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秋光甚好,微弱的清风拂动云钦的发丝,他很平静,平静的让姜黛意乖乖自己进屋,平静到没有一丝情绪地说着狠话。
“乖乖听话,否则投入宋来军中的天阙之人,危矣。”
姜黛意眼眸里染上不可置信,她将求助的目光放在云俪夫人身上。
云俪夫人叹息,她原本就是想来从中劝和,只是云钦态度强硬,姜黛意亦没有听懂她的暗示,方才姜黛意若有三分留心,还有转机。
现下云钦既已知她的心不在云家,便绝不会让她离开。
恐怕往后,云钦心意横生,姜黛意更无法脱身。
云俪夫人上前劝姜黛意,“你如今去外头也不安全,不如待局势稳定以后,若想去哪里,再与哥哥商量,可好?”
姜黛意秋眸里盛满不愿,拒绝之言方想出口,云俪夫人却暗暗对姜黛意使眼色,此时不宜悖逆云钦。
姜黛意被今日突如其来的丧事冲了心绪,一时忘了云钦的秉性,原来方才云钦那些回忆之言,皆有挽留之意,若她顺他意,相安无事,若是她执拗不听,他便只能使些手段让她留下。
云俪夫人自知待下去也无用,叹气道:“如今你们二人虽然并无血脉,日后也必定对外解除礼法之缘,但在这之前也该好好的,莫要因思虑分歧而生了嫌隙,我前边还有事,便先走了。”
云钦颔首:“姑母慢走。”
姜黛意如堕迷雾,她试图与云钦讲道理,让云钦清醒一些。
“哥哥,我只是觉得以外人的身份待在云家,会让云家被世人诟病,哥哥是误会了吗?”
云钦沉静地凝着她,“你去意已决,我怎会误会,还是说,你想否认当年之诺?”
姜黛衣算是看出来了,云钦今日,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离开,那便不如先顺着他的意,忤逆他,对现下的姜黛意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姜黛意柔声与云钦商量,她道:“哥哥,我不会离开云家,你别将我困在房里好吗?”
云钦轻笑,惑人的笑容里带着温柔,他道:“只要妹妹听话,什么要求,哥哥都会答应你。”
姜黛意看着那满府白幡,一点都笑不出来,于她而言,事情发展的越发诡异了。
自燕、虔、魏三国停战后,其他的国家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形势看似平和,实则危机一触即发。
姜黛意一连半月被困于府中,天阙、宋来军中的消息她根本无从得知,这种受制于人的困境,也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云钦周旋于各国君主之间,云家的势力一日比一日壮大,连襄临王也没了往日的气焰,若逼得太过,让云钦此时归顺于他国,襄临王怕是气数将尽。
临天下中秋之宴,云府之内却并未筹办。
但这一日,云钦回来了,姜黛意听到消息时,正在后院花圃里修剪那颗琼花树。
云钦遣人来唤她过去。
姜黛意好久没有见到云钦了,近日一忆起云钦强势的模样,她便下意识有些发怵。
云钦,似乎对她生出了一些其他的意图。
姜黛意来到云钦的书房之内,云钦一身隽雅霜袍,如天上素月不可沾染,他揉着眉心端坐于案边,阖眼等待。
姜黛意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琼花香,与书房之内的一室古墨之息相融。
云钦睁开眼,眸底泛着淡淡的倦怠,他毫不避讳地将视线凝在姜黛意身上。
姜黛意憋了十余日的火气,她本就不懂云钦为何强行将她留下,他分明知晓天阙之内的事情她不会轻易放手。
云钦嗓音亦是带着倦意,明知故问:“妹妹何故不开心?”
姜黛意直白道:“我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去做,云公子将我困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云钦轻笑一声:“不过半月未见,妹妹竟已然与我这般生疏,不过如此称谓,倒也新鲜,妹妹想这般叫,便随你。”
案上冷香袅袅,云钦执起茶壶为姜黛意倒一杯茶,言语轻哄:“今日中秋,本应设宴,但府内白事方毕,再办宴难免招人口舌。”
姜黛意对中秋宴没有兴趣,她只想去进行自己的计划,拖了这么久,若被千相与阙主缓过神来,那她之前所布局的一切,不都毁了吗?
天阙的事情,必须由我亲自来解决,你不要插手我的事情。”姜黛意提醒云钦。
云钦充耳未闻,只缓声道:“闷了这么些天,要出去走走吗?今日燕陵内满城花灯,我带你去看。”
姜黛意眼眸悠然冷下来,伪装一朝褪尽,她一贯柔软的音色如今也沉吟下来。
“我并不想看花灯。”
云钦漠然而视,全然不把姜黛意的那一点恼怒放在眼里,他雅隽起身:“怎的又生气了?”
姜黛意步伐轻盈朝云钦出手而攻,云钦随手挡住轻易化去姜黛意的内力。
“妹妹,做事当三思而后行。”云钦已经从座椅上站起身子,姜黛意内力刚恢复不久,打人都是软绵绵的。
她这样莽撞出手,除了惹怒他没有任何作用。
姜黛意那日震惊于云钦近乎偏拗的态度,一时被他唬住,如今想来,宋来军中虽有她手下的人,但毕竟宋来未曾下位,军权依旧掌握在宋来手中,云钦想拿那些人来威胁她,也得先看看宋来同不同意。
投入宋来军下之人不论出身,只看实力与忠诚,
云钦想横插一手,也不好顺意。
姜黛意想通原委,自然不会乖乖再听云钦的话。
云钦身量高隽,居高临下垂眸望着姜黛意,他开口:“今日非要对我出手吗?”
姜黛意唇上无色,笑得冷然:“哥哥近日独断专行,俨然一副看犯人的模样,我不出手,恐怕是难以出府。”
云钦佛开姜黛意的手腕,反手抓住她的后颈,将她嵌至自己胸膛前,看着她的浅淡长眸中浮上一丝愠怒,“妹妹当真是执拗难教。”
姜黛意小扇银钗之上淬了毒,她不经意间猛然出招刺向云钦,云钦早有防备,侧身避过却依旧牢牢桎梏着她。
云钦似乎没了耐心,将她手中的银钗抽出来,簪在她发上,沉声道:“妹妹,乖一些。”
云钦见姜黛意未听进去半分,还要挣扎动手,愠怒之下点了她两处大穴,封锁了她内力的同时还使她动弹不得。
姜黛意身子一软朝地上跌,云钦动作温柔将她揽回怀里。
云钦打横抱起姜黛意出了书房,打算将她送回寝阁,姜黛意眸色溢出狠色,连哥哥都不叫了。
“云钦,你到底要干什么?”
云钦不答,只是缓步而行,恍若怀中之人轻如春花。
正行走间,一个不速之客落于庭院之中,堵住云钦去路。
“云公子行事果真这般随心所欲,纵使人家不愿,也要强行将人困在自己身边?”
乍一看见这人的面容,姜黛意微惊了一下。
数日前在寒林里,云钦便已让暗卫对他动手,如今怎么竟然出现在了守卫森严的云府?
云钦气定神闲,他微微顿住步伐,看着千相的面容,薄唇溢出难得的好奇:“你竟然没死?”
千相谈笑自如,细看之下感觉少了几分往昔的阴戾之气,反倒浑身上下都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看着云钦怀中的少女道:“公子现今所为,倒是让我想起一人。”
云钦面容上没有太多情绪,连方才对姜黛意生出的几分愠怒此时也消散的无影无踪。
他恢复了一惯的温隽疏薄,让人难以窥探清他的喜怒。
千相接着方才的话,意有所指道:“我观云公子此般行事,竟是与一人有十分相似。”
云钦道:“是吗?不知阁下所言何人?”
千相神情有些复杂,比起之前纯粹的阴郁算计,现下竟多了几分悲天悯人。
“古有公子溱囚其妹扶蕊姑娘于金阁,恕在下无礼,在下觉得,您如今待云妡姑娘,大有效仿公子溱之嫌。”
云钦闻言,毫不掩饰自己的心念,狂妄道:“我便是效仿,你待如何?”
姜黛意此刻在云钦怀中,听到他此般回答,脸色微微变了几分。
千相嗤笑,话中有话:“云公子,她身上的秘密,你知晓几分?”
云钦冷眸:“与你何干?”
虽不知晓千相为何还活着,但今日,他不会再让他有第二次活下去的机会。
云钦不再搭理千相,他将姜黛意放在廊下的长椅上,安抚她:“待哥哥杀了他,便带你出去看花灯,全当为他祭奠,可好?”
姜黛意觉得不好,她轻声开口试图哄骗他:“哥哥,你给解开穴道好不好,他阴险狡诈,我们二人合力胜算大些。”
云钦浅笑:“他没有那个本事。”
千相已被满院的暗卫围住,云钦安置好姜黛意后才对上千相的视线,淡然从容:“不管她身上有多少秘密,我都会一点一点亲自挖出来。”
云钦抽出身边暗卫身上的长剑,身如惊鸿,直指千相,千相却屹然不动,剑尖眼见要刺入千相的面门,千相却凭空消失了。
暗卫亲眼所见如此诡异之事,皆漏出了惊诧之色。
云钦皱眉看着千相消失的地方,可千相却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动弹不得的姜黛意身边。
千相抱起姜黛意消失在天际:“云公子,我甚是喜欢你的妹妹,今日我看她也不是很愿意待在你身边,不如将妹妹交给我,说不定,她很乐意待在我的身边。”
云钦刚至他们二人身边便不见了人影,如此诡异之事令人难以置信。
暗卫望着云钦的玉容慢慢染上前所未见的震怒之色,心惊胆战道:“公子……”
云钦眸底生霜,周身气息无端阴郁,他掀起长睫,眼里沁着无尽杀意,道:“掘地三尺,也要将他们找出来。”——
作者有话说:上一秒:他没那个本事。
下一秒:人呢?人呢?我那么大一个妹宝呢?
第52章
寒林,霜雪岑岑,雪雾迷眼。
千相抱着姜黛意来到寒林与蛮夷之地的交界之处,那里立着一处小屋。
云钦封锁内力的手法诡谲,姜黛意暗自冲了许久都未冲开。
千相将她放到小屋之内的木床上后,便一直坐到正对面的桌子前观察着她。
虽是同一张脸,但比起之前的阴沉暴戾,现下的千相倒是多了几分睿智之气。
反正前后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姜黛意觉得千相这次出现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怪怪的。
无论性子还是举手投足之间,都完全像换了一个人。
“你是谁?”姜黛意知道他换了个芯子,以往的千相根本不会用这种和善的眼神看她。
“想当年,你认我做哥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冰冷的态度。”千相眼神里充斥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对姜黛意的好奇,又有一种淡淡的愧疚。
姜黛意听他提起当年的事情,嘲讽地笑,“你还敢提当年的事情。”
千相道:“你是不是好奇我那时为什么要将你扔进寒林?”
七年前,自认为被姜黛意背叛的千相,本是要教训教训,并没有要她性命的意思。
只要姜黛意肯服软,他便会将她带出寒林。
可是千相没想到姜黛意性子固执到了一种程度,固执得令他生气!
