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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作者:锦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地牢阴湿不透阳光,气味也难闻。


    姜黛意站在被拷打得奄奄一息的千相面前,“想出去吗?”


    千相抬头看向姜黛意:“别假好心了,你若想救我,我如今已经不在地牢了。”


    的确,云钦不知道云家尚有姜黛意布下的眼线,况且现下云钦对姜黛意并没有防备,姜黛意若真的想救千相,确实不费功夫。


    姜黛意笑中带着疑惑:“为何与淮庚王联手坏我声誉,你对付云钦,干嘛一定要牵连上我,你有什么目的?”


    千相道:“是我要对付云钦吗?是云钦一直在追杀我。”


    云钦与千相之间的你追他赶,姜黛意没有兴趣,


    姜黛意道:“你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千相与姜黛意协商:“我告诉你的前提是,你先救我出去。”


    姜黛意笑笑:“你不愿意说,那让我来猜猜。”


    地牢里的火盆中噼啪作响,姜黛意对千相道:“你故意给淮庚王透露我的身份,表面是利用我来对付云钦,其实,你真正想对付的还是我吧?”


    “你可真能臆测,”千相神色如常道,“我从始至终都只想对付云钦,他挡我的路还想杀我,我对付他难道很奇怪吗?”


    姜黛意拿出一个瓷瓶,“这是软筋散的解药,说了我便给你。”


    千相没有其他选择,云钦将他困在这里,每日不下死手,只是折磨,说明暂时并不会杀他。


    偏生姜黛意又过来特意做了这出戏,看来他们一个两个,都不敢冒然对他出手,那么……


    “好啊,”千相答应,“不过隔墙有耳,你靠近些,我告诉你。”


    姜黛意果然靠近一些,但却是靠近火盆,她拿着解药的手悬在火盆上,“直接说,不然你就准备被锁死在这地牢里吧。”


    夜色沉寂,云钦等在地牢门口。


    姜黛意挥着袖子出来,地牢里的味道实在是不好闻。


    云钦扶着姜黛意,她的脸色一日日愈发苍白,她倒像个没事人一般。


    “你将他放了。”云钦道。


    姜黛意点头,“不放了他,怎么钓出后面的大鱼呢?”


    云钦不关心千相,他道:“无念寺的大师已经等在前厅,你随我去见见。”


    姜黛意脸上浮现冉冉笑意:“这下,哥哥不怀疑是我与千相联手陷害你了吧?”


    云钦步伐顿住,素白月色映得他神情淡漠,“妹妹是觉得,我是因为疑心于你才困住千相?”


    姜黛意眼眸凝住,她素来知晓云钦的心性,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在问她,难道还是觉得,他对她的情意是掺杂了旁的东西,而不是全心全意?


    苍苔露冷,她看着莫名动气的云钦,柔柔道:“哥哥,是我词不达意,千相阴毒,我知道哥哥是因为害怕我着了他的道儿,才不让我私自与他见面。”


    云钦从不在姜黛意以外的人面前显露情绪,他眼底晦暗不明,“妹妹,观雪阁是为你而建,可住得习惯?”


    姜黛意恍若没有听出云钦的话外之意,她坦然道:“我不喜欢太高的地方,站在高阁之上能俯瞰众象,可却也极像被困在樊笼之内的鸟雀,我不喜欢。”


    云钦闻言,直直看着姜黛意道:“我陪你,你也不喜欢吗?”


    姜黛意垂下眼,没有直接回答云钦的问题,她扭头往前走,去的方向,并不是观雪阁。


    云钦停驻在原地半晌,衣袍单薄轻袅,随风而动。


    “云公子。”无念大师从暗处出来唤道。


    直到姜黛意的背影消失在青竹处,云钦才收回视线,脸上落寞的神色渐渐隐去。


    “难得有此女儿姑娘


    家,能让云公子这样的人物神魂颠倒,失了分寸。”


    云钦问:“大师可看出了什么?”


    无念大师常年云游四方,云钦寻了他许久,也是近些日子他回了无念寺,云钦才有机会请他下山观看其中因缘。


    无念大师道:“看出了许多,公子,想听什么?”


    云钦折下一只枯朽的琼花枝,“她到底是什么人?”


    无念大师笑道:“她之前是您的妹妹。”


    云钦摩挲着琼枝上已经枯烂的痕迹,“她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大师可能为我解惑?”


    无念大师道:“如今天下大局将定,公子该将心思放在百姓身上。”


    “我知道。”云钦道。


    一个暗卫寻了好久,才寻到云钦这边,远远便边喊边飞身过来。


    “遍寻公子不见,原来公子在这边啊,朝中出事了。”


    云钦收起那只枯死的琼花枝,转身看向暗卫。


    “公子,云青大人已经进宫了,添油加醋捅出了姜姑娘的事情,宫中来人传话让您速速进宫解决此事。”


    在北边耽搁了一些时日,倒是没想到朝中原本稳住的局势被搅弄得这般紧张。


    无念大师原未打算多待,见此情形合手作揖。


    “公子诸事缠身,老衲亦不便久留,如此便只送公子一句话,听不听得,自取公子。”


    暗卫催得紧,云钦道:“大师请说。”


    无念大师道:“公子心生缠碍,已一叶障目,对于姜姑娘,如无所为,方可见晴空万里,若执意相梏,恐忧怖丛生。”


    云钦是聪明人,无念大师亦说得明白,他自然听懂了,顺其自然,不要过多去桎梏姜黛意,二人之间的困境便可迎刃而解。


    无念大师辞行:“老衲便先告辞了。”


    云钦颔首道:“大师慢走。”


    云钦眸色发沉,他自来只相信事在人为,姜黛意如今的状况,他真的适合放手吗?


    她的心思,云钦看得分明,他稍稍松开掌心,她便会迫不及待地离开他,哪怕她对他有一些微微的心意,也难以比过自由二字。


    暗卫小心翼翼地催促:“公子。”


    云钦阖了阖眼,吩咐道:“撤去府中暗卫,不必再盯着姑娘,她若要离开,不必再阻拦。”


    暗卫闻言非常讶异,但还是依命道:“是。马车已备好,公子,快进宫吧。”


    云钦因姜黛意而心绪不佳,但此刻朝中之事必须得妥善解决,淮庚王虎视眈眈,云青觊觎王位,罢了,左右往后不管她逃到哪里,他也有的是世间重新将她找回来。


    往后她身边相伴之人牵系之事,皆得是他云钦一人。


    另一边,姜黛意没有回观雪阁,而是回到了原先住得院子。


    院子里日日有人洒扫,被收拾得很干净。


    几个侍女守在门外,贴身伺候的还是绿晚。


    姜黛意打开窗子,坐在小案边看着窗外的绿柳枝条随风拂动,难掩忧思。


    总觉得心中隐隐不安。


    绿晚道:“姑娘为何不住在观雪阁,那里住着比院子里舒服多了。”


    姜黛意才进院子,无数潜在暗处的暗卫忽而都匆匆离开。


    绿晚知晓公子怕姑娘乱跑,派了暗卫在暗处监视,但是竟然没想到,有这般多。


    看着怪吓人的。


    绿晚看向略有些生气的姜黛意,“姑娘,是不是宫中出事了?”


    否则公子怎么可能让姑娘离开视线?


    姜黛意抬眸,院子里,或是整个云府之内,除了本有其职的暗卫,再无多余的人力驻守。


    云钦忽然这么做,姜黛意并不觉得这是云钦开窍了,他愿意让她自己选择去留,怕是已经与那位无念大师见过面了。


    “绿晚,近日可有僧人来过府内?”姜黛意问绿晚。


    绿晚想了想:“公子似乎确实请了一位大师进府,怎么了姑娘,有什么不妥吗?”


    姜黛意笑笑:“没什么不妥,甚好。”


    “我也觉得甚好。”原本被姜黛意放走的千相,重新回到云府,他顶着一身的伤,站在姜黛意面前。


    绿晚拉着姜黛意往后退,“他,他怎么又回来了,姑娘。”


    姜黛意对绿晚道:“你先下去吧。”


    绿晚不可思议道:“什么?”


    姜黛意安抚绿晚:“没事,他不会对我怎么样,我与他说两句话,便会让他离开。”


    绿晚虽然担心姜黛意,但见千相浑身是伤,恐怕也不是姜黛意的对手,毕竟姑娘生起气来,能和公子打个平手。


    如此,绿晚只好先离开了。


    姜黛意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对千相道:“早说过,不要试图和羌无月算计我,这下好了,闹得这么难看,你准备怎么解决呢,千相大人?”


    千相神情冷血,对姜黛意道:“你猜到什么了?”


    姜黛意不打算告诉千相,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你现下与其问我这些没用的东西,不如想想如何补救,才能让你的计划回到正轨,如何才能回家。”


    千相这才明白,姜黛意是故意的。


    “你猜到我要依靠你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所以你设计我,顺便把云钦拉下水让他害怕,让他无法再继续敢去控制你。”


    姜黛意歪头,笑意吟吟,“我不喜欢与别有居心的人合作,我早说过,想与我合作,你便得拿出诚意,否则,我不介意两败俱伤。”


    淮庚王想对付云钦,她便利用千相顺水推舟,制造谣言,让云钦无法同时顾忌首尾,一但他心生疑窦瞻前顾后,便会露出破绽。


    千相问她:“无念是你的人。”


    姜黛意不解道:“你怎么会觉得他是我的人?”


    千相道:“天阙情报一向无误,包括有关于无念寺的,无念寺七年前便已是一片废墟,


    如今却能凭空出现一个大师,这个大师是假的,不是你的人,难道是心地善良偏生便只助你?”


    姜黛意说出无念之前的身份。


    “无念本出身天阙,七年前曾是你的手下。


    你发病的时候,杀了他的家人,他本想找你报仇,但自知实力不济,只能蛰伏暂时放弃。


    我偶然撞见,送他逃出天阙。


    他求上无念寺,不知为何忽然放下心念怨憎遁入空门,多年来一直云游四海帮助百姓。


    你亲手杀了他的家人,竟然不认得他?”


    千相眯起眼眸:“是你指点他上无念寺的?”


