 门被打开,月光顷刻间散落进来,随着云钦的身影恍惚着一室月影。 云钦身影靠近,他没有坐到姜黛意对面的打算,而是又要来抱她。 姜黛意出手试探,云钦随意她打他,不闪不避,面容隽和,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会不会有危险,但他执拗的要抱她。 云钦挨了一掌,姜黛意没有出死手,甚至只是轻飘飘的力道,目的只是为了试探,并没有要他命的意思。 “你想打我便打,我不会还手。” 姜黛意听到他如此说。 云钦猜测到自己丢失了一段记忆,也知道身上着蛊多半是他自己下给自己和姜黛意的,因为这蛊他极为熟悉,世上除了他,无人能制出这样的蛊。 他也猜测到自己往昔必定爱极了眼前的少女,至于为何他又会任由自己忘掉她。 云钦凝着姜黛意倔执的面容,心里泛起烦躁阴郁,很明显,姜黛意的逃心令人不容忽视,一个爱她爱到骨子里的人,怎么可能会让她生出离开自己的想法。 第95章 姜黛意亦是烦躁,她很急,急着解蛊,因为她觉得自己对云钦的情意源自于蛊。 太可笑了,两个极为陌生的人,怎么会生出男女之间的情意? 云钦道:“伤了我,天下会再次陷入分裂,我们之间的事情,不牵连他人。” 姜黛意收回内力。 她知道。 她没有伤云钦的意思,只是那些暗卫在云钦走后将她看得极紧,她发现门被锁着,很生气,只好返回窗边想走窗离开。 暗卫便凭空出现拦住了她的去路,她踏不出窗牖一步,倒不是打不过暗卫,只是他们皆是在用命拦她,挡不住她,便用身躯挡住窗口,不死不离。 姜黛意不想伤人,只好收了手。 再然后,便是云钦回来打开了锁。 主仆一样的犟种。 春日的月色清泠好看,夜里的花木也盛得恰到好处。一道一道的暗影在其上跃过。 姜黛意看出不寻常,恐怕是番邦王要夺权了,今夜不会太平。 云钦抱起姜黛意,没有继续待在屋里,而是带着她往外走。 “去哪里?” 姜黛意被云钦抱着飞身上了屋檐,檐铃在风头里晃荡,他的玉容在月色映着光影。 云钦所去的方向与暗卫所走的方向是相反的,他去的是向北的方向。 — 番邦城中动乱不宁,番邦中的各方势力已经准备殊死一拼。 燕陵的大军在城外驻扎,坐山观虎斗。 还未开战,番邦之内的内乱已经提早爆发。 番邦王殿。 殿内寂静,宝座上的番邦王眉心突突地跳,下面联盟各番邦王皆心下暗叹中了那位中原君主的计策。 番邦之内,小王无数,各自划邦地为政,若不是云钦一朝统一中原,他们也无机会聚在一起。 内乱外患,这回番邦怕是气数已尽。 “报!” 殿外有下属来报,云钦到了。 番邦王目眦欲裂:“多少人马?” “只带了一个姑娘。” “一个姑娘?” 番邦王从王位上站起来,他本以为云钦此番前来是真的为了帮他,没想到却是另有所图。 番邦局势本就不容乐观,容不得一点危及,云钦将大军驻扎在番邦城外,不就是逼迫番邦内部势力想办法夺权抵抗吗? “放他进来!” 云钦自己送上门来,他倒要看看此人如何交代? 云钦带着姜黛意榻进王殿,神态从容隽和。 番邦王本沉着脸色,但见到云钦和姜黛意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脸色即刻缓和了一些。 云钦将他的儿子,巳雾也带来了。 本以为巳雾会被当做人质,用来威胁他,但现下看来,好似不是那么回事。 不管如何,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得。 番邦王起身:“王上亲临,有失远迎。” 云钦直入正事,道了几句客套话,便让巳雾去汇报番邦当前境况。 姜黛意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巳雾,番邦的王子,也不知为何在云钦身边。 而且,她莫名总看着巳雾眼熟。 巳雾向番邦王行礼:“父王。” 番邦王赞许点头:“看着沉稳了不少。” 巳雾扫视一圈,最终定在璃邦王身上道:“外头那些人干如此作乱,是因为我们这里,有内奸。” 璃邦王即刻便有些心虚,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放屁,小娃娃家,胡说什么?” 姜黛意看着殿内的形势剑拔弩张,正观望着,却被云钦拉到一边的矮案旁坐下。 云钦给她喂了一颗番邦独有的野果,甜甜的,他淡和道:“不必紧张,看戏就行。” 巳雾望着璃邦王,嘲讽:“是吗?璃邦王一向怕死,惯当墙头草,怕是第一个内奸吧?” “竖子!本王在战场杀敌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缩着呢,你算什么东西?敢同本王阴阳怪气?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巳雾似笑非笑,仿佛换了个人般,连只见过他一面的姜黛意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待璃邦王骂完了,巳雾才道:“璃邦王怎的如此易怒,莫不是常年火气太大以致成疾,还是着太医多瞧瞧罢。” 未等璃邦王有所言语,番邦王忽然出声打断:“行了!如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巳雾,没有证据不要乱说,扰乱人心。” 番邦王审视着巳雾,意图看出巳雾为何性格大变。 璃邦王脸沉的能冒出寒气,他双手抵着腰间革带,狠狠剜了巳雾一眼,也觉得不对劲。 他怕死是真,但绝不会当内奸,这小子不安好心。 巳雾视若无睹,回头朝殿外喊了一声,“带上来。” 随即殿外候着的人便捆着一人拖进了殿内,番邦王自高处望去,是造了反又逃了的七王子的人。 番邦王脸色一冷,睥睨着浑身是血的逆贼问:“那个孽障在哪儿?” 巳雾道:“父王,此人被抓时吞了毒,虽救了回来却被毒哑了,但好在识字,审讯时已审出了七哥的下落。” 话毕,一个下属掏出一张录写着口供的纸呈了上去,番邦王接过细看。 番邦王越看脸色越是难看,将纸揉成一团丢在地上,怒声道:“混账东西!原来早有预谋,来人!” 下属入殿待命,番邦王沉声吩咐:“即刻派人去枢州,给本王拦截那个孽障。” 顿了顿,番邦王轻轻闭了闭眼,又道:“生死不论!” “是!” 下属正要领命退下去,旁侧的璃邦王却开口阻止:“等等!” 下属顿住脚步,拱手行礼。 璃邦王捡起方才的被扔下的纸团,抬手示意他等着,看完后才走向旁侧跪在的血人问:“这上边说七皇子带着一个姑娘,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那人不做言语,璃邦王一脚踹上去, “本王问你话呢,说呀你!” 巳雾道:“那人已经哑了,怕是说不了话。” 璃邦王情急之下一时忘了,也没空去计较巳雾言语之间的冒犯。 璃邦王干脆蹲下身子将纸的反面拍在那人面前,道:“那就写出来,那姑娘看着多大?长什么模样?身上可带着什么物件?都给本王老老实实写出来,不然有你好受的!” 那人只剩一口气了,被踹倒这会儿子都爬不起来,璃邦王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提起来跪好,就着自己身上的血在纸上一字一字写得费力。 璃邦王耐着性子等着,直到纸上赫然出现“白玉兰花坠”五字时,璃邦王才夺过纸站起来,反复瞧了好几遍,生怕看错。 见上面写得,的确是当年他送给女儿的生辰礼。 璃邦王转身急声道:“七王子不能杀!我女儿在七王子手里。” 番邦王皱眉,“璃邦王,你别被这逆贼骗了,你女儿怎会在那个孽障手中?” 璃邦王道:“那姑娘身上戴着白玉兰花坠,坠子是本王从中原之地买回来送给她的,世间无二,本王女儿常年戴着,那姑娘必然是我女儿。” 巳雾站在一旁不发一言,直至听着璃邦王说到“常年戴着”四字时,才冷冷笑了笑。 番邦王略一思索,看向等候下属,“活捉七王子,莫要打草惊蛇,别让他伤了人。” “是。” 知晓了女儿的下落,璃邦王已无心再留,提前退出了大殿。 巳雾对上云钦漫不经心般看过来的目光,暗暗颔首,随后拱手对番邦王道:“父王若无其他吩咐,我想先带一队人马前去围剿逆贼。” 番邦王道:“你自小心,去罢。” 巳雾走后,番邦王的注意力终于到了喂美人吃吃喝喝的云钦身上。 姑娘家闻不惯殿内的粗糙沙气,她身旁的男子便用香囊给她祛去周围味,眉目温润,唯恐美人不悦。 “咳咳。”番邦王打断二人之间的旖旎氛围。 云钦淡淡挑眉看去。 番邦王想起方才儿子的模样,虽褪去之前的纨绔性子,但这也未免转变的太快了些。 但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还是先说正事。 “王上派大军围城驻扎,为何不提前与本王透个气儿?” 云钦低笑,不以为意笑道:“番邦王,你该肃清肃清手下的下属了,孤早已传信于你,是你未曾收到而已。” 番邦王惊讶:“若有来信,本王怎会收不到?” 云钦道:“这就要问番邦王的手下了。” 番邦王想起方才璃邦王的反应,心下起了疑心,他话题一转,忽而问:“王上觉得,往后巳雾与本王其他儿子想比,谁更适合继承番邦王位?” 云钦道:“怎么,番邦王准备退位吗?当是不妥,势力正盛,他们自然应当辅佐,何必退位?” 番邦王就爱听此般奉承之言,不管真假,听起来甚为舒心,随即大笑道:“哈哈哈,王上所言极是。” “只是,王上也见着了,我那些儿子,其他番邦王,自恃兵权在握无人敢逆,每每在殿前言语狂妄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今日在大殿面前,都敢互相辱骂,委实让本王闹心,王上可有何计策,削一削他们的势力。” 云钦提起七王子:“陛下觉得,七王子为何会反?” 番邦王冷哼一声,“本王怜惜他,放权于他,不想他身为王子领了恩泽,却越发没了斤两胆敢生出弑父夺位的念头,我看他是疯了!” “没错,人一旦权势过大,就会肖想更多,甚至,”云钦略弯了弯唇,话间讥讽,意有所指,“六亲不认。” 番邦王怎会听不出云钦话中之意,亲儿子都想着造反,璃邦王如今势力最大,难保不会心生觊觎,步七王子的后尘。 “他藐视王威,可璃邦王势力盘根错节,不肯配合。”番邦王沉吟一番,才道。 云钦道:“那就杀了他。” 第96章 “杀了他?” 好歹一个邦地之王,说杀便杀怕是会引起动乱。 可惜,云钦不是在商议而是告知。 “孤会帮你。” 他边说还边伺候姜黛意吃东西。 从容随意,神态松和。 番邦王虽然已经投靠云钦,但此等大事,云钦竟直接略过他做主吗? 璃邦王倒也不是不能动,只是…… 番邦王看向云钦。 全信云钦,动了璃邦王,自己是否会步后尘。 云钦像是看穿了番邦王的心思,他淡淡道:“孤想动你,不是难事。” 言外之意,若是他对番邦之地真的动了杀心,这里怕是早就伏尸百万了。 番邦王也没有别的退路,况且云钦的大军,已经驻扎在城外蠢蠢欲动了。 决定权,在云钦的手中。 他能够大发善心的提前告知,已经是给面子了。 番邦王只好道:“好,全凭王上做主。” 云钦满意地笑笑,将最后一块果子喂给怀中的人。 暴雨肆虐,冲刷掉战后的痕迹。 番邦王在巳雾的协助和云钦大军的支援下,扫平其他势力异常容易。 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番邦已经一统。 但番邦地处极西,距燕陵极远。 天高皇帝远,云钦始终没有信任番邦王,明里暗里架空了番邦王的权利,帮助巳雾上位。 只是最近巳雾态度的转变,让云钦来觉得有些奇怪。 “你有话对孤说?” 春阳艳艳,大燕之内的一间客栈内,晨光穿过窗牖,洒金一般映在窗边之人身上。 云钦转眸,睨向本应待在番邦之内收尾的巳雾。 巳雾望着眼前的男子,张了张嘴,他似是很纠结,想说什么又很有顾虑。 云钦答应巳雾,帮他坐上番邦王的位置,如今他应该在追杀七王子以除后患才是,为何追了上来。 