千相那时少年意气,心意遭到摒弃,自然脾性便会上来。
他出手报复不知分寸便伤到了姜黛意,可惜少年不知,这样不甚纯粹的心意本就不讨喜,何况再去伤害。
姜黛意也许一开始会对他有一些希冀,但见识到他的狠辣残暴后自然避之不及,况且他做事,能有什么好的理由,“自然因为你是个疯子。”
千相不与姜黛意争辩,他好奇道:“云钦恐怕一直都知道你对他所言所行皆是欺骗与算计,你猜今日我不救你,他会如何对你?”
姜黛意道:“你这么想知道,可以返回云府去问问他。”
千相笑道:“这倒是不必,不过我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或许我们以后会是很好的伙伴。”
小屋之内光线幽暗,姜黛意的面容上看不清情绪:“伙伴是需要信任与坦诚的,我连你现在到底是谁都不知道,你还想让我做你的伙伴?”
千相叹道:“不必急于这一时,眼下,我相信比起我的身份一事,你更想前往天阙,我可以帮你。”
姜黛意闻言眸子冷下去,“你想骗我回天阙?”
千相不知晓姜黛意为何会这样想,他否认道:“我骗你回天阙做什么?
我提起天阙,是想提醒你,云钦已经准备联合魏王吞了天阙,
你若还不想法子赶在他们之前得到天阙的势力,此后你在这个世界里将无任何助力,难以自保。”
姜黛意抓住了关键词:“这个世界?”
本身就是穿过来的姜黛意,在刚刚看到浑身透露着怪异之色的千相时,已经有所怀疑他是否为自己的同类,现下他说得话,更是确定了她的猜测。
千相也没有刻意要隐瞒,他对姜黛意直白道:“这就是我选中你的原因,你我同为穿越者,在这个世界里,还不能做伙伴吗?”
姜黛意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是穿过来的?”
千相不以为意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
姜黛意试探道:“好啊,想与我合作,我便先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资格,你便先帮我解了被云钦所封的内力,我们才或许真的可以成为伙伴。”
千相走近,笑道:“那是
自然,我帮帮你,你也帮帮我,人情往来嘛,作为伙伴,这便当我送你的第一份礼物了。”
千相指尖内力浮涌,他点得穴道与云钦不同,只是正常解穴手法,虽费了些功夫,但却确实被解掉了。
千相沾沾自喜:“如何,我有资格做你的伙伴吗”
姜黛意站起身子活动了一下,水眸微转道:“确实有资格。”
千相闻言满意地笑笑,问道:“那现下,我们可能前往天阙了?”
姜黛意古墨一般的眸底划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异色,她轻言轻语:“自然可以前往,只是……”
千相:“只是什么?”
姜黛意忽然出手,以跟云钦同样的手法点上千相的穴道,封了他的内力并使他不能动弹。
千相皱眉,没想到姜黛意竟然恩将仇报:“你干什么?”
姜黛意弯了弯唇角,玉软花柔的面容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作为同类,我今日便给你上一课,在这个世界里,任何人都不要相信。因为相信,是这个世界里最没有用的东西。”
千相没想到姜黛意敢这样肆意出手,他道:“你控制不了我多久。”
“我知道,”姜黛意无所谓地笑着,“但这一点时间,已经够了。”
姜黛意眼尖地看出他一霎然的恼怒之色,再次提醒道:“对了,我再教你一件事,就是在敌人面前千万不要喜怒于形,否则非常容易让人猜到你的弱点。”
千相原本也知晓姜黛意压根不是什么柔弱小白花,但没想到她做事这般利落不顾后果。
他平复了下心绪,道:“你现在出去立马会被云钦抓住,我说过,我帮你,你我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在异世里只有报团取暖才有生路可走。”
姜黛意坐在塌边,歪着身子,指尖小扇银钗忽显,她抵住千相的脖颈,只要轻轻一划,他今日便会悄无声息地葬身在此地。
少女气息轻吐,声线亦柔亦魅,伴着浓浓的杀意,“我猜你穿过来的时间应该很短,否则,不会这般自信到愚蠢。”
千相的脖颈一痛,钗尖刺进,鲜红之色立刻滴染到他的衣襟之上,晕染。
姜黛意还未曾停手,“所以,欲与虎谋皮,先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你是与我是同类,是能帮我对付云钦,可那又如何,你照样带有目的,而我,照样可以看穿你的目的,杀了你。”
千相震惊地看着姜黛意,面前这个少女,心计之深沉根本不像一个穿越过来的人,她的每一句话,都在提醒千相,她早已经被这个时代所同化了!
姜黛意移开银钗,扬手,重重的将钗子刺进千相的肩膀之处。
“三日后天阙主阁,带着回礼来见我,过时不候。”
千相痛得皱眉,他此时已经对姜黛意无话可说。
她这样聪明的人却处处被云钦掣肘而制,只能说明那人要更加难以对付。
而他还必须得跟这两人有点瓜葛纠缠,这跟穿进修罗场有什么区别?
姜黛意起身离开,千相看着呼呼吹进来的寒风,还是忍不住吐槽:“扎我也无所谓了,扎完不拔也无所谓了,但是请随手关门好不好啊?”
……
燕陵王城,云府。
夜色朦胧,书房之内烛火摇曳,跪了一地的暗卫敛气屏声,一眼都不敢看座上的公子。
云钦阖眼扶着额头,斜飞入鬓的隽秀长眉浅浅皱着,他缓慢掀开眼,眸底满是不悦之色。
“跪在这里做什么?让你们找的人,找到了吗?”
云钦越是平静,暗卫越是惶恐。
“那人带着姑娘,消失得太过诡异,属下们实在是无处寻起。”
两个大活人,凭空消失,燕陵王城之内已经遍寻三日无果,可一但出了王城之外,范围便会扩大,搜寻会更加困难,毕竟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哪里,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烛光幽幽,衬着云钦的面容,他温润的茶眸里此刻溢满锐利幽沉,能去哪儿呢?
千相。
姜黛意。
秘密。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东西是他难以看透的,难不成,这世上还真有鬼神妖魔之说?为什么,死透的人,还能再次活过来?
门被轻轻扣响,云钦淡声道:“进。”
一个暗卫进来禀告刚接到的消息:“公子,天阙之内的暗线传来消息,阙主死了,是千相和……姜黛意姑娘所杀。”
云钦闻言长眉舒展,缓身站起来,周身的气息使人不寒而栗,他云淡风轻地下令:“通知魏王,派兵前往天阙,荡平无夜山。”
第53章
一夜之间,天阙巨变,少主弑父,阙主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一击致命。
变故才生,无夜山下便已围满了魏王的人马,内忧外患。
千相站在山巅,看着山下驻扎的营帐,对姜黛意道:“这天阙的势力庞大到连一国之君都心生觊觎,难怪你不肯给。”
姜黛意语气很淡:“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吗?”
千相道:“不然呢?”
“如果天阙落入君王手中,无论归属于哪一国,都会变成揽权的棋子,而其中被迫成为刺客的人只会更多。”
自古帝王最无情,为了巩固权利,他们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魏王为夺王位,血脉之亲都能杀得不眨眼,遑论天阙之人落到他手里。
千相道:“云钦看似要将天阙的势力交给魏王,实则是想通过天阙一步步控制魏王,有些东西,沾不得,一但沾上,与利益相挂钩,再想脱离便不是一夕能脱离开的。”
姜黛意看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千相道:“云钦野心很大,势力也大,你借势而为,可那人是云钦,他会放过你吗?”
姜黛意听出端倪:“你似乎对我与云钦之间的事情很熟悉?”
千相摇摇头:“不熟悉啊,耳闻。”
姜黛意对于云钦的野心没有兴趣去了解,其实若真让云钦得到了这个天下,其实也算得上一件好事。
毕竟他对百姓确实没的说,云家三分之二的财力皆被拿去赈灾救民,他若当上君王,必然也是仁德之王。
“云钦的暗线都找出来了吗?”
千相点头,“都聚集在主阁之中了。”
姜黛意嗓音清泠:“魏王一直想借云钦得到天阙的势力,今日便送他们一份大礼。”
千相叮嘱姜黛意:“我去找魏王,云钦由你与阙主来对付。不过,需不需要我帮你?扶水阁那老头的什么心法,真的管用吗?”
姜黛意道:“放心,你拿下魏王便好,云钦这边你不必担心。”
“那便好,合作愉快。”千相闻言彻底放心,他转身离开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
无夜山下,魏王终于等来云钦。
月色如水,无夜山上却如其名,亮如白昼,在此时此境,竟莫名觉得有些挑衅之意。
魏王望着气质不凡的如玉少年,笑道:“听闻公子极其宠爱令妹云妡小姐,只是她自小便被天阙掳走,七年前公子失而复得,可惜天不作美,如今再次失去,还三番两次与你作对,今日公子,可会因她而对天阙手下留情?”
云钦目光如水,温玉一般的眸里荡着丝丝冷意:“不会。”
魏王笑:“那便好。”
云钦护短是出了名的,魏王不怕他护着云妡,但怕他会坏了自己入主天阙的计划。
今日对待天阙,只是镇压。
只要能顺利吞并天阙势力,魏王不在乎云钦护谁不护谁,至于天阙之内的人,肯效忠于他,便可免一死。
“那还有劳云公子,亲自上山一趟,若能劝得令妹交出天阙,自然皆大欢喜。”
魏王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吃到天阙这块肥肉。
云钦带来的暗卫,四散隐匿在他周围。
他正要迈步上山,可隐在附近的暗卫却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冲了出来,重重摔在地
上。
魏王身边的侍卫拔剑警惕:“护驾。”
月下忽有一抹身影立于天际,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云公子,想见她便独身上去,可不要想着耍花招喔。”
云钦眉眼微冷。
魏王也被这诡谲的一幕惊到,语气略微有些疑惑:“什么东西?”
云钦提醒他:“此人身上似有秘术,王上切莫让他近身。”
千相闻言,再度开口,语气间颇有些相激之意:“怎么,魏王竟如此怕事,不过也好,我本就不想让这位云公子见我家黛意,那公子便留着保护魏王吧,今日你与她,不见也罢。”
云钦的心意,千相分明已经看透一二。
此时还以此言相激,原以为云钦会动怒,生气,却没想到云钦神色如常,笑意淡若清风。
云钦道:“阁下自诩有秘术相护,便以为我奈何不了你了吗?”