    “谈不上指点,只是无意间给他指了一条方向正确的路而已。”姜黛意没有否认,她不知道无念寺为什么悄无声息地变成废墟之地,但当年她帮助了很多人。


    类似于在赌,她帮助的人越多,往后能助她的人也越多,包括陪她演戏的陆照,赵立等人,都是她布下的棋子。


    如今,所有人的发展都在她料想之中,也能为她所用,成事,从来不是看运气。


    千相败给她,云钦落入她的圈套,都是因为他们足够自负,有时候太想掌控一些事情,原本就是一个弱点。


    千相冷眼:“好,合作吧,姜黛意。”


    姜黛意闻言看他,唇边盈盈挂着一抹浅笑。


    素月下风声簌簌,沉寂的光映在姜黛意的眉眼上。


    直到千相离开,身影彻底消失在暗处,她看着千相的才转身回了屋内。


    第72章


    晚霞千里舒展,绚烂绮丽。


    姜黛意一连几日未曾见着云钦,心里的不安的感觉越发强,她正坐在窗牖边,看着窗外的夕阳。


    “云青大人要见人,岂是你们几个下人能阻的?”


    “放肆,你一个府内小厮,也敢与我等宫中女官争执,姑娘身子不适早早歇下,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曾经姜黛意身份未曾被云钦爆出时,云青便如云言一般不怎么喜欢她,很少与她说话。


    今日忽然趁云钦进宫之际传她,想必是为了百姓间的那些谣言。


    侍女是宫中出身,能被云钦刻意挑来侍候姜黛意,想必便是为了防止


    府内心思有异的人。


    姜黛意算算日子,云钦也该回来了,这燕国王位,最终会落到谁的手中,显而易见。


    绿晚从厨房带了晚食过来,进了屋内对姜黛意道:“方才碰见个小厮脸色铁青,骂骂咧咧地走了,面生得很,不知道是谁的人。”


    姜黛意道:“是云青的人。”


    绿晚将饭菜摆到桌子上,姜黛意却没有心思吃。


    云青没有见到她,是不会罢休的。


    果然,没过片刻,云青便亲自来了。


    他带着许多府兵,围了姜黛意的院子,侍女阻拦不及,反而还被擒拿起来。


    姜黛意从屋里出来,绿晚跟在身边,颤巍巍对云青道:“云青大人,您要做什么?”


    一晃十五年,云家当年的劫难仿若还在眼前。


    当年云家遭人报复打压,众多小辈只逃出去了云钦与云妡兄妹俩。


    没想到造化弄人,连云妡也早已经死在了当年的浩劫之中。


    云家之前还未发现姜黛意的身份时,云钦便不愿让其他人插手管教云妡,众人只道是云钦好不容易寻回妹妹,不忍再让她受别的苦。


    眼下看来,是云钦早已知晓她的身份,不愿让其他人多加管束,便是怕人看出端倪。


    如今云钦的心思昭然若揭,姜黛意身边无人护佑,他岂会放过这个可以把控云钦的机会。


    天际映着绚烂的彩霞。


    如此美景下,宫里宫外却诸多争端。


    本应已经云游而去的无念大师不知为何忽然又折返燕陵,在王城中散布姜黛意与云钦二人之间的谣言,动摇民心。


    姜黛意的事情本就在北边传得沸沸扬扬,如今有无念大师亲口证实,便是一向为民所拥的云钦,也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正当王位争夺之际,云钦却被置于风口浪尖,放在平时,这样的事情云钦轻易便可压下。


    但,如今不同。


    辉煌奢靡的大殿之内,诸位心向于云钦的臣子,亦在给云钦施加压力。


    “公子,听老臣一句劝,先夺了王位,便是先让那女子认下这罪名又如何,届时找个替死鬼,替她一死谁又知晓这里头的隐秘。”


    “那姑娘不管是否如传言中那般十恶不赦,不过是一桩罪名,公子若真的极为喜爱,待风头过了,依旧可以在后宫秘密封为后妃。”


    云青已经来到大殿之内,他的身后也站着一些推举他的臣子,今日,他势必要和云钦这个侄儿,争一争这宝座。


    这世间,岂有小辈越过长辈的道理,云钦为王,叫他们这些云家的长辈从今往后如何自处?


    臣子的劝诫的话没有使云钦动心,反倒是云青手中的一枚簪钗,引起了他的注意。


    云青察觉到云钦的视线,他刻意将簪钗拿到手中把玩,意有所指道:“侄儿,毕竟‘血浓于水’,本就是一家人,何必争得鱼死网破呢?”


    云钦看到簪钗的那一刻,便知晓姜黛意被擒了。


    云青在拿姜黛意的性命威胁他,而姜黛意也没有趁他撤走所有暗卫私自离开。


    云钦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无念大师提醒他掌控之心不要太过,会得不偿失,他也妥协了。


    他的本意便是想放走姜黛意,只因她身上的病症,说是病症,其实病不像病,也不似中毒中蛊,可她的精神就是一天天萎靡下去。


    云钦虽对此症束手无策,但亦猜到有七分可能怕是姜黛意自己的手笔,她偏要设计离开,他便暂时放她一方天地又如何?


    云青捏紧手中的簪钗,隐隐有要折断之势。


    云钦长眸淡然:“诸位大人,叔父多年来为燕国的壮大废寝忘食,况且也有诸多卓越政绩,云钦实难越过长辈坐上这王位,这王位人选,还请各位大人再行斟酌。”


    “这……”


    “云钦公子在说什么?”


    “王位人选应选贤,公子便是不二人选,为何此时放弃”


    本是云钦一党的臣子慌了神,连忙围上来,云钦却早有了借口。


    他道:“虔国蠢蠢欲动,宋来将军有军务要事与我相商,王位一事,各位大人决议便好。”


    说罢,云钦不再给众人开口的机会,径直走到云青身侧,云青很满意他的爽快,继而将手中的簪钗相让。


    “侄儿,你真是不让叔父失望。”


    云钦接过簪钗,浅隽地笑:“这里交给叔父。”


    话有深意,这里云钦既然已经退步,那么姜黛意那边,便不要再插手。


    云青能有一批臣子拥护,心思也不是简单的,他听懂了云钦的弦外之音,满意道:“自然。”


    云钦没有再说什么,离开大殿。


    殿外的天色已经黑沉下来,带刀的侍卫,宫外的府兵,隐在各方隐暗里的暗卫,都在听令,今夜,注定不得安宁。


    巳雾出现在云钦身边,对云钦道:“姜姑娘没事,但,她私下与千相见面了。”


    “谁先找得谁?”云钦问。


    巳雾:“千相逃走不久后返回去见姜姑娘,暗卫依照公子之命,并没有阻拦。”


    天色全暗,云钦眼底恍若盛染了天际晦暗无光的颜色,眸子极沉。


    她一次一次试探他的底线,毫不手软地借力打力对付他,不论云钦怎样做,始终无法真正地靠近她。


    云钦阖上眼,玉容褪下温隽,须臾睁开眼,眸底盛满晦恹,她非要逼他吗?


    “她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第73章


    王城外的郊野边,湖边昏暗的月光打在姜黛意脸上。


    她身边站着一个暗卫守着,云青的人正在陆续撤走。


    姜黛意靠在树干旁,看来云钦如她所想,果然放弃了王位。


    夜色沉沉下,隽拔的身影踏着月色缓缓靠近。


    云钦带着一包桂花糕,蹲下身子拆开油纸,递给姜黛意,“吃吧。”


    姜黛意面色苍白,连接桂花糕的力气都没有,这桂花糕是云钦特意顺路给她买的,他知道她晚食定是因为云青没有来得及吃。


    云钦将桂花糕捻小块一些,喂进姜黛意的口中,道:“妹妹赢了,是我错了。”


    姜黛意知道云钦在说什么,但是事情好像并没有往她预料的方向发展。


    她嚼了嚼嘴里的桂花糕,很好吃。


    云钦也不怕麻烦,一点点喂完。


    姜黛意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虽然她有八分把握觉得云钦会为了她放弃王位,但对于其他危险,她一定会规避。


    她一直以为,她身体渐弱是自己下的毒起作用了,但是今日云青将她掳来这里,她才发现,似乎并不单单如此。


    云钦为她解释:“你自己下得毒,已经被我解了。”


    在北方的时候,云钦让姜黛意喝得药,便是解毒的药,而其中吊命功效的药材,便是他察觉到姜黛意身体里不止一种毒。


    姜黛意本就怀疑千相,此时云钦告诉她这件事情,她已经约莫猜到些什么了。


    云钦扔掉油皮纸,带着姜黛意回了云府。


    时移世易,三月后,云青顺利成为新的君王,云家举家迁入宫中,姜黛意和云钦则留在云府。


    淮庚王得了喘息的机会,此刻又打算在燕国新王根基不稳之时趁机攻打。


    云府里除了云钦的暗卫,便只余一些伺候姜黛意和云钦的人。


    琼花簌簌,姜黛意窝在云钦怀里,任由云钦喂着药。


    一名暗卫出现,将一封密信放在云钦旁边摆着的小案上,便又消失了。


    姜黛意苦得直皱眉,她坦言道:“这药好像没什么作用。”


    不知是何症结,药自然无用。


    云钦搁下碗,打开密信看。


    “千相已经投靠淮庚王,新王更迭,根基不稳,此时淮庚王若攻打燕国,是最好的时机。”


    姜黛意的意思是,千相若真的在图谋什么,那么此番两国交战之期便是他出手的机会。


    云钦随手信放在一边,姜黛意瞥了一眼,信上的内容,约莫就是千相的真正目的,就是要除掉云钦。


    对付姜黛意,便是为了让云钦自乱阵脚。


    姜黛意问:“淮庚王身边,有你的暗线?”


    淮庚王如今是最后一个威胁,虔国一败,燕国往后再无对手,天下安定也指日可待。


    云钦点头,他知道千相要设局杀他,但是他不得不入这个局,


    “妹妹,如果我有事,你会不会


    伤心?”


    姜黛意猝不及防的被云钦凝住,他温隽的长眸含着情意,定定看着她,势必要听到她的答案。


    姜黛意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难以回答的,“会。”


    云钦笑笑,“那妹妹为何还要设计我?”