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本以为他是有什么紧急之事,现下看他的反应,似乎并不是。 “有何事?” 巳雾看着眼前的人,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 且拿出了一个装着药的小瓷瓶。 窗牖外。 雨声潇潇,斜风瑟瑟。 巳雾的声音一同湮没在其中,窗边坐着的人本神色清和,没一会儿那双浅玉一般的眼眸却恍若蒙上一层阴翳。 雨势愈大。 淅淅沥沥的声音侵扰着姜黛意。 她梦魇一般,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猛地睁开眼坐起来,察觉是在客栈里。 姜黛意的手攥着被子,指尖捏得发白。 她回想着方才那个充满桎梏的梦,眨了眨眼,松了口气。 只是梦而已。 “醒了?” 隽淡沉和的声音吓了姜黛意一跳,她的心瞬间揪起朝着声音来源看去。 云钦坐在斜对面的桌子旁,屋子里没有开窗,光线暗得姜黛意看不清男子的表情。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不知道何事来的。 她看着他,莫名有些压迫不适。 “你来干什么?” 刚处理完番邦那边的事情,一个多月都没有好好歇息,说好了在这个边疆小城里休息几日再走的。 难道今日就要启程了? 昏暗的屋室里,静谧得令人发慌。 姜黛意掀开被子,本压在榻上的裙摆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落在地上。 她将月白色的绣鞋穿上,往男子那边走了几步。 “你怎么不说话?” 第97章 姜黛意今日一早同云钦一起抵达这家客栈,沐浴之后便一觉睡到了现在。 她穿着寝衣,从榻上下来后步伐微动,往桌边男子的方向迈了两步。 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内没有点烛火,伸手不见五指。 姜黛意只能隐隐看到男子身影的轮廓,明明坐着什么都未做,什么都未说,她却感觉到了一种慢条斯理的被狩猎的惊惶感。 他一言不发,姜黛意看不清他的面容,无法判断出他深夜出现在她的屋子里是什么意思。 姜黛意转身,摸黑走到搭衣裙的架子旁,摸索着自己沐浴前新备下的干净外衫打算披上。 这时,身后不动如山的人忽而动了,鬼魅一般快速地靠近她,她惶然地松手,手中的外衫轻飘地落到了地上。 寝衣轻薄,抵挡不住后背包围上来的炙热气。 姜黛意回身躲避,云钦却毫不避讳的在黑暗中继续靠近她,她的背贴上了衣架,眼前黑乎乎的看不清,刚抬起手便触到泛着冷意的绸袍。 “云钦?” 姜黛意的身躯被云钦圈环,他抱着她,在黑暗中扬唇,似是笑了一声一样,短促气音带着冷冽的气息拂在她耳边,随即响起温柔的语调。 “你该叫我哥哥。” 姜黛意皱起眉头,即便看不见,她也能感受到云钦的不同寻常。 “你说什么呢?” 他沉隽的叹息在静谧的屋室内响起,衣袍袍尾曳在地上的声响惊得姜黛意顾不得身后的衣 架,惶然向后避离,他越贴越近,几乎要将她嵌在他的怀中。 “没什么,只是忽而想了一些旧事。” 姜黛意的肩胛被桎梏住,面前之人身上泛着一股好闻的冷香,莫名的有股熟悉的感觉。 她垂下头,躲避着面颊正上方传来的气息,思索了一下,寻了个蹩脚的借口意图结束二人之间这奇怪的氛围。 “我睡了一整日,有些饿了。” 大燕暂时未设宵禁,这间客栈夜间也未曾打烊,白日开着窗时,也能听见一楼的各种动静,此时虽已入夜,楼下也隐约有食客的声音。 浓重的黑暗中,云钦放开姜黛意,转身不知道干什么去。 姜黛意攥得紧紧的掌心终于松开,心下也悄悄松了口气。 好在他没有继续莫名其妙的继续困桎她。 姜黛意摸黑迈步往前走时,屋内忽而亮起了烛光。 姜黛意终于看清了桌边点烛的人,云钦穿着缝嵌银丝暗纹的绸袍,似是刚沐浴过,墨发发尾还氤氲着湿意,他眼尾微掀,朝她睇来一眼。 “不是饿了?走罢。” 他说罢,面色无恙地转身,身影朝门外迈去,仿佛方才莫名将她堵在这里的冒犯之举没有发生过一样。 姜黛意看着云钦的身影消失在门前,松了口气。 肚子饿不过是个借口,她本就没有下楼的打算,云钦走后,她即刻便将门栓插上,杜绝方才那种情况的发生。 可不过片刻,平日跟着云钦身边穿着便衣的侍卫来请。 “姜姑娘,公子请您去他那里用膳。” 姜黛意自然是不会去的,云钦刚刚的举动实在是令人心有余悸。 外头听不到姜黛意的动静,继续开口。 “姜姑娘,您若不愿去,这门怕是挨不过属下一脚。” 第98章 小二送完最后一道菜,便退了下去。 姜黛意坐在云钦的屋子里,浑身不自在。 倒不是因为害怕云钦,只是她觉得云钦似乎在心里藏着什么事情,有关于她的事。 二人身上奇怪的蛊还没个着落,云钦现下又是这副模样。 姜黛意朝着饭桌对面坐着的男子瞧过去,云钦还是穿着那身玄绸的寝衣,分明已然要睡下,为何忽而又出现她的房中? 云钦感受到姜黛意不安的视线,温声开口:“不是饿了吗?吃罢。” 姜黛意拿起筷子,食之无味的吃了几口。 云钦很有耐心,他知道姜黛意猜到了些东西,她一向很聪明。 “你有什么想问我?” 开门见山。 姜黛意放下筷子,也不拐弯抹角,试探道:“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云钦:“是。” 他答得很随意,仿佛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复杂,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屋内烛火曳曳,姜黛意的面容被衬得柔和清灵,映着丝丝薄弱的光影。 其实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下意识又觉得不能相信云钦的一面之词。 在她的视角里,纵使之前二人之间可能确实发生过一些事情。 但现下除了蛊,他们之间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云钦主动开口,问她:“你记不起之前的事情,一是因为蛊的作用,二是因为一种能令人失去记忆的药。” 姜黛意皱眉:“是你?” 云钦没有马上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提醒她:“你如果想想起以前的事情,我可以给你解药。” 姜黛意看着云钦淡然的面庞,他有解药。 这药如果是云钦给她下得,那么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不必再多此一举问她想不想要解药。 这样一来,说明这药是她所下,可是她为何要这样做? 云钦已经将装着解药的小瓷瓶拿了出来,他的视线在那小瓷瓶上打转,似乎也在思索要不要将这解药给姜黛意。 他看出姜黛意的犹豫,也知晓她在动着什么心思。 云钦笑了笑,意味不明:“想不想起来,真的重要么?” 姜黛意确实害怕,她直觉觉得自己与云钦之间的关系不简单,她在明里镇的时候,也曾听人们饭后茶余,她的确是一位很好的君王,没有什么污点,仁和圣明,上百年的乱世终结在他手中。 这么看来,云钦的的确确当得上一个明君,那么为何她还要费尽心思的去弄这么一出呢? 她看得出来云钦对她的心思,自然多多少少能感知到些什么。 云钦道:“其实你不必忧虑,走到今日这一步,你我之间,已不是三言两语能道清。” 他将装着解药的小瓷瓶被推到姜黛意面前,“其实这解药,你吃不吃结果都是一样的。” 姜黛意抬眸看了云钦一眼,他说得还真是主观。 云钦不意外,因为姜黛意还是将解药吃掉了。 也是,毕竟中了药自然是要吃解药的,她很惜命,否则当年也不会在寒潭边祈望他将她带走。 云钦笑出声,很轻的一声。 药效没那么快,饭食已经被撤了下去,姜黛意打算离开屋内时奇怪地看了一眼云钦。 “笑什么?” 云钦的眸色意味深长:“你这么相信那是解药,万一你吃下去的是其他东西呢?” 姜黛意犹疑了一下,的确,其实她是下意识觉得云钦不会害她。 可这样的意识是怎么形成的? “明日跟我回燕陵吧。”云钦道。 姜黛意看向他,明明是强迫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是一起回家一样平常。 “跟你回燕陵?” 随侍已经全部退了出去,此时屋内只剩二人。 姜黛意也没有与他争执,只道:“我要回明里镇,王上自己回燕陵吧。” 她都叫王上了,显然是在撇清两人的关系,云钦也不恼,淡淡地看她一眼。 他不想强迫她,可是她总是若即若离的,况且这件事情的决定权,也不在她的手中。 姜黛意不在他身边这样的事情,他绝不会让其发生。 “你的家人我已经接进王宫之内,你不去也得去。” 云钦还是坐在原位,随侍临走之前在桌上放置了沏好的茶。 茶雾袅袅,姜黛意问到一股好闻的花香味。 云钦余光观察着少女的神色,见她顿住了脚步,才不动声色敛去眼底妄色,温声道:“你睡了一日,这会儿回去也睡不着,过来陪我说说话。” 姜黛意闻言,果真没动,云钦对她的确没有敌意,她虽然不清楚他们之前是怎么相处的,但解药已经吃了,想必她一会儿便能想起来。 大不了就跑。 云钦将倒了茶的茶杯推到姜黛意面前,示意她喝:“尝尝,你以往最喜欢喝的。” 姜黛意接过尝了一下,的确好喝。 云钦提起另外一件事情,是她的父母。 “你的爹娘我已经派人去接了,他们会在我们成亲时到场。” “噗——”姜黛意被茶水烫了一下,她捂着嘴咳。 成亲? 谁跟谁? 云钦站起身,绕着桌子走到姜黛意身边,“你我早该成亲,只是因为一些原因耽搁至今。不必大惊小怪。” 姜黛意被冷清的气息包围,解药的药效上来,她手中的茶杯因为没握稳,跌到了地上,杯子碎裂的声音让她的神智清醒了几分。 云钦帮因为药劲儿而迷迷糊糊的少女按摩着头两侧的穴位,按了一会儿,他将她提起来,自己坐上凳上,让她坐在他的腿上靠着。 姜黛意脑中钝痛,丝丝的回忆一波接一波地涌现在脑海中。 她想起与云钦的过往,她冒充了他的妹妹,进入了云家。 可是云钦的亲妹妹早就死了,他也早就知道。 他没有将她当做妹妹的替身,是她想骗他护佑,他也一直在配合她,待她极好,极为偏爱。 她亦贪恋这份兄妹之情,哪怕是假的。 后来他受到逆贼造势煽动百姓陷害,她成了他身边的靶子,也成为了他的威胁。 她刺客的身份不容于天下,百姓要他杀掉她。 云钦依旧选择保护她。 她只想起来这些。 回忆在这里停歇,姜黛意捂着忽然钝痛起来的脑袋,头轻轻地倚靠在云钦的胸膛上不太清醒。 “哥哥……” 怀中的人轻声呢喃,云钦一手绕过她后背环抱着她让人靠在自己身上,一手安抚似的抚着她的后脑,掌心有内力溢出,他边用内力帮她除去痛意,便出言轻声地哄。 “想不起来其他的,便歇歇,不急于一时。” 姜黛意的手扶在云钦的肩上,他身上冷清的气息似乎削弱了她脑中的痛意,她已经吃了药,为何却只能想起来一点点。 她不问,云钦也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他为她解惑。 “这药还得再吃几颗,才能全部想得起来,你今日累了,不如过几天再吃下一颗解药。” 云钦所言是提议,但也是决定。 就算姜黛意要继续吃,云钦也不会给。 云钦吃下巳雾所带来的解药时,尚且头痛了一整个白日,若她全吃下,怕是受不住。 好在姜黛意并没有强求,她的记忆应当是停留在最依赖他的那一刻,她的动作都染上了几分黏人的意味。 云钦在少女看不见的角度,舒适地阖上眼,唇角微微扬起,将人抱个满怀。 妹妹一直这么听话,该有多好? 夜色极深,半柱香的功夫过去,姜黛意的头痛才好了一些。 她意识到自己将云钦抱得有多紧时,脸颊微微浮上些浅淡的红,看着像上了一层胭脂。 云钦感受到微弱的抗拒之意,微微掀开长眸,他抱她的力道松了一些,让二人之间有些距离。 他垂下眼,姜黛意似是还不习惯这样平常的亲昵,脸红着不肯抬头,只是一味的沉默。 