千相无谓道:“公子,可以试试。”
云钦随手摘下低垂而下的树梢枝叶,运着浑厚的内力冲着千相打去,可千相亦如上次一般,诡异地消失。
不是幻术,而鬼神之说,云钦亦不相信,唯有超出常人认知之事,或可解。
千相的声音似乎布满天际的每一处,“云公子,无夜山巅,她还在等你,她可不是一个喜欢等人的性子,你最好还是快一些。”
魏王原本还想让云钦亲自上去,可观方才情形,那妖人分明是与姜黛意一伙的,若云钦只身前去,只怕是会进了圈套。
“云钦,修要与那妖人废话,直接带兵踏平无夜山,看他们降还是不降。”
云钦抬手制止魏王下令,道:“王上,莫要冲动,若真的出手,才是落入他们的圈套。”
姜黛意的意图,云钦已经猜到几分,不管今日魏王出不出手,姜黛意都是得利的那个人。
敲山震虎,魏王是山,天下便是那只虎。
姜黛意故意放出阙主已死的消息,制造出天阙内乱的假象,目的就是要引魏王与他前来。
只要今日能让魏王和云家铩羽而归,想必日后,便没什么势力敢去主动和天阙作对。
魏王道:“那你便速去速回,如果云妡执迷不悟,放出信箭,孤即刻便让大军踏平此山。”
云钦颔首,“王上自当放心。”
魏王还是怕云钦心软,又多说了一句:“公子可不要临阵手软啊,孤的人就算攻上去,势必也会看在公子的面上,保下令妹,公子可不要不分轻重,为了一个女人,破坏我们的计划。”
云钦闻言顿住步子,眸中余光似染寒霜,“王上,若是信不过在下,大可自便。”
魏王眼底一凛,然后笑道:“是孤多心了,公子早去早回,若一个时辰之内公子还未归来,我便带兵攻上去。”
云钦收回视线,迈步朝山上而去。
山巅之上,云雾缭绕,疏淡月色映着姜黛意单薄清素的身躯,她立于一块高石边,似乎感知到有人靠近,裙摆迤逦间回眸望过来。
云钦三日未见姜黛意,思念之绪已难以控制,少年周身温润却疏凉的气息,在见到姜黛意的一瞬间,便如暖玉一般柔和了起来。
姜黛意见到云钦,神色似乎有些惊喜,转瞬便又惶然起来,带着些害怕。
云钦缓步逼近,眼底对她的势在必得之色毫不掩藏,他的嗓音温柔,“妹妹,我很想念你。”
姜黛意神色慌张,下一刻,隐藏在高石边的另一道身影出现,那人用剑抵着姜黛意的后腰,提醒云钦,“云公子再敢靠近一步,往后便只能想念她的尸体了。”
云钦眼底温柔之色霎然褪去,只余一片冰冷。
他唇角微勾,“消息是假的。”
阙主挟持姜黛意,问云钦:“云公子想让她活命吗?”
云钦不语,漠然望着阙主,神色像在看一个死人。
姜黛意眼中含泪,委屈地望着云钦,她眼眶红红,像是曾哭过好久。
“千相不知道用了什么奇怪的法子,将我从燕陵悄无声息地掳至天阙,这几日他们一直逼迫我骗哥哥上来,我不愿,他们就给我下了毒……”
姜黛意将小袖拨上去一些,她玉白的臂上泛着一些诡异的红色血丝。
阙主道:“云公子,不如我们来做一场交易。”
纵然当下受制于人,云钦的姿态依旧高高在上,他的目光沉寂,其中自有上位者的从容不迫。
他说:“你想要什么?”
阙主道:“云公子这些年明里暗里处处与我作对,今日更是撺掇着魏王,意图吞并我无夜天阙,我实在是难以咽下这口气。”
抵在姜黛意后腰的剑忽然横在她的脖颈前,姜黛意红着眼眸,柔若的视线里带着求救之意,向云钦看去。
云钦霜白的素衣若天际长月,眉眼间没了温润,恹恹冷隽:“要什么,说吧。”
阙主:“好说,自废功力,我便放了她。”
云钦闻言笑了笑,如实道:“我若自废功力,恐得两个时辰之久,魏王,可等不了这么久。”
阙主掐住姜黛意的脖子,狠戾道:“不要耍花招,不听我的,你今日便只能给她收尸。”
云钦一双眼氤着幽幽光华,神色间未有波澜,他道:“妹妹,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吧。”
姜黛意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刹那间松掉,她无趣地扔掉手中的蛊虫,方才还生龙活虎的阙主即可便软了身子跌到了地上。
既然被云钦看穿,这出戏也没必要再唱下去。
阙主确实已经死了,姜黛意知道瞒不过云钦,方才的把戏只是试探试探云钦,也没想着真废他功力。
姜黛意叹气,柔柔的眼眸里仿佛有秋水荡漾,她明明在干坏事,可表情却是最无辜的:“哥哥真是太厉害了,我所有的计策,在你面前,撑不过三句话便会被看穿。”
稀薄的月华映着云钦的面容,他望着姜黛意的目光很冷,他语气很是平和,幽幽道:“你很爱算计我。”
云钦逼近一些,道:“这里不止你我二人的气息,还有谁,都让他们出来吧,我倒是要看看你今日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姜黛意笑得柔和,眸子里亮亮的,是无谓的,亦有些茫然,但绝无方才的委屈、害怕。
她眼神里充斥着无辜与一层未加掩饰的危险:“何出此言呢,哥哥?”
第54章
月华泼散,枯叶残风在空中萦绕,颇有些凄凉之象。
云钦定定地垂眸望着姜黛意,眸底情绪难以揣摩。
“你便这般与我水火不容?”
于他,姜黛意多番算计,多番悖逆,多番想要离开。
这种随时会失去的感觉,让他厌烦至极。
姜黛意如墨浸染的眸中显现笑意,她唇边带着几分嘲意,“那哥哥呢?哥哥是真的将我当做了妹妹,还是想借这重身份控制我?”
云钦眸色中闪过一丝晦暗,他轻抬弧线流畅的下颌,不以为意。
姜黛意随手接住一片落旋而下的枯叶,慢慢捻碎,“哥哥,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你这般想要困住我,将我困在你身边?”
云钦被姜黛意摆了一道,原本有些生气,但此刻,他反而好像又高兴了起来,玉容上带着浅浅的笑:“你在意原因?”
姜黛意不在意原因,但是她必须得知道,她丢掉手心中的枯叶碎屑,“哥哥不敢回答我吗?”
云钦温声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姜黛意眼眸中带着好奇,更多的好像是一些隐隐的祈盼,这些神情都被云钦一一捕捉到,他望着姜黛意朝自己轻盈走近,唇边温和的笑意更深了些。
姜黛意眸中清晰映着云钦的面容,她与他,此时不过咫尺之间,可又好似隔着遥遥山水。
云钦眸光里亦都是姜黛意的身影,流光浮转,他欲伸指抚上她鬓边的发丝,却在下一
瞬被姜黛意伸手制止,她抓紧他的手腕,轻声提醒:“哥哥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想要一个答案,云钦却并未直接告诉她,只是问:“那你呢?只想做我的妹妹,还是害怕我对你生出其他意图,你害怕以我若是对你生情,必然桎之?又或是,害怕我只是因云妡所生之执念,平白困你一生?”
这些话,足以让姜黛意更加忐忑。
果然姜黛意闻言,受惊一般放开云钦的手腕,她后退一步,眼眸里映出吃惊之色。
云钦反手桎梏住姜黛意的后脑,将她重新拉近,他眉眼间淡若云烟,仿佛不觉得方才所言有何不妥。
甚至让姜黛意觉得,云钦早就生出了这样的心思,只是现下,他懒得再掩藏这样的心念,他就是清清楚楚地要让她知道,让她接受。
纵使她不接受,也跑不了!
姜黛意缓和了半晌,才抬眸望着云钦道:“生情?哥哥,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难道,哥哥旁敲侧击,是真的对我生出了这样的心思?”
往昔姜黛意很害怕云钦知晓真相,一直在若即若离地想引他对她生起旁的心思,这些,云钦不是不知道。
可从小郡城变故起,姜黛意便开始刻意离避他。
或许从那时起,她便已经察觉了他的心意,可她仍旧故作不知,还妄图脱离他的掌控。
殊不知,从她七年前主动接近他的那一刻起,便已经难以从他所布的局中脱身。
云钦眼底弥漫出占有欲意有所指道:“天下之事,人之抉择,所为之事,皆有代价。妹妹七年借势,我甘之若饴,如今我要妹妹付出同等代价以回报,妹妹竟不愿?”
姜黛意黛眉浅浅蹙起,须臾,她主动靠近云钦,言有所惑道:“如果我愿意付出代价呢?”
云钦垂眸凝睇姜黛意,姜黛意的视线亦紧紧追随着他,他眼底有一霎然的沉沦,可下一刻便又瞬间清醒,他毫无征兆地出手,再一次,封锁了她的内力。
姜黛意身子软倒在云钦胸膛前,她下颌轻轻搭在云钦肩上,云钦将她扶好,视线依旧对向她,“既然愿意,我便带你回家。”
云钦浅浅笑着,似乎很满意当下的境况,他正要抱起姜黛意,眼前却忽然寒光一闪,他面容上霎时顿痛。
小扇银钗,划破了他的面颊。
璧玉无暇的脸上,一丝血迹顺着伤口流下。
姜黛意掌心涌着内力打向云钦心口。
云钦抬手挡她,却没有松开她,他另一只手慵缓的抹去脸上的血。
姜黛意与云钦对峙,她道:“同样的手段,用两次就没意思了,哥哥。”
云钦被姜黛意强大的内力震开,他皱起长眉,短短三日,姜黛意的功法竟然变得这般深厚,这样的突飞猛进很不寻常,他望着姜黛意,并不生气,但清润的眸子里透出隐隐担忧。
“妹妹想要提升内力,我有的是办法帮你,你可莫要轻信江湖术士之言走那些歪路子。”
姜黛意眉眼弯弯的:“都这个时候了,哥哥竟然还在担心我是否会被人所骗,真让我感动。”
云钦轻轻皱眉看她。
山巅之上月色清冷,轻薄的风缭绕着云雾,若不是处处皆布有杀机,真叫人仿若置身于仙境之中。
姜黛意:“我如今已经入主天阙,但是威信尚且不足,所以,我只好设计引来哥哥和魏王,助我一臂之力,今日,哥哥可要阻我?”
云钦道:“你要立势给天下人看,我不会阻你,你想要有自己的势力以求有自保之力我也不会拦着你,但你必须同我回云家。”
姜黛意缓缓掀开墨眸,她眼底满含心机:“哥哥这句话说不腻吗?不仅我不会跟你回去,今日,你也别想回去了。”
云钦温柔地笑,笑意里有几分凉薄:“你以为你的内力变得高深了些,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姜黛意轻轻摇头,她缓着声调笑着:“怎么会呢?哥哥在寒潭之水里练功,一日堪比寻常人十日,年复一年,我便是再如何追赶都难以企及。”
她看似示弱,实则胸有成算,云钦看透她眼底的算计,知道她又要对付他了,他道:“想做什么,快一些。”
姜黛意:“呦,哥哥还真是狂妄,那我便先让你见一个老朋友吧,希望见了他,哥哥还能如此的面不改色。”
一抹身影从另一侧山角处走出来,云钦看清来人的脸,神情果然微微凝重。
是陆赵。
“陆爷爷。”云钦只惊诧一瞬,思绪便又平和下来。
前几日见到千相起死回生之怪事,如今再见一个,他反而不那么疑惑了。
“一别数月,公子风华更盛。”陆爷爷笑道。
云钦稍作思索,便已知晓那日小郡城之内的尸体,不是陆赵的,是有人将另一具死尸伪装成陆赵的尸体,营造出陆赵已死的假象。
怪不得当日那具尸体面容尽数被毁,而换尸的人是谁,云钦定定凝着姜黛意,此刻已经不言而喻。
只是陆赵是云钦父亲的下属,在姜黛意来到云府之前便已经是云家之人,姜黛意如何能策反陆赵,配合她偏他。
这背后还真是极其杂乱无章的一盘棋,步步深渊。
姜黛意对云钦道:“哥哥知我心性,我拿到天阙的势力,一定不会祸乱天下,天阙在我手里,只会成为帮助百姓的一枚良棋,若你我二人合力,必然满盘皆胜。”
但是,她并不想待在云钦身边,她无法回应他的感情。
后面的话,姜黛意虽没有说,云钦却能通晓她的意思。
“所以,妹妹便这般抗拒吗?抗拒到不惜与我站在对立面?”
