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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作者:锦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姜黛意皱眉,难怪数月前云钦带着她前往平虔,千相能悄无声息地潜进羌家,伪装成羌无月,原来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


    雪静静地落下来。


    姜黛意声线轻灵,提醒羌无月:“当初,羌公子能成功脱离天阙,少不了我的功劳,如今你在羌家重新站稳脚跟,倒是想过河拆桥了,羌公子如此行事,意图何为?”


    羌无月笑笑:“话不能这么说妡妡妹妹,我记得,当初作为报答,我也并未要求从你手中分走你的势力,这还不能扯平吗?”


    姜黛意道:“既知是我的势力,你凭何分走,你借花献佛还要踩我一脚,以为我性子很好吗?”


    她不知晓羌无月与千相现下葫芦里卖得什么关子,但她也不可能任由他们随心肆意地算计她。


    羌无月自然知道姜黛意的性子,看似淡淡如春阳,却依旧能刺痛人的眼,连云钦这样的人都在她身上栽了不少跟头。


    “怎么剑拔弩张的,你我二人本是伙伴,怎么说起这些话了。”


    羌无月看了一眼千相,笑道:“当然,我与千相,也是伙伴,我们三个都是伙伴。”


    千相故意阴阳怪气:“互相抓来抓去,互相算计的伙伴?”


    姜黛意没心思跟他们去玩这种无聊的把戏,“难道羌公子也对天下之主的位子感兴趣?”


    几月不见,生疏至此。


    羌无月道:“叫什么羌公子,这么见外,我们都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还是照旧叫我羌哥哥就好了。”


    他还转头去看看千相,怕冷落了千相,影响他们之间的盟友之情:“当然,相相也可以这般叫我。”


    千相翻了个白眼,极其嫌弃:“谁跟你一个世界的人。”


    姜黛意闻言眸底划过疑惑之色。


    千相似乎察觉到自己失言,转移话题道:“我先前往魏国,至于抓姜黛意,还是算计姜黛意,你自己动手吧,我没精力跟你玩这些把戏。”


    羌无月原本也没有想让千相留下来。


    只是如今的境况,云钦一定也猜到了他们的计划,一定会派暗卫前往魏国一探究竟。


    他们得提前一步,先杀了魏王,彻底搅乱天下局势。


    姜黛意看穿了他们的野心,上前挡在欲离开的千相面前。


    千相:“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


    姜黛意柔和的眉眼之内隐着冷意:“我猜你系统剩余的能量得拿来对付魏王,你不会浪费能量来对付我,若我不让你走,你有什么办法呢?”


    羌无月被无视,很不满,他道:“所以我说,我得来啊。”


    来助千相脱身。


    羌无月对姜黛意出手,但并不打算伤害她,他知晓姜黛意聪慧,会猜到千相的意图,如今云钦已经被燕国之事牵住,无暇顾及魏王。


    而唯一的变数便是姜黛意,只要拖住姜黛意,他们的计划便能成功一大半。


    姜黛意身形未动,两道身影从暗处出现,挡住羌无月,使他无法靠近姜黛意。


    那两道身影,是赵立与陆赵。


    姜黛意叹息道:“各国群龙无首,便如一盘散沙,燕国宋来虽勇猛,但得知襄临王已死的消息不一定能安心待在边境,云钦此去必然要与宋来周旋许久,你们想拖住云钦。”


    拖住云钦是千相的意思,云钦有意要与魏王一同对付虔国,可虔国一但处于弱势,便是将他和羌无月架在火上烤。


    羌无月闪身避远一些,看到陆赵脸上浮现惊讶之色。


    “你不是云家的人吗?为何会效忠姜黛意。”


    陆赵道:“我并未效忠任何人,只是为了天下百姓而已,不负先主之志,便已足够。”


    千相觉得有些不对劲,姜黛意太过从容,见到羌无月出现,也没有觉得意外,太奇怪了。


    羌无月步伐微动,想出手。


    千相提醒羌无月:“魏王暂且放一放,先对付他们。”


    这句话的意思,是要用系统来先来对付姜黛意了他们了。


    姜黛意等待千相出手,她提醒千相:“这里有三个人,我猜你的能量,只够对付两个人,那剩下那一个,怎么办呢?”


    千相毫不犹豫地出手,利用系统让姜黛意动弹不得。


    姜黛意眼眸柔和,神色好像在说,还有两个呢。


    羌无月已经和另外两人缠斗起来,千相去帮羌无月,用仅剩的能量定住陆赵。


    至于赵立,赵立所擅长的,仅仅一个弥月心法,他的武功其实并不高,制住姜黛意和陆赵,赵立便不足为惧。


    姜黛意眼看着千相用完最后的能量,唇边勾起猎物已经入套的开心弧度。


    “诸位真是好兴致。”


    温润到极为有标志性的声线传到几人耳里。


    千相和羌无月停下动作,不可置信地看着去而复返的云钦。


    云钦看着眼眸转到他身上的姜黛意,温声问她:“自己能冲开禁制?”


    姜黛意眨眨眼,示意能。


    云钦冷眸看向羌无月和千相,“你们约莫还不知道,宋来的军队里,早就投进去不少天阙的人,宋来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


    千相看向姜黛意:“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姜黛意虽然不能说话,但眸底不屑的底色让千相看得一清二楚。


    想让别人相信,首先得先相信别人,不想付出同样的尊重,却想妄图得到别人的,怎么可能。


    “你们想支开我前去劝阻宋来,但宋来即使听我所言留在边境,虔国也可趁虚而入先吞了魏国,待吞了魏国之后便是已然生出内乱的燕国。”


    云钦身后涌现一大批暗卫,分明是事先已经埋伏在此地,知道千相计划的只有姜黛意,姜黛意从一开始,便没有给千相留活路。


    羌无月是个花架子,对付寻常武夫尚可,对上这些百里挑一的暗卫,毫无胜算。


    至于千相,云钦眼眸微寒。


    这个人身上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好似很多都与姜黛意有关。


    云钦早就做好了准备,自然不会让二人跑脱。


    毫无悬念,二人被擒,姜黛意被带回了云府。


    大雪纷纷地下,云钦抱着姜黛意来到云府之内的观雪阁。


    千相说得没错,姜黛意从来没有相信过他。


    姜黛意被千相定在云府的那晚,她便察觉云钦并没有中弥月心法。


    她虽没有对云钦提起穿越、异世这些字眼,但已经将千相的目的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大约是有某种个人目的,但绝对不是好事,他会杀襄临王倒是在二人意料之外。


    姜黛意好奇他身上的秘密,云钦也好奇,虽然云钦心思沉一些,但从不屑用千相那些阴损的手段去做一些利己之事。


    比起千相这条冷血毒蛇,选择与云钦合作,她会省去很多事情。


    毕竟,好不容易在宋来军队里出人头地的那些人,终于能为过去被迫造的孽赎一些罪。


    观雪阁极高,人的目光能越过云府,看到外头的十里长街,长街上的雪景尽观眼底。


    姜黛意好不容易冲开系统禁制,第一句话便好奇道:“千相可说出来什么了没有?”


    云钦一时没有答话,半晌才道:“没有。”


    姜黛意不相信:“怎么可能,赵叔的弥月心法,和你的蛊加起来,都不能控制他的心神吗?”


    千相被擒之前,已经耗尽了系统的能量,没有系统的助力,应当会很容易吐出一些东西。


    唯一的解释便是,云钦并不想让她知晓千相说了些什么。


    云钦哄道:“若是问出东西,我会第一时间告诉妹妹。”


    姜黛意随手抓起一把雪,捏来捏去,“嗯,对,若不是我提前给哥哥留下手帕背口黑锅,也不能让王宫内的大臣如此轻易揭过此事,如今外头到处在通缉我,云公子竟然连这点小小的事情也不肯如实相告。”


    云钦道:“我没有让你背黑锅。”


    那方手帕,其上字迹,云钦第一眼看到便知晓姜黛意的想法,襄临王本就昏庸,死了便死了。


    但大臣们不该将精力浪费在寻找刺客一事上,而是要尽快确定新王人选,以防蠢蠢欲动的虔国趁虚而入。


    姜黛意道:“你没有将手帕扔到街上,让禁卫捡到?”


    云钦的确将手帕扔了,但是,扔得是另一块。


    这口黑锅,背在了虔国人身上。


    云钦道:“你行事不顾后果,只在乎眼前之事能否解决,这样会让自己陷入不义之地。”


    姜黛意无所谓道:“我早就陷进去了,姑母……云俪夫人让我脱离云家,不就是怕百姓日后知晓我的身份,没了云家身份的桎梏,也能有地方去逃,不必背上做贼心虚的名头。”


    百姓现下虽对天阙有所改观,可那只是未曾受过天阙荼毒的那部分人,与天阙有血仇的,若是知晓以前云家云妡是刺客假冒的,还不得把她吃了唾骂万年。


    外头的人深受乱世磋磨,一个刺客却能安安稳稳得到云家七年的庇佑。


    云钦淡淡道:“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你不会被任何人唾骂。”


    姜黛意沉默一会儿,意有所指道:“假如,我以往的确做过一些不可挽回的错事,哥哥还会保护我吗?”


    云钦:“会。”


    孰能无错,将功补过,尽力弥补便好,纵使真有那一日,他也会帮她弥补。


    姜黛意将手中捏好的小小雪人放在阁台上,眸底淡淡的嘲色不易被人察觉。


    第62章


    云钦并不觉得他们二人之间会走上对立面,他们殊途同归。


    “天阙向善走上正途是好事,你不会再次将他们推入水深火热之中。”


    他们的目的一直都相同,只不过姜黛意还多了一点心思,一点意图自由的心思。


    可只要生在这世间,任何人都得不到完全的自由,自由,乃顺心而行,可在姜黛意眼中,远离尘世纷


    争便是自由,无人牵挂羁绊便是自由,殊不知脚踏之处所行之路皆是尘世,无可避离。


    而与云钦作对,云钦笃定姜黛意不会。


    云钦所行之事皆是为了百姓,顺民意而已。


    姜黛意确实在天下百姓这样的大事上不会去与云钦作对,但她说得是另外一件事情。


    “放眼天下,恐怕只有哥哥能担得起天下之主之位,如果哥哥成事之后,还会如现下一般,让我待在你身边吗?”