云钦放开她,她立刻从他腿上下来。 姜黛意正整理裙摆时,听到他碎玉一般的声音。 “大燕暂时未有宵禁,带你出去逛逛。” 姜黛意站在云钦的身边,他还坐在那里,腿上位置的绸袍已经被她压出了不少褶子。 “去吗?”他又问。 姜黛意点头:“去。” 她答完,视线却还黏在云钦的身上,一向都是仰视他,鲜少有机会从居高临下这样的角度看他。 云钦任由姜黛意打量。 他的面容过分夺目,侵略性很强,但他的眸色又很浅,眼尾恰到好处略微挑着,像是在淡笑,像温和的月,又可以隐藏了身上的城府锋芒,看起来便极为温润隽和。 可若细看,便能察觉出面下的极尽疏离,骨子里透出上位者不可违逆的气息,是怎样隐藏都藏不住的。 “还出去吗?”云钦神色清隽地看着她。 姜黛意意识到自己过分专注的目光,微微垂眸:“去。” 她的声音没了以往一心要逃离的违逆,听着柔和的像春日的微阳打在身上,叫人身心舒适。 姜黛意整理好衣裙,抚顺自己的发丝,想先出去让云钦换衣裳。 须臾,二人出了客栈,外头果然还热闹着。 云钦在玄色的寝衣外面罩了件霜色的外袍,领口处透出里头寝衣的暗纹,黑白交织,更衬得他神采无双。 姜黛意与云钦本就不是亲兄妹,少女容貌肌肤看着就不像是寻常人家里头养出来的姑娘,走到一块,见到的人都以为是一对少年夫妻。 街上有些小摊子,其实燕陵也有,只是那些年时局动荡,有却极少。 姜黛意不是被云钦困在府内就是困在宫里,也没有什么机会逛逛。 更何况是忙得日无暇晷的云钦陪她。 姜黛意时不时挑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云钦在身边看着她。 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都假意不知彼此身份的时候,那时云钦没有闲暇陪她出去,便派人搜罗不重样的小玩意儿送给她玩,他也在旁看着。 姜黛意挑得认真,云钦将她看上眼的的东西买下来扔给随侍提着。 “回去再看。” 东西都被收走,姜黛意眼巴巴地看着。 她刚刚看到了一个很好看得盲盒。 可是云钦却将东西都收走了。 他们出来不就是为了玩逛吗?为何回去再看? 姜黛意拽住云钦的衣袖,她声线像沁了绵绵春意:“可不可以先将那几个盲盒留下来?” 云钦垂首,少女无意间透出的几分撒娇似的语调,成功让他的嘴率先替他的脑子做了决定。 “当然可以。” 随侍面无表情,但很识眼色的将几个盲盒从一大堆小玩意儿里挑出来,递给姜黛意。 姜黛意抱着盲盒,笑意浅浅的,但看得出来很开心。 春夜微凉,月色溶溶。 云钦与姜黛意不知不觉走到了城西的一处杏花林里,杏花全盛,浅淡的一片,微微带着些似白非白的浅粉,恰到好处的美丽。 姜黛意走累了,将手中的盲盒放到一块小青石上。 盲盒是用特制的泥巴做得,泥巴里面裹着未知的小玩意儿。 姜黛意现下要拆得是一个小花瓶,看牛皮纸上刻着的花样还挺好看的,只不过刻了好几个,最好看的是一个镂空的翠玉瓶。 云钦见少女拆得仔细,便蹲身坐在她的身旁,这小玩意儿倒是从未在燕陵里见过,牛皮纸上所刻图样的旁边写着翠玉瓶,约莫开出来也不会有那样的好成色。 只是越是未知,越是使人好奇。 姜黛意很想要那个翠玉瓶,只是很是遗憾,第一个拆出来的是一个普通的柳叶瓶,小小的很精致,只是她还是想开出翠玉瓶。 云钦感受到少女的失望,将另一个未拆开的盲盒递给她。 “再拆几个,总会有的。” 姜黛意点点头,将柳叶瓶放到一边,继续拆起来。 这里面的东西其实根本不是真正的玉做得,只是一些石头,染上了颜色。 拆到最后,也没有拆出翠玉瓶,姜黛意手上沾满了泥巴,脸颊上也不小心蹭上去一点,还偏偏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会儿有些不耐烦起来。 云钦将那些拆出来的小瓶子帮姜黛意收起来,又掏出一方手帕替她细细擦拭脸上的泥泽。 “拆不出来便算了,让随侍去给你买一个翠玉瓶。” 姜黛意气馁:“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不过是一个小瓶子,还是石头做得,只不过是商贩为了卖出去做得噱头而已,就算拆出来,也是如前几个一样,与想象中的必有所差别。 姜黛意摇摇头:“没事。” 口中说着没事,眼眸却水汪汪地望着他,若云钦会变戏法,真想给她变一个翠玉瓶出来。 夜色愈深,姜黛意穿得单薄,凉意在渐渐渗进衣裙。 云钦将少女不轻不重地扯过来,广袖搭在她的身上替她遮寒。 “不冷吗?” 姜黛意不排斥云钦的亲近,只是下意识觉得,他们不该亲近。 因此微微挣扎了一下。 只不过这小小的挣扎云钦并未看在眼里,他强势地抱着她,他未曾恢复记忆时,还对她有所顾忌,会保持距离,可现下越发肆无忌惮。 不是故意如此,只是觉得拥抱对于他们之间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他喜欢 抱她,更喜欢她如同小时候一般黏着他跟在他身后主动要抱他。 “妹妹,试着接受可以么?” 姜黛意:“什么?” 云钦略低眸,温和地看着她:“试着接受与我亲近些。” 姜黛意抬眸凝睇,她在番邦城中见到云钦,便觉得有股奇怪的羁绊之感,仿佛就算那次不说话,不对望,以后他们也会再见面。 她知道这不是缘分,而是来自于一种强势的外在因素。 云钦不管记得,还是不记得,总能有办法想起她,找到她。 姜黛意想起云钦手中的解药,一点都不奇怪,他这样的人,做事怎么可能不会留后手。 “哥哥,把剩下的解药给我吧。” 云钦望着她,显然实在提醒她:“真的要吃吗?” 其实现下这样的形景最好,她记得,却又不记得,也不如往昔那般强烈的排斥他,愿意亲近他。 这样很好。 姜黛意点头。 云钦没有异议,她想起来就算再次要逃,也逃不了,不管何种境地下,他都不会让她离开他。 姜黛意服下解药,剩下的几颗,她是一起吃的。 云钦这次依旧渡了内力给姜黛意,让头痛的感觉消除了十之八九,或许是因为之前吃过这药的原因,这次没有那么痛了。 往昔所有的记忆悉数回到脑中,像走马观花,浮光掠影。 她在天阙之事之后,因云钦的强取豪夺对他有了偏见。 人一旦生气,就会下意识去忽略对方的好,强化不满。往往便会使二人之间的关系适得其反。 云钦帮姜黛意渡了好一会儿的内力,还将提前备好的处去痛意的药丸喂给她,所以这次没有用多长的时间,姜黛意便想起了一切。 姜黛意想起最后一次算计云钦,她向赵立要来了特殊的药丸,云钦本就中过弥月,再吃辅助弥月发作的特制之药,可令他忘情。 那时云钦或许已经早有察觉,但他还是选择吃了下去。 姜黛意推开云钦,云钦怀中一空,眼眸悄悄的、不悦地眯起,却忍住没有将她即刻抓着带回客栈。 “哥哥,我都想起来了。” 云钦淡淡地嗯,单看面庞,并无情绪。 心内却在压抑自己的掌控欲。 所以,现下她会怎样呢? 又要跑,还是又要同他动手? 轻寒的风吹落枝头杏花,浅淡的花瓣在她的发髻上轻飘飘地落下。 姜黛意的声音也柔得不像话,她道:“哥哥,我有些冷。” 她没有跑,也没有同他打架。 云钦眼底隐藏的不悦褪去一些,他未动也未答,下意识觉得狡猾的少女又要耍手段离开他。 可是忽而—— 她扑进了他的怀中,他一时未有防备,被她扑倒在落满杏花的地上。 背下是坚硬的泥土,身上却暖暖的一片,混着一股若有似无得琼花香,撷着她柔和的气息,扰乱他的心弦。 云钦长眸望天,好半晌才回过神,但还是不可置信,狐疑地想,难道是吃错药了? 少女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她本就穿得单薄,这会儿又吹起了风,身躯隐隐发起抖来。 “哥哥,你不抱我吗?” 云钦双手抬起,温柔地环住她。 “冷吗?”他怎么觉得很热。 姜黛意点头,她躺在云钦的身上,回想着从在寒潭边遇到云钦开始,细细地想,不漏过一丝。 云钦曾经护佑她,也骗过她,他骗她安心当他的假妹妹,却在她的身份败露极度不安之时,又强势地不允许她离开。 可是这一路走来,没有他的保护,或许她早就死在了千相的折磨和师父的利用中。 云钦一直在试探她,她又何尝不是? 他在试探她会不会离开她,一但发觉端倪,便不由自主的想要困住她。 相同,她也在明里暗里地猜忌云钦,真心这个东西,在之前的乱世里实在太过珍贵稀有。 她一但感受到云钦不顾她意愿的做法,她就觉得那根本不是爱,是占有,是自私。 可是赵立的药,是真正动情的人吃下,才会失去记忆,他们都吃了药,他们都失去了彼此的记忆。 他们之间缺乏的或许从来不是真心,是信任。 “哥哥,我有话对你说。可以先起来吗?” 云钦护住姜黛意,他眼眸已经完全温柔下来,比春日里的月色还要晃眼。 “想同我说什么?” 姜黛意指着二人头顶一枝杏花,示意云钦看。 云钦看过去,只是一枝杏花,没什么特别的。 “我想养它。” 这样简单的要求,没什么难处。 “好,我让人把它挖回燕陵。” 姜黛意不同意:“可是燕陵现下还很寒冷,杏花真的能活下来吗?” 云钦不觉得这值得姜黛意伤神:“我派人再造个暖阁,将这一片杏花都移植到暖阁。” “为我吗?” 姜黛意执起云钦的手,她将小巧柔隽的脸庞贴在他的掌心,语气有些嗔怪。 “哥哥总是这样,要什么,不择手段也要强行留在身边。” 云钦从没见过这般模样的姜黛意,纵使是小时候撒娇,也只是妹妹对于兄长的依赖之情。 可是这次不同,少女柔着眼眸,眼里盛着月光,有意无意的情意缱绻地缠着他,一个眼神足以叫他神魂颠倒。 “是哥哥的错,不该不择手段。” 云钦舍不得移开手,他凝着乖巧的少女,觉得她想怎么样都可以,要命给命,要什么他便给她什么。 “我很喜欢这枝杏花,可我不想攀折。我要留在这里,花落之时哥哥再来寻我,到那时,我们成亲,好吗?” 第99章 云钦闻言,眼底的柔色褪去几分,又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她说些甜言蜜语讨他欢心,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又想跑! “不可以。”他的语调冷下去。 恢复记忆才多久,就已经编出来一连串的谎话妄想骗他? “妹妹,你若再敢跑——” 忽而。 云钦话未说完,唇上已经覆上了一片柔软,他凌厉起来的眼眸霎时柔和下去,少女香香软软的气息萦绕在他鼻间,只是一个轻如点水的吻,足以让人神魂荡漾。 姜黛意柔暖的双臂圈环上云钦的脖颈,轻声细语,柔声撒娇,使人提不起来一点脾气。 她道:“我知道哥哥怕我跑。” 少女的唇此刻还要吻不吻地贴着他的唇,吐气如兰,笑吟吟的眼眸比天际的月亮还要亮几分,盛满勾魂摄魄。 “可如今整个天下都是哥哥的,无论我逃到哪里,哥哥都会找到我。” 云钦面容依旧清和,唯有眼底隐隐的极致忍耐,出卖了他看似平和的假象。 今日却像想通了似的。 他确实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云钦感觉浑身都燥热,这股子劲儿与之前他掌控她与他亲近的感觉大不相同,之前的她唯有离避之意,眼里虽有情却总是疏离。 现下是姜黛意主动贴近他,愿意亲近他。 软语娇嗔,写满情意。 她好乖啊…… “我会乖乖等着哥哥回来接我。” 云钦神色隽和,微扬起下颌,垂眼。 心内有声音在叫嚣,掌控欲在试图侵蚀心志—— 不要相信她,她是个小骗子! 她算计了他无数次! 本当将她带回王宫,带回他的寝殿,压在榻上狠狠地罚,狠狠地惩戒! 让她再也不敢生出逃心! 可是她说—— “哥哥也想以真心换真心,可是你总是不尊重我的意愿,如果你这次愿意听我的,尊重我,我以后会试着接受哥哥的感情。我们永远在一起。” 姜黛意打断云钦心中所滋生的、阴暗的执妄之念。 永远。 多么美妙的一个词。 云钦神色松和下来,他亦在祈望她的真心,便不能这样不顾她意愿地对待她,那样会伤害到她。 最后一次。 再信她最后一次,也未尝不可。 “好啊。”云钦启唇,轻飘飘地挑眸看着她,答应她。 