姜黛意确实在抗拒,抗拒他们二人之间逐渐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她一开始想要的,只是借云钦之手除掉阙主,脱离天阙之后也同时脱离云家,恢复自由。
可她的目的被云钦察觉,云钦一直隐隐在桎梏她的自由,直到近一年一发不可收拾。
姜黛意戳破云钦的心思:“一但哥哥稳定天下局势,我于哥哥而言便会如同笼中之鸟。”
姜黛意不愿,她手中要有对抗云钦的势力,她才能安心,她从来都不是任人宰割掌控的鸟雀。
“哥哥在云府中为云妡设灵堂,办丧事,看似是让云妡魂归故里,实则更多的,是故意想让我看见,让我生出逃离之心。”
他在试探姜黛意,那日云俪夫人前来劝阻,便是察觉到姜黛意言一定会拒绝云钦的挽留,而姜黛意的拒绝,正中云钦下怀。
姜黛意可以不念七年情谊,说走就走。
那么云钦也可以,不顾后果地困她在身边。
云妡已死一事尚未告知天下,云钦刻意借此来做文章,以护姜黛意之名,名正言顺桎梏住姜黛意,让她留下。
只是没想到,半路会出现一个“死而复生”的千相,打乱了云钦的计划,给了姜黛意逃离他的机会。
小郡城那日,千相提早猜到云钦会来,他用蛊虫操控死尸傀儡替换掉了陆爷爷,这才保下陆赵。
如今千相虽然不是原主,但在陆赵眼里却并无分别。
姜黛意温柔小意地笑,说出的话却让人极为不喜。
“我会让哥哥忘记一些事情,此后哥哥便不用在我身上分出如此大的精力,我还会以盟友身份,助哥哥平四海定天下,还这世道海晏河清。”
扶水阁阁主赵立也终于现身,加上本就是高手的陆赵,与如今内力亦是无比高深的姜黛意,云钦绝不是对手。
云钦的眼眸终于彻底冷了下来,他浅淡的茶眸中,此刻似乎翻涌着晦暗骇浪,“妹妹真是好算计。”
第55章
无夜山下,魏王眼看着云钦上山一个时辰已至,按照约定,他不打算再等。
魏王下令:“去,顺者留,逆者杀。”
天阙的势力,魏王已经想要得到很久了,今日若能成功拿下天阙,他此后便如虎添翼。
无夜山易守难攻,但魏王早早派军师打探清楚了山上地形,商议好了对策,原本依计而行,便无任何阻碍,可惜魏王算漏了千相。
千相在山上布满了机关阵法,魏王的人上山没多久,无数兵卒皆被困其中,而前方的兵卒无法破阵而出,便挡住了后方的路。
上山之路唯有一条,其他三面皆危峰绝壁,唯一的路还被自己人堵住,魏王看向军师:“可有法子破此阵?”
军师道:“这阵似乎是流沙阵,下置翻板,一但被困住不会即刻送掉性命,但若要脱身可不容易,天阙之人这是在拖延我们的时间,王上,恐怕云公子,此刻也在险境之中。”
云钦不管是心计还是武功皆是深不可测,想要对付他,确实不是一件易事,可此时若真被困住,要困住他做什么?
魏王总觉得事情越发不可控制,他问军师:“此阵可有解法?”
军师道:“此阵不必解,只看王上如何抉择。”
“何意?”
军师:“流沙阵,最大的作用就是能够拖延敌人的行进速度,但缺点是只能拖延第一批被困住的人,若第一批人脱身,下置的翻板已全数翻出,且第二批进去的人有所防范,这阵自然迎刃而解。”
军师所言之意,是将已经陷进去的人当做垫脚石。
魏王看着里头极力挣扎而出的手下,狠戾道:“不必等了,直接过去,若是任由他们用这阵拖住我们,恐怕旁生枝节。”
军师道:“可是如此,第一批人可能会没命。”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魏王不会在意这些人的生死,他冷漠的继续下令:“攻上去。”
军营之内的人出生入死,私下必然认识,虽王上之意不可违,但如此让他们践踏着兄弟们的性命,还是有些犹豫。
魏王冷眼看着军师,军师即刻会意,“敢违抗王命,九族不要了吗?”
此话一出,再无人敢犹豫。
有了垫脚石,这阵不攻自破,并没有困住魏王多久,方才陷入流沙之下的人,渐渐不见了踪影,尸骨无存。
魏王原本以为只设了一个流沙阵,可没想到过了流沙阵,竟然一个接一个,阵法机关愈发诡谲,魏王折损的人皆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生生折了数千人。
军师道:“王上,恐怕有诈,莫要再上去了。”
魏王看向一望不可窥见的山巅,眼底怒火在蔓延。
……
山巅之上,云钦已经被姜黛意与陆赵二人缠住,没一点法子脱身。
三人之间的内力波澜冲得周围的枝叶扑朔,云钦衣袍浮动,眉宇间的温润不见,多了几分凌厉之色。
陆赵的功力本就深不可测,此时与姜黛意合手,以全力压制云钦,云钦一时竟也被牢牢桎住难以脱身。
姜黛意提醒赵立:“赵叔,动手。”
赵立趁机对云钦使用弥月心法,璃太子皇陵寻宝那日,云钦听姜黛意提起过扶水阁的弥月心法,惑人心神不留痕迹,心志不坚者,很有可能被强行篡改一些记忆。
云钦眼尾染上浓浓的不悦之色,他眼底因愠怒沁得朱红:“妹妹竟想乱我神思,令我忘记你?”
这弥月心法,倒是比蛊毒都厉害,区区须臾,云钦便觉得神思混乱,若不是他内力深厚,且常年在浸着霜花之毒的寒潭之水里磨炼心志,恐怕此时早已着了他们的道儿。
姜黛意没想到云钦这么难搞,三个人对付他一个都如此吃力,她与陆赵的额头渐渐都渗出了薄汗,眼看内力不支。
赵立亦有些慌神:“为何他还能清醒至此?”
“莫慌莫慌,我来了。”千钧一发之际,千相飞身而来。
姜黛意看到千相,眸底划过暗色,她道:“千相,快来帮忙。”
千相不疑有他,立刻加入了进去。
云钦本就旧伤未愈,如今又有千相帮忙压制,他本就混乱的神思更是恍惚,只感觉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被强行驱逐掉。
血迹自云钦唇角溢出,千相加了一把劲儿,使尽全力对付云钦,片刻后千相高兴道:“成了,这个暗亏,云钦今日是吃定了。”
可他没注意到,姜黛意早已悄悄退了出去,千相方想收手,却被姜黛意忽然暗算,凌厉的掌风将千相击倒在地上,千相茫然抬头,“姜黛意!你搞什么你?”
姜黛意先看看神思彻底涣散掉的云钦,松了口气后才将视线转移到千相身上。
她趁着刚才千相的注意力都在云钦身上,悄悄调息了一会儿,此时正是对付千相的绝好时机。
千相看出姜黛意的心思,捂着阵痛不已的心口,怒道:“你疯了?我们是一伙的,你连我都想算计?”
姜黛意不给千相喘息的机会,让陆赵和赵立将他制住,轻声道:“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你对我所言,三分真七分假,你当我听不出来?”
千相急道:“我是有事情没有告诉你,但绝不会害你,姜黛意,我与云钦不一样!”
姜黛意道:“你要做什么我管不着,但是我也不会让你将心眼打到我身上,你想利用我来达到什么目的,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而且我也不需要任何盟友与伙伴,从今往后,你会同云钦一样忘掉我,我们各走各路。”
这世上,只有自己可以信任,也只有自己陪着自己就好了,其他人,无利相交,便通通是过客。
“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姜黛意你简直了你,你让他住手……”千相喊道。
赵立已经打算对千相使用弥月心法,姜黛意转了转腰,刚刚压制云钦耗费了她太多心神,接下来就交给赵立和陆爷爷,她得下山去对付魏王了。
想必之后,云钦与千相的目光与精力,会全部放在天下身上。
她如此做,不过是让这个世道尽快回到正轨,免得一个个都为了儿女情长和杂乱的事情浪费精力。
……
三月后,天阙易主,魏王被新阙主重伤,无数兵将折损在无夜山上。
同魏王一起的云家公子云钦,亦是吃了大亏,被救回后三个月都未曾清醒。
世人皆惊,天阙如今的实力,更上一层楼。
百姓本以为会迎来天阙更惨厉的剥削,没想到天阙竟然金盆洗手,转黑为白。
天阙到处救济世人,不多久便声名鹊起,世人虽一时还对天阙有所防备,但比起从前,却少了几分敌意。
有些与天阙有仇的百姓,前去报仇,却都拎着一袋袋黄灿灿的金子喜笑颜开地回来了。
有些浑水摸鱼也想要金子的贪婪之人,却都灰溜溜地回来,再不敢前去。
天阙仅仅三月便将风评逆转,一心向善,而新任阙主倒是成为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论对象。
无非就是议论天阙会不会是真的向善,亦或是会不会有更大的阴谋。
天阙之上,姜黛意独自坐在一个小亭子里,她手里拨弄着茶碗,茶水溢出她也不在意。
三月前,她本打算将千相的记忆一并抹除,可惜千相竟然还对她有所防范留了一手,打伤她与赵立逃走了。
这些日子遍寻不见其踪影,姜黛意总觉得千相是个后患。
一名阙使进入亭内,向姜黛意禀告:“阙主,发现千相大人的踪迹了。”
姜黛意手上的动作停下,“在哪儿?”
“千相大人徘徊在燕陵王城之内,似乎想悄悄潜入云府。”
……
燕陵王城,云府。
隐蔽的长廊拐角,一抹身影如鬼魅般显现。
千相隐在廊角,看着云钦的房间内忽而亮起烛火,下
人欣喜地跑出来:“快去找云俪夫人,公子醒了。”
暗处的人闻言眼眸阴沉,醒了就好,醒了赶紧去找那个白眼狼去算账。
千相忍不住咳意咳嗽一声,但立马捂住嘴,他看向四周,见无人发现,便想离开此地。
云钦当日以全身经脉逆行的代价抵抗赵立的心法,伤及内里,才会一直昏迷不醒。
千相原本想利用系统帮云钦提前醒过来,没想到他刚想进入云钦寝屋到他床前,便见到云钦想掀开眼起身。
他察觉到来云府的路上,有人一直在跟踪他,他猜到那是姜黛意。
所以他还刻意在云钦寝屋里隐身多待了一会儿,就是想让姜黛意觉得他去救云钦了。
虽不知云钦对姜黛意的记忆是否已被全部抹除,但以云钦的心计,就算失去记忆,他必然也给自己留了后招。
虽很想利用系统帮云钦恢复记忆,但很可惜,系统没有这样的功能。
千相遗憾地退出寝屋,堪堪转身,果然便见到了那个让他咬牙切齿的少女。
姜黛意一身暗色衣袍,发丝随意用一根素白玉簪簪着,脸蛋子倒是美丽,只是越美的女人越可恨!