    姜黛意沉默,她垂下眸,不再去看云钦的眼睛。


    云钦替她回答:“之前我便问过妹妹,到底在怕什么,我试图等妹妹自己放下心结,慢慢愿意坦诚地去爱我,可是后来发现,这恐怕很难。”


    姜黛意并不排斥云钦,可她总是想逃,害怕一个人孤独,又害怕往后日子里的不可预料,所以总是若即若离,他稍显强势,她便可以避离。


    他主动放开她,她又要再次靠近他设计他,无论怎么样,他们之间都无法真正坦诚。


    姜黛意在他怀里有些坐不住了,她一只手撑着云钦的膝盖,想要站起来。


    云钦没有阻止她,他看着她起身,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


    他淡然道:“躲什么?”


    到底在躲什么?


    无数小厮手中拿着红绸,搬着梯子走进院子,向云钦和姜黛意行礼后,便忙活起来。


    而侍女手中的大红喜字更是难以叫人忽略,姜黛意忍不住好奇道:“是为了新王登基而挂红绸吗?”


    云钦唇边渗出笑意,“并不是。”


    姜黛意:“那是?”


    “女儿。”


    熟悉的声音传进姜黛意的耳中,姜黛意扭头看去,发现竟然是她的阿爹阿娘。


    姜父母快速走过来,看着姜黛意喜极而泣。


    云钦眉眼清隽,姜黛意将他们藏得很好,他也是颇费了些功夫,才找到姜父母。


    姜黛意看到阿爹阿娘,脸色又开始沉下去,她一言不发。


    姜父母看出女儿不高兴,便知道她又要想偏了。


    “当初天阙为了控制那些孩子,都给那些孩子的亲人喂下了毒,这件事情,女儿你怕是不知晓。”


    当初的阙主很是残暴,他根本就没想着能永远控制那些孩子,所以留了后手,这件事情连千相都不知道。


    如果是这样,那过去这么久了,岂不是都发作了?


    “上次云公子将我们留下,也并不是要威胁你,而是怕我们出事。”姜父母道。


    下人还在陆陆续续挂着红绸,院子里除了几人交谈的声音,便是簌簌吹动的清风声。


    姜黛意看向云钦,云钦神色隽和,没有什么波澜,但眼底的情绪还是浅浅透露出一些不同寻常,意味不明,像悠长无垠的晦夜。


    云钦察觉到姜黛意的视线,神色染上薄薄散漫,由着她窥探。


    一名小厮将沏好的茶放在小案上,为姜父母斟好茶后问云钦:“公子,及笄礼与婚仪是否一起举办?”


    “不办,”姜黛意质问云钦,“你做这些事情,问过我的意见吗?”


    擅自便决定与她成婚,她好似并未曾答应。


    云钦淡然安抚:“不办便不办,妹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小厮又问道:“那姑娘的及笄礼?”


    云钦:“及笄礼照常办,婚事暂搁。”


    “不行,”云钦不办婚事,姜父母却急了,“婚事不能撂开。”


    姜黛意惊讶姜父母何时与云钦这般熟络,竟然还帮着云钦,极想让她与云钦成亲,太过反常。


    “阿爹阿娘,你们在说什么?”


    姜父母道:“意儿,这世上能遇到一个爱你的人不容易,


    我们是你的爹娘,不会害你,你可知云公子为了你在暗中做了多少,


    况且他私下与我们保证,娶了你,他往后绝不会纳妾,而且,还为了让我们放心,主动放弃了王位。”


    一但成了君王,必会有众多妃嫔,有此诚意,他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姜黛意敛目,怪不得阿爹阿娘忽然这般喜欢云钦,原来是云钦借势打势,做了一副为她舍弃江山的情深戏码,殊不知云青继位,恐怕也是云钦局中的一环。


    人心难测,日后的事情与虚渺的承诺,谁能遵守一辈子。


    姜黛意淡淡道:“那也得问问我的意见,我不同意,谁也不能强迫我。”


    云钦不以为意,温声哄:“不强迫。妹妹暂时没有成婚的打算,那便不成婚。阿爹阿娘,成婚是件大事,她心有不安,现下不必强求,慢慢来。”


    姜黛意闻言蹙眉,场面话话说得这么漂亮,嘴上阿爹阿娘四个字倒是唤得极为顺畅。


    姜黛意知道云钦的心思,这婚事推得了今日,推不了明日,今日只是她的爹娘在,云钦不想将场面闹得太难看而已,他骨子里对她,就是掌控欲在作祟。


    云钦执起茶杯,“这茶是江南那边运过来的,若我记得没错,阿爹阿娘的老家便是在南边,不如尝尝看这茶如何?”


    方才小厮斟好茶,一缕茶香便早已沁入人的鼻间,确实是出自南边的好茶。


    姜父母当年也是南边的富商,只是时逢乱世,时运不济遭到了天阙的洗劫,还掳走了姜黛意,若不然他们一家人也是一辈子吃喝不愁,其乐融融。


    姜父母坐在云钦与姜黛意的对面,暖风拂着翠叶琼花,远远看去倒真像极为和谐的一家人。


    他们端起茶杯,喝着小案上的茶,确实是姜父母爱喝的茶,云钦有心了。


    姜父母道:“公子,我们这女儿她早年在天阙里受了不少罪,这性子自然与寻常姑娘家不同,若是日后成婚后,她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多多担待。”


    姜黛意蹙眉不语,云钦笑得愉悦舒心:“阿爹阿娘放心。”


    姜父母俨然很满意云钦,云钦这么多年对姜黛意的庇护,他们也知晓,如今他们不求女儿能有多富贵,只望她此后郎君能真心待她便好。


    姜黛意看着姜父母的模样,心绪百转,恐怕他们的希冀要落空了。


    云钦侧目淡睨着姜黛意,将少女隐晦的心思猜了个十之八九,长风疏淡,廊下鸟雀在笼中啼叫。


    几人心思各异,云钦收回视线,眸光沉沉。


    无妨,她走不了。


    第74章


    姜黛意的笄礼云钦准备了许久,而他的叔父又是新王,前来拜礼的人都快将云府的门槛踏破了。


    姜黛意坐在房中,侍女正在为她梳妆。


    绿晚将一支白玉簪子簪在姜黛意发上,道:“今日府里热闹极了,自从云家人迁居宫内,府里冷清得很,今日姑娘的笄礼,公子可花了不少的心思。”


    姜黛意听着外头的喧嚷的交际之声,一点都没有喜悦的模样。


    府门前,云钦迎完宾客正准备回前院,一陌生男子却出现在门前,不似普通百姓,又不是朝中官员。


    云钦对此人并无印象,他道:“阁下是?”


    “公子这么快便不认得我了吗?”


    此人一开口,云钦便知晓他是谁了。


    云钦唇边扬一抹疏淡凉薄的笑:“我正要寻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千相视线转向院内的宾客:“公子是要在她的笄礼之上对我动手吗?公子这么重视她,怎会忍心搅乱她的笄礼,这会让客人怎么看?”


    新来的客人迟迟不进去,众人好奇的目光探究过来。


    云钦眉眼舒展:“来者是客,我怎会如此,


    况且你也不配在我面前提她。”


    千相身后跟着两个搬着贵重礼物的人,他们将东西放下离开。


    “这是我送给姜妹妹的礼物,公子可一定要交给她。”


    千相似乎并不在意云钦的话,却特意咬住‘妹妹’两个字,语气中得挑衅之意难以让人忽略。


    云钦看去,一人高的东西被黑布遮着,寻常礼物不会这般大,况且是千相送的,便更不可能是什么好物件。


    千相皱眉笑道:“公子不接吗?”


    云钦吩咐守在门口的小厮:“抬进去,既是‘贵客’的重礼,单独放起来,好生看管。”


    小厮道:“是,公子。”


    千相见东西已经被抬进去,不再搭理云钦,自顾自进去找了个位置坐下,堂而皇之。


    巳雾穿着一身常服,出现在游廊下,他走到云钦这边,对云钦道:“姑娘已经梳妆好了,看情绪没有异常。”


    云钦眸色转向千相的方向,“你去那边坐着,看着他。”


    巳雾道:“是。”


    云钦抬首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色,又看向主座的姜父母,有她的亲生父母在,他不担心姜黛意会生出旁的心思。


    吉时以至,府内管家站于台上,作揖道:“今日是姜姑娘的笄礼,诸位能愿意亲至贺礼,我们家公子不胜感激。”


    “哪里哪里……”


    附和讨好的声音不断响起。


    其实大家都知道云钦的心思,近日的谣言,传遍了王城,若不是云家一朝龙在天,谁会去贺一个刺客的礼,真是荒唐至此。


    纵使云钦,也抵不住民愤,近日新王还一再施压要云钦除掉那刺客。


    云钦看着不显示山漏水,恐怕暗里也正为此事头疼,大家心照不宣,不做那出头鸟罢了。


    云钦前些日子亲自登门下请柬,云家天下将定,往后的形势已经非常明了,就算云钦不登门,有点心眼的人都会前来。


    他们不会因为一个刺客因小失大,放过这个可以结交权贵的机会。


    一朝新朝,王上明面上贤仁,却在暗中不断铲除异己,弄得朝中众臣人心惶惶。


    之前帮襄临王打压过云家的朝臣,都想借着姜黛意的笄礼讨好云钦,以免新王的怒火牵连到自己。


    云钦懂这些人想要什么,互惠互利,于彼此都好。


    另一边桌席上,千相刚想起身,便被身旁的巳雾拉住,“这位公子,既然来了便安生坐着。”


    千相瞥向巳雾,就是这小子,在地牢里没少对他动手,现下还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他,真是烦人。


    巳雾见千相没动,才放开他。


    姜黛意从后院梳妆好,便要去完成笄礼了,她的身影一出来,云钦的视线便一直定在她的身上。


    他的目光沉沉,妹妹,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姜黛意站在台上,等待着侍女将吉祥之词说完。


    只是侍女才开口,府外便传来叫骂声。


    “一个刺客,与云府什么关系都没有,笄礼还要大操大办,如今正是两国交战之际,这女子安得什么心,这般迷惑云公子?”