姜黛意闻言眼眸微弯,表情没有太多的欣喜,似乎是吃准了他会答应她。 只是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云钦忽而挥手将外袍铺在地上,姜黛意被推倒在那件柔软厚重带着男子冷香的外袍上,继而灼热不已的身躯覆在她的身上,为她驱赶寒意。 “妹妹话说得这么好听,又提了这么多的要求,区区一个吻便想算?” 姜黛意头枕着云钦的手,他的墨发从肩背滑下,叠落在她的面颊旁边,上方的素月光影映下,打在他的身上,照亮他一半如玉侧颜。 “我该怎么相信你?”云钦一手垫在她后脑下护着她,一手摩挲她娇软惑人的面庞,瘦削的手指压在她的唇上,不轻不重地捻了一下。 姜黛意微微抿着唇角,躲了一下他冒犯的举动。 一个躲避的动作,顿时惹恼了云钦。 “怎么?” 这般快便装不住了? 姜黛意失望地将脸颊侧向一边,嗓间有些虚虚的气音,带着不满的腔调:“哥哥不愿意就算了,既然我们之间没有最起码的信任,也不会有真心。” 云钦眉眼微敛,浅茶色的瞳孔霎时晦暗下去。 少女恍若不知死活,故意激怒他,极好看小巧的唇,氤着口脂,极美,却说着极不入耳的话。 “那还是跟以前一般好了,我逃得掉是我的本事,哥哥能抓到我是哥哥的本事,我们最好……” “啊!”姜黛意的话因云钦的动作而止住,忽而轻呼一声。 云钦扶着她后脑的手猛地往下攥住她的腰肢,扶着她将她圈在怀中坐起,狠狠堵住她的唇,让她再也无法说出令人懊恼的言语。 姜黛意被他吻的窒息,眼睫如羽扇般剧烈地发颤,她小巧的指骨拧住云钦的袍领,挣扎间将男子的衣袍扯开一大片,报复似的任由寒风往里灌。 云钦却仍觉得身体热得受不住,怀中的人像水做得,软着柔弱的身躯任他采撷,娇盈盈的眼眸里满是他的影子。 姜黛意水葱似的指甲泛着浅浅的粉,拧着云钦袍领的指间渐渐没了力气,她脑袋后仰,整个人全靠云钦的力量才能维持住坐在他腿上的姿势。 她被他吻得神智涣散,来自男子的力量感绝对不是她能抵抗得了的。 双生情蛊忽然在二人的体内躁动,云钦感受到,阴郁的眼底霎时褪去几分晦暗。 他恍神的瞬间,怀中少女趁势推开他,一手撑着地一手用衣袖捂住被他的吻作弄的乱七八糟的浅淡口脂。 姜黛意每次动情,蛊虫就会躁动。 云钦面上阴霾一扫而光,他克制住体内子蛊强烈叫嚣的悸动索求,伸手抬起姜黛意的下颌,温柔轻抚。 “情不知所起,连妹妹自己都不明白吧?” 姜黛意也不知晓蛊虫为何会突然发作,这次很不同,以往只是受蛊虫影响会记忆紊乱,可这次分明染上了反噬之意,却不见记忆受损。 她抬眸凝睇着云钦,绝色的容貌上难得浮上慌乱,透玉般的肌肤泛上一层绮丽的旖旎之色,她在不解,在抵抗。 “放松,妹妹。” 云钦重新将她扯到怀中,玉容一侧蹭上她的脸颊,温热的气息互相交织,她想抵抗是因为无措,无法习惯,并不是排斥。 她对他有情,早便有了。 “妹妹,你在渴望我,人之常情,不必羞怯。” 他们明明互相吸引,明明情动不止,为何还要忍耐,他们本该在一起,至死不休! 姜黛意只是想云钦为了她能稍松掌控之意,他的疑心太过,习惯性地囚桎她令她喘不过气,她并不是不能接纳他的情,只是想要偶尔的自由。 他没有褪下她的衣裙,纵使意乱情迷,他还是害怕她着凉,可现下的情景,姜黛意明显的感觉到他身上的变化,坚硬、炙热,灼得她惴惴不安。 “哥哥,我们可以先回燕陵吗?” 姜黛意松了口,她不再强求云钦能让她留在这片杏花林里,她害怕了,她害怕他忍不住,要提出相应的条件,在这里便…… “我冷。” 云钦吻上她的肩颈,雪色盈盈,泛着少女的香气,与因情动而愈发燥热的娇躯,她微微颤抖着,他知晓那并不是因为冷。 她又在撒谎。 云钦温柔地拥着她,垂首埋在她的肩颈处,落下一个又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吻,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隽挺的鼻子抵着她的,气息缠缱。 “不是要留在这里养杏花吗?那便留下。” “不养了!”姜黛意桎住云钦要探入她裙摆下的手,她咬着唇摇摇头,早已经因为方才他吻她肩颈而颤抖不已。 云钦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捏住她的后颈堵上她的唇,似乎不满她的反复无常。 他一手攥住她因承受不住而不断抵抗推拒的双手,她玉白的手腕被桎梏,没有分毫逃离的机会。 她被细密的吻包围,夺去呼吸,头顶的月光被乌云遮住,一滴雨浅浅滴在她的眼角,混着她的泪水,一起滑落过脸颊,被人吻掉。 少女即将被吻得昏沉之际,云钦将地上的外袍拾起,披在怀中人的身上,宽大的长袍将她裹得一丝不漏,他将她抱起,飞身往客栈的方向赶。 在春雨来临之前,他们回到了客栈。 姜黛意被云钦抱着到了他的房内,她被轻柔地放在榻上,云钦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因为她的任性,他失去她那般久,若不是巳雾想起来前往客栈寻他奉上解药,她是不是要让他忘记一辈子? 姜黛意将那件外袍紧紧地裹在自己身上不肯脱下,她看着站在榻边的云钦,高拔隽雅,明明是一副温润的模样,却莫名染着极深的欲。 他未点烛,房内一片晦暗。 她只能感觉到一道看不见的、灼热的视线、撷着清冽的冷香一步、一步靠近榻边。 “妹妹方才还说要同我成亲,现下怎么又想躲我?” 云钦恍若在黑暗中也能将她看得清清楚楚,他身躯一沉,坐在榻沿,将不知何时不动声色挪动到床榻最里头的少女一把拉出来,他抚上她的脚踝,帮她脱下绣鞋小袜。 趁着他放置她的绣鞋的空当,姜黛意不顾后果地猛地将外袍脱下甩到云钦脸上遮挡他的视线。 云钦在衣袍砸向他的一瞬间就沉下了眼,“嘶啦”一声,外袍应声而裂成两半。 姜黛意听得头皮发麻,果然顷刻间云钦便混着内劲挥出残衣卷住她的腰肢,将她重重地扯回床榻。 手腕被残衣捆在床头,姜黛意看不清云钦的面容,只觉得眼前黑压压的一片,气息沉得让她喘不过气。 “哥哥,我淋了雨,我想去擦一下。”她求饶的声音响起,脆甜甜的,带着些足以叫人兴奋起来的低吟。 第100章 “又说谎。”云钦声若碎玉,声线里染着情欲。 他的外袍宽大得足以将她整个人包得严实,一丝冷风都吹不进去,又怎会淋到尚未下起来的雨。 姜黛意在黑暗中挣 扎,腕上的桎梏令她有些不适。 “我只是去拿帕子,哥哥,帮我解开。” 云钦没有理她,而是离开了榻边,沉稳的、愈发远去的脚步声令姜黛意松了口气。 她试着挣脱腕上的束缚,此时本离开的人却又折返回来。 一只烛台被搁置在塌边的案上,微弱火光足以照亮少女的身影。 因为情动后的克制,也因为畏惧,姜黛意的身上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扒在她粉透的肌肤上。 丝丝汗水顺着她玉白的脖颈划下,隐入镶绣着飞花雪纹的裙头里。 单薄衣裙包裹姣好纤瘦的身段,在烛光的映衬下泛起一层浅淡的美丽光晕。 云钦褪下姜黛意沾了泥土的裙裾,扔在榻下。 姜黛意贴身里裙不似外裙那般遮体,玲珑身姿若有似无地隐现在云钦眼前。 云钦抬手将自己身上的绸缎寝衣褪下,姜黛意侧过头去,面上有些惴惴不安,她已经看穿他的目的,要做什么,显而易见。 “这般害怕?” 温润的声音并不能消散姜黛意心内的恐惧,她还没有准备好,心在扑通扑通地跳,有些发抖。 外头春雨终落,檐铃在雨声中被残风吹得响起。 云钦上榻,解开姜黛意手腕上的桎梏。 姜黛意没有妄动,她害怕云钦又将她绑住。 不容抗拒的力量抱住她,她的身躯被人完完全全地拥抱在怀中,衾被中充斥着男子清冽的气息,冲散了一些身上的燥热。 姜黛意的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她能看到眼前冷玉一般的肌肤,多看一眼便觉得脸热几分。 云钦帮她轻揉着泛上红痕的手腕,与她好声好气地商量。 “依你所言,你在这里,春末杏花尽落之时,我来接你。” 姜黛意手腕处的痛感渐渐消失,云钦松开她的手,转而抱住她,让她整个人贴在他的身上,软薄的里衣阻挡不了什么,他们紧紧地贴合在一起。 他嗓间叹息一声,冰棱一般的声音在雨声里显出令人沉溺的温柔,格外好听。 “不会强迫你,不必害怕。妹妹。” 姜黛意在他怀中仰了仰脖颈,眼眸亮莹莹的对上他的视线,他眼底柔和,恍若所有的爱意都能倾倒在她身上,她有些恍惚。 针锋相对成了习惯,下意识的逃离成了习惯,此刻竟难得说不出话来。 云钦抚了抚她头顶,继续安抚她:“别怕,安心。” 简短几字,足以让姜黛意真的安心的阖上眼眸,房内归于平静,只有小案上的烛火微微发出小声的燃烧声。 她很快坠入梦中。 及至半夜,姜黛意被极具侵略性的气息惊醒。 烛火不知晓何时灭掉,天还没有亮,窗牖被风吹开,雨水顺着窗沿溅打进来。 榻上已经不见了云钦的身影,黑漆漆的屋内只有她一个人。 “哥哥?”她试探叫唤着云钦。 姜黛意只着里衣,她赤脚下榻,想去将窗牖关上,这个房间里没有任何云钦的气息,莫名透露着些诡异,让她有些警惕起来。 外头的风忽而大起来,吹得窗扇嘎吱作响,她的发丝一簇一簇地扬起,复又落下时,她看见了一道人影。 在窗牖外,阴恻恻地看着她。 明亮的闪电引着一声春雷,剧烈的轰隆声响起之时,她借着一霎的光芒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千相。 姜黛意瞳眸睁大,惊地退后两步,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仿佛看见了恶鬼来索命。 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为何出现在这里? “姜黛意,我回来找你了。开心么?” 千相的面容隐在黑暗里,风雨吹打着他的身体,声线像淬了恶咒一般,令人通体发寒。 姜黛意下意识运气,却发觉丹田空空,内力全无。 怎么会这样? 心内的恐惧深入四肢百骸。 千相冷呵一声,身影离开窗牖,朝着旁侧的门过来,他毫不费力便打开了门,踏进门槛。 姜黛意拔下发髻上唯一束着一半青丝的银钗,攥在手里,她的小腿抵在榻沿,已是退无可退。 “你杀我,我来找你报仇了,姜黛意。” 阴冷的语调,带着浓浓的恨意与狠意。 装神弄鬼! 姜黛意不想听他废话,管他是人是鬼,再杀一次便好了! 少女迈着轻盈的步伐,攥着簪钗的手杀招狠厉朝他攻去,完全是欲要对方性命去的。 恐怖的是,千相一动未动,她却在出手的一霎已经诡异地软倒,像被一股黑雾缠上,侵蚀着她的心神。 她被千相冰冷的双手抚上面颊,他的面容越近,却越模糊不清,只感阴诡的气息喷薄在她脸上。 “说好永远在一起,你却杀我?” 又一道雷声携着闪电,这一瞬她看清了千相的脸,是他死那日的惨状,血淋淋的脸上赤红着一双诡目,像鬼一样骇人。 姜黛意被吓得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挥手打开恶鬼向门外跑去。 客栈里空无一人,整个院子里萧条凄清,飘着雨水,刮着残风,扑打在她脸上。 身后的恶鬼黏腻地跟上来,滴滴答答得恍若身上血往下流的动静,骇得姜黛意胡乱奔跑。 “哥哥!”她的脚踩在雨水里,沾上了泥土,可却感觉不到寒凉,唯有恐惧占据了心房。 鬼打墙一般,姜黛意无论如何都跑不出院子,她只好推开一扇一扇客房的门,去寻云钦的身影。 千相鬼魅一般追了上来,将她堵在房内,要报仇。 “跟我一起下地狱吧,将黛意。” 利爪掐上来的一霎,姜黛意猛地惊醒。 入眼是那一盏微弱的烛灯,发出令人安心的光亮,更为能安抚她的是云钦的面容,他没有离开,就在这里。 原来是她做噩梦了。 梦里的无助实在太过恐惧。 云钦早在姜黛意呓语的时候就起身,刚要唤她她已经惊醒,凝着惧意未褪的少女,朝她伸手。 “过来。” 