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帮小子饿得前胸贴后背,一个个蹲在墙角活像霜打的茄子时,“吱呀”一声,武装部那扇厚重的铁门,终于从里面被推开了。
街角几个人跟上了弦的耗子,瞬间全都支棱了起来。
江北正和老张并排走出来,俩人还在热络地说着话。
“小江啊,路上骑慢点,注意安全。”
“哎,知道了张叔!您快回吧,外头风大。”江北笑着摆摆手。
“行,那下个礼拜可说好了啊!”
“放心吧您嘞!”
江北跨上三轮车,双脚一使劲,链条哗啦一响,蹬着车子拐上了大路。
“哥,他走了!上不上?”旁边的小弟早就按捺不住,压低身子就要往外窜。
麻子反手一把将他拽了回来,力气大得差点把他扥个跟头。
他指着江北远去的背影,咬着后槽牙:“等他走远了!找个没人的地方再动手!都给我长点脑子!”
……
江北蹬着三轮车,兜里的那沓“大团结”揣得他心里又热又沉。
刚才吃得饱,这会儿风一吹,人也精神。
他心里盘算着,下一步就是得赶紧把老屋给修了。
这事儿,还得去找石匠巷那个石老倔。
想到这,他调转车头,蹬着车直奔县里的供销社。
请人办事,哪能空着手去?
进了供销社,他拿着刚到手的票和钱,腰杆都硬气不少。
“同志,来二十斤白面,十斤大米。”
“好嘞。”
他又走到肉案子前,指着挂起来的猪肉:“同志,给我割二斤五花肉,要肥点的。再来半扇排骨。”
售货员手起刀落,“哐哐”几下,拿油纸麻利地包好。
江北把沉甸甸的米面、肉和排骨往车斗里一放,三轮车都往下沉了沉。
他满意地拍了拍车斗,跨上车,使出劲儿蹬着车,朝着县城南边的石匠巷赶去。
车斗里装着刚买的白面、大米和那块五花肉。几十斤的分量让车身稳了不少,江北蹬着车,反倒觉得脚下更有劲了。
他没回头。
可他心里有数。从供销社出来,后头就多了几条尾巴。
他眼角的余光能瞟到街边店铺玻璃上晃过去的人影,还是那几张熟面孔。麻子领着头。
行啊。这是铁了心要跟他过不去了。
江北面色如常,蹬车的节奏都没变一下。
前面就是去南城必经的一片老林子,路窄,人也少。是个解决麻烦的好地方。
他念头一定,车头一拐,就奔着那林子里的土路去了。
身后那几个人的脚步声立刻就乱了,透着一股子兴奋。他们大概以为,这小子是慌不择路,自己钻进了死胡同。
林子里光线暗下来,两边的树把日头遮得严严实实。
江北蹬着车又往里走了一段,找了个还算开阔的空地,这才把车梯子一撑,停了下来。
他没急着下车,也没回头看,只是伸手到车斗里,把那块用油纸包着的五花肉往米袋子后面塞了塞,怕给碰脏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
他这才慢悠悠地从车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过身,靠在了车斗上。
麻子带着那几个小子,从树后头一个个钻了出来,脸上带着猫捉老鼠的得意。他们散开,不紧不慢地围成一个圈。
“小子,跑啊,怎么不跑了?”一个小弟嬉皮笑脸地开口。
麻子往前走了两步,上下打量着江北,又瞥了一眼三轮车上的东西。
“挺会挑地方啊,”麻子开口了,声音阴恻恻的,
“知道这儿风水好,没人打扰?”
江北看着他们,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群气势汹汹的流氓,倒像是在看几个迟到很久的客人。
他甚至扯了扯嘴角。
“等你们半天了。”
“腿儿够慢的。”
麻子懒得看。
对付这么个小子,还用得着他亲自盯着?掉价。
他转身走到一边,从兜里摸出根“大前门”, 点着了,深吸一口,吐出的烟圈都带着一股子不耐烦。
身后传来一两声叫骂和身体碰撞的闷响,他连头都懒得回。
一根烟抽到头,烫了手,他才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用脚尖碾了碾。
差不多该结束了。
他慢悠悠地转过身。
空了。
林子里的空地上,别说人了,连那辆破三轮车都踪影全无。
麻子心里“咯噔”一下,紧接着一股无名火就蹿了上来。
这帮兔崽子!跑哪儿去了?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该不是拿了钱,合起伙来背着老子偷偷溜了?
嘿!这帮小混蛋,胆子是越来越肥了!
他骂骂咧咧地往林子深处走,想把那几个敢吃独食的家伙揪出来。
刚拨开一片灌木,一阵若有若无的呜咽声就传了过来。
麻子循着声音找过去,绕过一棵大槐树,眼前的一幕让他当场愣住了。
他那几个手下,跟晾腊肉似的,一个个被自己的裤腰带吊在矮树杈上,离地半尺,正晃晃悠悠。
浑身上下脱得溜光,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肿得跟猪头似的。最损的是,每人脑袋上,都顶着一条脏兮兮的裤衩子。
几个人看见他,想哭又不敢出声,只能从喉咙里挤出憋屈的抽噎。
麻子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往前冲了两步,指着那几个人,嘴唇哆嗦着:“你……你们这是怎么搞的?”
话还没说完,他猛地感觉后脑勺像是被一根铁棍狠狠抡了一下。
眼前瞬间一黑,无数金星乱冒,他连哼都没哼一声,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就朝着前面扑了过去。
后脑勺的钝痛先醒了过来,然后是彻骨的凉意。
麻子费力地睁开眼,视线一片模糊,晃晃悠悠。
他想动,却发现手脚都被绑着,整个人悬在半空。一阵风吹过,凉飕飕的。
他扭头一看,旁边他那几个手下,正跟他一个造型,光溜溜地挂在树上,像一排待风干的腊肉。
不远处,那个叫江北的小子正蹲在地上,挨个翻着他们脱下来的衣服。
他把每个口袋都掏了个底朝天,最后捏着一小把皱巴巴的毛票站起来,嫌弃地掂了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