    院内的宾客知道云钦的心思,其实淮庚王的阴谋朝臣都知道,姜黛意只是风口上的棋子罢了。


    他们并不觉得姜黛意对燕国的江山有什么威胁,只是觉得一个刺客风光的在云府办及笄礼,还请他们这些朝廷命官来拜礼着实可笑,但奈何云钦便只护着她,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可百姓不一样,他们见善是善,见恶是恶,不会去考虑是否其中有其他的利益牵扯,云钦之前越是得民心,这种情况下,便越是不能让百姓失望。


    若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恐怕今日这笄礼是办不成了。


    云钦皱眉,掀眸向暗中隐藏的暗卫使眼色,暗卫领着人去了府外,原本是要阻一阻前来闹事的人,可一出去却没办法拦着了。


    太多人了,他们像计划好的一般,势必要闹翻姜黛意的笄礼。


    “诛杀刺客,天阙刺客,不能留在这里!”


    “公子遭了蒙骗,迷途知返才好,不可护着一个心思歹毒之人!”


    一大批百姓涌入云府,搅乱了席面,侍女眼看着事情不受控制,忙要带着姜黛意回后院。


    “她在那,除掉她!”


    事出反常,连一众官员都看出了不对劲。


    “云府是官宅,你们既是良民,怎可带着武器进入意图伤人,即刻出去,不可放肆。”


    另一名大人也道:“如何定论,自有官府朝廷来管,你们再如此不顾后果,即刻便全部抓起来审问,是否是敌国奸细来我燕国作乱。”


    一名百姓跪在地上,陈述事实:“大人,那刺客是骗你们的,天阙根本没有解散,她人在云府,可是她手下的人却在到处掳掠洗劫,我是从南边逃到王城才保住了性命,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没错,天阙死灰复燃,现下就在南边作乱,大人快去追捕他们吧,这始作俑者,就是那台上的女子!”


    姜黛意闻言,拂开侍女的手,走到那百姓身旁,蹙眉问道:“你说天阙的人还在作恶?”


    “你装个什么劲儿?你表面解散天阙骗云钦公子说弃暗投明,其实暗地里还在残害百姓,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黛意亲自处理得天阙解散的事情,况且天阙了里无可救药之人已经尽数歼灭,剩下的都是一些与亲人隐居林间的良善之人,怎么可能还会出去残害别人去毁掉自己的安稳日子?


    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朝着姜黛意刺过来,她抬手挡住用内力拍开那人的手腕,因为气力不足循着惯性而后退了几步。


    云钦布在周围的府兵全部出动,才结束了这场动乱,只是入了云府之内闹事的,也不会轻易将他们放出去。


    巳雾来到云钦身边,对云钦道:“千相束手就擒并没有反抗,约莫有诈。”


    云钦闻言,视线立马去寻找姜黛意,见她还好好的,才转身去善后。


    他提醒巳雾,“多派些人看着姑娘,不要让千相有机会靠近她。”


    姜黛意没有按照云钦预想地去做,千相也出奇地自投罗网,云钦已经没有耐心和他们玩心计,他等着二人自露马脚。


    翌日,事情已经明了,昨日混进云府中作乱的,有一半是虔国的人,而另一半是云青的人与受了蒙蔽的百姓。


    寻常百姓只求安宁,又怎会平白去将自己置于险地之中,百姓虽有怨言,也想将姜黛意除掉,但绝没有胆子主动去挑衅官员。


    昨日的席面上有一大半是朝廷官员,无故袭官,可是大罪。


    但经过昨日那么一闹,对方的目的却已经达到了。


    巳雾对云钦道:“公子,实在不行,便想办法让姜姑娘假死了事罢了,宋来将军催着公子去前线对付淮庚王,如此被百姓拖在王城里,总不是办法。”


    云钦:“我知道。”


    他沉着眉眼,难得有了忧烦之色,百姓他会想办法安抚,但也绝不会让姜黛意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背这口黑锅。


    承认莫须有的罪名容易,但日后想洗清,却是要付出百倍的代价。


    “哥哥。”姜黛意的声音在外头传进来。


    云钦让巳雾退下,他从房内出来,姜黛意正站在门边看着他。


    她脸上的气血好似恢复了一些,千相一来,她便好了,还真是奇怪。


    云钦神情凉薄:“怎么了?”


    姜黛意古墨软眸轻轻弯起一个弧度,她靠近一些,语调缓缓,“我们成婚吧。”


    第75章


    淡淡的晨光萦绕在二人周围,多日的阴霾好似一扫而空,云钦轻声问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姜黛意主动靠近云钦,像小时候那样去抱他,她窝在他的怀中,像一直慵懒的猫:“自然。”


    云钦退后一步,姜黛意扑了空,她的性子并不多好,感受到他的退离,她如赌气一般便也要转身离开。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拉住,云钦将她拉回怀中,抬起她的下巴,“妹妹是不是又有了别的计划,想要再一次算计我,你总是骗我。”


    姜黛意:“我……”


    云钦打断她:“不过就算你算计我,我也不会放手。”


    姜黛意眸子里映着云钦的面容,“哥哥不问问我为什么忽然要和你成亲吗?”


    云钦不


    在意,“于妹妹我只在乎结果,如今妹妹说要与我成婚,便是我最想要的结果。”


    姜黛意道:“我想吃家乡的菜,哥哥可以做给我吃吗?”


    云钦眸底盛满了她的身影,如今她不管说什么,他恐怕都会答应。


    姜黛意牵住云钦的手,带他去厨房。


    暑天酷热,厨房里的下人正在屋子边的树荫底下偷闲打盹,姜黛意见着咳嗽几声,提醒他们来人了。


    下人们见着主子来了,连忙起来认错,“公子,我们不是故意偷懒,只是这天实在是热。”


    云府之内的人现下本来就少,厨房除了做他与姜黛意的一日三餐,其余时间确实没必要一直待在厨房里,况且这样热的天。


    云钦从不在这些小事情上斤斤计较,他道:“给你们放半月假,六月天热,回家去好好歇一段时日再回来,银子照常领。”


    “多谢公子……”


    下人能放假,也是沾了姜黛意的光,他们看出云钦今日很高兴,离开前还不忘留下一句话讨云钦欢心。


    “公子与姜姑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云钦闻言大方道:“去领些赏再走吧。”


    姜黛意听到云钦嗓间溢出的笑音,原本莹亮的目光暗淡下去一些。


    她拉着云钦,催促道:“我饿了。”


    云钦这才转身任由姜黛意将他拉进厨房,其实在姜黛意小时候,她一点都吃不惯燕陵的菜,身份便已经漏出了破绽。


    姑母还曾意识到这一点,曾私下问过云钦,被云钦以在天阙多年为理由搪塞了过去。


    姜黛意小时候在云家的几年,云钦一直吩咐下人做得是她家乡的菜,这么多年,他倒是也跟着姜黛意将南边的菜吃习惯了。


    姜黛意帮云钦打下手,一向矜贵的公子在厨房里,一边看着火候,还要防止少女突然捣乱,这样轻松自在的幸福,云钦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了。


    哪怕是假象。


    晚间,星月硕硕。


    姜黛意手中捏着一根糖葫芦,她吃了两三颗,剩下的便不想吃了。


    云钦道:“不好吃吗?”


    姜黛意点头,又摇头:“又甜又酸,味道很复杂,好吃又不好吃,吃多了会腻。”


    云钦神情淡淡,“妹妹每次看到糖葫芦都会买,可是每次都吃不完,但若下次遇到卖糖葫芦的还是会买。”


    这番话颇有深意,姜黛意将糖葫芦递给云钦,“我吃不下了。”


    云钦拿着糖葫芦,“我于妹妹就像这串糖葫芦,既想靠近,又感腻烦。”


    姜黛意沉默一下,她知道云钦的意思,她的若即若离令他极度不安。


    他时时刻刻都在害怕失去她。


    姜黛意柔声问:“哥哥怎么会这样想?”


    云钦想要她纯粹的感情,而不是欺骗。


    他道:“或许是我想多了。”


    姜黛意将视线重新放在那串糖葫芦上,她将糖葫芦拿回来,云钦手中一空。


    他问:“妹妹不是不吃了吗?”


    姜黛意张嘴,将剩下的糖葫芦都吃完,云钦看她腮帮子都鼓起来,不免温声笑:“吃得这样急做什么?”


    糖葫芦尽数被咽下,姜黛意轻晃着空空如也的竹签,笑意盈盈:“这样可以了吗?”


    云钦笑意顿住,他将自己比作糖葫芦,说一番阴阳怪气的话,她没有生气,反而为了宽他的心吃光糖葫芦,真是贴心啊。


    就这一次,再相信她一次又怎样呢?


    云钦问她:“帕子呢?”


    姜黛意扔掉竹签,从小袖子里掏出帕子,却不给云钦,她道:“燕陵有言,收了姑娘家的帕子就权当做二人之间的信物了,哥哥收了我那么多帕子,怎么还不娶我?”


    云钦玉容上是舒意的笑,他温和道:“娶你。”


    月挂枝头,一夜无眠。


    翌日,姜黛意早早起身时,云钦便已经等在外间候着,她近日近乎反常的情意似乎没有让云钦怀疑,反而甘愿沉迷在温柔乡中。


    恰逢近日王城中开了一家江南酒楼,里面的菜品云钦估摸着姜黛意爱吃,便等着她起身,带她去吃。


    姜黛意梳洗完,从内间出来,见到云钦坐着,惊讶道:“哥哥昨日回去后不是还去处理了一些公务,今日竟然起得这般早?”


    云钦道:“带你出去。”


    姜黛意现下对于百姓来说,于十恶不赦的逃犯无异,这要出去不是要去接受百姓的无情审判吗?