姜黛意身上的里衣被冷汗浸湿,她还在打颤,柔纯的眼尾染着些许杀意,但在云钦朝她伸手的顷刻便消散无踪。 她朝他的怀里扑去,声音里带着些委屈。 “我找不到你了,哥哥。” 云钦抚着她的脊背,轻按她头上穴道,为她褪去惊惧。 “什么?” “梦里,千相回来找我了,我动不了。也找不到你。” 少女软语解释,控诉找不到他的时候,嗓音里充满了对他的依赖。 “我在这里。” 云钦安抚她。 姜黛意忽然不想留在这里了,她怕千相真的回来,他能复生一次,是不是就能复生第二次? “在梦里他要杀了我,让我陪着他。” 云钦眼眸深了深,他抱她,将她往怀里提了提,哄道:“只是个梦而已。” 千相再无可能活过来。 姜黛意有些闷闷的,她忽而有些想她在这里的爹娘。 “我想见阿爹阿娘。”如此想,便也如此说了。 云钦见她明媚的面容上渐渐不见了惊惧,眼底氤氲的晦暗也浅淡起来。 他最后一次问她:“那便回去,不后悔?” 说得是养杏花的事情。这次回了燕陵,她再犯性子想跑,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姜黛意摇头,她已经渐渐接受了自己对云钦的感情,只要他不像以前在云府、观雪阁那般过分的将她圈禁起来,剥夺她的自由,她不会乱跑。 “可是你不可以再把我关起来,王宫里待久了很闷,我待不住,每隔一段时间,我可以出去吗?” 云钦听到少女在跟他商量,经过方才噩梦的侵扰,她现下抱他很紧,纤瘦的手臂几乎是紧紧圈着他的腰,小巧的脸颊温和地贴在他的胸前,唇瓣开合间娇声软语,勾扰着他的神魂。 姜黛意看似在与他商量,实则是在控诉他以前对她做得那些偏执强势之事。 头顶好半晌没有动静,姜黛意合上喋喋不休的唇,抬首,试探地看去。 云钦眼底沉晦,神情淡漠地望着她,姜黛意以为他不同意,圈他腰的手松了些,垂下眼眸想离开他的怀抱。 忽而她的腰肢被掐住,天旋地转间,她被他压在塌上,他身上的变化清清楚楚的被她感知到,一瞬间僵住。 云钦的唇轻轻吻她的眉眼,一路向下,直至快要到唇,才微微停下。 “都答应你好不好?” 姜黛意想开口回应他,可是刚一动嘴便碰到他的,侧了侧头避开,面颊泛上红,还要确认。 “真的吗?” “我何时骗过你?” 云钦想了想,一直都是姜黛意反复无常,算计他骗他又抛弃他,她总是想跑得无影无踪。 害他一遍 又一遍地寻,一遍又一遍的寒心。 姜黛意感受到云钦不悦的情绪,连忙将头转了回来,主动去亲吻他,哄他褪下阴戾的一面。 她将他的一只手按上自己心口,让他感受自己体内无法说谎掩饰情意的蛊,此刻在剧烈的躁动。 姜黛意愿意敞开心扉,云钦很高兴,他等这一刻太久,温柔地吻再次落到她的唇上,她没有抗拒,主动试探舔了舔他,惹得他心神荡漾不止。 这个吻持续了好久,云钦及时克制,剩下的该等到大婚之夜,他害怕再次将她吓走。 姜黛意衣衫半褪,雪玉一般的肌肤露出,氤着柔洁的光,被吻得迷离的眼眸里水意盈盈,她拦住云钦要起身去沐冷水浴的身躯,不满地娇唤。 “哥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0-104 第101章 “要我留下来么?”云钦眼眸发深,嗓音却是平和的,姜黛意感觉她一但点头,立刻会被吞吃入腹。 姜黛意适时地松开手,不敢再缠着他,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定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披上绸衣,去沐浴。 云钦在外间沐浴完,换了水又将姜黛意抱过去,姜黛意从浴桶里出来穿好衣裙,天已经微微发亮。 她走到里间,发现云钦早已收拾妥当。 他换了一身洁净的玉白长袍,霜色的暗纹在缎料上若隐若现,半干墨发用玉簪半束,加那张惑人心神的面庞,贵气逼人。 “过来。” 姜黛意将胸前未干的湿发拨到肩后,小步朝云钦走过去。 云钦示意她坐到木椅上,拿了一块帕巾为她擦干头发。 “今日回燕陵。”姜黛意闻言没有多说什么,她被昨夜的噩梦一吓,很害怕千相又如当初一般,借系统复活回来找她。 云钦不知晓系统的事情,但她得早做防备。 “巳雾跟我们一同回去吗?” 姜黛意提起巳雾,是因为明柔。 她已经好久没有看到明柔出现,有些担忧。 这些日子她派人给明柔寄出数封信笺都无回应。 斟酌了一下,她将自己内心的猜测说了出来。 “哥哥,明柔是不是在巳雾那里?” 云钦没想到她会忽而提起明柔,眼眸微转,无谓道:“巳雾往后会是外邦之王,他可以照顾好明柔。” 这便说明,明柔的确在巳雾身边。 且有可能是被关起来的。 姜黛意的发丝已经全部擦拭干爽,柔顺地披在后背。 她问云钦:“是不是巳雾将她关起来了?” 云钦没有回避这个直白的问题:“是,巳雾心悦明柔。” 所以为何姜黛意能给他下药之后,巳雾也转而中计,明柔与姜黛意交好,同样也认识赵立。 赵立想帮她们善后,对每一个王宫里熟知他们关系的人都下了弥月。 否则云钦近身侍奉的侍卫,不可能一个都不提醒他姜黛意的事情。 不过这件事依旧是姜黛意暗中授意,才能进行顺利。 姜黛意不满意巳雾的做法,再说依照明柔的性子,恐怕巳雾那边会不得安宁。 “想什么?”云钦看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失笑。 姜黛意担忧明柔,巳雾以后当上外邦之王,明柔被困在那里,恐怕难以逃脱。 少女的心思藏不住,云钦直言安慰:“你不必忧心,他们二人自有缘分在,你怎么知道明柔就一定不喜欢巳雾呢?” 姜黛意还在想,若是明柔不愿,怎么样她也要将人带走。 巳雾是云钦一手培养出来的暗卫,跟着云钦耳熏目染,难免不会重蹈覆辙,走云钦的老路。 “好了,马车已经在外候着,我们该启程了。” 云钦抚她的发顶,不给她多余的时间去想太多。 马车启程,往燕陵的方向赶。 春日正盛,路上有花。 姜黛意闲来无事,伏在小窗边打量着外头。 无论何时,经过林间,亦或小镇城池,皆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盛世已至,海晏河清。 姜黛意放下小帘,扭头凝向闭目养神的男子身上。 他阖着眼,长睫垂下,落下一片好看的阴影。 “看什么?”云钦嗓音忽而响起,他眼睛依旧闭着,没有睁开。 饶是如此,姜黛意下意识的转头,不再看他。 云钦此时才慵缓地睁开眼,睨向对面的少女,她是不是忘了他们体内的蛊,她对他有一点心思,他都能及时地感知到。 姜黛意同样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她试探地用余光瞟了一眼,便看见云钦神色漠然,淡淡打量的模样。 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她忽而被一股力道扯了过去,被人抱在怀中。 她没有抗拒,温顺的像只波斯猫,只是微微惊了下,仰起下颌,看了眼。 云钦抱着她,长袍下屈起一腿,让她嵌在自己和腿之间,亲密无间地贴着他,他很喜欢这样抱她,有股莫名的满足和愉悦之感。 姜黛意这个姿势其实并不舒适,她只有搂住云钦的脖颈,将身体重心全部往他身上压,那些因为姿势带来的不适感才会消散。 很难不想,他是不是故意这样。 姜黛意撑起身子,往后仰退了一点,想起身从他身上下去,到小窗边的位置去看沿途风景。 云钦按住不安分的少女,声线沉雅:“别动,乖乖让我抱一会儿。” 姜黛意闻言,反骨似的动得更厉害了些,势必要从他身上起来,倒惹得云钦也起了性子,配合她玩了一会儿。 少女身姿灵巧,几次三番差点逃脱,将要成功之际又被残忍地压制,压在怀里。 几轮下来,姜黛意认命似的软倒了身躯,往侧边倒。 云钦捞住她,将人提回怀中,再次抱住,轻笑。 姜黛意察觉云钦微微戏谑之意,恼怒,继续反骨。 她被抱了又抱,压了又压。 一连几日,如此反复。 春花绚烂地盛开,覆了满地。 临近燕陵必经之路,寒林与蛮夷的交界之地之时,纵使在精致舒适的马车里,云钦还是为她披上了一件极为厚实的披风,将她包得严严实实。 她其实并不畏寒,除了冬月最冷的那一月,其他时候穿得都是轻盈单薄的衣裙,寒林地界虽然冷冽,但她却无感。 云钦内功深厚,也不怕冷,但总是喜欢给她添衣。 “来了。” 姜黛意被他这莫名的一句弄懵,但随即又马上警惕起来。 她掀开小窗向外望去,看似什么都没有,但寂静的泥道上,有细微的刀刃出鞘之声,微弱难查,但对于内功深厚的他们来说,听到不是难事。 “旧国余孽?” 姜黛意猜测。 云钦抓住姜黛意的手,让她靠在他身边。 “未至蛮夷,他们不敢动手。” 看来的确是旧国余孽。 随侍亦感觉到了危险,询问云钦是否变道。 云钦没有下令变道,反而让随侍将马车往蛮夷之地里驶。 姜黛意不解,还未开口问云钦已经主动开口解释。 “别怕,蛮夷之地里都埋伏了我们的人。” 这点倒是出乎姜黛意意料,她猜测到途中可能会遭遇截杀,所以老看窗外,也不是单纯只为了欣赏风景,更想看看有没有尾巴在暗中窥伺。 但她没想到云钦会预料如此准确,早就在蛮夷之地里安排人手。 但他怎么就知道一定是蛮夷之地? “我幼时在蛮夷之地的事情,除了你无人知晓,天下动乱之时我四处游说旧国各主,熟知各处地形,很易逃脱。” 姜黛意听出重点,余孽以为云钦唯一没有去过的地方就是蛮夷,况且蛮夷地形复杂,瘴气缭绕,想要在里面截杀一个人,易如反掌。 云钦将一颗青绿色的丹丸喂给姜黛意,她倒是没有犹豫,直接吞下,大约也是猜到这是什么药了。 “哥哥,这药是防瘴气的吗?” 云钦颔首,马车越发接近蛮夷入口,他的眼神却越来 越淡。 姜黛意没看到云钦吃,有些担忧。 “你为何不吃?” 云钦听到她如此问,愈发漠然的脸上才又显现几分温度。 “习惯了,那里的瘴气已经伤不了我。” 姜黛意忽而说不出话来。 她握紧云钦的手,在马车驶进蛮夷的一霎那,纵身一同跳了下去,隐进了黄沙遍地的山丘中。 随侍弃了马车,却并未向姜黛意这边的方向来,而是飞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姜黛意刚想说什么,身后的余孽已经追了上来,云钦揽住怀中少女的腰肢,低身向一处隐蔽的角落藏去。 不是说有自己人在埋伏吗? 为什么要东躲西藏的。 姜黛意听着附近的脚步声,人很多,但脚步声虚浮浮躁,行间起声,显然没有几个高手。 云钦安抚少女:“嘘,乖一点,我们钓一条大鱼出来。” 姜黛意只好按捺住,柔雾一般的眸子里兴致阑珊地转着,思索接下来该往哪里藏。 “人呢?” 眼看着人进了蛮夷地界,却怎么都寻不到。 “那随侍往那边跑了。”一个黑衣人指着蛮夷西边的黄沙地儿。 “你们去那边搜,你们留在这里,守着入口。” 蛮夷之地三面环寒林边界,寒林里当初有天阙坐镇,才使人不敢贸然进入,但天阙被姜黛意解散后,里面无人控制毒物繁衍,已经变得比之前更加可怕。 所以截杀云钦他们选在蛮夷之地不选寒林,就是怕连自己人都在寒林里有去无回。 守着这一处入口,云钦想离开便只能硬闯这里,否则便等着被困死在蛮夷里。 云钦没有急着收网,连姜黛意都看不出云钦的人到底在那里藏着,一丝气息都感觉不到,她疑惑地想,这里真的有自己人在吗? 云钦像是一张行走的地图,将追进来的人耍得团团转,总是能察觉丝丝踪迹,却又总是抓不到。 直到夜幕降临,晦暗与瘴气笼罩,云钦的眉眼越来越冷,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整个人相比平常很不一样。 漫不经意,眼眸里渗着一些黑,看得姜黛意有些发毛。 第102章 蛮夷地势高低不平,地势奇特。 姜黛意与云钦进去没多久,就走散了。 她极其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只能试探着去找路。 姜黛意将小钗插在衣裙上撕下的布条上,然后钉在走过的岔路口。 这么多条岔路口,总有一条是正确的。 绕了几个圈子,果然不出预料的又回到了原地。 