千相恨得牙痒痒:“你还敢来跟踪我?”
姜黛意看向云钦的寝屋处,轻笑道:“你潜进云钦的寝屋那么久,对他做了什么?”
千相冷笑,吓唬她:“没做什么,只是让云钦提前醒过来,然后帮他记起来一些东西。”
姜黛意不信,看情况云钦确实醒过来了,但千相绝对不可能,能支撑云钦恢复记忆。
而此时千相内伤未愈,是她对付他的最好时机。
“我现在对云钦没有兴趣,只不过千相大人身为我天阙之人,怎可一直流落在外?这不太好。”姜黛意笑得极为和善道。
千相笑笑:“姜黛意。”
姜黛意抬步朝千相走过去,笑意盈盈地要将千相带回天阙。
下一刻,少女的脸色却凝重了起来。
她不能动了。
姜黛意心中浮现疑惑,千相实在是太诡谲了,能奇怪消失,又能不费吹灰之力将人定住,她蹙起淡眉看向千相,疑窦丛生。
千相道:“你暗中跟了我这么些天,也未曾发现一些端倪吗?”
他身带系统,就是这个世界的bug。
千相动作迅速,将姜黛意抱起放在云钦寝屋门前。
然后自袖口掏出纸条和笔,写了几个字后将纸条重重贴在姜黛意脑门。
姜黛意眼前一黑,沉着脸道:“你做什么神经病?镇尸呢?你先放开我,一切好商量。”
寝屋内响起脚步声,看样子是云钦缓过来了,只是步伐微微有些虚浮,想必是身体还未恢复的原因。
姜黛意不知怎的忽然就有些发怵,他对转身要走的千相道:“别别别,相相,别走,我们商量商量。”
千相冷笑一声:“相相?你叫我祖宗都没有用,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云钦院外也传来了人声,千相怕暴露,匆忙转身消失不见,独留姜黛意直勾勾地背立在云钦屋前。
寝屋内。
云钦身着一身玄色寝袍,耳内轰鸣,他下床后撑着圆桌缓了好一会儿,思绪才略清晰一些。
他长眸轻掀,眼底染着的是一惯看似温润的疏凉之色,他脑中空洞,心里也空荡荡的,好像小时候,失去妹妹的那种感觉。
有些隐隐的痛,又有些莫名的愠怒之意。
云钦抚额,不知晓这种莫名的感觉从何而来。
他压下那股隐隐的怒意,推开寝屋的门走出去,门外月光暗淡,下着雪,雪色里立着一抹身影。
云钦淡淡打量半晌,然后抬步走近,越靠近,他心底便越发隐隐作痛。
第56章
素雪纷飞下,那抹轻盈而立的背影,仅仅背影,便让云钦异常熟悉。
院内一霎灯火通明,下人提着灯为云俪夫人引路,姜黛意的面容被半掩在纸条之后。
熟悉的冷香让姜黛意的心跳更快了些,云钦缓步走到姜黛意的正面,看着纸条上的字,他神色淡淡地揭下,揉作了一团。
姜黛意眼前清晰后,她轻掀睫羽看向云钦,云钦的面色有些苍白,眸底看向她时是平静到极致的凉薄。
看来赵立的弥月心法起效了。
“姜姑娘?”云俪夫人已经带着下人走近。
云钦昏迷期间,云家便已告知外界云妡已死,虽然一时掀起了一些风浪,但世道动乱,没有什么是比性命更能让人一直多加关注的。
所以这声姜姑娘,已然表明了云俪夫人的态度。
姜黛意从今往后,与云家再无关系。
她本无心留在云家,也不必在外人面前说破扯上瓜葛,但若想来自是欢迎。
“钦儿,你昏迷了三个月,不如先回去歇着?我来安置姜姑娘,你放心。”
云俪夫人还不知道新任阙主便是姜黛意,也不知道云钦已经中了弥月心法,所以云俪此刻还害怕云钦意图再将姜黛意关起来。
不管姜黛意是否是云家的人,这事传出去,到底对云钦的声望有所影响。
云钦淡淡注视着姜黛意,他对云俪夫人的话,有所疑惑,他道:“姑母,你知道她是谁吗?”
云俪夫人没有察觉云钦的话外之意,只当他还因姜黛意不想留在云家一事生着气。
“钦儿,姜姑娘她并不是云家之人,去留,自当让她自己做主,况且若她想回来,云家也不会不让她来,你又何必……”
“为何姑母同我说出了这些话?”云钦淡淡打断云俪夫人的话,“况且,她是天阙阙主,我强留她在云家做什么?”
云俪夫人话语顿住,她上前摸摸云钦的额头,不发热,伤势这般重,竟然连最不可能忘记的人都忘记了?
而且,姜黛意竟然是天阙阙主?
云俪夫人重新将视线定格在姜黛意身上,才终于发现姜黛意的不对劲。
“她怎么了?”
云钦迈出一步,靠姜黛意近一些,捕捉到姜黛意眸底一顺然出现的抗拒之色,他唇边挂上一抹温润的笑,“巳雾,还不出来。”
巳雾于夜色中现身,他向云钦行礼后,为云俪夫人和云钦解释。
“公子身中弥月心法,是姜姑娘所为,弥月心法惑人心神,能使人心绪紊乱忘记一些人或事。”
“公子当日前去无夜山,被姜姑娘算计,以全身经脉逆行的代价试图抵抗此心法,但未成功,所以现下才会不认识姜姑娘。”
姜黛意眸光转到巳雾身上,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巳雾。
“三月前公子得知姜姑娘私下多次与扶水阁阁主会面,便知晓姜姑娘极有可能会与阁主赵立联手,但并不知姜姑娘的目的是对公子使用弥月心法。”
三月前,姜黛意被千相带走的那一日,云钦于书房之内怎么都想不通千相为何会复活。
烛火幽幽,想来稳如泰山的云钦头一次满腹心事,他第一次感觉到茫然、害怕、这种感觉是何等的惶惶不可控。
云钦眸底若一向无波无澜的浩海深渊忽然涌动起风云,他嗓音极淡地问着巳雾。
“已经死透的人,却能死而复生?巳雾,这样的怪事真的存在吗?”
巳雾望着窗外从云家不断四散而去的无数暗卫,回道:“公子方才,不是已经亲眼所见了吗?”
云钦起身,走到窗边,天气渐渐寒凉下来,他亲手种的那颗琼花,也慢慢因寒冷而凋零。
巳雾退开身,为云钦让开位置,道:“暗卫已经倾巢而出,必能找到姑娘,公子不必过于担忧。”
云钦:“她多次私下与赵立会面,看
来,不愿让魏王坐收渔翁之利。”
巳雾道:“姑娘意图夺权,不是秘密,但她不会伤害公子。”
云钦闻言轻笑,笑得凉薄:“是吗?她的确不会伤害我,但她会离开我,夺天阙之势,便是离开的第一步。”
巳雾不再说话,但看透了一切,在云钦身边的人,没有蠢人。
云钦的心思,聪明一点的人都能看出来,何况云钦现下根本不屑于隐藏对姜黛意的心思。
对于姜黛意,云钦势在必得。
只是现下形势所迫,不宜将重心全然放在姜黛意身上。
天下尚未安定,各国一场又一场的阴谋算计,战争动乱,让他分身乏术。
否则,也不会让姜黛意轻易钻了空子,如此三番五次轻易脱离他的掌心。
“扶水阁、赵立、弥月心法,也好,她想做什么便让她去做吧,”云钦吩咐巳雾,“你今晚便提前潜上无夜山,日后不管我与她发生何事,你都隐在暗处便可,不必现身。”
巳雾不解道:“难道姑娘在无夜山?”
云钦道:“千相与她同出无夜天阙,他们目的相同,左不过便是皆要天阙的势力,去无夜天阙是迟早的事情,既然他们要布局,我便成全他们又有何不可?”
巳雾不知晓云钦如此笃定的原因,犹豫道:“既然都要夺权,那千相直接杀了姑娘不是更好?况且千相是阙主之子,他怎么可能会为了姑娘撇下阙主?”
云钦幽幽道:“如果,千相不是阙主之子呢”
当时巳雾不清楚云钦这句话的含义,直到三日后传来无夜天阙阙主被杀,姜黛意成为信任阙主的消息,巳雾才知道,这一切都在云钦的预料之中。
云钦早知千相不会伤害姜黛意,因为千相压根不在意天阙的势力在不在自己手中,千相另有目的。
他的目的,或许便是姜黛意,若是他想杀姜黛意,在云家掳走姜黛意那时,完全有能力动手,他没有动手,便说明他并不想杀姜黛意。
至于千相,借尸还魂,亦或是鬼神之说,这种无稽之谈,云钦绝不会相信。
唯一有可能的,云钦眼底莫测,往后,他会验证。
月色如水,姜黛意的心彻底冷了下去。
云钦竟老谋深算到这种地步,算到了她和千相走的每一步棋。
亦或可说,执棋之人从来只有云钦。
他们皆为他手中棋子,这盘棋的胜负,只有云钦一人可定。
巳雾叙述完前因后果,再次隐入夜色中不见。
气氛微微有些凝滞。
云钦眼神淡漠看着姜黛意,眼中无情,虽忘记了姜黛意,但神色晦暗,摆明了还是不会轻易放姜黛意离开。
“原以为你与千相之间的盟友之情会坚不可摧,如今我倒是得感谢他,没有他,阙主现下也不会落到云家手里。”
姜黛意完全没想到云钦留有后招,这巳雾想必还会给云钦透露他们之前相处的过往,她想着接下来应该怎么让事情回到正轨。
二人之间心思百转,各有所思。
云俪夫人已经被当下的情况,惊了一惊又一惊,世上竟有比蛊虫还厉害的心法,能使人忘却红尘之事。
而短短几月时光,姜黛意竟然夺权天阙成为了新阙主。
一个个的,都不省心,都是自家人,非得争个你高我低,孩子心性!
“黛意,你也算半个云家之人,也算钦儿半个妹妹,怎么能算计哥哥失去记忆,况且那心法让钦儿昏迷了三个月之久,你就不怕哥哥永远也醒不过来?”