    这般如影随形,不容离开。


    云钦没有言语,但眼神里近乎于桎梏一般的情绪已经给了姜黛意答案。


    不仅仅待在身边,要永远,不论晨昏春秋。


    姜黛意明白了,她也不再说话。


    她站起来,走到阁台边,望着长街之内,浩浩荡荡被兵将簇拥着归来的宋来将军,便知道云钦所布的局要彻底开始收尾了。


    宋来似乎是感受到观雪阁之上传来的视线,坐于战马上遥遥望来,先看了一眼姜黛意,然后对着后来到阁台边端立的云钦微微颔首。


    以眼下的境况来看,宋来,归顺于云钦了。


    宋来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经过云府之时,他看见了一身普通女儿家打扮的宋玉儿,宋玉儿对宋来笑笑,然后指了指云府,示意自己先进去了。


    宋来没有停下,微微点头便继续往王宫之内走。


    宋来竟也并不像传闻中那般死忠于襄临王,当初姜黛意将计就计被云言掳进王宫之内,便是为了去试试宋玉儿的为人。


    事情很顺利,宋玉儿果然如天阙探子探听来的消息所言,并不是心甘情愿地成为襄临王的妃子。


    在那一日,姜黛意便已经生出了一箭双雕的心思。


    宋玉儿进入云府,无人拦她,她被小厮引着来到观雪阁,看到云钦与姜黛意,如同看到老熟人一般,径直坐到小案边,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今年的雪可真厚,我方才过来,连脚都迈不开。”


    姜黛意见到宋玉儿来了,坐到宋玉儿的对面,“你的身份没被人发现吧?”


    姜黛意说得是宋玉儿是襄临王妃嫔的身份。


    方才为宋玉儿引路的小厮并没有走,小厮对阁台站着的云钦道:“公子,王宫之内的大人们请公子进宫商议立新王之事。”


    此事确实刻不容缓,云钦不能在云府之内多逗留,而且当日他说要前往边境寻宋来,他刚走消息便泄露给了羌无月,说明王宫之内必有虔国内奸,这些事情都得处理。


    云钦对姜黛意道:“你与宋姑娘待在这里。”


    姜黛意知道云钦想说什么,她点头道:“天阙内部现下很太平,我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我不会乱跑。”


    云钦这才对宋玉儿客气道:“宋姑娘请自便。”


    说完便离开了观雪阁。


    阁外有人守着,宋玉儿起身靠近阁台,望下下头,也有人守着。


    她回到小案边,为姜黛意倒茶:“你这个假妹妹,倒是引得云公子动了真感情。”


    姜黛意道:“有什么用呢?我不会跟他在一起,我喜欢一个人待着,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干什么干什么,为何要困在一府一城里。”


    宋玉儿点头道:“也是,我入宫三年,都快憋疯了,若不是你,我怕我迟早要在宫里与襄临王同归于尽。”


    姜黛意虽然知道宋玉儿当初并不是自愿进宫,但宋玉儿的哥哥毕竟是宋来,襄临王器重宋来,颇为倚仗宋来,若他亲妹妹不愿,怎会强人所难。


    “你这么讨厌襄临王,当初为什么还要进宫,让你哥哥同襄临王求求情不就好了?”


    宋玉儿叹气道:“我哥哥虽勇猛但死心眼子,极易受人挑拨,他本应与云钦是同路人,可惜,被有异心的大臣离间,每每都要针对云公子,更何况那时候在襄临王心里,云公子的地位绝对要大过我哥哥,所以,我哥哥一再生事,惹得襄临王极为不快,本就想找机会敲打一番。”


    姜黛意若有所思:“所以,襄临王后来想让你哥哥不要再针对云钦,可你哥哥大抵没有听进去,才将祸端引到了你的身上?”


    宋玉儿点头:“是,若我当初告诉我哥哥我不想进宫,我哥哥便一定会与襄临王辩驳,一但哥哥这么做,便落入了襄临王的圈套。”


    姜黛意彻底明白了,襄临王残暴,不容许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如果宋来在宋玉儿之事上不松口,那么襄临王便可以名正言顺以抗旨之罪降罪宋来。


    “看来你当初怎么选,都是死局,你顺势进宫,却搭上自己一辈子,若不进宫,你哥哥或许……”


    宋玉儿道:“或许会死。”


    姜黛意细思极恐,宋来若死,得益之人是谁?


    宋玉儿无谓道:“你不必觉得不可思议,云公子借刀杀人的手段,就是这般水到渠成。”


    看似身上没有染过一滴血,但总能只手遮天在暗中搅动风云。


    姜黛意大致已经猜到了事情始末:“难怪,你哥哥虽容易被挑拨,但也不可能听风就是雨,除非……”


    “除非云公子作势在暗中给我哥哥使了绊子,故意让哥哥记恨上了他。”


    姜黛意握着雕花暖炉,手心发烫。


    如此惊心动魄令人后怕之事,宋玉儿却俨然一副习惯的样子。


    她继续道:“云公子老谋深算的像个千年老狐狸,哥哥不是他的对手,我去劝我哥哥,告诉我哥哥我进宫是因为襄临王欲取哥哥性命,又添油加醋说了些襄临王对我态度恶劣,折磨我之类的话,然后索性顺势而为让他归顺云钦。”


    姜黛意不觉得宋来会同意归顺云钦,“你哥哥没有怀疑?”


    宋玉儿道:“你的人救了我,跟云钦救了我没什么区别,在我哥哥眼里,你就是云家的人,我是他血浓于水的亲人,他一定会相信我。”


    宋来忠于襄临王,便是因为襄临王对他有恩,如今十年守国,恩情也算报了。


    可是新欠下的恩,也是要还的。


    宋玉儿道:“你并不是阴差阳错之下保住了我与哥哥,你一开始被抓进宫,故意引侍女让我要走你,便是为了今日。”


    “风轻云淡之间翻云覆雨,推波助澜,一件件事情串联起来,竟然都有你们二人的手笔。”


    姜黛意执起茶杯,淡淡道:“我并没有做什么,都是云钦做的。”


    宋玉儿笑笑,戳穿姜黛意:“上兵伐谋,以攻心为上,应势而谋,因势而动,你借云钦之势乘势而上,这份谋算已经不是寻常人所能企及。”


    “看似好像什么都没做,其实,最大的推手就是你。”


    姜黛意将杯中的茶喝掉,“宋姑娘还懂这些呢?”


    宋玉儿略略有些小得意:“你可别忘了我哥哥是做什么的,耳熏目染自然懂一些。”


    姜黛意玩弄着茶杯,被宋玉儿得意的表情可爱到了,她道:“看眼下形势,恐怕宫中会有不少大臣推举云钦上位,你哥哥必然是其中一位,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觊觎王位之人。”


    襄临王暴戾自私,无王嗣又怕宗室觊觎王位,早就暗中动手将族人屠戮而尽,如今一朝殒命将王位白白送给外人,也算报应。


    宋玉儿道:“云公子手段谋算皆有君王之姿,他很适合,只是,确实怕事情没这么容易。”


    襄临王残暴无道,早就被许多大臣唾弃,也许看不见的阴暗之处,早就有不少人生了反叛之心。


    姜黛意看向阁窗之外,雪影肆虐,今年注定又是一个不安之年。


    ……


    燕陵王宫。


    宋来前脚刚到,云钦便也到了。


    此时的大臣已经分成了两派,一派拥护百官之首魏大人魏延为新王人选,一派拥护云钦。


    宋来看


    着拥护魏延的那帮臣子,站到了云钦身后,此一站便是表明了宋来的立场。


    宋来手上掌握着燕国军权,他一表明态度,魏延那边的人即刻便站不住了。


    甚至有的人,想重新站队来云钦这边。


    魏延冷冷出声警告:“我魏延自来便是百官之首,行事可不若云公子那般如暖玉春阳,你们如何抉择可要想好了,我最讨厌的便是那些左右摇摆不定的墙头草。”


    这话便是在暗示,今日形势尚不明确,若云钦继位,按照他一惯温润的性子,也不会为难曾拥护过魏延的人。


    但若让魏延继位,其心有异,今日拥护过云钦的人,他会一一除去。


    云钦立于殿中,温声道:“诸位大人同是燕国人,当下乱世应当齐心协力,这般剑拔弩张是为何?”


    冷剑祭出,宋来腰剑剑鞘一空,其中长剑已然被云钦拔走。


    云钦手执长剑,长眸中映着剑身发出的森森凛光,战场之上的剑染尽人血,自有无尽杀气,他抬袖而动将剑尖指向魏延,嗓音淡然,茶眸疏凉,周身充斥着上位者的从容不迫。


    “尊谁为王,需得看此人是否贤能仁义,魏延,你可贤仁?”——


    作者有话说:ps:1、“上兵伐谋,攻心为上”出自孙子兵法谋攻篇,原文为“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下政攻城。”


    2、“应势而谋,因势而动,顺势而为,乘势而上。”出自春秋鲁左丘明《左传隐公十一年》


    第63章


    云钦自来皆是如轻风雨露,温润玉成,如今在这空寂的、象征王权的大殿之内,他一句漠然质问竟令魏延莫名胆颤。


    大殿之外,冬日惊雷,更是极大的不祥之兆。


    魏延看着宋来不免汗流浃背,想起往日撺掇宋来针对云钦,背地陷害云钦之种种回忆,更是惶然。


    如今宋来归顺于云钦,必然事先便与云钦解开了二人之间长久以来的误会,那么罪魁祸首,自当在云钦心中明了。


    大殿之门被骤然推开,无数暗卫涌入。


    其衣之上,云家云纹显眼,是谁的手下已经相当明了。


    领头的暗卫于大殿之内大声喊道:“魏延部下已尽数擒拿,谁若敢当乱臣贼子,皆祭剑奉天。”


    情势明了,此刻大势所趋,自当顺势而为才是明智之举。


    殿内局势瞬间扭转,除了魏延和暗卫,所有人皆跪在地上,高呼:“公子贤仁,望请继位,续燕国基业,济世安民。”


    夜色沉诡,雪雷落响,殿外血色蔓延,血色蔓延如同一匹上好白锦之上以朱砂浸染,渲淬成画卷。


    云府观雪阁之上,响彻云霄的惊雷之声吓了姜黛意和宋玉儿一大跳。


    姜黛意和宋玉儿对视一眼,先后起身走到阁台之前,放眼而望。


    燕临王城四方城门大开,城中涌入无数云家私兵与宋来麾下军卒,与另一股势力厮杀起来。


    而云府之内的暗卫几乎倾巢而出去护住各户百姓,四方八面皆是一团乱象。


    宋玉儿还未曾见过这般大的阵仗,但毕竟是将军之妹,也能稳住心神,她对姜黛意道:“看来,云公子对王位势在必得。”


    姜黛意倒是不认为现下是夺位的好时机,“玉儿,你确定襄临王并无子嗣吗?”


    宋玉儿确定道:“对,襄临王荒淫,早就无法生育,他不可能会有子嗣。”


    云钦成为天下之主是大势所趋,也是民意,只是成为君王必定受身份限制,做起事情来很限制手脚。


    他近些日子的态度都昭示他其实并不想上位,但是今日如此大动干戈,又的确是夺权之兆。


    宋玉儿有些担忧道:“我哥哥的兵马有小半数调回了燕临,也不知边境那边,虔国不会不会趁虚而入,也不知边境的百姓和将士们,能不能顶得住?”