姜黛意正打算继续放记号时,在这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宋来将军?” 姜黛意动作一顿,看到宋来飞身过来,对她说话。 “你怎么在这里?” 宋来在姜黛意身旁停下,对她拱手道:“姜姑娘,我受命于王上,本带人在这里埋伏逆党,但不知为何这里地势似乎与往前大不一样,像是被人刻意改造过。” 姜黛意也觉得这里的地势似乎特别奇怪,纵横高低,都极其像为了作战而认为建造。 “宋将军有什么推测吗?” “有人早早布置这一切,恐怕是做足了准备,之前除了魏王,淮庚王,其实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末了,宋来犹豫地补充了一句:“那人还是王上刻意放过的,不知王上留下那人有何打算。” 这话倒是说得极其奇怪,竟不肯透露姓名,姜黛意问云钦放过了哪条漏网之鱼,宋来又不肯告知于她。 她打量着宋来,宋来身上未曾有过打斗过的痕迹,却与随行走散,难道这里还有什么玄机? 姜黛意猜测地问:“你们是否遇到了迷雾?” 蛮夷之中虽然地势复杂,但只这一个困难,想想办法找到正确的方向,还是能走出去的,只是身经百战的宋来都能与随行走散,看来这里潜在的危险很致命。 宋来解释的与姜黛意猜测的并无二致,他道:“这蛮夷之地里最大的危险,便是携有剧毒的迷雾瘴气,致幻,一但人陷入幻觉,会被莫须有的东西吓到,落入险境。” 姜黛意倒是猜到了这点,看来若是一但陷入幻觉,不能轻举妄动,一会儿碰到瘴气得格外小心点。 只是云钦,莫名的失散令她很不安。 也不知晓云钦现下在哪里? 宋来提醒姜黛意:“此地极其诡异,多年前我曾因兵力不足难敌敌国,只能将敌国军士引入此地,说起来倒是也来过此地数次,但这次来,却发觉这里被人刻意设陷,我们一定要小心。” 姜黛意听出言外之意,瘴气迷雾,鬼打墙,都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潜藏在暗中之人,对于他们这些在明处的人,很危险。 她对宋来道:“多谢宋将军提醒,我会小心的。” 宋来说了云钦人可能在的大致方位,道:“此地青天白日,无树无林,尚且会产生瘴气,到了晚间,怕是更危险,我们得尽快与王上回合。” 姜黛意点头,将方才与宋来说话而未来得及打出的一枚小扇银钗钉在土坡上,然后回头望向送来,商讨接下来的行动。 “既然云钦的随侍都埋伏在东边,我们即刻便往日出的方向走,若没有找到云钦,先找到了出口,我们便先走。出去后,劳烦宋将军再调派一些人手过来,我们得尽快寻求援兵。” 宋来惊讶地看了一眼姜黛意,早听闻姜黛意出身天阙,果然厉害,此地如此危险,却一副什么都不怕的模样,还能想到找不到云钦万一先走出去得去寻求援兵,够镇定! — 东边一处背风破处。 一众随侍将云钦围在中间保护,与两股逆党势力对峙。 那两伙人里面里有明显的虔国与魏国的口音,极其好辨认,只是情报说此次截杀王上的逆贼有三股势力,如今只来了两股,那令一股势力又去了哪里? 对峙中,领头的一个黑衣人看着云钦嘲讽。 “王上可将姜姑娘藏得真好,宁愿以己诱敌也要引开我们确保万无一失伤不到她,怪不得千相大人生前早早出此计策,原来早就知道王上的软肋是何。” 云钦的确时时惦念姜黛意,虽为了保护姜黛意刻意在甩开她的同时派宋来去看着,但到底人不在自己身边,再相信宋来也始终放不下心。 “速战速决,不必留活口。” 今日蛮夷之地,逆党齐聚,是一举歼灭他们的最好时机。 一众随侍纷纷抽出长剑,领命道:“是。” 黑衣人丝毫不慌张,甚至都没有拿出武器,只是站在原地,还试图与云钦谈判。 “我劝王上不要轻举妄动,毕竟姜姑娘的性命,就在您的一念之间,您这次进入此地,不觉得有些地方,同以前大不一样了吗?” 云钦自然观察到了,可此地本就诡谲,自来甚少人敢入其中,但—— “那又如何,这里便是最适合你们的坟冢。” 黑衣人有备而来,不会被云钦这三两句试探之言唬住,他又说了一句。 “燕王,我们的目的是你,并不是姜黛意,你自裁于此,我们便会直接撤出此地,况且这会儿——” 黑衣人作势抬头,望了望天色,提醒云钦。 “天快要黑了,天一黑,瘴气迷雾散出,谁也走不了,只要将你们都拖在这里,我们旧主的仇也能大仇得报!” 黑衣人说得势在必得, 仿佛实在与云钦谈一笔非常划算的交易,死他一个,其他人则能活,拼死抵抗,那大家便一起葬身于此。 都是一帮亡命之徒,又自认为有姜黛意这个人质,此时此刻根本不将云钦放在眼里。 云钦仿佛听笑了,淡淡笑了声:“想拿人质威胁孤,也起码要让孤看到人质,你们现下这是在做什么?” 他挑眉,惊鸿若仙的眉宇间不屑至极:“跟孤唱空城计?还是在跟孤讲故事?” 黑衣人由三伙势力组成,虔国旧部,魏国旧部,还有解散已久,但当年仍在姜黛意手上逃掉得一些漏网之鱼。 三股势力聚集,有想为旧主报仇的,有想拉云钦下水的,有想杀掉姜黛意重新恢复天阙势力的刺客。 总之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起码目标一致,那就是云钦和姜黛意。 虔、魏两股势力想用姜黛意来威胁云钦,天阙刺客想杀掉姜黛意,但姜黛意是云钦心悦之人,早年前的偏护便惹得人尽皆知。 如今杀了姜黛意,云钦也不会放过他们,不如先抓住姜黛意,利用姜黛意威胁云钦自裁,再继续解决掉姜黛意,如此便可万无一失。 为了这个计策,他们特意选在三面环寒林而存在的蛮夷之地,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刻。 黑衣人轻蔑道:“由你信不信,你若不信,不如跟我们走一趟,看看是不是如我所言?” 这话实在是说得太过愚蠢,怪不得只能当些残兵败将,想要谈条件威胁人,却连筹码都没有,蠢得可笑。 云钦笑了笑,温润如玉:“你说得对,但孤不想听。” 这便是要拿自己心上人的命去赌了,简直油盐不进! 两股势力的黑衣人见唬不住云钦,莫名有些心惊,不会是天阙那厮势力的消息有误吧? 这燕王不顾姜黛意的生死,真的护她如命吗? 还是这么些年偏护的模样,只是一个幌子? 越想越心惊,只是未来得及惊悸,云钦已经抬手,欲示意随侍动手了。 黑衣人阴沉喊道:“燕王!你敢赌吗?” 云钦漫不经心地抬指下令,玉刻似的指尖都带着一股压迫,沉甸甸地指向他们。 “你们与其赌我信不信,不如赌赌自己今日有命在否?” 黑衣人此刻彻底放弃与云钦谈判,确实是他们犯蠢了,一个一步一步凭城府实力走上王位,打遍天下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女子将自己置身于险境。 云钦放下手,掌心向上,侍候在侧的随侍即刻递上一把长剑,他慵缓握住剑柄,对黑衣人道—— “开始罢,赌输了,命留下。” 黑衣人眼见云钦不上当,干脆利落地飞身出手,三股势力顿时缠斗在一起,二对一本应当得势,但云钦的实力实在诡谲惊人,浑厚的内力在场无一人是对手。 遑论他身边那些一等一的高手,很快黑衣人便落了下风。 领头的黑衣人挣脱不开云钦的身影,目眦欲裂,勉强抵挡住云钦的致命一击,开口道:“难怪你不担忧那姑娘的处境,你早有防备,什么时候开始,是番邦内乱开始,还是更早?” 云钦笑得淡漠:“你的问题太多了,下去问罢。” 解决掉难缠的领头黑衣人,剩下的都交给随侍解决,云钦纵身撤离,脱离战场,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沙土纷扬,随着纵越时拍扑在脸上,打得脸生疼,可云钦却恍若不觉,他只想快些赶到姜黛意身边。 云钦并不相信姜黛意会遇到危险,她的武功在当年巅峰鼎盛时期的天阙之中,除了老阙主与千相,也无人是她的对手。 今日这些小喽啰,一起上也根本奈何不了她,除非千相再生。 可是千相早死了,死得透透的。 只是,以姜黛意的实力,没人能伤得了她,云钦怕的是,姜黛意会不会借此机会,再次生出逃走的心思? 这几日姜黛意将他泡在蜜罐里,让他忘乎所以,不代表她的逃心便真的消失了。 毕竟以前,她也曾数次给他创造完这样的美梦,然后在他沉沦之前残忍地逃走。 至于危险,有熟悉地形又身经百战的宋来在,她绝不会有事。 另一边,姜黛意跟宋来同行,边警惕四周边时而商讨对策。 “宋来将军。” 姜黛意不断地做着记号,在刚讨论完要走哪边后,少女忽而出口唤着身侧的宋来。 “宋来将军,你是来保护我的,还是来监视我的?” 这话问得,这问得多不好意思,伤友情。 宋来没想到姜黛意如此敏锐,这么快就猜到了他所来的意图。 不过也是,王上之前看人看得紧,跟囚禁没什么两样,这姑娘都快应激了也正常。 宋来回答:“自然是保护。” 心内却在想,自然是一边保护,一边监视。 说罢,觉得姜黛意大抵不会相信,这些客套话还是太假了,保护用得着刻意将人支开,还不是王上有别的心思。 姜黛意似笑非笑,春阳一般明媚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探究之色。 “真的么,宋来将军?” 宋来莫名头皮一麻,这记仇的模样,倒是像极了他那个妹妹宋玉儿。 “玉儿与我是闺中好友,宋来将军骗我,我便会向玉儿告状。” 宋来就宋玉儿一个亲人,但是云钦也是他的君主。 憋了半晌,宋来道:“姜姑娘,我这都是奉王上的命令行事。” 这意思便是,这都是云钦让他来得,他所做的事,也都是云钦的命令,与他无关,莫要殃及池鱼。 至于这监视不监视的,还不是云钦一句话。 姜黛意现下是云钦的心头宝,看着情形以后姜黛意迟早也是皇后,得罪不得。 有什么事,都推给云钦就好,省得莫名被这未来的皇后给记恨上。 推给云钦,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是这样吗?”少女点点头,表示知晓。 宋来笑笑,不过是少年人之间的那点情动悸忌,一边爱得要死要活,一边又互不相信,说到底还是年纪小,没有经历过多少情爱之事。 双方又互不相让,你想压我一头,我想控你一头,便演变成了现下这种情形。 你猜忌我,我监视你,反正几百个回合下来,人还是黏在一起。 这缘分。 也不知是正缘,还是孽缘。 况且这些日子,二人之间的感情的确比之前缓和一些。 姜黛意素来知道云钦多疑,没想到她这段时日的示好,还是没让他放下对她的戒心。 “宋来将军,这么说来,你相信我不会跑了?” 宋来闻言,不置可否。 其实姜黛意跑不跑都不关乎宋来的事情,只是让她跑了,违背君主之命,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办事不力的下属。 因此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要惹那些不必要的麻烦,造成龙颜大怒。 但看姜黛意这些日子对云钦的态度,看着倒像是和云钦要好好过日子的模样。 二人整日里,从你算计我一下,我控制你一下,变成了如今的,我宠你一下,你哄我一下,蜜里调油,初现琴瑟和鸣之象。 的确没什么想跑的意思。 宋来将军如此想。 这样他也能轻松不少,毕竟以姜黛意的实力,此刻她的身边只有他,她要真想走,免不了与她一场恶斗。 伤又不敢伤、打又不敢打、拦也不好拦,比上战场打仗都难弄! 宋来还在感叹任务不易,同时注意力又大多数在周围警惕,所以便放松了对姜黛意的看守。 姜黛意眼眸微转,望着宋来的背影,步伐放慢,慢了宋来好几个身位。 宋来还在想云钦对姜黛意的心思,且本身对姜黛意没有什么防备,因此也没察觉到姜黛意已经落后他好多步。 “待王上将此地聚集的余孽一举歼灭,也是该回去住持朝政了。” 毕竟云俪夫人整日忙着出去游山玩水,志向根本不在朝堂争斗之上。 宋来继续道:“姜姑娘,王上早就念叨甚是想念你,你……哎!哎?姜姑娘?” 一回头,跟在身后沿路做记号的少女不知何时早就不见了踪影。 