突如其来的来自长辈看似责怪实则担忧的话语,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云俪夫人看向云钦,叹息道:“还有你,我早就告诫过你,有些事情顺其自然就好,为何非得去妄图强行改变?现在好了,一个被妖人制住动弹不得,一个重伤,你们……”
“你们好自为之。”
云俪夫人知晓近日天阙金盆洗手,不会再去行恶,这其中多半是姜黛意这个新阙主的授意。
如此也好,多一分心向百姓的势力,终归不是坏事。
云俪夫人不想再管后辈之事,云钦既然早早算计好了一切,想必也不会伤害姜黛意,二人之间的牵扯恩怨,让他们自己解决也罢。
云俪夫人转身往外走,走前还叮嘱云钦道:“你精通药理,既然醒了我也不给你传大夫了,自己调理去,要什么药材派下人去寻。”
姜黛意眼神随着云俪夫人的身影转动,她不想跟云钦待在一起,她还没想好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云钦恭送云俪夫人:“姑母慢走。”
夜色沉寂,院外逐渐进来两个婢女的身影,其中一个是绿晚。
云钦转身向书房而去,绿晚和另一个婢女扶着姜黛意,也随着云钦进了书房。
姜黛意被扶着坐在小案边,云钦则静静沉思着什么。
姜黛意试图冲开这诡异的禁止,可是不是点脉之故,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体内内力依旧能流转于经脉,可是就是动不了。
云钦似乎感受到姜黛意的焦躁,他起身走到姜黛意身边,让绿晚他们退下。
姜黛意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云钦,一双眸子里的算计褪去,只盛着柔柔的亮色。
第57章
记忆或许会消失,但是感觉不会。
云钦凝住姜黛意的眸子,她的这双眼睛,让他很熟悉,“来谈谈吧,妹妹。”
姜黛意神色一怔,她没想到他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叫她妹妹。
“谁要做你妹妹。”姜黛意身上的禁制消失,心中之话顺口而出。
“不想做妹妹,那想做什么?”
云钦指尖泛白,面容上病恹恹的,他凝视着姜黛意,虽脑中对她毫无印象,但向来被压制在心中的某些晦暗,却仿若借此机会被完完全全释放了出来。
就算忘记了她,她也总会回到他身边。
“随你吧。”云钦淡淡道,做不做,做什么,主动权从来不在于她。
这些口头之争,云钦向来不会在乎,他只在乎结果。
茶香飘在空气中,下人将一盆炭火送进来,顺便点燃了熏香,须臾冷寂的书房之内便渐渐温暖起来。
弥月心法除了会使人失去一些记忆,并不会损人身体。
在天阙之上,姜黛意也听闻了云钦昏睡不醒的消息。
她在两个半月前,曾偷偷潜入云家看过云钦。
他的经脉的确有损伤的迹象,还好还能恢复好,只是耗费一些时间。
姜黛意没想到,云钦宁愿承受经脉逆行之苦,也不愿忘记她。
这样深入骨髓的执念从何而起,这种被盯住被觊觎的感觉,足以令人恐慌。
云钦沏茶,茶是姜黛意自来爱喝的花茶,倒不是他还记得,只是他这里只有这一种茶叶。
“妹妹身上的秘术,看来是解了,也好,我们刚好能谈谈心。”
姜黛意开口有种犟嘴的感觉:“不谈。”
云钦将茶递到她的面前:“不谈心,谈情?”
姜黛意眼眸微惊,“你说什么?”
她没想到云钦能说出这样直白,足以让人以为是冷笑话的话。
云钦内伤未愈,他本就才醒,神思混沌心绪不宁,再加上在冷风里站了许久,此刻有些头晕。
有些话,自然不假思索便说了出来,或许也是他心底原本就想说的话。
而姜黛意句句带刺的话,更是惹得他有些不悦。
云钦的书房之内有张小榻,以往忙到极致时,他便在榻上凑合,在往昔无数个孤寂、被云言猜忌算计的日日夜夜里,只有在姜黛意身边时,他才能有些开心。
可惜,这些云钦都忘了。
但他的心中,仍然眷恋着姜黛意带给他的那种温暖的感觉。
书房中的熏香很重,却不呛人。
姜黛意发现她虽然能动了,但跟中了软筋散一般浑身无力,她注意到空气中弥漫着的熏香。
云钦素日不会熏这种味道的香,方才点得这香,怕是专门用来对付她的。
“你又给我下毒。”
姜黛意看不透云钦,她现下对云钦来说,就是敌人,哪怕是这种情况,他依旧可以下毒强行留下她,简直是疯
了。
云钦起身,绕到姜黛意身前,他的步伐很虚弱,额上渗着薄汗。
他试图将姜黛意抱到榻上去,可惜现下的他太虚弱了,姜黛意原本还很慌,怕云钦真做出与她一同睡一张榻这种事情。
但下一刻云钦却说:“我抱不动你,妹妹。”
姜黛意:“……”
这句话很有歧义。
云钦拍拍塌檐:“你困了自己过来睡。”
说罢姜黛意便看到云钦自己上了榻躺倒,而将她晾在小案边。
姜黛意眨眨眼,这样很好,但是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姜黛意严重怀疑云钦下在熏香里的毒过量了,以至于把他自己也毒得神志不清。
晕过去的云钦周身泛起内息,他的内伤太重了,睡着时气息都极为沉重,好在云钦底子好,既然醒了,便早晚能恢复。
姜黛意吸熏香吸得不比云钦少,这时候脑袋也沉得很,眼下这个情况,她便将计就计留在云家也可。
原本打算先让云钦忘记她,而她夺取到天阙的势力后,便以天阙阙主的身份与云钦合作,稳固天下。
乱世之中,任何人都不可能独善其身,唯有天下大统,她、百姓、所有人,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左右在她的计划中早晚也还是得跟云钦合作,他今日如此强留她在云家,只是将她的计划提前而已。
不怕。
这样自我安慰着,她慢慢也意识混沌起来。
书房内烧了炭盆也不冷,小案下亦铺了软垫,姜黛意伏在案边没一会,也被熏得昏睡了过去。
第58章
晨光熹微,翌日一早倒是近日里来难得的日暖风恬。
只是苦了去云钦书房内伺候的小厮,刚敲门进去便被熏得晕头转向地倒了一地。
昨夜云钦本就神思紊乱,不甚清醒,下毒便一时失了分寸,熏得姜黛意一直未曾醒来。
还是巳雾及时出现,将二人给带了出来,姜黛意靠在廊柱下,蹙着眉还在昏睡。
云钦倒是经过一夜调息,恢复了很多。
他喝掉巳雾递过来的药,问巳雾:“她被困在云家,天阙内部可有异动?”
她,自然指得是姜黛意。
巳雾回道:“还未有探子传回消息。”
姜黛意昨夜才离开天阙,就算有异动,也不会这般快显露痕迹。
云钦将药碗搁在廊下,起身重新坐到姜黛意身边,为她把脉。
姜黛意在对付魏王的时候,也没有讨到多少便宜,只是在硬撑罢了,她的性子也犟得很,有时候太过要强,也不是什么好事。
“巳雾。”云钦放开姜黛意的手腕,唤道。
巳雾垂头等候吩咐。
云钦望着院里逐渐因为暖阳而化掉的白雪,淡声道:“讲讲我与她往昔之事吧。”
他想听听,别人眼里他们二人之间的故事是怎样的。
巳雾想了想,说道:“她之前是公子的妹妹,但是是冒牌的。”
云钦:“还有呢?”
巳雾又想了想:“她一直在利用公子。”
这些话,云钦莫名听得感觉有些刺耳。
巳雾滔滔不绝:“姜姑娘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以往公子去见她时,她总是不自在。”
“公子会昏迷三个月,也是她设计导致的。”
云钦收回视线:“退下。”
巳雾不知云钦原本温和的脸,为何会忽然冷下去,但他还是在退下前,多嘴了一句。
“但公子在昏迷期间,姜姑娘曾偷偷来看过公子好几次。”
云钦的面容忽然又柔和起来。
“但她好像,是来看公子到底死没死的。”巳雾道。
云钦望之悦目舒隽眉宇间终于显现几分不耐烦,“我让你退下。”
巳雾行礼退下。
一向稳重聪明的手下,今日格外令人不悦。
云钦有些头疼,他对姜黛意没有任何映像,但是为何在昨夜见到她的第一眼,便很想将她留下。
原来世间有些缘分,是不会被外力所扰,纵使他忘记她,但感觉不会,他注定会与她纠缠。
一束暖阳照在姜黛意浅淡如春花一般柔美的眉眼上,她微微蹙眉,似乎被这阳光给刺到了。
浑身不舒服,像被人喂了十斤软筋散。
姜黛意睁开眼,伸手挡了挡阳光。
她站起来活动身体,发现腿软的不像话。
云钦劝她:“好好坐着,晒会儿太阳,待药效过去就好了。”
姜黛意微惊,昨夜的事情在脑中一一浮现。
看着书房内抬出去的小厮,姜黛意张了张嘴,好家伙,若不是下了十斤药,必定不能达到这种效果。
姜黛意:“他们没事吧?”
云钦见她还有闲心去关心别人,嗤笑一声,嗓音很冷,“你该担心的是自己的处境。”
对于姜黛意来说,她并不能确定此刻已经忘记她的云钦,是否还会对她手下留情,怎么看,都应当担心自己的处境。
姜黛意闻言,往云钦身边蹭着靠近一些,“我的处境?你会将我关进地牢?还是除掉我以绝后患?”
姑娘家身上的琼花香忽然袭来,云钦垂眸看她,她的眸子亮晶晶的,像沉寂夜色中悬挂而浮的灿星,而这颗星星,此刻悬挂在云钦眼中,也仅仅在他眼中。
云钦的神色温和下来,他知道她在刻意讨好,可是仅仅这小小的举动,足以让他的心情愉悦起来。
有时候,人的情绪就是来得这么的莫名其妙,莫名生气,莫名开心,莫名为一些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而心动。
云钦原本慵漫坐着的身躯,微微立直些,他道:“靠这么近做什么?”
姜黛意闻言观察一下她与云钦二人之间的距离,然后柔声道:“不近啊。”
云钦记得她的时候,常常因为她的忤逆与阳奉阴违,而气得逼近她,质问她,那时候的距离,可比现下近多了。
云钦眼底情绪百转千回,姜黛意却已经再次开口:“昨夜你说可以跟我谈谈,正巧,我也确有此意。”
云钦的神色顺时恢复如常,果然,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主动靠近,必然有所图谋。
他漠然道:“想谈什么?”
姜黛意轻笑:“魏王残暴,襄临王庸碌荒诞,淮庚王向来喜欢坐山观虎斗,其他小国更不必说,难以成大事,说到底这天下只有云家是心向百姓的。”
云钦道:“妹妹与我说这些,是在暗示什么?”
姜黛意:“天下一统,国姓为云,又有何不可?我可以全力帮助你,天阙上下,都可以为云家鞠躬尽瘁。”
她说得这些,云钦自然知晓,只是眼下时机,并不适合,百姓们已经厌倦战争,若要达成,恐怕不是朝夕之事,会有无数百姓,兵将,被埋葬在黄土之下。
一但决定,便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姜黛意知晓云钦的性子,他过往看起来总是行事果断,其实一但关乎到天下,便总是多了几分犹豫。
以云钦之能,若他想,绝对可以做到,他近年也一直在布局铺路,只是差一个契机。
“天阙的势力足以与一个小国抗衡,况且天阙内部已经搜集来了各国各城的布防图,以及所有军营将军的用兵习惯,只要你愿意,我必全力助你。”
经过的下人无意中听见二人之间的对话,敛气屏声地匆匆离开,连礼都忘了行,这话可不得了,寻常人想都不敢想。
云钦依旧神色淡淡,他问姜黛意:“你是在帮我,还是帮百姓,亦或是只是在帮你自己?”