    观今天下大势,魏国难成大事,燕国内忧外患,唯有虔国可坐山观虎斗,乘隙而入,获渔翁之利。


    姜黛意眸如玄玉,光华流转,她轻声道:“自然顶得住。”


    宋玉儿感觉有些不对劲,她奇怪道:“你便如何这般笃定?”


    ……


    千里之外,边境。


    果然如宋玉儿所言,虔国闻信赶来,淮庚王亲自带兵,兵临城下。


    “燕国内忧外患,半数兵马调回王城,恐怕此刻你们的宋来将军连帮助云钦易主一事都尚未做到,如何能及时派兵支援你们?”


    “投降吧,毕竟当年天阙作乱,孤也曾帮助过你们,若你们愿意做孤的子民,孤必不会亏待你们。”


    淮庚王年近四十,但依旧神采奕奕,眉眼间一看便知城府深沉,这样的人最擅长以言语攻击别人的心防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必不能信!


    “大家坚持住,只要坚持一些日子,宋来将军一定会来支援我们!”


    淮庚王叹息:“冥顽不灵,宋来的兵,跟他一样个个是犟种,既如此,破城,皆屠。”


    城内的百姓也皆来帮忙守城,宋来大军被调走一半,现下只能死扛硬撑,想要反攻便异常艰难。


    原本想着能撑几日,可淮庚王此番做足了准备,竟在半晌之日里便隐隐有破城之象,城内的人慌了起来。


    “怎么办?根本顶不住!城要破了……”


    “要不弃城吧?”


    “不能弃城,弃城我们也跑不了!顶住!”


    淮庚王抬手,准备做最后一波攻势,“率先攻入城内第一人,赏黄金万两……”


    一只箭羽破空而来,划破淮庚王的面颊。


    淮庚王抬头看去,城墙之上,蓦然多了许多如鬼魅一般的黑衣之人。


    城内之人看着忽然出现的无数黑衣人,颤声道:“天阙之人?”


    “天阙的人怎么会帮我们?”


    “他们想干什么?”


    无数身影飞身落于城墙之上,黑压压一片,如成群的暗鸦一般,乌鸦自古以来便预示死亡,预示不详,犹如天阙的声名。


    如今出现,必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惊雷滚滚,淮庚王的马儿嘶鸣一声,马蹄来回踱步极其不安。


    淮庚王伸手安抚焦躁的马儿,开口问身旁的副将:“天阙势力不属于任何一国,为何忽然会出现帮助燕国?”


    副将道:“臣也不清楚,但听闻天阙易主已有三月,恐怕这是那位新任阙主的意思。”


    十四年前,淮庚王曾与天阙之人交过手。


    这些人各个如鬼魅,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而且出手狠辣,是极为不要命的打法。


    他们若今日真铁了心要帮助燕国守城,用以一换十的换命打法,他的这些兵将也讨不到好处。


    淮庚王看着城墙之上的天阙之人,出声利诱。


    “何必每日都在刀口上舔血呢,孤乃虔国淮庚王,是个惜才之人,能许你们高官厚禄,许你们不必遭受动乱,光明正大的活着,不必现下黑布遮面见不得光的好?”


    的确是很诱人的条件。


    城墙之上,军将和百姓们惶恐道:“不要相信他,他方才对我们说国同样的话,可是下一刻便要屠城!”


    有数名阙徒好似心动,竟然飞下了城墙。


    ……


    燕陵云府。


    宋玉儿面容上显现惊讶:“天阙的势力竟然这般大?能抗衡淮庚王。”


    姜黛意将茶杯里的水倒在宽大的窗台上,茶水缓缓四散溢开,她的眼神似乎能在氤氲的茶水之中看到千里之外的战场。


    “挡不住,也没想挡。”


    宋玉儿不解:“那是去送死?”


    姜黛意道:“擒贼先擒王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他们敢攻城,那我的人便敢主攻淮庚王,阙徒身法诡谲,于万千军将之间取主帅首级,并不是什么难事。”


    宋玉儿问姜黛意:“你要让你的人杀了淮庚王吗?还是?”


    雪色落在姜黛意柔碎的额发上,眼睫上,她的笑容与嗓音,浅淡而坚韧。


    “退。”


    “便相安无事。”


    宋玉儿


    顺着姜黛意的眼神,一起看向台上的那滩茶水,水中浸着无数茶叶,一个一个随着水渍缓缓流走,如一个个暗鸦一般。


    天阙刺客目标明确,眼里唯有淮庚王。


    淮庚王原本还赞赏某些阙徒的顺势而为,但在下一刻却惊慌道:“识时务者……挡住他们!快挡住他们别让他们过来!”


    接二连三的阙徒飞下城墙,身形破空而行,普通兵将连他们的衣角都摸不着,他们却已经无限逼近淮庚王。


    城墙之上尚未下去的阙徒,忽而合声开口,声震云霄。


    “退。”


    “退!”


    “退!!”


    淮庚王也不是蠢人,自然看清了当下的局势,好个滴水不漏的圈套,好个云钦和宋来,好个天阙新任阙主!


    竟然胆敢勾结起来,那边调走半数大军回控燕陵王城动乱,再放出消息勾他前来,利用他,一边抗住他的进攻,一边利用他洗白天阙。


    “云钦公子。”淮庚王眼底凶色毕露,这笔账,他记下了。


    淮庚王危亡之际,前边攻城的兵将自然不能集中精力,虔国败势已显。


    燕国大军与百姓士气大涨,一同高喊,虔国大军终于还是顾忌淮庚王的性命,退至十里之外。


    方才飞身下去的阙徒守了半晌,见敌人确已不再纠缠,转身从百姓们打开的城门走进去。


    都言瑞雪才是吉兆,可如今即使是饕风虐雪,他们也终于踏着风霜,走出新的一条似锦之路。


    命不由己,行不由路,历来都是懦弱者的借口,上位者的蛊惑,得利者的欺骗。


    他们生于黑暗,长于黑暗,他们不懂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如此凋零,但现下看来,境况也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第64章


    燕陵的动乱,燕陵边境的动乱,不过短短七日便被云钦压下,甚至没有太波及到百姓。


    而天阙的势力在击退边境之乱后,多年所敛之财悉数尽散于百姓,阙徒则由宋来分派从军,自此再无天阙。


    云钦声望愈高,难有其他势力能与之抗衡。


    云府之内,观雪阁上。


    一抹轻盈的黑影掠过高空,堂而皇之闯进观雪阁,是姜黛意手下的人。


    “天阙之内心思不善不思悔改者已尽数被宋来控制,其他人则各有所归处,属下特来复命。”


    姜黛意百无聊赖趴在落满雪色的窗牖边,闻言懒懒看向天边。


    “今天太阳也不是从西边出来的呀,这么礼貌?”


    无数暗卫闻声而动,朝观雪阁上冲上来,生怕姜黛意这里出现意外。


    黑影伸手摘下脸上的面纱,面纱之下俨然是一个少女,少女一秒破功没了方才的恭敬,气急败坏得很。


    “当初是你让我帮你冒充云妡去助你脱身,害得我被云钦追杀,如今天阙都散了,他手下的人还在锲而不舍地抓我他有毛病吧?”


    少女与姜黛意差不多的年纪,长相极为可爱,她往小案边一坐,开始狼吞虎咽地吃案上摆着的小点心,嘴里还不停嘟嘟囔囔抱怨吐槽。


    少女叫明柔,同是天阙刺客,比姜黛意晚一年进入天阙,她们算是朋友。


    明柔随意拂了下乱糟糟的头发,对姜黛意道:“我不管,我实在是跑不动了,今日是死是活,你给个话。”


    门窗外透着暗卫府兵的身影,他们在找明柔。


    姜黛意皱眉道:“你不能留在这里。”


    不是她不想让明柔留下,天阙势力散尽,云钦却还是要活捉明柔,可见是明柔身上必然有云钦所要的东西,明柔留在这里会更危险。


    三两句话的功夫,府兵已经到了门外站着。


    “姜姑娘,方才云府里有刺客闯入,我们看到好像进了您这里,可方便开门?”


    姜黛意对门外的府兵道:“我这里没有刺客,你们看错了,退下。”


    明柔胡乱塞了两口起身左顾右盼寻找躲藏的地方,小声道:“我躲哪里?我躲哪里?你这里怎么连个柜子都没有?”


    “姜黛意姑娘在跟谁说话?”府兵怀疑道。


    明柔捂住自己的嘴,求救的眼神定在姜黛意身上。


    姜黛意看了看屏风后的床榻,示意让明柔去床榻上躲着。


    明柔匆忙绕到屏风后边上榻,姜黛意打算去打发走府兵,她知道就算打开门,没有她的同意,府兵不敢擅自进入搜查。


    姜黛意对府兵道:“我没有看到刺客,你们去别处找。”


    府兵分明看到那黑影进了姜黛意这里,她在撒谎。


    “姑娘要包庇那刺客?请姜姑娘不要为难我们。”


    姜黛意笑道:“姑娘家的房间,你们一帮大男人想进就进,如果这是你们云公子的待客之道,那我可以离开,若我离开,这个房间便不再属于我,你们自然可以尽情地搜。”


    府兵怎么可能让姜黛意离开,让她离开,公子知道不会轻饶他们。


    姜黛意笑笑,退回屋内,打算关上门,谁知刚抬眸便看见了云钦的身影,她笑容有些敛在唇边,手上关门的动作又快了些。


    府兵为云钦让出路,“公子。”


    云钦来到姜黛意的房门前,抬手抵住门框,对姜黛意温和道:“来者是客,妹妹怎么将人藏在屋内,这般可不是待客之道。”


    姜黛意神色微凝,见到是云钦,暗道坏了。


    她的手腕被云钦另一只手攥住,云钦往屋内走,迫使姜黛意不得不后退。


    屏风后的床幔虚影摇曳,姜黛意眼神有些慌乱,明柔就在床上躲着。


    云钦似乎发现了什么,朝屏风后找过去。


    姜黛意的手指拂过云钦的袖子,滑落到他的掌心,云钦掌心一热,眸子向手中看去,姜黛意趁机挡到云钦身前不让他去屏风后。


    “明柔的确在里面,她是我的朋友,你可以放过她吗?”姜黛意眼眸亮亮的,充满祈望。


    地方就这么大,明柔不可能在云钦眼皮子底下逃脱。


    云钦眸光从下向上流转,对上姜黛意的视线,道:“既是你的朋友,自当以礼相待。”


    姜黛意不肯退让,“当真会以礼相待?还是要抓明柔?”


    她知道云钦一直不肯对她放手,他的心思已经很明了了。


    云钦望着姜黛意,见她如此问,便也问道:“那你呢?当真是为了百姓与我站在一起,还是要借机离开?”