    “不太安全吧?”姜黛意心里没底道。


    她怀疑她一出去露脸,百姓会将她生吞活剥了,口水都能将她淹死。


    云钦让侍女去拿幕篱,“不会让他们看见你。”


    侍女为姜黛意戴上幕篱,云钦牵着她往外头走。


    姜黛意好久都没有去街上转了,出去仿佛连空气都是清新的,是自由不受束缚的味道。


    云钦带着姜黛意去新开起来的那些小摊子上逛,她不喜欢去金簪玉器的店里玩,反倒喜欢一些新奇的小玩意。


    “云公子,这是?”小摊贩望着云钦身边的姑娘,那幕篱下的脸,若隐若现,反倒给人一种极为朦胧之美。


    云钦仿佛丝毫不害怕姜黛意被人认出来,淡然道:“远房表妹,今日才到王城,我带她出来添置一些东西。”


    小摊贩也听闻了近日的谣言,因云钦以往便不在乎细枝末节,待人温和,所以说话也大胆一些。


    摊贩道:“不是那刺客就好,云公子可不要被那刺客蒙蔽,趁早还是该怎样便怎样,以免玷污了您的名声,像现下这样,带着小表妹出来逛逛转转,心思便不会只在那一人身上。”


    云钦挑了一个拨浪鼓,哄小孩子一般摇着给姜黛意看,幕篱轻轻晃动,姜黛意摇摇头,表示不要。


    云钦将拨浪鼓放回去,打算挑些别的东西让她玩,姜黛意却拉住他的手,将他带离了小摊前。


    “怎么了?”云钦问她。


    姜黛意将云钦带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我不想去了,太容易被人认出来了。”


    云钦只当她是因为摊贩的话而不开心,他安抚道:“那便直接去酒楼,雅间之内,不会有旁人。”


    姜黛意在府里闷了几个月,若不是迫于无奈,也是很不想回去,她点头道:“好吧。”


    酒楼里云钦已经派巳雾去提前打点过,不会有人多事去探究姜黛意的身份。


    方才那摊贩受过云钦恩惠,又比云钦年长不少,所以极怕云钦因保护一个穷凶极恶的刺客而误入歧途,不免便多说了几句。


    酒楼的老板倒确实是个南边人,比起什么都是甜淡口味的燕陵,南边的菜其实更能让人接受,只是燕陵人吃惯了燕陵菜,倒也不觉得无味,如今这酒楼一开,来得人络绎不绝,生意极好。


    云钦带着姜黛意去了雅间,小二将菜上齐之后便离开,连一句话都没说,显然是巳雾提前打过招呼。


    姜黛意摘下幕篱,云钦道:“尝尝这里的菜,看看好不好吃?”


    云钦也不吃,就看着姜黛意吃,仿若她说一句不好吃,他下一刻就会让厨子重新做一般。


    姜黛意一连尝了好几道,果然正宗,一时忍不住便吃多了些。


    云钦道:“若喜欢吃,把这里的厨子招回去。”


    姜黛意道:“日日吃也会腻的。”


    云钦闻言眸光微暗,他若有所思,喜新厌旧是常理,哪怕是一道菜,日日吃确实会腻,他满眼盛着姜黛意,神情中带着试探开口道:“那人呢?”


    姜黛意吃得正欢,哪里细听了云钦在说什么,“什么人?”


    窗外的风吹得一阵一阵,云钦衣衫上的墨发轻晃,姜黛意头一回吃这里的菜,样样都好吃,她吃饭又慢缓,不免吃得便时辰久了些。


    云钦看着她似乎没听清他的意思,也不再追问,只轻声道:“没事。”


    一桌子菜姜黛意吃了七七八八,撑得都快走不了路了,她想回府睡觉,云钦想让她消消食再回去,方才吃得多,这会儿又睡对身子不好。


    二人寻了个偏僻少人的地方散步消食,姜黛意感觉没那么撑了,刚要开口说回府去,巳雾已经架着马车到了二人面前。


    姜黛意不解,这里距离云府并不远,实在是用不上马车,她问道:“这是?”


    云钦眼底氤氲着辩不明的情绪,他淡然道:“我要去边疆助宋来对付淮庚王,但放心不下你,你便与我一道儿去。”


    姜黛意幕篱下的神色瞬然变了,只是有层层纱面挡着,叫云钦看不清她的反应。


    云钦语气与寻常无异,仿佛没有感觉到姜黛意的异常,“况且千相也被拘在府中,云青一直对你虎视眈眈,你在这里很危险,我抽不开身留在这里陪你,将你带上是最好的法子。”


    姜黛意像是在考虑,幕篱下的人半晌没有动静,云钦便也静静等着,而后,她忽而突兀地提起另一人来。


    她道:“千相自投罗网,怕是想与淮庚王里应外合,不如将千相也带上,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总归放心些。”


    一阵风拂过,云钦温润的眉眼微微沉下来。


    姜黛意似乎是觉得这个理由过于牵强,不由又补充了一句,以做解释:“新王根基不稳,王城之内又有党派之争,若千相想趁机作乱,怕是会坏事。”


    云钦不搭话,姜黛意透过幕篱幔纱去瞧他的神色,长纱外云钦的玉容隐隐约约,更显隽姿无双,姜黛意许久才听到他声色温和,语调却带着几分莫名晦沉淡淡响起。


    “好。”


    第76章


    云钦带着姜黛意上了马车先走,至于千相,则让巳雾回去带人看着送往边疆。


    那日在笄礼上,百姓们躁动不安,方才云钦在街上现身,百姓们倒是没有多大的波澜,只是对她有些言语上的讥讽而已。


    当日想来应当便是有人在其中煽动,就算恨她也不应当那般状似癫狂,倒像是故意挑起事端。


    所以今日他们离开王城,走得也算顺利。


    马车里,云钦在小案上沏茶,热水氤氲着雾气,满车厢里都是清香茶味。


    姜黛意拿起一杯尝尝,不是什么名贵的好茶,就是普通的花茶而已,却刚好是姜黛意爱喝的。


    云钦意有所指道:“这茶虽普通,入口却甘甜,想必妹妹定不会再腻。”


    姜黛意觉得云钦话里有话,她放下茶杯,在软垫上挪了挪身子,原本她在云钦对面的位置坐着,现下硬是挪到了他的身边。


    云钦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渐渐热起来。


    姜黛意今日在酒楼里吃饭时,便听得云钦低声问了一句什么话,当时她没有听清楚,现下细细想来,竟然是别有深意。


    她抬眸看云钦,也不说话,就看,云钦垂下眼移开视线,将她方才喝空的茶杯里再续上茶水。


    才续上,姜黛意便又拿起来一饮而尽。


    云钦这次续茶的动作顿了顿,他心思细,如何能不知晓姜黛意现下的举动是何意。


    他只是微微提了个字,她便敏捷地感受到他的不满。


    姜黛意眼眸被热气熏得湿漉漉的,黑眸恍若晕开的水墨画,自有意境在里面。


    云钦倒了三杯之后不再倒,只是把玩着杯子,让人看不清他此刻在想什么。


    姜黛意从云钦手中抽出杯子,自己给自己继续倒了一杯,这小杯子能解什么渴,她在现世喝奶茶都喝一锅。


    云钦道:“妹妹今日,这么爱喝茶?”


    姜黛意知晓云钦因为她的事情,近些日子里心里都不痛快,索性豁出去哄哄他,否则他的性子上来,一剑结果了千相可怎么好?


    她道:“这花茶好喝,我自然便会多喝些。”


    云钦语气略有些轻飘,“花茶甜味重,妹妹小心喝多了,又要腻了。”


    姜黛意笑了一笑,“哥哥今日怎么三句话离不开腻这一字。”


    云钦被戳破心思也不恼,他云淡风轻地反驳:“难道不是妹妹总是说腻吗?”


    姜黛意又倒了一杯茶,她端详着里面的茶水,小小一方杯水面上,云钦的眉眼倒是倒映得清晰,她干脆对视上。


    “人之本性嘛,任何东西没了新鲜感总是会腻的,比如说,我与哥哥相处久了,便变得无比熟悉,


    既然熟悉,没有了新鲜感,那怎会不腻呢,不过我觉得最近哥哥确实是腻烦我了,否则怎会满嘴腻来腻去,


    也好,我们是时候分开一段时间了,只要分开一段时间就好了……”


    话音慕然被打断,姜黛意忽然被云钦搂着坐到他的腿上,清雅的冷香环绕着她,让她无处可躲,云钦淡然看着她,浅色的茶眸里氤氲着晦暗雾色。


    “我腻烦妹妹?”他语气平淡,搂着她腰的手却像要将她捏碎,揉进怀里。


    姜黛意还在故意气他,她毫不留情的顶嘴,刺激云钦,“我与哥哥一处长大,怎会不知哥哥的心思,哥哥平日里便不喜人多的地方,这些日子我每日都在哥哥身边晃悠,算算日子,哥哥的耐性确实到头了。”


    她这话就是纯纯用来顶嘴的,什么叫他的耐性到了头?


    “妹妹倒打一耙的功夫可真是厉害。”云钦力道放松一些,不计较她的小姑娘心性,几句话而已,也这般斤斤计较。


    姜黛意小时候很喜欢云钦身上的香气,浅浅淡淡的,很好闻,她窝进他的怀中,缓缓嗅了一下道:“哥哥身上的熏香一直没有换过。”


    云钦不以为意,下意识接上她的话:“因为妹妹说喜欢。”


    这话说完,连云钦都怔了一下,姜黛意坐直一些,将下颌搭在云钦的肩膀上,她蛊惑道:“哥哥真的以为我喜欢的是熏香吗?”