姜黛意说得不错,在图谋天下的这局棋里,天阙是不可或缺的一枚棋子,姜黛意主动入局,其中目的真的如她所言那般单纯吗?
“四海升平,海晏河清,是云家的愿望,是百姓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这难道不是我们所有人的愿望吗?”
“在天下存亡之间,从来没有人能独善其身,我想帮你,是因为我知道,帮
你就是在帮百姓,而我,也只是百姓中的一个而已。”
下人将熬给姜黛意的药端过来,姜黛意有些意外,随即便猜到云钦一定是给她把过脉了。
云钦道:“喝了吧,对你恢复内伤有益。”
姜黛意看着那黑乎乎的药材,没喝便觉得呛鼻子,这喝下去不得恶心坏了。
云钦望着姜黛意那难以下咽的表情,唤来下人去给她拿蜜饯。
磨蹭了半晌,姜黛意还是一口气喝了下去,果然是良药苦口,够苦。
下人递上蜜饯,姜黛意塞一颗在嘴里嚼着,驱散那股苦味。
云钦凝着姜黛意,见她毫不犹豫地喝下去,又隐隐开心了起来,他问:“喝得这么干脆,不怕我给你下毒了?”
姜黛意的神情已经回答了云钦,云钦若想给她下毒,都是如昨夜一般明目张胆地下,她语气略有些不满道:“哥哥,我都已经中了毒了,再下就不太道德了吧?”
云钦轻笑,这次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姜黛意垂下眸,她提起另外一件事情:“天阙之内还有些动荡,或许我可以先回天阙处理好,待稳定好天阙,我必定会回来。”
云钦潜意识里便听不得她说这样的话,他商议道:“或许我可以帮你。”
姜黛意道:“之前魏王对天阙产生心思,想必是哥哥的提议吧?”
“是。”云钦并不否认。
魏王以小郡城为威胁的那一日,他的确是想利用天阙来慢慢瓦解魏王的势力,他想让天阙与魏王内斗,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
天阙,原本便在他所布的局中,注定是被牺牲的一枚棋子,可他没想到,姜黛意把天阙从深渊中拉了出来。
姜黛意沉默了一会儿,起身站到云钦身边,云钦知道她要走了,这是她的决定。
云钦道:“一定要走吗?”
姜黛意听他这么问,便知道这弥月心法,对云钦来说是白下了。
弥月心法除掉了云钦对她的记忆,却除不掉他骨子里想掌控她的那股欲望,她倒不如想办法稳住他,起码在这个时候不要忤逆他,让他处处都想限制她。
姜黛意将千相从阿玉身上拿回来的那块玉佩掏出,递给云钦,“这块白玉不如就交给哥哥,当做我们之间的信物。”
云钦接过玉佩,他凝视着玉佩温润地笑:“好,既有信物,想必妹妹也不会反悔了。”
姜黛意知道云钦这是同意了,她叮嘱云钦近来注意多加修养,养好身体后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巳雾出现,看着云钦手里的玉佩,感叹道:“没想到这玉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公子手里了。”
云钦从袖中拿出另一块,两块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拼在一起俨然便是一对鸳鸯佩。
“当年公子在寒潭边遗失此玉,被千相拾走当做礼物送给了姜姑娘,如今她竟又以信物之名交回到公子手里,也算是物归原主。”
云钦道:“这对玉佩是爹娘留下的遗物,我小时候并不知这是对鸳鸯佩,想来爹娘留下此物给我,也是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带着心仪之人,前去看望他们。”
“如今,我似乎已经找到了。”
巳雾问道:“是姜姑娘吗?公子竟然还记得姜姑娘。”
云钦眼尾带笑,“她妄图算计我,让我忘记她,殊不知,有时候忘记,才是一切重新开始的契机。”
巳雾惊讶:“公子是故意的?”
云钦云淡风轻,眸底含着意味深长的东西,他缓声道:“一切决定皆有代价,她既然全然不顾我的感受,强行抹除我的记忆,那么日后,我也可以依样效仿,做我想做之事。”
晨风轻轻吹过,巳雾后背发凉,果然,任何人都别想算计公子,会倒大霉。
第59章
无夜山,天阙。
天阙之内鱼龙混杂,前任阙主在的时候,完全依靠绝对残戾的手段去镇压控制,无人敢抵抗。
姜黛意小时候被训练完,便一直潜在云家,极少回天阙,只有她的手下和少数阙徒能认识她。
她如今回来夺权,多数人不服,在权势与利益的诱哄下,总是有人想要拼一把,哪怕手上会沾上无数人的鲜血,哪怕会败,会失去性命。
姜黛意看着坐在主位之上的人,并不意外。
千相早已换了个芯,对阙主之位并无想法,其他人便又多了许多机会。
之前天阙之内的人所忌惮的只有阙主和少主,如今一个死,一个不知所踪,他们自然想拉下姜黛意,取而代之。
先联手除掉那个最强的人,之后各凭本事争夺阙主之位。
姜黛意早料想到会有这一出,她看着围拢过来的人,唇边淡淡地扯起一抹笑,花容月貌的面容下淡淡的杀意隐现。
“你们很有想法。”
毕竟三月前姜黛意将云钦和魏王打得节节败退,心思各异的众人还是对姜黛意有所畏惧,谁都不肯先动手。
姜黛意突然出手,向离得最近的一个阙徒攻去,那阙徒还未曾看清楚姜黛意是如何出得手,已经倒在了地上。
阙徒栽倒之际,姜黛意拔出他身上带着的剑,旋身将一股强大的剑气挥出,少女青丝飞扬,发尾拂过如雨后玉湖一般无波无澜的眉眼之间,只是一招便将周身众人震出数米开外。
众人脸上的贪念,即将上位的兴奋,种种妄念都被姜黛意一剑斩碎。
前任阙主的亲传弟子,果然不好对付。
姜黛意的笑容柔和,古墨一般的眸底却是轻慢到极致的不屑。
“不知死活。群蚁附膻也找块好肉,臭茅烂沟里出来的货色也能让你们跟着沆瀣一气。”
姜黛意混着内劲儿将剑直直打向主位之上的人,那人慌乱避开,险些被一剑当头劈成两半,还未站稳,数支扇形小钗便又势如破竹般破空而来。
殿内主位上的人喘息几下,惊慌看去,随即才发现那银钗并没有刺到他的身体,姜黛意手下留情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到底是做人还是做鬼,想必你们心内自有分晓,现下我便给你们选择的机会。”
姜黛意走上主位,掐住那人脖子往前扯,她笑意盈盈对那人道:“便从你开始吧?顺还是逆,亦或是我送你一程?”
恐怖如此。
姜黛意随手一扔,将那人放开:“选。”
那人完全没了方才嚣张的气焰,伏倒在地:“拜见阙主。”
事已至此,不过便是选生选死,这么多年受制于人,做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他们早就受够了。
可偏偏眼看着罪魁祸首已死,麻木的心好不容易沸腾起来,却依旧要接受下一轮胜利者的桎梏,叫他们是在不甘。
技不如人,便该如此。
比起权势,其实他们真正争夺的是自由的权利。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想受制于人,不想永远活在别人的掌控里,想拼一把当上阙主,可惜就算你们如愿,也没办法再摆脱之前的罪孽,你们只会重蹈覆辙。”
“你们手上沾了多少血,只有你们自己清楚。”
姜黛意转身坐到主位上歪倒,徐徐开口,神色中的一抹悲凉转瞬即逝。
今日站在这里的人,早已数不清自己身上的孽债。
“但我可以帮你们。”
姜黛意薄指托着如泛着柔光般的尖尖下颌,像蛊惑一般道。
“近些日子以来,天阙的名声虽然还是不好听,但我可以保证,我必然会还你们自由,也不会让你们背着污名,我会让你们每一个人都活在阳光里。”
台阶底下有人犹豫,有人不甘,但无计可施。
有人窃窃私语,“要不先归顺于她,我们不是她的对手。”
“况且千相大人能为了姜黛意亲手弑杀前任阙主,便已经表明了态度,若是此刻与她为敌,待千相大人回来……”
怎么看,当下都是败局,胜负者已定,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不要沾染的好。
说起千相杀了前阙主一事,其实姜黛意也尚有疑惑,她并不相信千相的说辞。
前阙主对姜黛意来说,还有利用价值,姜黛意那日寻到殿中,前阙主已经死了,而早已冷了的尸体旁边,只站着千相一人。
“是你动得手?”
姜黛意走上前,望着那纵使死去,还尚且残留着不可置信神色的阙主。
千相轻松道:“不是我,是系统。”
姜黛意疑惑:“系统,也能杀人?”
她不知晓千相说得系统到底是什么,但是以她这些日子的观察来说,系统应该是一种没有实质性物质的精神载体,可以寄宿在宿主脑海中,但做不到出现在现实世界里。
千相说系统杀了阙主,明明就是在胡诌,但姜黛意不会戳穿千相。
因为,一个人纵使被别人发现在说谎,他依旧会有一万种理由去强行掩饰,就算你戳穿他,他也不会承认,还会说你胡思乱想。
类似于,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姜黛意笑笑:“那这系统,倒是挺厉害的,可是,系统为什么要杀阙主?”
千相神色极其复杂,姜黛意歪头观察他,千相避开姜黛意的视线,转身往外走,他的声音很哑,没了以往贱贱的模样。
“不知道。”
说完,千相便离开大殿去布置机关了。
姜黛意叹息地看着地上的尸体,“本来还想借你之手除去襄临王,可惜了。”
绕过血泊,姜黛意将蛊虫扔在阙主的尸体上,淡淡道:“那便发挥你最后一点用吧,希望你能骗过云钦,让我顺利给他用上弥月心法。”
后来的事情,便是云钦与魏王合攻天阙,云钦失忆,魏王重伤,千相逃走。
姜黛意觉得千相接近她,始终是个隐患。
若是之前的千相,她反而不害怕,但是现下的千相,总是给人一种淡淡的危险的感觉,平日看似一切都是在助她成事,其实,这种表面上恍若没有目的地接近,才是最致命的。
所以,姜黛意才想让千相也身中弥月心法,一劳永逸。
但是现下,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偏离了所有人最初的预期。
千相以为能得到姜黛意的信任,却扑了个空,差点搭上记忆。
姜黛意以为能让千相和云钦落入她的圈套里,乖乖被弥月心法控制,却一个都没有成功。
云钦看似在她眼前演得很好,其实他的反应根本经不起细细推敲。
弥月心法一但起效,任何人都不会对从脑海里抹除的人存在任何记忆与感觉。
经脉逆行,本就难以让内力融入,虽然赵立尽了全力,但连赵立自己都不知道,弥月心法失效了。
姜黛意知道云钦在给她机会,他可以心甘情愿进入她的圈套,借着她所布的局,明目张胆地用她自己的路堵死她。
她选得这条路,越来越不好走了。
姜黛意轻轻抬眸,重新看向阶下窃窃私语的阙徒,不想再等,她站起身来飞下台阶,最后问一遍。
“想清楚了吗?”