    姜黛意将话挑明:“我早晚都会离开。”


    此次留在云府,也仅仅是因为局势才选择留下来。


    如今天下将定,天阙的事情也了了,她也即将脱离黑暗,即将自由地生活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里。


    她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云钦身边。


    云钦闻言,眸中晦暗渐显:“若你觉得没有,那我可以给我们二人之间创造一个关系。”


    仅仅因为这样一个理由便要离开,他不愿答应,也不愿再继续克制自己的心意。


    姜黛意能感觉出来,云钦一直在试探她的底线,他在试探她,是否能撇去过往,接受一段新的关系。


    显而易见,她不愿意。


    姜黛意声色微微,似乎在劝云钦:“待你做了天下的君王,身侧不会缺……”


    “待我做了天下的君王,姜黛意,你愿意做我的王后吗?”云钦打断姜黛意的话,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近自己一些。


    姜黛意才被拉近,她便又侧眸退后,云钦眼底弥荡出来的浓浓情意令她招架不住。


    云钦道:“你知晓我有意让天阙和云家势力沾上关系,所以毫不犹豫地解散天阙,你便这般害怕,害怕与我沾上分毫的关系?”


    姜黛意解散天阙的事情,的确是临时起意,但不完全是因为云钦。


    “比起在天阙,他们更适合待在宋来的军队之中。”


    云钦不语,她说得话,真真假假,只有她自己知道。


    气氛古怪异常,门边的府兵犹豫试探道:“公子,我们确实看到刺客进了姜姑娘的房间……”


    现下这样,还要抓吗?


    云钦握紧姜黛意的手,往旁侧站站给府兵腾路,他道:“抓起来。”


    府兵涌入房内,姜黛意试图阻止,云钦却不容许她反抗分毫。


    明柔破罐子破摔,干脆自己出来了,她数月逃亡,已经累了。


    姜黛意没了耐心,眸子微愠,唤他:“云钦。”


    云钦却云淡风轻,漠然重复道:“还不动手。”


    明柔主动朝着府兵走去,似在讲冷笑话一般道:“来来来,来抓我,我不想活了。”


    这样府兵反而以为明柔要耍花招,不敢轻举妄动。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姜黛意干脆摊牌,她道:“你不能抓她,而且,我要跟明柔一起走。”


    局势已定,宋来已经重新出发,准备攻打魏国,只要拿下魏国,虔国也只是时间问题。


    况且,姜黛意看向天际突然绽放的烟火,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没有留下的必要。


    今日不是过节,亦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却在白日绽开了烟火,云钦知晓,那是姜黛意的人放给她看的信号。


    果然,一名从另外一处匆匆赶来的暗卫进入阁内,对云钦道:“公子,姜姑娘的爹娘不见了。”


    自寒林里回来之后,姜黛意的爹娘便一直由云钦派人照料,忽然不见,只能是姜黛意的手笔。


    云钦淡淡对姜黛意道:“是你带走了他们?”


    姜黛意看透云钦帮忙照看她爹娘的目的,他知道,只要她的爹娘还在这里,她便不会离开。


    云钦道她为何瞒着他,将天阙的人尽数送于宋来,宋来惜才,自不会拒绝,天阙散尽,如此,云钦便无法再通过天阙来控制她。


    姜黛意想出手震开云钦,在一旁的明柔反应很快,上前帮助姜黛意攻向云钦。


    窗外无数黑影袭来,窜进观雪阁内与云钦的人打成一片。


    其中还有几个极为难缠的人拖住云钦,意图给姜黛意与明柔制造逃跑的机会。


    姜黛意和明柔飞身踩上窗台,脱身之后剩余的黑影也没有多加纠缠,纷纷前后逃离了观雪阁。


    云钦眉眼冷淡,并没有追。


    府兵问道:“公子,要去将姜姑娘抓回来吗?”


    窗外的风雪已经停了,再过两月,春天便要到了。


    云钦道:“不必了,心不在这里,抓回来也没有用。”


    姜黛意的心里,对他自始至终情谊大于利用,她或许曾经有过兄妹之情,也或许她曾尝试过接受他的心意,可云钦清楚,姜黛意不喜束缚,她行事之间有自己的想法,若感到一丝桎梏,便想逃离。


    往昔,他对她的所行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哪怕知道她是天阙刺客,哪怕她一直在暗中向天阙泄露云家情报。


    他放纵她借他之势达到她自己所有的目的,想着二人之间毕竟有多年名义上的兄妹之情,便从未过分强硬。


    没想到,她的这份情谊,远远抵不过这般彻底又决绝的脱离之心。


    她到底还是不懂,从他们二人第一次相见开始,她便永远也无法脱离他。


    第65章


    三月初,魏国战败,降。


    燕国之内,原本荒芜的小郡城也繁华起来,春色如画,暖意微微。


    小郡城衙门告示栏前,正有官兵张贴着公告。


    自新王继位之后,燕国百姓承其贤仁,可算过了一段安生日子,许多往日败落的地方都渐渐繁荣起来,一副欣欣向荣的好景象,倒是颇现盛世之象。


    魏国国土归于燕国,魏国子民也得到了应有的善待,一时燕国民心军心所向,燕国新王风头无两。


    百姓们站在公告栏前窃窃私语,讨论着时势。


    “宋来将军可真是威猛,短短半年便将魏国打败了,如此凶猛战绩闻所未闻啊。”


    “你不知道吗?之前天阙的势力归顺于燕国了,所以燕军才如有神助,只是那个阙主十恶不赦,还在被通缉。”


    “可当初我记得阙主不是换人了吗?还帮燕军击退了虔国……”


    “哪儿是啊,那阙主怂恿他们作恶,那些阙徒也是受够了摆布不愿为虎作伥,这才帮助燕国以作投名状归顺宋将军……”


    姜黛意幕篱遮面,混在人群中看着告示栏上的消息,身侧同样戴着幕篱的明柔听到百姓们的对话,幕篱下的脸气得发青。


    “胡说八……”正要上去理论的明柔被姜黛意制止,两名官兵出来,扯下告示栏上其中一页通缉令撕碎,转身朝着另一边离开。


    姜黛意拉着明柔,小声道:“先回客栈。”


    客栈内,姜黛意将头上戴的幕篱取下来,懒懒歪倒在小案边。


    明柔为姜黛意不平,狠狠将幕篱摔在地上。


    “明明是你帮了燕国,他们没看见,不知晓真相,只因三言两语的谣言,便定你的善恶。”


    她也想不明白,短短几月,她的名声怎么能臭成这个样子,好像做了许多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多少还是有点伤心的。


    明柔猜测道:“你说这帮人,听风就是雨的,不会是那个云钦又开始算计你了吧?他想把你逼回燕陵王城?”


    姜黛意摇摇头:“不会是云钦,云钦若想找到我,早就找到了,他不屑用这种下作法子。”


    况且街上官兵一直在清除姜黛意的通缉令,显然是不想让百姓知晓姜黛意的容貌。


    那通缉令不是云钦的手笔,像是他国所为,甚至在暗处,云钦的人还在帮她。


    方才那两名撕掉通缉令的官兵,显然是不想让这种东西出现在百姓的眼里。


    明柔疑惑,除了云钦,还能有谁能这把执着于算计姜黛意,这些百姓压根没有见过姜黛意,可如今却都知道了她长何模样,也知道她曾是天阙阙主,都认为姜黛意是坏人。


    姜黛意道:“或许,是淮庚王。”


    当初在边境一战,淮庚王与姜黛意结下了梁子,原本淮庚王并不知晓姜黛意是天阙阙主,也不认识她,但当初也有不少不知悔改的阙徒逃走,恐怕是归顺了淮庚王。


    淮庚王睚眦必报,此事怕不会善了。


    明柔恍然大悟:“也是,你害的淮庚王不战而败,他记着你的仇也倒是常理。”


    好在姜黛意已经将爹娘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这种境况下,他们跟她在一块可能会遇到危险。


    好在燕国之内的官兵一直在清除街上抹黑姜黛意的假通缉令,姜黛意和明柔除了要防着百姓认出她们,倒也暂时没有什么危险。


    只是才堪堪过了几日,风向便又变了。


    不知是谁散播出姜黛意曾以刺客身份混进了云家,云家告知天下云妡已死那日,姜黛意被云钦放走了。


    世人尊奉的云钦,头一次背上骂名。


    “云公子为何要放走那个刺客?她又不是云家血脉,骗了云家这么多年一直残害百姓,云公子为何不杀了她?”


    “约莫是生了私情了吧?朝夕相处,日日相伴,就算二人之间没有血缘,云钦公子便舍得下七年情谊?”


    “就算舍不得杀,也得关起来,为何要放走?”


    “就是,云钦公子真如传闻中一般一心向民吗,他此前偏护那个冒牌妹妹人尽皆知,如今竟也为了一己私情不顾大局……”


    “……”


    明柔从窗户边往下吐着瓜子皮,没了前两日的焦躁,倒是一副无聊透了的模样。


    姜黛意摆弄着一把古琴,面容上也露出淡淡的无聊之意,她道:“听来听去就那点事情,听不够吗?”


    怕被人认出来,姜黛意与明柔已经被困在客栈许久,又不敢贸然出去,只能如同夜猫子一样在晚上出去透透气。


    明柔顶着个黑眼圈,终于看懂了淮庚王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原来是要借你的身份来


    动摇民心,果真是淮庚王这个一肚子坏水的死老头干得好事。”


    燕国势大,云钦极得民心,淮庚王若再不想法子给云钦使点绊子,虔国恐怕会步魏国后尘。


    古琴琴弦发出刺耳的声音,姜黛意皱皱眉,“这玩意儿真不好练。”


    明柔道:“你需要个师父。”


    姜黛意听到明柔拿剑的声音,她侧眸看向明柔,“你干什么去?”


    明柔道:“我去虔国杀了淮庚王,顺便给你找个师父回来。”


    姜黛意手中执着琴谱,蹙眉看着上面的减字,意图看懂,她分神提醒。


    “别闹了,我的通缉令是假的,你的通缉令可是真的,怕还没到虔国,你已经被云钦抓了。”


    没错,云钦还在抓明柔。


    明柔志气有些消散,“天呐……”


    好像进入了一个死局,四面皆是敌。


    姜黛意放下减字谱,也略微有些想不明白。


    “云钦一直想抓你是怎么回事?按理说当初你冒充云妡是我授意,也并未给云钦造成任何威胁,为何他要一直抓着你不放?”


    明柔翻了个白眼,“鬼知道他发什么疯?”


    姜黛意下颌抵在书边上,眼眸中若有所思。


    千相和羌无月还在云钦手里,当初羌无月是悄悄出来欲与千相联手抓住她,所以羌无月落在云钦手里的消息,想必羌家还不知道。


    羌无月,千相,明柔……


    这除了其中两个是穿越者的身份,也没有其他特殊的东西,怎么看都跟明柔扯不上关系。


    姜黛意想不出来,她道:“好复杂。”


    明柔附和:“好复杂,好烦,每天不是猜这个有什么企图就是防着那个有什么算计,好烦啊!”