    如此路程赶了几日,也马上抵达边境了,不过比起酷热的燕陵,边疆倒是凉爽不少。


    这几日里姜黛意每日都腻在云钦身边,没事便要抱抱他闻闻他,难得如此和谐。


    姜黛意就这样与云钦腻到了边疆,倒是边疆的状况比他们想象的要好得多。


    淮庚王并没有进犯燕国,宋来也没有如信中那般急需要云钦来出谋划策。


    宋来早就接到了云钦要来的消息,他穿着盔甲迎着马车过来,云钦先下了车,然后将戴着幕篱的姜黛意扶下马车。


    云钦动作间小心翼翼,平时隽淡的眉眼中隐隐都多了几分缠绵的情意。


    宋来一时没认出幕篱下的女子是谁,但看云钦的反应,也能才出来一二,十有八九便是姜黛意了。


    侍女们是坐着另一辆马车跟过来的,边疆军营里都是男子,姜黛意一个姑娘家不带几个侍女作伴,怕她会苦闷。


    姜黛意与宋来打招呼:“宋将军。”


    自上次守城一事,军中的人都知道姜黛意,不同于百姓对她的态度,军中人倒是多为感激姜黛意,若是上次那城没有天阙的人帮忙守城,他们的亲人不知道要折去多少。


    宋来笑道:“来了这里都是一家人,大家都是一条心,姑娘不必戴着这劳什子,军中无任何人会对姑娘说三道四。”


    侍女跟过来,走上前刚要帮姜黛意摘去幕篱,云钦便出声阻止:“边境风沙大,妹妹出行还是戴着为好,莫要让粗沙凛风吹着。”


    这话说得符合常理,细细品却是一股子醋味,燕国边境虽是沙地居多,但也不是每日都有大风,除了沙多一些,大部分的天气还是挺正常的。


    宋来瞪大眼睛,看向天际艳阳,再瞅瞅周围毫无风波的四周,很想说不戴也无事,一路坐着马车劳顿,多让姜黛意透透气多好,但到底云钦不愿,他也不好张嘴。


    “呃,你来,带着姜姑娘与几位侍女去舒适一点的营帐,云公子的营帐便设在姜姑娘旁边吧。”宋来打发人去带着姜黛意先下去休息。


    姜黛意隔着幕篱贴进云钦,她的手穿过云钦的腰,窝进他怀里柔声道:“哥哥,我先去歇着了,你忙完记得来看我。”


    云钦纵然看不到姜黛意的面容,茶眸却依旧能看着幔纱温柔地滴出水来,近日他已经不想管姜黛意有何算计,他只沉溺在这片刻的情意中。


    云钦的声音更加温润


    隽柔:“好。”


    直到姜黛意从云钦怀中抽身,带着侍女离开后,眼珠子瞪得更大了的宋来还没回过神来。


    宋来虽然知道云钦对姜黛意的心思,但也知道姜黛意之前并不喜欢云钦,这才短短几月,怎么二人的感情发展得如此迅猛?


    姜黛意走后,云钦周身的暖意才渐渐淡下来,转瞬又恢复成了往昔那副温润平和的公子模样,虽隽雅,但眉眼间总有股浅淡不可忽视的疏离之感,完全没姜黛意方才在时那般平易近人。


    宋来挑挑眉:“看来公子近些日子心情不错。”


    云钦没有否认,迈步往营里走,“进去说。”


    二人进了营帐之内,宋来先开口向云钦说了近期虔国的局势,淮庚王已是强弩之末,他并不敢随意攻打燕国,却在各方派人造谣生事,强拖着让虔军有喘息之机。


    但是有一件事情,宋来皱眉道:“淮庚王背后似乎有高人相助,我们每次的计划淮庚王皆能提前预判,淮庚王虽打不过我们,但燕国也暂时拿他没有办法。”


    云钦道:“他的背后确实有人出谋划策,我此番便是为此事而来。”


    宋来想起之前与云钦想好的计划,问道:“王城那边……”


    云钦早前与宋来计划,顺着淮庚王的谣言,故意夸大边境战况与虔国实力,以此来迷惑云青视听,让他全意先在朝中解决內患而无暇顾及边境之事。


    “云青一朝上位,喜不自胜,恐怕还沉浸在权势之中难以自拔,他派来这里的探子已尽数被我拦下,燕陵那边,宋将军放心便可。”


    宋来道:“探子前几日说淮庚王会在十五那夜突袭,分四个城池,而他身后的那位高人,会亲自带一队人马,前往东边的城池攻城,那边的百姓怕是最为危险。”


    云钦看着桌上的地图,“东边?”


    淮庚王背后之人是谁,云钦一清二楚,可千相已被他擒住,还哪里有高人能去助他?


    宋来提醒:“东边便是五里之外的聚星关,那里时常天降异象,易守难攻,可淮庚王确实将主要的兵马集中在那里,卖的什么关子,我实在是推测不出。”


    云钦眸色暗了暗。


    天降异象,他想到姜黛意近日的反常之举,又说了那些牵强之词硬是将千相捞出云府,愈发觉得怪异。


    他本想顺着姜黛意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如今到了这里,宋来提起聚星关,倒是叫他有了几分大胆的猜测。


    她身上的秘密,有些事情,也该是时候拨云见日了。


    第77章


    月中十五,淮庚王果然陈兵聚星关下。


    姜黛意在营帐中正静静待着,这段时间云钦与宋来一直在领兵御敌,虔国节节败退,淮庚王已经是瓮中之鳖。


    她正准备像往常一般出去帮伤患治伤,忽而外头躁动起来,似乎有敌军潜入进来,营中大部分的兵马都被调出去守城,姜黛意这里很容易便会成为活靶子。


    姜黛意皱眉看向远处,忽然感到背后陌生的气息,她才回头,千相的脸便出现在视线里。


    另一处,夜色凄凄,关内狼嚎格外渗人。


    巳雾匆忙赶到聚星关找到云钦,一脸惊惶道:“公子快回去救姜姑娘。”


    众人的视线向云钦看去,眼下形势不明,云钦公子若轻易离开,恐动摇军心。


    此时方巧,前去刺探敌情的探子也刚好回来。


    宋来的副将听完探子的情报,骑着马靠近云钦:“公子放心,探子已经探明,这里的虔军并不打算攻城,怕是调虎离山之计。”


    云钦思索须臾:“你留下看着这里,我回去。”


    副将:“公子小心。”


    这里既然暂时无事,云钦也能放心,毕竟聚星关一旦被破,数万百姓会丧命于敌国刀下。


    巳雾刚想说姜黛意那边的情况,云钦已经上马准备离开,他只好也赶紧上马准备边走边说。


    “千相不知道用了什么邪门的功夫,所有的人一靠近他便会失去知觉,公子留在姑娘身边的暗卫全部中招了,营中的人也拿他没办法。”


    巳雾不敢轻举妄动,便急匆匆来找云钦了,这会儿也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


    正想着,军营的方向忽而阴云密布,沉闷的雷声震得人心下不安。


    雨如倾盆,云钦紧赶慢赶回来,还是晚了。


    二人赶到姜黛意的营帐周围,巳雾下马,站到云钦身侧,看着营中的情况倒吸了一口凉气,真是太邪门了。


    留下保护姜黛意的暗卫都是各中高手,数百名暗卫此时全数倒在地上不知生死,云钦的眼眸比阴晦的天色还要沉上几分。


    宋来也收到了营中的消息,他看出淮庚王醉翁之意不在酒,知晓中计便也不再让将士们在那边逗留,连忙赶了回来,回来一看也悬起了心。


    “你们,去看看他们怎么样了?”宋来吩咐道。


    索性那些人只是昏迷过去,并无大碍。


    云钦往姜黛意的营帐中去,可里面并无姜黛意的身影,只有同样昏迷过去的侍女。


    巳雾蹲下身子,探了探侍女的脉息,抬头看向云钦道:“还活着。”


    云钦将一个瓷瓶递给巳雾,巳雾打开将里面的药丸喂给侍女,侍女幽幽转醒,见到云钦,连忙道:“公子,姜姑娘她……”


    云钦:“说。”


    侍女将姜黛意留下的信封转交给云钦,云钦打开,看着上面隽秀的字迹,眼眸愈发沉下去。


    巳雾看着不动声色的云钦,知晓云钦已经在压抑情绪,良久,云钦将信随手扔进火盆里,他温声道:“两月之内,攻破虔国。”


    第78章


    边境的天气愈发寒凉下来,已经入秋,黄沙阵阵拂走。


    依照计划,姜黛意被千相带到虔国,使得淮庚王能多活一些日子,但也只不过是困兽之斗而已。


    淮庚王面容憔悴,不见以往的威风。


    这些时日,已然是被云钦的反复无常折磨的没了心气。


    淮庚王坐在帐中主座上,打量着姜黛意,“指望她能威胁云钦?”


    简直放屁!


    这两月来,淮庚王对姜黛意束手无,若是不杀她尚且还能牵制云钦几分,反之必被碎尸万段,进退维谷,折磨万分。


    千相闻言轻笑,幽幽安抚:“王上,时机将至,您再坚持几日。”


    只要再坚持几日,他便能杀了云钦。


    话落之后,营帐里的长幔忽而微微晃曳,外头的守卫平白没了动静,淮庚王警惕起来,千相侧眼过去。


    隽雅高拔的身影缓缓踱步进来,长幔被折扇挑起,云钦如入无人之境。


    淮庚王最先注意到云钦手中那把扇子,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千相向姜黛意那边掠过去,云钦眼眸淡如素雪,温声开口:“无念大师,此人还劳烦你来对付。””


    云钦身后传来脚步声,赫然便是一直跟在后头的无念大师。


    千相知晓无念大师的身份,刚想开口,无念大师已然朝他主动攻来。


    主座上的淮庚王不动声色想离开这里,被云钦发现,暗处潜伏的巳雾将想要逃跑的淮庚王控制住。


    姜黛意目光追随着被云钦扔出的那把扇子,虽是折扇,设计却透着一股女儿意,像是出自姑娘家之手。


    姜黛意不认得这把扇子,淮庚王却熟悉得很。


    这扇子出自云钦的阿娘之手,当年之事,淮庚王自认做得无比隐晦,没想到还是被云钦发现了端倪。


    云钦今日已是不打算再给淮庚王活命的机会,淮庚王也算一代枭雄,今日便为以往上位而犯下的杀孽偿了他自己的因果。


    千相已经顾不上姜黛意,他属实是没想到这个妖僧凭什么能克制他的系统,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云钦解决完淮庚王,过去将姜黛意横抱起往外头走。


    姜黛意抬眸顺着男子流畅的下颌线往上看,只见他神色疏淡,是一贯的胸有成竹。


    营帐外不知何时局势已定,其实天下征乱,大家早有怨言,如今能安然无恙天下大统,不再受战乱之苦,安于一方庭院,又有什么不好。


    况且云钦盛名在外,无人不倾服。


    虔国已是瓮中之鳖再也多抵抗不了一日了,不如顺势而为,才是聪明人。


    宋来带着人


    马收拾残局,云钦也没有再留下理由。


    外忧已解,接下来,便该处理内患了。


    燕陵比想象中要乱一些,云青虽有大才,却不肯用在正道上。


    说到底,还是为了一己私欲,贪念在作祟。


    云钦并未住进宫内,而是带着姜黛意照旧回了云府。


    姜黛意被云钦放在院里的贵妃榻上晒太阳,她被淮庚王困在地牢里将近两个月,一点太阳都晒不到,身子又弱了几分。


    云钦则也闲着,拿了一本不知名的古籍,让小厮搬了凳子一并坐在姜黛意塌边看。


    秋意浓浓,泛黄的枝叶落在庭院里。


    云府内婆子小厮走的走进宫的进宫,留下的人并不多,各院里的洒扫便也落下了。


    日渐黄昏,微轻的秋风倒也不凉,拂着满地染了暮色的落叶,自有另一番景象。


    姜黛意晒太阳晒得无趣,她略坐直一些,“哥哥看得什么?”