宋来心里一晃,想起云钦那张不显山不漏水的温润面容,顿时比吃了败仗都瘆得慌。 夜色降临,瘴气弥漫四散。 放眼望去,此刻伸手可视度几近于无。 姜黛意在雾气弥漫之前来到一座坟冢前,从袖中抽出一根鞭子。 走了一天都走不出去,左右都走不出去,便拿千相的坟来出气。 “千相大人,你近来老是打扰我睡觉,我很不满。” 夜里寒凉,纵使身上穿着云钦给她的披风,她还是觉得一阵阵阴风恻恻。 姜黛意不信鬼神之说,但她不介意多此一举,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死了都不安生当鬼的孤魂,她要抽死他,让他再也不敢入她的梦侵扰她。 “千相大人,安息吧。” 鞭子落线的一瞬,她的身后响起一道阴寒的,刺骨的,沉沉的声音。 “好妹妹,你不下去陪我,还口口声声整日里叫着别人哥哥,叫我如何安息?” 姜黛意头皮一麻,真见鬼了? 这听起来,分 明就是千相的声音。 姜黛意鞭他的坟只是为了泄愤,没想到这个鬼东西竟然真的出现了? 少女不可置信地转头,黑暗的迷雾中,隐约伫立着一道身影,看不真切,但他的身形他化成灰,姜黛意也能看出来,就是千相! “此次假死,我骗过云钦与你可不容易,我已经惦记了你太久,姜黛意,久到假死这些日子,我都不知晓我是真的死了还是假的。甚至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我是人还是鬼。” 姜黛意从震惊中回过神,毕竟对方若真的是鬼,还是要给面子的怕两下的。 少女逐渐蹙起眉头,恍若在判断那迷雾里的人到底是人还是鬼。 看了半晌,确认是千相无误。 姜黛意咬咬牙:“千相,你为何还活着?” 千相挥袖驱散一些迷雾,他看了一眼姜黛意手里的鞭子,又阴恻恻的将视线转移向墓碑,上面有明显被破坏过的痕迹,千相不回反问。 “你可真爱惨了我,我死了,你都要追到我的坟上来。你到这里来想干什么?” 姜黛意将鞭子重重甩到墓碑上,墓碑应声而裂,顿时少了一个角。 “我想做什么,难道不明显吗?我要鞭你的尸。” 千相嗤笑一声,言语轻佻:“鞭尸多没意思,来鞭我。” 姜黛意握紧手里的鞭子,如那次梦中一般,管他是人是鬼,梦里或哪里,先打了再说。 瘴气越来越浓重,千相在她出手的一刹那隐进了迷雾中,不见了踪影。 姜黛意警惕地望着四周,企图在迷雾中将千相给揪出来。 这样的怪物,一次杀不死,那就杀两次,两次杀不死,那就杀百次,总有一次能除掉这个祸害。 姜黛意垂了垂眼,不过这个人的确是诡异,几次三番杀不死,带个系统无限复活,今日说什么也要试着跟他斗一斗,她能杀他一次,就能杀他两次。 雾气呛人,惑得人神思混沌。 姜黛意寻了半晌,觉得不太对劲,她抬眸望了望天际,天际看不见一点月光,自从方才千相消失,她便再也没有看见过那人的身影,仿佛他的出现就是一个幻觉。 幻觉。 姜黛意恍然大悟。 这里的迷雾瘴气的确有致幻的作用,说不定方才千相的出现就是她心底害怕,而被瘴气影响出现的幻觉而已。 姜黛意抬起胳膊,看到手腕上莫名其妙出现的伤口,眼眸深了深。 她坐在地上,原地打坐,出现幻觉,一定是吸进了太多的瘴气,云钦给她提前喂下的药虽能祛毒,但对幻觉并不管用。 这种情况,唯有待在原地不要动,才是最好的办法。 这里也有极高的沙丘,下面长着极长的荆棘刺,若被幻觉影响走到里面就麻烦了。 这时候,每多走一步,说不定都会多一分危险。 只要在这里等到天亮,天亮之后,瘴气会偶尔消散一些时间,那便是离开此地的最好机会。 同时,沙丘另一侧,负责追捕姜黛意的那一队人,皆中了瘴气,有的已经毒发,有的因为幻觉自相残杀。 唯一清醒的一个黑衣人喊道:“屏气,原地待着不要动,不要自相残杀。” 可已经中了瘴气,皆沉浸在幻觉中,哪里还能听到别人的声音。 眼看着没人听,黑衣人不想跟他们一起折在这里,打算原路返回去寻找对付云钦他们的那两队人马。 明明之前的消息是蛮夷之中的瘴气已经研制出解药,可为何却忽而又会致幻,这背后怕是有人在操纵。 黑衣人屏着气息,死马当活马医,将小瓷瓶里的解毒丸都倒出来吃掉,他的神思其实也有些模糊不清,甚至眼前出现了一些莫须有的东西。 这瘴气怕不是单纯自然而生,有人在背后做局。 第103章 黑衣人一路往回返,没想到那两队人马没找到,却找到了姜黛意。 之前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抓住她,还白白折掉那么多人。 黑衣人正想抓人,却忽而看到远处天际烟花绽开。 那是计划失败的信号。 黑衣人脚步一顿,计划失败,云钦又是个做事不留后患的性子,那些人恐怕是活不了了。 原以为能借此机会杀掉云钦,看来还是大意了。 瘴气弥漫,黑衣人看着身边的少女,要抓人的动作收了回去。 打坐的少女面容美丽无暇,额上透出细密的汗珠,因为陷入幻觉,整个人都透着不安。 但她无法发现自己,因为陷入幻觉无感封闭,无法察觉外界信息。 黑衣人鬼迷心窍一般,情不自禁地蹲下身体,这样一个漂亮的美人,杀掉实在是太可惜了。 他盯了那张美丽精致的脸庞许久,控制不住地吞咽口水,手缓缓朝着少女的脸颊上摸去。 下一刻—— 他的手骨攸地断裂,少女捏着他的手腕向上折弯,内力震进他体内,令他身躯发了麻动弹不得。 但手上骨头断碎的剧烈痛感令他抑制不住地叫喊出声,在寂静诡谲的迷雾中向远处散去。 正在迷雾里找人的宋来听到声音,一顺便确定了声音来源的位置,不管是不是因为姜黛意而弄出来的动静,他都得去看看。 黑暗中,姜黛意睁开眼,她吃了云钦给的药丸,虽说无法完全不受幻觉影响,但五感还稍稍保留了一点,黑衣人将手探向她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了陌生气息的靠近。 不是云钦,不是宋来,带着满身的血腥气与臭味,不比云钦手下的人一般永远干净,那么只能是敌人。 姜黛意睁开眼,她看不清来人,但清柔的声线清晰地在迷雾中响起。 “你是千相的人?” 黑衣人知道千相大人和眼前少女的纠葛,他自然不会蠢到承认,这二人之间有深仇大恨,若是承认,他会被她毫不犹豫地扭断脖子。 “我……不是,我是误入此地……” 腕骨传来的剧痛让黑衣人冷汗涔涔,他完全不是眼前少女的对手,只能尽量不刺激她保全自己的性命。 姜黛意眯了眯眼,试图看清眼前的人,发现看不清,随手用内力将人震到远处,巨大的一声不知是死是活。 管他是谁,滚远点。 一身血腥气臭得要命! 姜黛意闭上眼,继续丹田运气驱散体内瘴气,却忽而又感觉到另一股气息。 她皱了皱眉,这次来人身上的血腥气倒是不重,只隐隐约约,还带着一些熟悉的感觉。 可惜她五感还是受到了很大影响,不能清晰地分辨出。 云钦蹲下身子,察觉宋来并不在姜黛意身边时,眼眸暗了暗。 那人越靠越近,姜黛意闻到云钦身上清冽的气息,认出他,主动伸出手去抱他。 云钦暗下的眼眸一霎柔和起来,自然地接住她。 “不是给你喂药了?怎么还中了瘴气?” 姜黛意在云钦抱住她的一瞬间放松身躯,抱挂在他身上,这瘴气诡谲,一直用内力抵抗其实挺累的。 “哥哥,我刚刚找不到你了。” 第104章 云钦忽然想起,她之前也说过这样一句话。 害怕找不到他,却又转眼便跑。 姜黛意贴近云钦,她的气息带着若有似无的亲密。 “哥哥这次真正的目的,真的是要来清除余孽吗?” 云钦绝隽的眉眼颤了颤,他不意外她能猜 出来。 姜黛意手腕被桎梏,身边的男子没有被看破的恼怒,反而语调和缓。 “蛮夷之内,荆棘带毒,好在你提前服过药,不怕。先包扎伤口。” 姜黛意胳膊上的伤口根本不严重,只是云钦习惯了不想让她受伤。 “哥哥连这点小伤都不愿意让我承受,又怎会舍得将我困在这个地方呢?” 云钦看着她的神色,面上古井无波。 姜黛意不再说话,安静地抱着云钦,末了,她歪靠在他身上的身躯被扶正,清绝嗓音在寂静中响起。 “先出去。” 姜黛意略有些慌乱的心终于安稳下来。 什么引余孽进蛮夷,歼灭前朝党羽,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云钦想彻底铲除这些人,有的是办法,可偏偏在带她回燕陵的路上出岔子…… 姜黛意被云钦带着,在瘴气中轻而易举找到出口。 巳雾不知何时已经待在那里候着,身后拉着马车的马儿正在吃草,见到云钦出来,巳雾拍了拍马屁股。 “别吃了,干活!” 巳雾架着马车过来,姜黛意被云钦送上马车,听到他的声音。 “你盯着这里,务必一网打尽。” “是。”巳雾闻言将缰绳递给另一个忽而出现的暗卫,便再度进了蛮夷。 马车平稳行驶起来。 姜黛意在软垫上盘腿坐好,运转体内内力逼出残余瘴气,云钦陪在一旁,为她沏茶。 离开蛮夷周边,天色都变得明媚起来,不在阴沉沉的。 阵阵春光透进被吹得拂起的车帘内,映在昏昏欲睡的少女脸上。 马车骤然停下来,云钦将姜黛意抱出车外。 姜黛意为逼出瘴气,一夜未歇,这会儿困得睁不开眼,春光暖洋洋地映拂在身上,很舒适,令她舒展开睡意被打扰时而蹙起的眉头。 二人此刻已身在小郡城万清楼。 姜黛意调息一整夜,本想直接去歇息,可猛然掀眼看到小郡城的变化,还是被惊了一下。 云钦未去掌柜那里,径直带着姜黛意上了三楼客房。 掌柜和小二明明看见这一幕,却像早已习惯般,毫无异色,看来这万清楼背后真正的掌柜便是云钦。 姜黛意裙裾微荡,缓步跟在云钦后面,低眸向下打量。 楼内的小二各个步伐轻盈,根本不是普通人,云钦从登上王位开始,应当便在各地都建立了暗线。 虽然那帮余孽已经被一网打尽,他也能彻底坐稳王位,心思却依旧如此缜密。 “妹妹在看什么?” 姜黛意步伐微顿,抬首。 云钦正淡淡地睨她,神色清和,眼底柔缓无波。 姜黛意提着裙摆,又往上走了两阶。 “我看出来,这里的小二不似普通之人。” 云钦没有说话,唇角浅浅勾起。 姜黛意不解:“哥哥已经坐稳了天下之主的位子,为何还要煞费苦心去经营各地暗线。” 朝堂有忠于他的臣子,前线有宋来坐镇,何况当初费尽心血培养出来的各方暗卫,为何多此一举? “这些人,是为妹妹准备的。” 云钦牵起她的手,转身继续引着她往楼上走,雅致的客房里,早已熏上王上惯用的冷香。 显然是掌柜知晓云钦要来,早早准备下来的。 咚咚—— “客官,您的饭食已经准备好了。” 云钦起身去那饭食,姜黛意不明白他方才上楼时对她说得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这些人是为她准备的? 姜黛意坐在桌边,还在琢磨着他的意思。 云钦将清香的桂圆粥放在若有所思的少女面前,启唇唤回她的神思。 “不饿?” 姜黛意拿起小匙,此刻正是晨起之时,窗牖未关,满窗春色迷人眼,外头的长街上也渐渐热闹起来。 一点联想不到以往这里荒废的情景。 云钦看了她半晌也没见她吃,反倒是放下小匙,起身没骨头似地走了两步,自然地坐到他的怀里。 她恐是又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与他商量:“左右小郡城距离平宁不过十里,不如哥哥带我去平宁玩?” 云钦揭穿她:“想见羌水凝?” 姜黛意勾起云钦的一缕墨发:“哥哥不想让我见她么?” “怎会?” “只是你要见她,她又帮你从我身边逃走怎么办?” 云钦揽住少女柔弱无骨的腰肢,神色带着一丝明目张胆地探究。 姜黛意的面容凑近云钦,“不让我见水凝姐姐,哥哥可不要后悔?” 云钦现下也不怕她跑,他也跑不了。 他倒是好奇她现下要耍什么小心思。 “说来听听。” 姜黛意:“我与哥哥成亲时,我想让水凝姐姐观礼。” 云钦一时未答,似乎在审视思量,欲看穿她是真的在这样想还是又是权宜之计。 他移开视线,看着尚冒着热气的粥碗,启唇:“可以。” 姜黛意笑了笑,继续追问:“那明柔呢?” 云钦闻言,复又淡淡看向她:“妹妹下次有话不妨直说,想见明柔,让巳雾给你带来便是。” 左右这两日要让她在小郡城喝些药排出体内瘴毒,也不着急离开。 云钦挥手,暗处便有黑影领命离去。 姜黛意终于达到自己的目的,回到原本的位置,开始安静地喝粥。 