    姜黛意想回到云府,看看千相身上还有什么秘密。


    “明柔。”姜黛意唤着明柔。


    明柔道:“怎么了?”


    姜黛意:“我想回一趟燕陵。”


    明柔几乎是一霎然便猜到姜黛意想做什么,她惊讶道:“你是想回云府吧?你也疯了?”


    好不容易避开云钦这些时日,又要回去。


    姜黛意道:“千相在云钦手里,但云钦并没有杀了他。”


    明柔听姜黛意提起过千相身上的秘密,她问:“你是猜测,云钦从千相身上,知晓了什么特殊的消息,这个消息,与我有关?”


    姜黛意点头:“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云钦才会一直想抓你。”


    明柔道:“你管他知晓什么秘密消息,先看看情况再说,我怕你这一去,又要落进他的天罗地网。”


    姜黛意头很疼,她抚了抚额头,觉得明柔说得也有道理,就算她知道了千相透露了什么给云钦,又能做什么,果真与明柔有关系,她也只能带着明柔跑跑跑。


    “算了,先不想了。”姜黛意放下手中的琴谱,扭头往塌边走去,可能是这几日每日夜间往外跑,受了寒气,她的头微微有些发热。


    明柔见姜黛意面色有些不对劲,走到榻边,问道:“黛意,你是不是病了?”


    姜黛意怕明柔出去给她买药被认出来,她微微一笑道:“你没发觉我们还穿着旧衣裳吗?只是衣裳厚些,我有些体热而已。”


    明柔将信不信:“真的?”


    二人早已如亲人,在天阙相互扶持,犹如亲姐妹,所以明柔很关心姜黛意,但姜黛意也不愿明柔涉险。


    姜黛意阖上眼,明柔见她真的累了,不再多言,明日若还是看着不对劲,再去抓药便是。


    天色晦暗,几度恍惚。


    姜黛意被噩梦惊醒,她猛然坐起身,额上渗出冷汗。


    她面容上双颊泛红,病态中沾染着几分隐隐的欲,她梦到,她被云钦关在云府,关在观雪阁,日日与云钦同榻而寝……


    姜黛意鼻翼间似乎都充斥着梦里云钦身上的那股冷香,她眼睫轻轻颤栗,太荒唐了,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她轻轻用小袖擦去额头的汗,一定是生病的原因,她的身体烫得像一个火炉,可却感觉很冷,像坠进了冰窖。


    房内寂静无比,窗外乌云遮月,忽而连一丝月色都没有,暗得无法视物。


    脚步声在房内响起,姜黛意循着黑暗看过去。


    “明柔,你还没有睡吗?”


    姜黛意没有听到明柔的回答声,因风寒发热,她的嗓音有些干涩沉闷,嘴里还有股苦涩之意,她问明柔:“你怎么不说话?”


    姜黛意抹黑穿上了绣鞋,月色隐隐约约亮起来,她步伐虚浮,抬眸间看到的却不是明柔。


    淡淡亮起的月光下,是云钦的身影,他玉容惑神,眸光正定格在她的身上。


    云钦温声唤她:“妹妹。”


    第66章


    云钦看到姜黛意醒了,缓声解释:“你中了毒,昏睡了五日。”


    姜黛意跌坐回榻边,惊疑道:“明柔呢?”


    云钦点燃烛火,房内顿时亮堂起来,他端起桌上还散着热气的药碗,走到床榻边后将碗递给姜黛意,“喝了便不会难受了。”


    姜黛意执拗地问:“明柔呢?”


    云钦道:“你这么在意她?”


    姜黛意:“她是我妹妹。”


    云钦沉默须臾,坐到她身侧,用汤匙舀起药汁,喂到她有些苍白的唇边,“你也是我妹妹。”


    姜黛意不肯喝,执意要知道明柔的下落,她接着云钦的话反驳。


    “已经不是了,”说罢后,她问出自己的疑惑,“你一直要抓明柔,是为了什么?”


    云钦见她不喝,也不强求,他将药碗放在床榻边的木案上,提起另外一件事情。


    “六月初九,是你的及笄礼。”


    姜黛意不明白他说这个做什么,“我并不记得。”


    六月初九是她的生辰,亦是她今年的及笄之日,她不记得,但云钦记得。


    月色衬得他眉眼清隽夺目,他帮助姜黛意想起曾经他对她许下的承诺。


    他道:“幼时,你曾对我说,想由我来操持你的笄礼。”


    姜黛意倒是隐约记得确实有这么件事,起因是云钦舅母家向云府递了一次帖子,便是这位舅母的女儿要行笄礼,邀亲友前去参加。


    那次云钦与姜黛意也去了,而刚好表姐姐的笄礼便是由表兄亲自操持,姜黛意虽对云钦本心是利用,可依旧贪恋难得的兄妹温情。


    她出于羡慕,也害怕失去这份感情,所以曾问过云钦,是否可以帮她操持笄礼,云钦答应了。


    这件事情,连姜黛意自己都快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云钦还记得。


    云钦试图让姜黛意想起,他们二人之间,也存在过真实的情谊。


    “妹妹小时候总是喜欢黏着我,可是现下却避我如豺狼虎豹。”


    姜黛意头有些晕,她听着云钦的话,忽然有些难过,身处黑暗的人,总是想汲取一些光明,可一旦得到时,又惶恐不安害怕失去,干脆放弃。


    云钦揽住姜黛意因中毒而无法久坐欲蔫蔫歪倒的身躯,他扶正她,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他。


    他道:“如果你不想当我妹妹,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相处。”


    “可以试试吗?”


    姜黛意昏昏沉沉回问云钦:“怎么试?”


    又能换哪种方式呢?


    不管哪种方式,似乎都难以让她心安,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与这个世界,与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始终都有隔阂。


    云钦接住支撑不住要睡过去的姜黛意,他像小时候一样,抱着她,柔声轻哄她,安抚她的焦躁不安,他的锲而不舍终于打动了她,让她松口。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想如何试都行,我要睡觉了……”姜黛意说罢,似乎彻底陷入了沉睡。


    云钦伸手抚上她柔美的眉眼,隽雅的嗓音在沉夜中响起:“无妨试试,两情相悦。”


    睡梦中的姜黛意眼睫颤了颤,不知是又梦着什么了,还是听到了他说的话。


    云钦抱着她,像抱着一块珍宝。


    月晕绵绵,一夜安枕。


    姜黛意醒来时,已经在一辆马车上了。


    云钦刚给她喂完药,正在用帕子擦拭她的唇角。


    姜黛意握住帕子,坐起身子道:“我自己擦。”


    云钦由着她抽走帕子,她靠在贴着软垫的车壁上,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昨晚的话。


    马车停下,小厮掀开车帘,对云钦道:“公子,午时了,明柔姑娘吵着肚子饿,要吃饭。”


    姜黛意抬眸,云钦回看她,道:“不是想见明柔吗?下去吧。”


    小厮搭好帘子在马车下放了个小凳子,让姜黛意下去,姜黛意还未下去便听到明柔在抱怨。


    “追我这么些天把我追得跟见不得光的耗子一样,就给我吃这些,我要吃好的!”


    巳雾也已经回来,此时正无语地看着明柔,试图跟她讲道理,“又不是我追杀得你,你为难我干什么?这深山老林我去哪儿给你找好的?”


    明柔出手疾速,快如闪电,一把将干粮饼子狠狠拍巳雾脸上:“你不也是云钦的人,你们都有罪!”


    巳雾忍无可忍,“信不信我杀了你?”


    明柔做鬼脸:“来啊来啊。”


    巳雾沉着脸抽出长剑。


    另一边,姜黛意与云钦并肩走来。


    云钦制止巳雾:“巳雾,住手。”


    巳雾一脸郁闷。


    明柔转头便看到了姜黛意,她兴奋地跑向姜黛意,姜黛意扶住明柔,回眸对云钦道:“睡了这么久很不舒服,我想去周围走走。”


    云钦温柔笑道:“别跑远。”


    姜黛意点头,拉着明柔去说悄悄话,可是二人走着走着还是走远了。


    “……”


    巳雾走到云钦身边,问道:“公子,这个明柔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看似跟个爆竹似的,暗中却在用姜姑娘给的蛊迷惑我们的人打听千相的下落。”


    云钦眼眸中的笑意淡下来,清隽道:“只问千相?可打听羌无月的下落了?”


    巳雾道:“羌无月倒是没有问,公子,这肯定是姜姑娘让她去做得。”


    显而易见,若只是明柔自己的主意,手上怎会有姜黛意的蛊。


    ……


    姜黛意拉着明柔到了一片湖水边,让明柔将身上的蛊全部扔进水里,明柔一边扔蛊一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确认没有云钦的人跟过来,才松了口气。


    明柔道:“这个巳雾真是难缠,跟个狗皮膏药似的一直粘在我身上,烦死了。”


    姜黛意知晓云钦一直在抓明柔,所以提前给了明柔蛊虫防身,如果被抓住,便可以用蛊逃生,没想到云钦竟然没想伤害明柔。


    这一出一出的,姜黛意也不知晓云钦到底想做什么。


    她提醒明柔:“云钦此去的方向是北边,这一路上若你有机会跑,我会掩护你。”


    姜黛意还是觉得,明柔离开比较好。


    明柔问姜黛意:“我能跑脱吗?别连累你。”


    姜黛意摇头:“没事。”


    三月初的垂柳绿意盎然,数根垂枝荡入水面,水波粼粼中倒映着姜黛意的面容,她忽然轻声开口。


    “明柔,若是我喜欢上云钦……”


    明柔大惊失色:“你喜欢云钦?那你可要倒大霉了。”


    姜黛意诚实开口:“我暂时还不喜欢他,只是说万一喜欢上我们会是个什么情况?”


    明柔觉得姜黛意怪怪的,她眉头皱成一团思索道:“他可能会被你折磨疯。”


    姜黛意意外:“不会吧?”


    “哼哼……”明柔撇撇嘴,怎么不会。


    明柔虽然不知道姜黛意在害怕什么,但她明显能感觉到姜黛意对所有人的疏离,虽然她们之间是很好的朋友,情同姐妹,但她依旧能感受到。


    “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不是吗?”