    云钦并不避讳,将手中的古籍递给姜黛意,姜黛意拿过来看,不过还是神医世家传下来的医书古籍。


    这世人万金难求的医书,那怪人真舍得尽数传给云钦。


    姜黛意看不懂里头的东西,将古籍还给云钦。


    她道:“我想出去透透气,哥哥。”


    姜黛意观察着云钦的脸色,虽然云钦协助宋来平定天下有功,可已然无法撼动百姓对姜黛意的成见。


    如今回到燕陵,百姓依旧是往日景象,吵着闹着要除掉姜黛意。


    云钦放下古籍,对姜黛意道:“燕陵如今正街上在修缮,也没有什么好玩的,若真想出去,带你去找羌水凝玩,好不好?”


    姜黛意看向云钦,他竟然还记得羌水凝。


    羌无月勾结千相对付云钦,也不知后来云钦有没有杀了羌无月。


    毕竟之前羌无月曾以与她互相思慕之言,故意出言刺激过云钦,那时,云钦可是直接与羌无月翻脸了。


    姜黛意疑惑道:“虔国国破,羌家是虔国第一大世家,她会无恙吗?”


    云钦道:“不是羌家的人,自然安然无恙。”


    羌水凝的身份,姜黛意与当初的天阙,皆隐瞒的很好,连羌无月这个兄长都未曾疑心过什么,可云钦竟是怎样察觉的?


    姜黛意对云钦道:“水凝姐姐,已在燕陵了吗?”


    云钦温和的眼看着姜黛意,最近燕陵不会太平无事,毕竟宫内的党权之争,并没有结束。


    过几日待姜黛意的身子好一些,他会送姜黛意去她相熟的朋友那里去,免得她心里烦闷。


    云钦解释道:“羌水凝并不是羌无月的亲妹妹,况且羌无月心术不正,你知道我不会轻易放过他。”


    姜黛意眼眸略略轻抬,“哥哥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秋光自天际荡漾而下,云钦玉刻一般的面容氤氲在光线里,他的神色令人捉摸不透。


    “我不相信妹妹会被千相轻易掳走,也不相信妹妹身子会无缘无故的一日弱似一日。”


    云钦总是将话说得很明白,他明明不知晓其中的缘由,却还是给人一种看透的错觉,使人在不经意间便着了道,跌进他的陷阱当中。


    “哥哥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姜黛意的声音同样柔和,她褪去了之前的锋芒,现在倒是越来越难以让云钦看穿她心里在想什么。


    云钦对姜黛意道:“妹妹有没有话,要坦白与我说?”


    比如,在与千相合谋离开他的这件事情。


    “妹妹愿意与我商议,想做什么或许都会轻而易举的实现。”


    姜黛意盈盈的笑意淡在唇边,没什么好说的,况且多说多错不如静待时机。


    秋光淡和下是少女似水明柔的面容,她明显不想听云钦的话,况且这些日子若不是她体弱,恐怕他的性子要更为强势一些。


    姜黛意不喜欢这样,她清楚地知晓云钦对她的心思,不代表云钦能随意介入她的意志。


    云钦眼底的光芒隐隐现现,少女这般执拗,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默了片刻,最终留下一句:“好好养身子,过几日带你出去。”


    院外,巳雾在出声唤,似是有事要寻云钦去处理。


    “公子?”


    云钦起身,秋风拂过二人的衣袍,徒留下一地的莫名萧瑟之意。


    几日后,当初一向和睦的云家,如今沾上“皇家”二字,也免不了骨肉相残。


    可见,无论多么亲厚的关系,一旦被权利所支配,那么人心便极为异变。


    云钦开始被打压,他的权利一直在被想方设法地架空,而姜黛意依旧是对付他最好的利器。


    百姓天天在云府闹事,指名道姓让云钦杀了姜黛意,便是一向淡然的云钦不免也有些焦头烂额。


    云钦多日来事多,忙的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好不容易得了空出了宫,却得到消息——


    姜黛意在云府门前,打伤几名冒充百姓寻衅滋事的余孽,逃走了。


    她的这次离开,让云钦心里很是不安。


    巳雾看着云钦的脸色,不敢言语。


    云钦看着门口依旧在指责他的百姓,性子终于有几分压制不住,一贯温润的嗓音如今凉薄如寒玉,“去聚星关。”——


    作者有话说:请宝宝们点点预收收藏,鞠躬~


    第79章


    石绿色的衣裙在素月下迤逦,少女单薄素雅的身影远远与山间融为了一体。


    “聚星之夜,万象混沌,回去的好时机啊。”


    千相最终还是付出一些代价才解决了无念大师,看着姗姗来迟的姜黛意,他缓言坦白:“系统的能量只能够支撑我一个人回去。”


    言外之意,他没有办法多带人。


    姜黛意现在的愿望就是在这个世界里,寻一处乡野幽僻处自由平淡过一生。


    其他的都没有心力去想了。


    “开始吧。”姜黛意无所谓道。


    千相抬头看看阴沉的天际,刚转身却看到了另一道身影,羌无月。


    姜黛意先开口:“你叫羌无月来做什么?”


    千相可没有去叫羌无月,羌无月也一直想回去,才总是私下找他,看似合作其实是想从他嘴里套出回去的办法。


    羌无月叹一声:“千相大人说好得带我一起回去,如今是要食言吗?”


    虽然姜黛意刚才装得一副不知情的样子,但今日他会来聚星关这件事情,只有她知道。


    如果不是姜黛意透露给羌无月,他怎么可能找过来?


    “姜黛意,你去杀了羌无月,他不是你的对手。”千相没想着姜黛意能杀羌无月,只不过是试探而已。


    果然话说完,姜黛意也没有动手。


    反倒是羌无月站到了姜黛意的身边。


    千相再无城府也明白了现在的情况,姜黛意从来没有想与他合作。


    二人出手向千相攻去,千相也早有准备。


    两股势力的人从暗处出来,是千相和羌无月的人。


    明柔的身影出现在千相身后,鬼魅一般出手。


    天际遮云蔽日,千相挡住明柔看向姜黛意,“你根本没有想帮我,你还是要杀了我?”


    姜黛意真正的目的浮出水面,让千相更恨她几分。


    羌无月先出手,姜黛意则接住被震飞的明柔。


    千相之前几次三番落在云钦手里,实力早不如前,三人合围,他自然抵挡不住。


    姜黛意将千相袖中藏着的瓷瓶抢出来,扔给羌无月:“拿好。”


    千相在羌无月身上下了蛊,这是解药。


    明柔抓住千相分神的机会,一剑刺进了他的胸膛。


    千相眼看不敌,利用系统的能力震开三人。


    “既然你们这么不想让我回去,那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


    羌无月护好姜黛意,看着千相发疯。


    明柔离千相最近,受伤最严重,此刻几近晕厥,系统能量全开,威力不是开玩笑。


    姜黛意和羌无月被千相缠住,知道他不好对付,可是没想到他身上的系统这么厉害。


    没一会儿二人就落了下风,千相毫不留情


    ,势必要拉着姜黛意一起死。


    七月初一,地门初开,大凶。


    云钦和巳雾一路赶往聚星关,还是晚了一步。


    遍地的血迹浸染泥土,断裂的银钗尚嵌在青石上。


    天际雷声争鸣,预示今日不详。


    已经绝了生机的千相躺在地上,而青石另一旁,是姜黛意。


    云钦快步迈向那处,将奄奄一息的少女从地上捞起。


    巳雾知道云钦又要耗费精力救姜黛意,“属下为公子护法。”


    时间一点点过去,云钦全神贯注之际,怀中的人忽而出手,连巳雾都没防住。


    姜黛意的确受伤了,但不至于到奄奄一息的程度,伪装而已。


    云钦全身麻痹,顷刻之间便洞悉姜黛意的心思。


    赵立自暗处踏出,陆照去对付巳雾。


    又是如此,与当初在天阙之上一模一样的境况。


    同样的伎俩,同样反骨难磨。


    难道非要鱼死网破,不见棺材不落泪吗?


    云钦阖了阖眼,语调寒凉:“妹妹,你太不乖了。”


    姜黛意看向赵立:“这次,绝对不能再失败。”


    她要赵立对云钦再一次用上弥月心法。


    上次是失算,可这次她必定要万无一失,谈情说爱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是自由就不一定了。


    她不想被任何人掌控。


    巳雾不敌陆照,被击晕在一边。


    赵立动作很快,云钦虽有了前车之鉴,可到底是因为姜黛意乱了心绪,否则也不会中计。


    姜黛意立在一边,云钦的眼神似乎能将她看穿,里面掩藏不住的黑暗在隔空侵蚀着她。


    她微微侧目,避开云钦的视线,任由赵立动手。


    云钦笑了笑,不再看那个冷心冷情的少女。


    也好。


    这样,他此后也不必对她手下留情!


    姜黛意被云钦泛着寒意的笑声刺了下,她觉得他又在谋划什么,令她不安。


    “一定要万无一失。”


    赵立听到姜黛意的嘱咐,点头示意她放心。


    云钦神思涣散之际,最后看了一眼立在月色下的少女。


    他的表情,疏淡、无谓、以及极致阴沉。


    是的,阴沉。


    一种姜黛意从来没在云钦身上见到过的神色。


    姜黛意被那一眼盯得头皮发麻,好在赵立的心法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云钦晕过去之后便没了动静,这次是真的成功了。


    “要将他送回王宫吗?”赵立问道。


    姜黛意点头,他是天下的君主,会因为政事忙得不可开交。


    此后,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第80章


    转眼燕迁徙,秋将暮。


    燕陵王宫,琼明殿。


    阑风长雨,沉闷的雨声惊醒了账中寝梦之人,隽拔的身影在晦暗中猛然坐起。


    云钦额间渗出冷汗,绞痛欲碎的心口提醒他方才梦魇之真。


    “王上!”