午后暗卫传来消息,巳雾与明柔出事了。 姜黛意了解明柔,虽平日看着大大咧咧但谨慎聪明,没有几个人能动得了她,至于巳雾…… 云钦猜测道:“或许是明柔被人劫持了。” 与此同时,城内,乔装打扮过的叛党一波一波涌入,从不同的方向往云钦与姜黛意所在的地方潜伏过去。 姜黛意与云钦几乎是同一刻察觉外头的不对劲,云钦将姜黛意揽至身后,望着闭阖的窗牖外的暗影,转身准备带着人离开。 窗外的暗影在他们转身的一瞬,破开窗牖冲进来。 姜黛意看着眼前的人,不可思议地皱起眉头。 是羌无月的人。 “姜姑娘,想救你的好姐妹吗?” 姜黛意冷眼看着那叛贼,“什么意思?” “我只是来传话的,想救人,就去寒林!”说罢便不见了人影。 虽然知道有诈,但姜黛意担心明柔的安危,云钦也放心不下巳雾,二人还是赶往了寒林。 寒林中,巳雾抱着受了重伤的明柔,躲在那颗巨大的松柏之上藏匿身影。 细碎的雪花顺着残风拂在巳雾满身的伤口上,感知到附近有人靠近,警惕地捏住手中的匕首。 云钦抬手向松柏上扔去一枚暗器,可一抬头竟是巳雾,想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巳雾抱紧明柔,不让暗器伤到她,幸而姜黛意动作极快,打掉了那枚暗器。 不远处叛党已近,在搜寻巳雾和明柔。 云钦与姜黛意避上树,待人走远,巳雾才说明情况。 原来蛮夷中的人只是引诱云钦与姜黛意的棋子,包括巳雾与明柔,皆是调虎离山的幌子。 幕后之人,是漏网之鱼,羌无月。 原本云钦放过羌水凝,想着羌无月会醒悟,没想到还是走了死路。 羌无月突然造反这件事情没有任何端倪,装了这么久,恐怕这次会牵连很多人。 “妹妹方才说想让羌水凝观礼?” 云钦忽然这样问。 姜黛意不明白他的意思。 云钦将治伤固元的药交给巳雾,让他与明柔吃下。 “回燕陵。” 调虎离山,趁着云钦不在王城的这些时日,羌无月集结羌家暗中的势力,挟持朝臣的家眷,威胁他们造反,推翻云钦。 待云钦赶回去时,便是这样的一副局面。 羌无月将羌水凝藏的很好,但还是被云钦一直在暗中盯着他们的暗卫找到。 燕陵王宫,议事大殿。 云钦一人立在殿内,被重兵围守,却没有一丝慌乱。 宋来远在寒林,军队也在边关驻守,想要即刻赶回来支援燕陵,完全不可能。 羌无月远远迈入殿内,与云钦打招呼:“王上, 好久不见啊。” 云钦:“是好久不见了,羌公子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孤的婚仪,有心了。” “谁来参加你的婚仪?” 羌无月佩服云钦,好像在说梦话。 云钦淡睨羌无月,只淡淡一眼便移开,从容登上王座坐下。 “羌姑娘孤已经派人接入王宫,她听闻黛意要成亲,自然不会缺席,怎么,难道羌公子此行不是来贺喜参宴的?” 话音才落,殿内重兵忽然反水,刀刃全部对准了羌无月。 “你们?”羌无月无论如何都意料不到这一处,羌家的私兵,怎会倒戈云钦? 云钦却已不再看他,漠然挥手让殿内的人收起兵刃退出去。 与此同时,羌水凝的身影在殿外出现,一路小跑来到羌无月身边。 “羌无月,你也来参加黛意妹妹的婚仪?你不是有事,要去北边吗?” 羌无月一时无话,看向云钦,云钦刚回宫,朝内还积压着事务,数名朝臣正陆陆续续进了殿内,一炷香之前,他们还被软禁在宫内的偏殿,现下却同无事发生一般。 羌水凝向云钦行礼,“王上,那我们先退下了,祝你和黛意妹妹千年万岁,福寿无疆。” 云钦颔首,“多谢。” 待羌家兄妹离开,朝臣便开始议事,恍若从未见过羌无月这个人。 王座左侧,云钦的视线转移到那抹纤纤倩影上,姜黛意会心一笑,无声道:“谢谢哥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完结】 第105章 春末,杏花尽落而风月常新,宜嫁娶。 王宫寝殿内喜烛冉冉,昏黄的烛火下,映着红妆艳容,喜扇遮面,凤袍迤逦,横金拖玉,喜意融融。 “王上,这不合礼法,朝臣尚未贺礼参拜王后娘娘,如此实在不成体统啊!” 姜黛意略略移开扇子,已经从寝殿中烛影浮掠的窗纱上看到云钦的身影,殿门被推开的一霎,她的心忽而猛烈地跳起来。 覃公公的声音在云钦进来的一瞬间,便适宜地消失,姜黛意用扇子挡着自己的面容,身姿不似平日里没骨头似的懒散,坐得异常端正。 她坐于榻上,注视着眼前华丽夺眼的扇面,上头有云钦用刻刀一笔一笔刻上的凤衔琼花,也有他彻夜不眠,亲手掐丝、锤纹、螺钿、镶玉,透色鎏彩,她的喜扇、喜袍、发饰,无一不费尽心思。 从前他们二人,只觉咫尺,她对他满心防备,害怕被辜负,从不肯正视他的心意,可心光所照之时,回想,原来早有迹可循。 满室旖旎,窗牖是绮丽的黄昏,宫人贴心地从外头关上窗,轻声退下。 云钦长袍迤逦,拂在地上的袍尾擦出声响,他走到姜黛意面前,抽走她遮面的喜扇,他的身影一霎映入她眸底,玄金织锦的喜袍压不住他的风华,如无法折摘的日月星辰飞堕于尘,甘愿为她倾身低首。 喜榻蓦然下沉,姜黛意被他抱在腿上坐着,她的心顿时跳得更快,更炙热,像要跳出胸腔,她不受控制的紧紧抓着他的腰带,将头伏在他的怀中,不争气的又没了骨头。 合卺酒早已倒入杯盏,云钦轻抚她的后颈,哄受惊的猫儿似的,顺着她的脊柱揽正她娇到惊人的身躯,“妹妹,喝点酒好不好?” 姜黛意按捺下心悸,她借着云钦扶她的力道,在他怀中抬起头,听话地伸手,去够他手中的酒杯,可酒杯却在她葱指触碰到的一瞬间,移开。 她疑惑的视线对上云钦和隽的双眸,他道:“我可以吻你吗,妹妹。” 姜黛意面容上的胭脂像染了血,泛着诱人的光泽,氤氲在她的脸颊上,她垂眸看了眼酒杯,嗓音像春日里的潺潺细泉,空灵悦耳, “合卺酒还没有喝到。”她提醒他。 下一刻,她的唇上染上一片炙热,云钦出尘夺目的面容在她的眸中放大,清冽的气息将她团团围裹,合卺酒顺着唇齿流入她的嗓间,一杯又一杯,像点燃了一团又一团的火,她的眼眸逐渐沁上湿湿的雾气。 她被他吻得失去思索的能力,初见时怎么都不会想到,他们会变成现下这样。 姜黛意睁开如披了一层雨雾的眼眸,她神思还有一瞬间的放空,满心都是情动的悸动,他们之间经历过太多的猜忌,好像难得的信任对他来说都是美梦。 姜黛意双臂揽住他的脖颈,双唇轻轻地、主动地贴了上去,云钦几乎在一瞬间便知晓了她的意思。 云钦吻着她,不似平日温和,动作里都带着控制不住的蛮力,虽不会伤她,但着实令她难以承受。 姜黛意的凤袍都被撩开了些,从肩上滑落,露出一截玉白纤细的手臂与莹白,云钦忽而停下,安抚似的蹭蹭她的鼻尖,才从她的唇上离开,宽大的袍袖遮住怀中人乍泄的春光,视线移向殿门边。 殿外响起有序的脚步声,复而是掌事宫女的声音,从殿外响起。 “王上,恭贺王上王后花烛之喜,今此吉时结发,千岁万岁,缔结良缘。” 话中意思,是提醒云钦,为他们结发的良辰到了,不可误事。 云钦顺着姜黛意微乱的青丝,染上情欲的声线沙哑缱绻:“进来。” 宫女神色恭敬,入殿后靠近喜床,抬手用剪刀各剪下一缕姜黛意与云钦的头发,用红绳缠在一起,放在一个精致的锦囊里面,最后递给姜黛意,结发这一重要仪式算是完成。 “帝后同心,福泽千秋!” 云钦抚着姜黛意后脑,长指嵌入她的发丝中,“拿着罢。” 姜黛意接过后宫人们便都退下了,手中的锦囊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云钦忽而抽走,接着便又抱着她吻下来。 烛火被挥灭,红色帐幔垂下,姜黛意被云钦抱进塌中,视线里一片漆黑,只有感官被无限放大,衣袍滑落,她不安地想去回抱黑暗中的云钦,伸手却碰到了他的腰带,烫金的纹理如同炙火,似乎连带着连她的指尖都被烫到了。 姜黛意缩回手,身躯后原本抱着她的人忽而松开了手,她没有防备,又本在往后躲,重心靠后使她一时身躯便向塌上倒了下去,她下意识胡乱抓东西保持平衡,却像是抽走了什么东西。 衣袍在肩上散开一片,精心簪过的发钗乱了章法,似是怕扎着她,叮里当啷被人拂开,随后熟悉的气息伴着一道身躯压下,她才知道她刚刚抽走的是什么东西。 云层忽退,一抹素白的月色透过窗纱,让姜黛意的视线有一瞬间的清晰,她颤着眼皮看去,对上云钦隽和,却极具掠夺性的眼神。 他的眼眸不再浮现温柔,乍现被欲望夺摄心魄的觊妄,“哥哥,云钦!” 她慌乱的不成样子,都不知道该叫他什么才好,仿佛他此时是什么洪水猛兽,“乖,别怕。” 月色重新掩进云层,云钦周身的气息重新温和下来,他引领她,明明是将她桎梏的姿态,却像个循循善诱的夫子,教她如何卸下防备。 殿外琼花池,水月相融,清风送蕊,一波一波的涟漪泛开,小鱼跃出,池面溅起水花,涓涓流水在月色下泛着透明的光泽,一池的好景色。 月色渐弱,天际泛白。 殿内一盏微弱的烛火被点燃,瞬间映出塌上的一片凌乱,姜黛意伏在小案边,屈膝跪在柔软的地毯上,背后青丝披散,遮挡玉白肌肤,她额上细密的汗珠随着摇曳的烛火微微颤动,眼神早已涣散似的难以聚焦。 云钦捞起她的腰肢,她连攀住他臂膀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被他揽在怀里,享受极致的欢情,她虚脱般地后仰摇头,氲上水雾的眼眸落下一汪又一汪的晶莹,滑落脸颊,唇微微开阖,娇泣出声。 这场荒唐持续到天色大亮,才不甚餍足地结束。 浴清池中,云钦抱着累极睡过去的姜黛意靠在池边,缓缓掀开眼眸,眼底欲色未褪。 她逃过太多次,亦拒绝过太多次他的情意,他都未有困顿,如今一朝得愿,竟令他生出一些惶恐,一些不 真实的,心慌。 “哥哥……” 似是承受到了极致,她的梦呓都带着几分受不住的微弱抗拒,眼角沁下泪水,他温柔吻去,在她唇上轻啄。 姜黛意被温热的池水涤去一些不可说之处的酸意,身上的疲倦似乎也褪去了一些,她醒来,强撑着一丝神智,推了云钦一下,避开他的吻。 “很困。”她语气有几分嗔怪。 云钦闻言,抱着她起身走出浴池,收拾好再回到寝殿时喜床内被弄脏的锦衾被褥已经焕然一新,姜黛意困得睁不开眼,沾到床塌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夜幕将临。 姜黛意在午时的时候,被云钦哄着醒来吃饭,她实在是眼皮打架,不高兴地说闹了两句,转身又睡。 这一睡倒是歇着了,身上跟被大锤干煸过一样,浑身都不舒服。 好在云钦的后宫清净,姜黛意不必大清早起来,她梳妆好后,问云钦的去向。 “回娘娘,王上一个时辰前在议政殿,现下约莫快回来了。” 正说着,云钦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寝殿前,姜黛意一看见他,就觉得身上的不适又自发加重了,她回过头,不想理人似的摆弄着头上的发钗。 宫人对姜黛意的无礼虽感诧异,但也不敢多加置喙,对云钦行礼后便被挥退。 云钦走到姜黛意身后,她坐在梳妆台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梳头发。 “妹妹,”他蹲下身,从后面抱住姜黛意,“不理我?” 姜黛意梳发的动作停下,转过眸看他,问他:“琼花开了吗?” 云钦从后亲昵轻贴她的面颊,“开了,带你去看好不好?” 琼花种在观雪阁,观雪阁是王宫里最不敢让宫人大意的地方,花匠们悉心照顾阁内外的琼花,不敢有一丝懈怠。 云钦带着姜黛意摆驾观雪阁,姜黛意从上往下看,竟是看到许多的琼洁花朵,虽不知晓云钦想了怎样的法子使得她们四季常开,但往后的风花雪月,他们都要一同欣赏,长长久久。 “哥哥……”姜黛意有许多话想与他说,可是唤完他,忽而又不知晓该说些什么。 “嗯。”云钦将人提起到腿上坐着,旁若无人似的细细亲吻她,安抚她心中总起波澜的不安,隽声哄着她,低声柔语,将人视作掌中珍宝。 窗牖前,阁下清池依旧,仿佛多年前在寒潭边初见的景象,犹在昨日,谁也未曾料到,他们会有此羁绊。 ——正文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