    姜黛意不语。


    明柔说得没错,在这个世界中,她始终惶惶不安。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纵然这里有对她很好的爹娘,可她还是早早替他们安排好了余生。


    姜黛意曾经甚至接受不了任何情谊,到一种程度时,甚至会想让所有人都忘记她,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像害怕,又像是一种变相的逃避。


    她不确定,会不会有一天她也像刚回来这个世界那样,忽然又回去。


    然后发现这只是她的一个噩梦。


    她很孤独,她与这里始终格格不入。


    明柔往水里扔了一颗石子,看着姜黛意闷闷不乐的模样,开口:“我们前半生已经这么惨了,如果后半生能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其实也不错。”


    姜黛意心情很复杂,谈情说爱实在是太难了。


    所以,还是说正事吧。


    “查到云钦去北边要做什么了吗?”姜黛意问明柔。


    明柔道:“最近北多数百姓中毒昏迷,症状是嗜睡无力,一但中毒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那不是跟自己身上的毒一模一样?


    北边靠近虔国边境,姜黛意怀疑道:“是淮庚王?”


    明柔点头:“应该是淮庚王没错了,只是不知道云钦现下的心思,云钦精通药理,研制出方子大可直接派人送去各地便可,何苦要亲自去一趟?”


    姜黛意猜测道:“或许是和最近的谣言有关,云钦因我,有失民心,亲自去一趟也能安抚百姓。”


    但是仔细想想,这个理由也很牵强,以云钦的城府,重得民心易如反掌,也完全可以直接出手对付淮庚王,为何要这样费力的绕圈子?


    明柔忽生一计,给姜黛意出主意。


    “淮庚王既然想报败兵之仇,又是造谣又是下毒的,肯定还会在北边继续生事情,不如你隐藏身份跟在云钦身边救济百姓,寻机戳破淮庚王的阴谋,省得百姓一直误会你。”


    姜黛意闻言,觉得有些奇怪。


    这是很寻常的破局之策,但是,就是因为寻常,才不对劲,好像事情一切都在往她想得方向发展,太顺了。


    明柔说罢,也隐隐回过神来。


    她对姜黛意道:“怪不得云钦要去北边,他是故意让你觉得能与他一起去北边,借着他的便利去洗清你身上的黑锅?”


    “他是为了你,才跑这一趟。”


    第67章


    北方没有燕陵那般的暖意,纵然是三月天,夜晚也还是有些薄薄的冷意。


    驿站外停着一辆低调素简的马车,泠泠月色映在掀帘而出的云钦身上,他垂眸下去,继而回身去扶车上的少女。


    姜黛意自从在湖边理清了前因后果,便再也无法忽略云钦对她生出的心思。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所有事情的发展都在她自己的掌控中。


    可某一日却发现,皆是云钦在背地翻手为云。


    不论是初见后云钦甘愿让云言算计,只为顺着她在天阙的计划让她顺利进入云府。


    还是后来纵容她算计他暴露云家的消息,自己则在背后默默收拾烂摊子,再到任由她借他之势完全脱离天阙。


    如今他又要利用淮庚王,替她濯去身上的污名……


    姜黛意戴着幕篱,她伸手捂着唇,忽然干咳起来。


    云钦扶着姜黛意的腰,替她拢好幕篱,道:“余毒未清,所以才会咳嗽,咳出去就好了。”


    巳雾派人打扫好驿站的客房后,众人便都歇了下来。


    淮庚王的人无处不在,连驿站外都张贴着姜黛意的通缉令。


    巳雾派人去撕掉那些假的通缉令,而云钦与姜黛意则各自回了自己所属的房间。


    驿站客房内,姜黛意本已经打算洗漱完歇下,门却被敲响,她正打算上榻的动作微顿,眼眸向外室的方向看了看,然后起身披上衣袍打开门。


    是两个侍女,她们向姜黛意行礼,“姜姑娘,我们奉公子之命为您守夜,若您有事便可唤我们。”


    姜黛意看到是侍女,心里有一瞬间的落空,她竟然还以为,会是云钦,她点头,让两个侍女进来。


    她对两个侍女道:“不


    必在外头守着,这里刚好有两张小榻,你们在这里睡着罢。”


    侍女欠身行礼,是宫中礼仪,“多谢姑娘眷顾。”


    姜黛意绕过屏风,回到内室重新躺下,她看着飘忽的薄纱帐幔,心绪重重。


    风月沁寒,云钦一身墨青寝袍,坐在窗边写信,须臾他搁下笔,将信封好递给窗外等候的巳雾。


    “遣人送回燕陵,一应用最好的,不可敷衍。”


    巳雾接过,消失在夜里。


    云钦起身,关好窗牖后准备睡觉,刚走到榻边,门却被轻轻叩响,他凝眉看去,以为是巳雾又回来了,便也没有再披外袍。


    姜黛意等在云钦门外,叩完门才觉不妥。


    她睡觉睡得好好的来这里做什么?


    云钦几日前才对她说了那些话,她此时便大半夜来找他,这也显得太沉不住气了。


    姜黛意听到轻缓的脚步声在门后响起,越来越近,她惊惶地后退,转身想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


    云钦打开门,春风携着姜黛意身上的琼花香,拂过他的衣袍,他出声叫住她。


    “妹妹。”


    姜黛意的心跳微微加速,她稍稍转身,看到云钦静隽的面容,暗自腹诽,他怎么还是这副模样,云淡风轻,看到她也只是微微的疑惑,再无其他。


    “我路过,这就回去了。”


    姜黛意说完,步伐略显慌乱地转身,下一刻,云钦身上的冷香从她背后侵袭而来,她被人揽过腰肢带进了房门。


    门框重重闭阖,徒留一地清冷月色。


    房内。


    姜黛意柔墨一般的眸子里略略惶然,她的背脊靠在门上,云钦垂眸看她,温柔道:“妹妹深夜来此,难道不是来找我的吗?”


    姜黛意清咳两声:“我只是……”


    “路过,我知道。”


    见她还咳,云钦握住她莹雪一般的皓腕,按住她的脉搏,为她诊脉,他温和问:“余毒已清,还没有好吗?”


    他的气息萦绕在她的周身,不同于小时候极为纯粹的偏护之意,现下他说得每一句话,吐出得每一丝气息都带着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侵略感。


    姜黛意被困在云钦与门之间,难进难退,桎梏之极,她抬高手腕想让云钦放手,“我已经好了。”


    云钦顺着她的力量,由着她抬手,可在她即将要脱离的时候却忽而使劲儿,将她的手困在门与他隽削的五指之间。


    姜黛意绷紧泛着柔光的细美脖颈,云钦的力量使她被迫微微站直。


    她惶然想侧身退却,云钦却更进一步,二人几乎相贴,他道:“你的心脉很快。”


    姜黛意听到这话,心又跳得快了几分,难以理解的复杂情绪在她心头急速蔓延,令她难以控制半分。


    她试图寻个理由,让云钦放开她,“我困了,我想回房睡觉。”


    云钦轻柔对她说道:“方才是你在叩门,但我以为是巳雾,可在开门之后我看到的却是你,我很欣喜,我以为,你想通了,妹妹。”


    他方才看到姜黛意时,她眼眸里隐隐显现出来的流光,那带着点点惶然,却又小心翼翼试图靠近他的心思,足以让他的忻悦之意无法按捺,他又怎么会纵容她撩拨之后再匆匆逃走。


    云钦眉眼含情,无双姿容胜过世间所有月华,他轻哄着姜黛意:“我知道你是来找我的,既然来了便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姜黛意确实是来找云钦的,但没有想过留下来,如果留下来不就是承认她动心了吗?


    姜黛意穿越前也没有多大,她根本无法处理眼前的情况,云钦叩着姜黛意五指的手,滑到她的掌心,牵住她,拉着她离开门边。


    姜黛意甚至不确定自己现下身体里的余毒到底清干净了没有,她神思很恍惚,出神之际不过须臾,便被云钦抱起到了塌边。


    云钦将她温柔地放在榻上,沾到被子的姜黛意忽然清醒过来,但是已经晚了。


    姜黛意的鞋袜被褪去,她脚心微凉,云钦坐在榻沿,替她盖好被子,他道:“今日便宿在我这里。”


    姜黛意没想到事情会发展的这么快,她缩了下被子里的脚,还是很不自在,她道:“我想回我自己的房间。”


    云钦不甚在意,“在这里是一样的,待你的笄礼一过,我便会与你订亲。”


    姜黛意近些日子确实不排斥云钦的靠近,但是订亲一事,她并没有想过,也不想这么快就订亲,毕竟在这个世界里,她才十五岁。


    姜黛意拒绝道:“我暂时还不想订亲。”


    云钦茶眸之内划过晦色,他是会给姜黛意喘息的时间,不会逼着她立时便接受他,但订亲一事,甚至将来成亲,是他与她之间,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没什么不能提前告诉她的,毕竟,他已经传信,在让府内的人动手布置了。


    云钦替姜黛意卸掉发上簪钗,如瀑青丝三千,滑落在她面容两侧,他哄她睡觉,“明日你随我医治百姓,你身上的种种谣言,也是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姜黛意躺在里侧,云钦为她盖好被子,转身走向桌边,吹灭火烛,黑暗中,姜黛意感觉到外侧被子被掀开,云钦睡在她的身侧。


    他们此刻,同榻而枕。


    姜黛意今晚只是想来见云钦一面,但是发展到现下的境况,她是没想到的。


    以后她不会再在半夜来想着见云钦,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云钦就会借着是她主动来找她的借口,将她扣在他的房间里。


    姜黛意的思绪在渐渐浮起的困意中消逝。


    一夜月色斑驳,霞光渐上。


    姜黛意醒来时,天还未大亮。


    身侧的躯体牢牢覆笼她,轻缓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脖颈,纤腰上横搭一只长臂,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儿来。


    姜黛意微惊,挣脱环住她腰肢的云钦,想将衾被拉开些。


    她细微的动作扰醒了身后的云钦,才被她挣脱的那手又重新桎梏她,收紧。


    姜黛意本就有些上不来气儿,这般力道,让她不舒服地唤出声。


    “寅时你才睡着,这会儿便起吗?”


    云钦清冽隽缓的声音在幔帐中响起,带着浓重倦意。


    姜黛意转过身来,鼻翼间充斥着云钦身上的气息,她有些局促回道:“无妨,我想起身了,今日得去为百姓解毒治病。”


    云钦抚顺姜黛意耳后几缕不听话的青丝,掀开被衾下榻,似乎不觉得他们这样有什么不妥,只是如同幼时那般,一同睡觉而已,毕竟她怕黑。


    外头候着的侍女听到屋内人起身的动静,进来服侍。


    几名侍女静默有序地进出内室,端着水伺候姜黛意洗漱梳妆。


    云钦披了一件外袍出了内室,坐在雕花窗牖边,另有小厮端了洗脸水来。


    朱窗被微微推开,外头下起了春雨,云钦擦干面容,执起一本琴谱看。


    不多时,姜黛意便收拾好了,云钦放下琴谱,起身朝姜黛意伸出手,“过来。”


    姜黛意朝云钦走过去,“我们走吗?”