众人沉默了一瞬,最终选择归顺。
没有人会放着光明大道不走去钻死胡同,一线希望,也会令人动摇。
姜黛意很满意,人嘛,就该有意义的活着,否则有什么意思呢?
月色溶溶,云府之内,巳雾立于窗外,向窗内小案边提笔作画的云钦禀告。
“姜姑娘来了,公子。”
云钦指间动作微顿,回来的竟这般快吗?
乖顺得倒是让他有些不习惯。
巳雾道:“姜姑娘在天阙做了一出戏,那些本有异心者,现下皆已经臣服于她。”
院外有身影似有若无地隐隐走来。
云钦道:“退下。”
妹妹来了,不可有旁人在旁打扰他们。
巳雾闻言,立马消失在夜色里。
姜黛意知道云钦的人不会拦她,畅通无阻地踏进云钦院内。
远远便看见云钦安静地坐在矮窗内的小案边,神清骨秀,温润如玉。
云钦微微侧首,视线黏在姜黛意身上。
很好,他们本就应该有所羁绊,此为定局。
云钦淡淡地笑,玉眸里尽是暖意。
姜黛意对上云钦的视线,她嘴角微微淡扬,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便清透明亮,像一朵不世之花,姜黛意一直在往院里走,她与云钦便仅仅只差半个院子的距离。
院内寒薄的风微微浸骨,很是刺人。
啧,大冬日的,还开窗。
姜黛意越走越近。
云钦扭头将手中的笔放在青白玉的笔枕上,他唇边笑意不减,只是再看去时,姜黛意却不见了。
唯留一院清冷。
云钦笑容消逝,“巳雾。”
巳雾适时出现,迈开腿走到姜黛意方才站的地方,捡起一物呈给云钦。
是一块手帕,素花淡彩很是好看,其上是姜黛意的字迹————
作者有话说:感谢熙熙宝的营养液~
第60章
天色阴沉沉的,风雪如磐,燕陵王宫之内乱作一团。
云钦看着已经绝了生机的襄临王,淡声问:“王上被何人所杀?”
襄临王并无王嗣,如今境况,只能从宗室中选贤而立,而且得尽快确定继位人选,不然人心动摇,恐怕生出动乱。
一名大臣告诉云钦:“怕是虔国所为。”
魏王遭到重创,六万兵马还在云钦手里,并无余力对襄临王下手。
而襄临王被杀之前,王宫之内巡逻的侍卫也未曾发现一丝风吹草动。
唯有前些日子禁卫曾上报有一些虔国人曾进入过王城,这几日也不见了踪迹。
而襄临王身上的伤口,也极像虔国兵器所至。
所有种种,皆指向虔国,虔国的嫌疑最大。
大臣道:“恐怕行刺之人,早已混进了宫内。”
云钦道:“封锁王宫严查,另外吩咐燕陵城门处禁军,封闭城门,不许进出。”
大臣道:“诸位大人已被安排在各个偏房,这几日正是动荡之时,公子不若也先住在宫内?”
云钦袖下拿着帕子的手捏紧,“王宫之内,便有劳大人了,我现下要去边境。”
大臣道:“公子是要去寻宋来将军吗?”
云钦点头:“事发突然,宋来将军一向死忠于襄临王,他听得此事恐动摇军心,此事先压下,切莫传到边境,宋将军那边由我来告知他。”
大臣道:“我便是也有此意,所以才叫知晓此事的大臣都留在了宫内,既如此,我为公子准备马匹。”
云钦抬手:“不必,大人自去与诸位大臣商议新王人选,若抓到刺客留活口,必定要细细审问。”
“是。”
云钦离开王宫,燕陵长街上禁卫戒严巡守,百姓们早早收摊回家,行色匆匆,俨然也是察觉动乱再次将起,不敢多加逗留。
雪色覆满长街青石,云钦拿出那方手帕,看着上面的字。
「襄临王毙,还君之礼。」
云钦冷着眸子,将手帕扔在地上,任由风雪将其吹远。
城门之处。
巳雾牵着两匹马在一处巷子里出来,走到云钦身旁。
“公子,马备好了,但是姜姑娘属下等没追到,她被千相带走了。”
云钦早已料想到,他翻身上马:“让他们盯住天阙,按计划行事便可。”
巳雾道:“公子真的不用属下相陪前去边境吗?宋来与公子向来不合,怕是……”
“不必,”云钦嘱咐巳雾,“你手下之人全力协助姑母与云家其他长辈,抓到千相,马上飞鸽传信于我。”
“令外,你亲自去看看魏王,看他是否真如消息中所言重伤不起。”
巳雾:“是。”
云钦手执缰绳策马离开,在他出城后城门即刻便封锁起来。
巳雾也一同出了城,前往魏国。
云钦离开燕陵之后,途径过郊外的官道,待云钦两道身影在官道的侧面走
出,姜黛意不满地看着千相。
“你先杀阙主,后杀襄临王,将云钦引出燕陵,怎么看,都是要打乱我的计划。”
千相笑道:“阙主毒辣,襄临王狠戾,这些人本就该死,留着他们做什么?”
姜黛意道:“可你杀就杀,为何要将消息散出去,稍有不慎,他国兵马便会趁机兵临燕国,你并不是为天下,你是为了自己。”
现下千相的所作所为除了添乱没有任何作用,阙主和襄临王虽该死,但现下绝不是动他们的时候,否则云钦早就动手了。
千相没有否认,“我的确是为了我自己,但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了你。”
姜黛意:“胡说八道,为了我?”
为了打乱她的计划吧?
千相的眼底隐着淡淡的无奈:“你知道我的任务是什么吗?”
姜黛意:“任务?”
姜黛意虽然跟千相同是穿越过来的人,但是她的身上却并没有系统这种类似于bug一样的存在,所以并不知晓千相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任务?”
“我能得到系统的帮助,便是因为,每次动用系统能量之前,我必须先完成任务,杀阙主,杀襄临王,都是系统所给的任务。”
千相望着将信不信的姜黛意,补充道:“我没有骗你,如果不完成任务,我是没有办法动用系统的能量的。”
这还了得,目前来看,系统派下来的任务都是跟她作对的,不能随心所欲,处处要被限制,要这系统干什么?
姜黛意问:“那你不用不就行了?先杀阙主完成任务得到能量,然后让你用能量去杀襄临王,那接下来呢?你要用现下的能量干什么?”
这系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似给了宿主好处,还不是利用宿主去为它办事。
话说回来,千相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呢?
千相靠近一些姜黛意,忽然笑起来,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接下来的任务,是让你喜欢上我。”
姜黛意后退一步,转身离远一些,好像如果千相说得是真的,她马上就会走。
“真的假的?”
千相道:“你最好别走,如果我任务失败,会被系统抹杀,姜黛意,你若走,我会死。”
“那你死吧。”姜黛意转身要离开。
“开玩笑……开玩笑,玩笑都开不起吗你现在?”
姜黛意停下步伐,“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时间跟你开这种玩笑。”
襄临王已死,动乱必起,她得赶去魏王那里,先稳住魏王,让他没空伙同云钦对天阙下手。
千相看着姜黛意明显极为嫌弃的神色,笑道:“你还真是在这个世界里待得太久了,连玩笑话都听不得。”
姜黛意神色渐渐放松下来,“我看你是想犯病。”
千相道:“穿进这种世界,总要想办法自救,若能回去最好,回不去也该时常活得轻松一些。”
姜黛意道:“那你最好听我的,回不回的去再说,你既然天赋异禀,尽快助这个乱世四海升平才是正路子,战乱之下无完卵,想活到最后,就千万别想着独善其身。”
千相道:“你说得有道理。”
姜黛意不想再搭理他,往魏国的方向走。
千相跟上姜黛意,他看了看前方的方向:“你去魏国?”
姜黛意:“不去魏国,难道让你继续去杀魏王吗?”
千相没想到姜黛意猜到了。
姜黛意:“我猜你下一个任务根本不是什么让我喜欢你,而是去杀魏王,你接连意图杀掉天阙、燕国、魏国的三股势力的老大,你想替谁铺路?”
千相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姜黛意原本就心思细敏,稍细想想便能猜到他的目的。
“杀掉魏王之后呢?你要杀谁?云钦?”
姜黛意试图从千相的神色中捕捉到漏洞,她不断试探道:“难道,你在替淮庚王铺路?”
千相眼底情绪变幻了一瞬。
姜黛意已经笃定:“看来,的确是淮庚王了。”
千相道:“一盘死棋,若想破局而出,必定要先搅乱原有的棋势,我打乱的不是你的计划,是云钦的计划。”
姜黛意笑笑:“你以为淮庚王便是什么好人吗?替他铺路,对你有什么好处?”
千相道:“没有什么好处,任务而已。”
姜黛意:“既然如此,你去吧,最终结果如何,我们各凭本事。”
姜黛意这句话的意思是,往后不会再与他同行。
多熟悉的场面,连这句话都讲得一模一样。
千相回忆道:“我继承了‘他’所有的记忆,恍若当年,你也说过同样的话。”
姜黛意道:“你是不敢承认,还是连自己都想骗,你到底是谁,你最好自己心里清楚。”
在千相死而复生后他们见得第一面,姜黛意其实并没有怀疑过千相的身份,他说他穿过来没多久,可是紧接着便能有胆量动手杀人。
而且还接二连三地杀人,事后心里连一点点波澜都没有。
姜黛意不相信一个原本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猛然穿到这样一个异世界里,能毫无芥蒂地说杀人便杀人。
唯一的解释便是,现下的他,原本就已经习惯了杀人。
姜黛意戳穿他的伪装,“你还是‘千相’,对不对?”
千相不打算隐瞒,他告诉姜黛意:“我穿来的时间,比你都要早。”
雪色在官道上一望无际,空气中的凛风吹得人想发颤。
大雪越落,官道上的积雪越是戎厚。
千相缓缓讲着自己的经历,他讲了他是如何穿进来,如何经历暗无天日的折磨,如何被阙主亲手训练成一个冷戾之人,如何在被襄临王追杀的过程中重伤,意外激活原本沉睡的系统……
他早已经被逼疯了,任何一个现世的人,到了这里,都会被逼疯!
他不顾系统的警告,想违背系统,被系统强行封住了一部分记忆,直到云钦派人追杀他,系统强行保下他,能量几乎耗损殆尽,才让他恢复记忆。
所以,从头到尾,姜黛意所看见的,完全都是一个人。
“这就摊牌了,你摊牌的这么快,让我怎么办?”
姜黛意扭头看去,看到了许久不见的一个熟人,羌无月。
千相道:“你来做什么?”
羌无月对姜黛意笑着颔首,然后走到二人身旁,对千相道:“我不来,你是抓不住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