    覃公公闻呓语而来,撩起帐幕,内里之人呼吸急促,一张谪仙似的脸惨白至极,像要成仙去一般,“您魇住了?”


    云钦渐渐清明过来,一言未发下了床塌,自来瞧着淡然清隽的少年君主今日难得一副阴戾骇人之色。


    阴雨缠绵,殿内幽暗。


    覃公公心惊胆战地看着少年君主走到香檀木桌案旁,冷冷道了一句:“研墨。”


    修长瘦削的手执起狼毫,于纸上潇洒挥移,乌墨渲染,行云流水间现出一女子的玉容。


    画中女子如那惊鸿艳影一般,生得是如琬似花,勾魂摄魄,娇嗔软泣牵动人心,纵然燕陵惯出美人,与画中之人相比也是立见云泥。


    朱砂勾勒,画中留白逐渐绘满,直至最后一笔落下,覃公公看得冷汗涔涔,再也拿不住墨条,险些腿一软跪了下去。


    王上,画得这是……


    狼毫陡然断成两截,被狠狠摔在地上。


    云钦双手攥拳撑在书案上,喘息着盯着画中的娇颜,任由脑中面容朦胧散去。


    他自来记忆力惊人,如今却需绘在纸上才能记住这个怪诞荒唐的梦。


    覃公公看着画里所在之地,赫然便是旧府观雪阁,娇弱的美人被困在阁台之上,支离破碎。


    “好看吗?”


    覃公公慌忙移开视线,王上平日温雅尽失,眉眼平添阴沉躁戾,他心惊肉跳,“咚”一声跪在地上,“王上恕罪!”


    昔日云钦还是云家公子之时,尚不曾这般乖戾,两月前王上曾带巳雾前去聚星关,回来之后便像换了一个人,全然褪去了清雅之气,像缺了魂一般,喜怒无常。


    镇压先王,铁血夺权,毫不心慈手软,令人胆颤。


    斑驳月色透进来,殿内稀疏的光线抵不住满室晦绝。


    云钦神色沉郁,将画折住,压于砚下,“出去。”


    堪堪弱冠的年轻君主,惜字如金的话里带着十足的按捺与杀意。


    覃公公寒毛卓竖,战战兢兢退出殿外,方才若再多看那画几眼,恐怕王上会毫不犹豫地挖了他的眼睛。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昔日向来温润宽和的云钦公子,如今是怎么了?


    云钦撑着头,斜歪在椅子上,心神大乱,章法全无。


    他试着回忆那纤柔的姑娘是何模样,果然没了印象,如何想都只能得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数不清有多少次了,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折磨得他快疯掉了。


    云钦重新打开被压在砚下的画放在一侧,复而移动镇纸,须臾,另一张画像便浮现眼前。


    “巳雾。”


    巳雾进了寝殿,接过云钦递过来的画纸,“王上,这是要寻画中之人?”


    云钦合起另一张画,“即刻去寻,往乡野之地里寻。”


    巳雾端详一番,“嘶”得倒抽一口气,莫名感觉脑门闷闷的,“王上,属下眼熟啊。”


    云钦眸光转向巳雾:“看来你认识。”


    巳雾下意识点头之际,又鬼使神差地摇头:“不认识。”


    云钦坐在椅子上,指尖搭在额头,不耐烦地阖眼:“那还不快去寻!”


    巳雾赶紧退下,且想念昔日温文尔雅的公子。


    云钦往日纵然是坐着也是姿态端拔,如今心有所困,摧心夺志之下倒是极尽散漫,平日也是耐着心性上朝,无事后便意志消沉,恹恹不兴。


    覃公公在外头守着,打着哈欠往里瞧,真是一天比一天难伺候了,他这把老骨头呦,迟早得被王上吓死。


    王上也不知怎么回事,整日整日食不知味,总感夜惆心冷寝难安,不若就是惊醒,后而嗜睡。


    除了朝事要事,妃子也不纳,大臣也不见,自个儿将自个儿关在殿内,不喜见人不喜外出。


    真是跟中邪了一般。


    覃公公叹口气。


    不过方才听着王上要寻人,想必是血气方刚,年轻,身侧没有美人相伴,燥气难纾,难免孤戾。


    必是国事繁杂,心有郁结所致,待这美人寻到,王上这性子说不准也能收敛一些。


    日色渐起。


    远离皇城的清秋镇。


    秋霖初停,犹见白露落于霜叶。


    姜院门前,明柔与羌水凝早早等着,见着那抹身影出来,开口调侃。


    “可算出来了,你快些找个会梳妆的小丫头,我们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咱们关系好便罢了,这要是明柔昔日的脾性,非得跟你打一架。”


    姜黛意出门,还拿着一柄小铜镜,她整理好发簪的位置,笑得自在:“今日可要去画画的。”


    怎么能不好好打扮一番。


    明柔抢过姜黛意手里的镜子,拉着姜黛意要走,“快些吧你,人家画师是有档期的,错过了时辰又要等好久才能画上。”


    方下了一夜秋雨,如今雨打落叶,清秋镇又是有名的秋日成景,最适合约画师画小像了。


    羌水凝所在的平虔城,因国易主,忌虔,改为平宁城,羌无月怕她烦闷,故送来姜黛意这里,一住便是三个月。


    海晏河清,安居乐业,再没了易主前的乌烟瘴气,皆玩得安宁痛快。


    明柔拉了二人,往画师馆里匆忙赶去,“你们快些,我的胭脂不防水,一会儿也不知有雨没雨,再下起来妆要花了,今日可


    是要画外景的。”


    镇里长街青石铺就,两侧是高低有别的房舍檐瓦,稀稀疏疏落着残雨,三人于其间嬉笑玩闹,倒是自成一副画卷。


    清秋镇并不大,须臾便到了画馆。


    画馆里头的妆娘迎着三人进去,“姑娘们稍待,画师今日一早便被官府的人召去,约莫是有什么要事,这会儿应当也快回来了,真是对不住。”


    明柔倒是不在乎,笑笑道:“无妨无妨,若是忙,明日也行。”


    明日自然不行,画师很忙,每日都有单子,推后一日便少挣一日的银子,画师自然不肯。


    得知不行,姜黛意安抚明柔:“雨天自然有雨天的意境,你稍微等会儿吧。”


    明柔没想到会下一夜雨,也不知这阴沉的光,会不会影响画师,她喜欢明媚一些的天色。


    姜黛意早早起来,这会儿有些犯困,左右画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便歪在画馆里的椅子上小憩。


    本微亮的曦光,这会儿越发映的画馆里亮堂起来。


    恰有窗牖隔挡,也不至于刺眼,姜黛意便靠在窗下的软椅上慢慢睡了过去。


    原以为妆娘是怕失了生意,才刻意说画师快回来了,没想到画师真的回来得很快。


    见姜黛意睡得香,明柔同羌水凝便也没有叫她,自顾先后去画了。


    姜黛意睡了好些时辰,明柔才拍拍她肩头将她叫醒:“别睡了,仔细一会儿将脸睡肿,画画不好看了。”


    画师走得是后门,后门距离官府近一些,故此便没有惊着姜黛意。


    姜黛意想揉眼眸,又怕将眼妆给揉花了,索性忍住,拿起一旁的道具小扇子扇了扇清醒清醒。


    羌水凝已经进去画了小半个时辰,明柔正拿着她的画像仔细欣赏,“这画师画技卓绝,我特意让他将我的脸上的瑕疵都去掉别画,这么一看,果然绝伦。”


    姜黛意也起身探眸去看,果然好看。


    二人正看着,羌水凝也出来了,画迹未干,需得同明柔的一般,晾干了才好存起来。


    明柔见羌水凝出来,赶忙去让姜黛意去画,“你先去画,一会儿还要去外头找个好景色画呢。”


    姜黛意一觉睡得意兴阑珊,没了早起时的兴致,但又不好辜负了妆容,只好进去。


    画师正在磨墨,待姜黛意坐了须臾,他将四宝都准备妥当,才抬头准备起笔。


    这一抬头,不免得惊了一下。


    画师端详着面前的姑娘,神色便不自然起来。


    姜黛意在外头的椅子上睡了一会儿,见着画师凝眼沉思,以为自己面上的妆因睡觉有了瑕迹。


    “怎么,是我脸上有什么吗?”


    画师收回视线,将镇纸放好,不自然道:“不是,是我冒犯姑娘了,我们这便开始画吧。”


    午后三人画完,便又循着来时的路各自回了住处。


    画师径自回了画馆,也不吃午饭,只让正在给午后的客人上妆的妆娘停下手中的动作,推了这一日的客单,匆匆又出了门。


    妆娘虽不解,但也照做,免不了赔不少不是。


    画师一路未歇到了官府,只是说有事呈报。


    见了大人,说明了情况,大人沉声提醒画师:“你可瞧仔细了?这桩事原本是上头要寻人,才遣人召各处画师临摹张贴,你若为了冒领赏赐胡诌,小心脑袋。”


    画师笃定:“不会有错,我看得仔细。”


    秋风摇摇,不过晚间,这消息便传到了云钦耳中。


    巳雾惊奇:“这梦中人,也能变成真的,能做药吗?”


    好好治治公子的毛病,将以前那个公子治回来。


    云钦冷然睨巳雾,巳雾自知失言,默默闭嘴。


    他还是习惯叫云钦公子,自从做上这位置,公子越来越不快乐,越来越有毛病。


    性子愈发怪异难伺候。


    “既然寻到,怎么不将人带回来,难道还要孤亲自去寻?”


    云钦说得风轻云淡,后而放下快马加鞭传回来的信笺。


    巳雾撇着嘴角,不敢言语。


    秋风送爽,吹得案上的纸张乱飞,云钦的心绪难得同这翻飞的纸一般,摇摇坠坠。


    “无妨,去一趟也可。”


    他要亲手,将这个夜夜扰乱他梦境的人抓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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