    云钦牵着姜黛意的手,抬眸看着窗外雨景,话间似能洞悉人心。


    他在提前给姜黛意提醒:“这几日出门,你便戴好幕篱,待解决掉此番人祸,再昭示你的身份。于你,我会给百姓一个交代,他们不一定会感念你的帮助,但我会保护好你。”


    姜黛意明白,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不过她大不了一直藏起来就好了,待风头过去,谁还会记得她?


    第68章


    淮庚王之毒的解药对于云钦来说不费功夫。


    姜黛意和云钦来北方之前,其实已经帮百姓们及时送来了药物,事情都在姜黛意和云钦预想的方向在发展。


    两月后,这场人祸的真相便渐渐浮出了水


    面。


    潜伏在燕国北方的虔国细作,都被云钦一个一个揪了出来,于长街上接受百姓们的唾骂。


    “你们虔国人真是恶毒至极,这城中孩子无数,有些体弱的都没有撑过去,你们该偿命。”


    “好在云钦公子及时制出解药,派人快马加鞭发放到各处,不然因这毒要死好些人!”


    “我们之前误会了云钦公子,只是没想到这竟然是淮庚王的阴谋……”


    谣言从这里传起,自然该从这里清除。


    姜黛意戴着幕篱,站在云钦身旁。


    这两月以来,姜黛意照顾百姓也很辛苦,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


    淮庚王这毒本好解决,但奈何云钦掌权之前百姓们都过得生不如死,体质自然不好。


    所以虽有解药,但还是中毒之后的人还是极其孱弱,极需要人照顾。


    姜黛意许多日夜没有阖眼休息,此刻身体很不舒服,隐隐又有发热的迹象。


    有百姓注意到云钦身后的姜黛意,道:“也多亏这位姑娘两月以来的帮助,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可揭下幕篱,好让我们记住恩人的模样?”


    云钦温声对姜黛意道:“摘吧,别怕。”


    姜黛意摘下幕篱后,面容便暴露在百姓面前,私语之声瞬然嘈杂响起。


    “她……好眼熟啊……”


    “好像是……通缉令中的那个?”


    “是她?难怪能让淮庚王利用她来败坏公子名声,这容貌果真祸水……”


    一名百姓对云钦道:“云公子,你怎么将她带在身边?她是十恶不赦的人!”


    “对啊,而且我们见过她,她就是之前冒充云家血脉的人,她骗公子,借公子妹妹的身份得云家偏护庇佑七年之久,恐怕当初公子被襄临王责备追杀便是她的手笔!公子应当杀了她!”


    “红颜祸水,古有扶蕊前车之鉴,公子万不可步其后尘,她借势搅乱局势,天阙害得我们家破人亡,不能放过她!”


    “公子,杀了她!”


    “杀了她!不杀她难以平民愤!”


    “对,杀了她!杀了她!”


    云钦迈步将她护至身后,姜黛意微微后退,她没想到百姓们对她的恨意如此之深,已经到了令她惊骇的地步。


    云钦亦察觉到百姓们的不对劲,他们已经遭受了太多的苦痛,此刻压根不是单纯对天阙的仇恨,而是急需找一个能宣泄情绪与恨意的方法。


    而杀了姜黛意,恰恰就是最好的方法。


    此刻,受尽苦痛的他们仍然在惶恐中不安。


    害怕下一次战火的来临。


    可是姜黛意,一个天阙刺客,却能得到云钦七年的庇佑,无灾无难。


    极度的心理不平衡,已经让他们不能再继续理智。


    “公子不杀她,便是有心袒护,必会触怒民意,她必须死!”


    云钦于广众之下,牵紧姜黛意的手。


    “造成你们苦难的不是她,况且当年她数次与我同行济世,救亡图存,她身上不应背负骂名,而且将来,她会是我的妻子,我也绝不会杀她。”


    姜黛意闻言,心内微微一颤,纵使会为了她身负骂名,也要保护她吗?


    “什么?”


    “妻子?”


    “荒唐,难道公子是想娶一个刺客做妻子吗?”


    云钦指向下面的虔国细作,道:“此次动乱,罪魁祸首乃是淮庚王与虔国,若觉得一国存亡安乱,皆系‘红颜祸水’四字,才是真正的荒唐!”


    “公子舍不得杀她,我们来动手!”


    不知哪个百姓从卖肉摊上顺来一把刀,冲上来就要砍姜黛意。


    暗处本已经逃走的明柔看得着急,嘴里小声嘟囔道:“这种愚民,留着也是爱跟风造谣的,一脚踢死他得了!”


    姜黛意看着劈过来的刀,又不能出手伤百姓,想避开,可身边一圈都围着人,实在是避无可避。


    云钦转身将姜黛意护在怀中,肩上生受了一刀,血迹染红他的衣袍,姜黛意嗅到血气,生气地看向那人,眼眸泛起丝丝杀意。


    那人被姜黛意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大喊着后退:“她要杀人了!”


    云钦与姜黛意被围堵了很久,当地府衙出面才让二人脱身,回到城主府中暂时避难。


    城主府内,竹苑。


    侍女熬了药送到内室,却没见着本应憩在塌上的姜黛意,她心下一惊,忙放下药出去寻人。


    侍女步履匆匆行了一箭之地,才隐约瞧见一抹窈窕倩影。


    那抹身影正斜身倚躺在几竿苍翠竹边的廊椅上,青衣单薄,杳渺若暮霭。


    侍女认出是姜黛意,一路高悬的心肝,此时终是落下。


    她疾步朝姜黛意那里走去,堪堪还未近身,便听得少女澈动娇柔,若空谷幽兰般娓娓动听的声音袅袅传进耳畔。


    “是谁来了?”


    侍女停伫在那抹娇薄背影之后站定,轻声细语地回话,“姑娘,是我。”


    姜黛意回眸,摞堆在栏沿的三千青丝顺势滑在纤细腰肢后,一双淡如云烟的古墨清目直直看来。


    “你来做什么?”


    她话音语调缓缓,不太开心。


    少女眉眼间如隐朦胧曦雾,盈盈脉脉似有愁绪。


    难怪外面的人皆在骂她红颜祸水,侍女同为女子,但也不由得因姜黛意的容貌而神摇目夺。


    侍女道:“我是来寻姑娘的,姑娘染了风寒,如何能到这里来吹风,快回去吃药罢。”


    姜黛意恍若未闻,只呆呆地端量着侍女,她神思恍惚,过了好半晌才收回视线。


    她分明已经在尽力帮助那些百姓了,可是他们还是想杀了她,明明她也是一个受害者。


    城主府外现下还围着人,要一个交代,说云钦为了她而残杀百姓,她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吵得她头疼。


    姜黛意因太多天难以好好休息,当时城主赶到时,她已经几欲昏迷,她看到还有人在扑上来想要杀她,云钦的确还手了,他杀了那些人。


    她终是在他怀里昏昏沉沉堕入黑暗,再清醒时,便到了城主府内。


    廊外雨柱霏霏,氲起水雾。


    侍女去扶姜黛意,想让她回去喝药。


    姜黛意撑着栏杆慵倦起身,几缕发丝被沁凉春风吹拂,虚浮行走间襟飘带舞,身姿缥缈。


    她回到房内时,云钦已经等在了里面,他肩上的伤口,方才已经让大夫包扎好了。


    云钦坐在塌边,吩咐侍女先下去,然后看向姜黛意,“过来坐。”


    姜黛意乖顺坐到云钦旁侧,空乏道:“哥哥。”


    云钦温隽看她,她都好久没有唤他哥哥了。


    幼时姜黛意一但遇上不开心的事情,便会喜欢黏着他,什么也不说,只是一直不厌其烦地叫着哥哥。


    姜黛意情绪不佳,云钦有所察觉,他道:“在忧心什么?”


    屋外雨水顺着檐沿落下,劈啪作响,今年春日里的雨不似往常柔缓。


    姜黛意道:“哥哥今日动手了。”


    原来是忧心这个,她在害怕,他因偏袒之心而滥杀无辜。


    云钦为她解释:“那些不是燕国人,是虔国人,他们煽动百姓作乱,本就该死。”


    姜黛意闻言松了一口气,为人知的假祸水,和不为人知的真祸水,她宁愿当前者。


    云钦问起姜黛意的身体状况:“妹妹最近身体总是不适。”


    姜黛意身上有深厚的内力,按理说就算中毒劳累也不该这般孱弱,可最近的确病得很快,好得却比往常慢。


    她没有多加在意,回道:“可能是太累了,歇歇就好。”


    云钦眸中染上深色,他道:“今后时刻待在我身边,你触了众怒,在其他地方不安全,三日后,我们回燕陵。”


    姜黛意惊讶道:“那这里的百姓?”


    云钦道:“他们已经疯了,你不必理会,我来解决。”


    暂时也没有其他的方法了,这件事情只能冷处理,云钦站出来为姜黛意做任何解释,都会被他们认为是偏袒。


    第69章


    春雨淅沥,雾色不明。


    城主府中的偏院清幽简雅,院中檐下的窗牖忽被推开,窗外竹影拉长,攀入内墙斑驳显映。


    姜黛意自窗中探出一只手,接着窗外春雨。


    “妹妹在做什么?”


    云钦才外出办事回来,便看到美人盛雨的景象,如画中仙。


    她的姿容愈盛,倒真如百姓所言,祸水之姿。


    云钦站定,忽而不想扰了她弄雨的雅兴。


    姜黛意眼眸明媚。


    她见到云钦回来,绕过窗牖,身影经过一扇扇刻镂闭阖的沉香隔扇门,迤逦而动。


    云钦迎上木阶,不舍得让她出来淋,“雨大,在檐下站着吧。”


    姜黛意果然


    停下,被檐瓦遮挡的光影在她面上明明灭灭。


    云钦神色又温和几分,这几日她异常乖巧。


    她道:“哥哥,你去哪儿了?”语气颇有些不满。


    他说好了三日后回燕陵,结果消失了四日。


    云钦抽出姜黛意袖间的帕子,替她擦拭手中的雨水,动作温柔。


    “百姓心生怨怼,我虽不悦,但不能放任他们宁愿抛开真相,也要妄加诋毁的风气。”


    姜黛意道:“其实我不在乎。”


    人的情绪不过就那短短一刹,天长地久,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


    云钦不置可否,他替她擦完掌心,牵住她的手进屋。


    他问:“药喝了吗?”


    姜黛意心虚地瞥了一眼小案上,还冒着温气儿的药碗。


    “哥哥,这是什么药啊?”


    吊命之药,无比苦涩。


    云钦端起药碗,长指触碰碗身觉得尚热,才将药碗递给姜黛意,“你想不想见千相?”


    姜黛意眼眸里微微闪烁着异光,她接碗的动作一顿,然后疑惑道:“千相?”


    云钦仔细端详着少女的神情,颔首:“对,妹妹想见他吗?”


    姜黛意捧着药碗,琼鼻轻嗅药的气味,“我见他做什么?”


    她将碗离鼻子远一些,露出嫌弃的神色,不知是嫌弃药苦,还是嫌弃人。


    “哥哥,这到底是什么药?”


    喝下去,补劲儿极大,像喝了十斤人参汤。


    云钦未曾在姜黛意眼里看到一丝异样,他道:“普通补身子的药而已。”


    姜黛意喝完后蹙眉,她将碗搁在小案上,然后静静坐着,坐着看云钦神思恍然。


    云钦忆起当日在云家地牢里,千相威胁他的话。


    “你这次若杀我,姜黛意也会死,我知晓她前身,亦能知晓她此后会发生的事情,你便不妨留着我看看,左右我也跑不脱这地牢。”


    云钦本以为千相是为保命,随口而出,可他预示姜黛意之事,皆在一件一件发生。


    千相预示的最后一件事情,是姜黛意会在七月初,殒命。


    云钦神色复杂,此般精诡古怪之事,他不信,但到底关乎姜黛意的性命,他还是有所妥协。


    留下了千相。


    姜黛意唤着云钦:“哥哥,你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云钦的目光微微变得有些恹恹,似乎方才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试探地问:“近日先不回燕陵,不如,妹妹陪我去一趟无念寺如何?”


    姜黛意没有回应,但周身的气息忽然冷了下来。


    “怎么,看妹妹的反应,这无念寺,你似乎去不得。”


    云钦望着窗外春霖淅落,眼底比外头瞬落的雨滴还要清寒一些。


    第70章


    檐下雨滴轻柔,人却冷郁。


    姜黛意眸中冷色不过一刹那,便又恢复自然。


    她知道,云钦的疑心病又犯了,“哥哥有话不妨直说。”


    少女语调轻慢,漂亮的面容上隐隐带着不耐。


    云钦几乎是下意识哄:“别生气。”


    姜黛意扭头看向檐下雨幕,他一哄,她更似要生气。


    她道:“听闻无念寺里有一位高僧,卜算之能无人可比,哥哥什么时候也开始信这些了?”


    云钦道:“你知道我去做什么吗?”


    他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但如果是另一种情况,或许,只有无念寺的那位大师,能为他指点迷津。


    雨势萧瑟,云钦的思绪飘回姜黛意刚进云家的那一年。


    那一年姜黛意伤得很重,整整养了一年,才将底子打回来一些。


    她来得时候,身上不仅中了毒,从头到脚都没有一处好皮,她时常孤恐难眠,云钦便亲手制了安神香让她睡得安稳。


    可安神香能让她睡着,却难除她的梦魇,直到她在睡梦中无意识道出一些他极为陌生的字眼,当时他并不以为意。


    直到千相的出现,他才意识到,或许天外有天。


    雨声渐大,云钦凝眼。


    姜黛意眸里映着云钦隐添愁绪的玉容,“哥哥,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心思太重,明明前些日子他的掌控之意淡了许多,可不过几日,便又在计划着什么。


    如同窗外的天气,方才还小风疏雨,这会儿愈发骤厉起来,异常善变。


    这样捉摸不定的天气,她很不喜欢,同样也很不喜欢多疑猜忌的云钦,如沁湿的雨意,赏则美矣,一但沾染湿衣,便浑身难受。


    巳雾进来对云钦道:“公子,马车已经备好,这会儿便可以从后门离开了。”


    淮庚王并不好对付。


    他蛊惑燕国百姓,利用百姓心内晦暗,煽动他们去揪住姜黛意混淆云家血脉一事不放,纵使云钦近日外出连夜处理,还是难堵悠悠众口。


    甚至愈传愈广,颇有势灭之意。


    淮庚王在借此压制云钦的势力,以给虔国喘息之机。


    云钦看穿淮庚王的心思,自然不会落入他的圈套。


    他在这里纠缠得越久,越会坏事。


    姜黛意对云钦道:“我不去无念寺,我自己可以藏好,百姓们找不到我。”


    无念寺建于悬峰之上,难以抵达,可若一但有心诚者登上,便万事可成。


    云钦原不信这些,他自来认为事在人为,运势亦掌握在自己手里。


    可如今姜黛意身上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多得他难以理解。


    他只能带她去无念寺试试,看看能否解开她身上的谜团。


    另外。


    云钦道:“我先送你去寺里暂避锋芒,待淮庚王的事情一了,我会接你下山。”


    无念寺寻常人难以登上,她在那里很安全。


    姜黛意浅眉蹙起,“哥哥若有事前去无念寺,我们就此分开便好,非要拉着我做什么?”


    她不想去那里,这种看似保护实则掌控的感觉,放在她身上,让她很不高兴。


    喜欢一个人当互相赤忱,可云钦从未想过让她脱离他。


    云钦起身,过来扶姜黛意。


    他并没有在跟她商议,无念寺,必须去。


    姜黛意微微偏身避开云钦的手,她坐在那里,出声警告:“哥哥想与我动手吗?”


    云钦闻言默了一瞬,他蹲下身子,温声问姜黛意:“那妹妹说想去哪儿?我陪你去。”


    姜黛意不悦的情绪稍稍褪去了一些,“我想回燕陵。”


    云钦眼神沉下去,姜黛意一眼不错地看着他,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值得他不开心的。


    云钦望向春雨流云,声色淡了几分:“妹妹是想回燕陵见千相吧?”


    他猜得不错。


    姜黛意的确是要去见千相。


    “哥哥会阻拦我?”


    云钦眸色淡淡:“巳雾。”


    巳雾扭头:“公子?”


    “回燕陵。”


    云钦起身往外走,巳雾对姜黛意道:“姑娘,走吧。”


    回燕陵的路上,也不乏听到了许多百姓对姜黛意的不满,越传越难听,越传越离谱。


    姜黛意不甚在乎,云钦却道:“不过是淮庚王的诡计,你不必放在心上。”


    马车停在云府前,燕陵虽还未传得沸沸扬扬,但多少也有些风声。


    姜黛意戴好幕篱后才被先行下去的云钦扶下马车,她回到云府,发觉里面的下人暗卫皆是新面孔。


    云钦提醒道:“你是我的客人,若这几日我不在时,有长辈唤你前去,你不必理会。”


    这话便是在提醒姜黛意,现下云府之内,怕是人心异动。


    当年差点灭门的经历让云家的长辈丧失了心气,一贯以来便藏锋敛芒,不肯轻易暴露实力。


    云钦本与长辈们一样,但襄临王死后,云家势必要争权,就算不争,亦会成为别人


    的眼中钉,与其被迫卷入风云,不如主动出手。


    巳雾回到云府便不见了,跟着姜黛意回来的那几个侍女是云钦派巳雾早年安排宫内的人,如今云家之内亦不太平,放几个机敏的人伺候在她身边,他也放心。


    “公子,云青大人请您去书房商议事情。”一个小厮跑过来,像是专门在门口守着,见到云钦回来,便急忙迎上来。


    云青向来不过问云钦的事情,但他与云言是兄弟,虽然云言背叛云家,可云言毕竟是折在姜黛意手里。


    云钦既护着姜黛意,不管云青有没有报仇的意思,此番忽然唤他前去商议事情,怕都是冲着姜黛意来得。


    姜黛意看向云钦,心里约莫也明白了几分,“哥哥,我自己回院子。”


    云钦却并未想让姜黛意回她之前住的地方,而是唤了侍女:“你们带姑娘去观雪阁。”


    观雪阁,建于府内中心,极高,所以也极为引人注目。


    姜黛意尚未离开云府回到天阙是,府内还没有观雪阁的存在,这是云钦派人后来建得。


    侍女向姜黛意行礼,“走吧姑娘。”


    姜黛意眸中若有所思,她终归什么都没有说,跟着侍女去了观雪阁。


    云钦凝视着姜黛意的背影,须臾朝着云青书房的方向过去。


    云青已经在书房内等了许久。


    云钦独自进去,房内除了案牍书籍之外再无其他,看着很是单调朴素。


    云青招手请云钦坐在他的对面,案上茶香氤氲。


    云钦道:“叔父自来不管侄儿的事情,今日唤侄儿来,想必是有要事。”


    云青将他手边的一沓书信推到云钦那侧,神色沉淡道:“看看吧。”


    云钦随手拿起一封,是百姓所写,无外乎是关于姜黛意的事情,还有一些,是朝中大臣所写……


    云青冷道:“云妡早已逝世,你便在暗中悄悄为她办了白事便是,如何还将姜黛意不是云家血脉的事情捅出去,如今百姓心生怨怼,你该顺应民意,毕竟是在夺权的紧要关头。”


    云钦放下信封,只草草看了十余封,剩下的近百封,他已猜到其中内容。


    “叔父想让侄儿如何顺应民意?”


    云青道:“姜黛意冒充我云家血脉七年之久,期间云家也一直厚待庇护,她一个天阙刺客,如今,也到了该还恩情的时候了。”


    云钦闻言似乎有些意外,他淡笑道:“叔父,云家对她有何恩情?”


    云青脸色沉下:“钦儿这是什么意思?”


    云家护了她七年,还不够吗?


    纵然是后来她的身份败露,云家也未曾向她追责。


    云钦眸色讳莫如深,“尚不论姜黛意。便是当年的我,未在云家站稳脚跟的时候,云言叔父便以长辈身份压我,以手中权利限制我,我的父母身亡,我的妹妹身亡,更是有云言一份功劳。”


    云青不满道:“提这些做什么?这是云言死后才查出来的事情,你难不成还要去掘了他的坟?”


    云钦嘲讽冷笑:“当年我刚回云家,云言针对我,叔父可曾管过我?可曾制止过云言?”


    云青当时不知晓云言的隐秘心思,“当时我并不觉得你被针对了,是我的疏忽。”


    云钦都如此举步维艰,遑论幼时的姜黛意,多年来护着姜黛意的,从来不是云家,只是云钦一人而已。


    云钦道:“叔父,是想要王位吧?”


    云青眼下,想要急切地讨好百姓,顺应民意,便是希望能得到民心。


    他迫切地想让云钦交出姜黛意,便已经昭示了一切。


    答案昭然若揭,云青并不觉得追求权势有什么不对,“云家因十五年前几尽灭门的浩劫,后辈死得死伤得伤,若我登位,云家也只有你堪任太子一位。”


    这是想用权势诱惑云钦。


    云钦玉容上浮上不屑:“我不会交出姜黛意,叔父若想登位,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对付淮庚王吧。”


    云青冷眼,外头小厮敲响房门禀报:“巳雾求见云钦公子。”


    云钦起身对云青道:“侄儿便先退下了。”


    不管云青脸色如何,云钦只缓步离开。


    外头巳雾候着,见云钦出来,连忙道:“姜姑娘去地牢了。”


    云钦步伐微顿,眸色沉晦,她果然还是去找千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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