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3章 叁

作者:桃溪听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檐上惊起一对燕雀,从堂前穿过,抖落下几片羽毛,正巧落在温芙鬓上。


    温芙拂去落羽,一脸愤慨,替萧司弦解围:“还不是你把大人气的,胸无点墨就罢了,还想浑水摸鱼,真好意思问。”


    楚樱附和道:“穷山恶水养出来的公主,跟咱们燕朝可是天壤之别,大人,就该让她多抄几遍书,这样才能补上从前的缺漏。”


    曹邺驳了句:“楚樱,你这话说重了,天下风情,各有各的好,你既没去过黎国,就不要随便口出恶言。”


    曹邺父亲的官爵在楚樱家主之上,她不敢还嘴。


    萧司弦仍没回过脸看画月,他修长的食指敲了两下画月案台上的书,道:“抄十遍,下午来天鹤斋找我。”


    画月叹一声,倒反而还有些心疼萧司弦被揭穿的窘迫,她乖乖应道:“好。”


    都怪自己太漂亮。


    看来,有时候漂亮也是一种罪过。


    她可真是罪孽深重。


    如今,又招惹上萧司弦这尊大佛。


    这可怎么办?


    画月抄书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件事,等下午去找萧司弦,一定要给他说清楚,让他断了这念想。


    否则后患无穷。


    一直到黄昏时分,她刚抄完第七遍。


    胳膊已经酸得像被人抽了筋条,抬不起来,画月的肩膀都在颤抖,她揉着手腕,这时,才察觉自己右手上的金铃镯不见了。


    真是雪上加霜。


    那是她娘亲给她的十四岁生辰礼。


    白玉瀚宫的学子们也陆续离开,温芙与楚樱见画月受了罚,也不再找她麻烦。


    温芙还好心给她留了块糕点,只是依旧盛气凌人:“以后你喊我叫姐姐,事事敬着我,不能抢我的风头,我会护着你的。”


    画月心想,温芙定是小时候被王爷王妃们惯坏了,虽说这话有些幼稚,但温芙敢爱敢恨,喜怒挂在脸上,倒不像实打实的坏人,只是有些争强好胜罢了。


    反而是她身旁那个狐假虎威的楚樱,满腹鬼点子,喜欢在背后拱火,撺掇温芙与别人起争执,不是个善茬。


    画月接过糕点,她正饿着,咬了一大口:“我考虑考虑——你今天偷偷骂我,我可全听见了。”


    温芙忽然笑了,她从楚樱掂着的锦盒里又拿出一块糕点,递给画月:“只要你愿意,我会给你道歉,怎么样?当众的那种。”


    画月把另一只糕点也塞进嘴里,笑眯眯道:“好,我愿意。”


    温芙更加高兴,一挥袖子,吩咐道:“樱樱,你把她剩下的那三遍诗文给抄了。”


    楚樱虽有些不乐意,但她好像不敢违抗温芙的命令,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说,她很忠诚。


    ——


    暮色朦胧,紫霞漫天。


    炊烟袅袅,各宫的小厨房都开始生火做晚膳。


    画月抱着一叠厚厚的纸去找天鹤斋找萧司弦。


    虎鹤斋是个处理政务的地方,但六部权利已被萧司弦垄断,找皇帝要去养心殿,而找萧司弦,就来天鹤斋。


    夜幕垂下,宫灯悬起。


    这里朱墙林立,四面都是曲折的回廊与水亭。


    突然落了雨,檐下的琉璃宫灯忽明忽暗,画月寻着挂灯的青石路,一步步往深处走。


    穿过石拱门,一座四方金檐殿宇映入眼帘,殿前巍峨的两只石兽龇牙咧嘴怒视着身影单薄的少女,周遭一片肃杀。


    门前,巡卫腰上的长剑折出寒光,照得画月不敢与他直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只糯糯的问。


    “丞相大人在吗?”


    少女空灵的声音在院中回荡。


    巡卫看清来者,认出画月是皇帝带回来的那位外邦小公主,他脸色放轻柔许多,但眸里的戒备丝毫未退。


    “方才镇国公来求见丞相大人,这会儿,二人正在厅中会谈,公主莫急,在下帮您去通报一声。”


    画月把罚抄的诗文交给巡卫,原地待命。


    “好。”


    她不敢乱逛。


    这大院子里什么花花草草都没有,只有几座冰冷的建筑物,阴森森的,黑漆漆一片,还都雕刻着模样瘆人的镇邪凶兽。


    画月顺着一处不起眼的宫道,误入偏僻后院,只见一辆奢华的官轿斜停在池塘前。


    紧挨着官轿,有三四个挂着金锁的大礼箱,像是小厮把它们搬出轿子往屋里抬时,突然被叫停,才撒在了地上。


    画月靠近那些宝箱,又透过窗纸,往这偏厢里看,屋里很宽敞,但素简到了极致。


    只有一张墨色长榻与石桌,石桌上放了把长筝,琴弦上搁着她丢的金铃镯,边角还盖着半面白帕,像是被风吹开的。


    那个金镯样式只有黎国会有,她断不会认错。


    画月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燕朝丞相,为人师表,怎么还偷人东西?


    这不是变态是什么?


    对,星桥一早就提醒过自己,他们燕朝的丞相不是正常人。


    暗恋她,画月可以理解。


    可偷人东西这一点,她实在不能忍受。


    画月提起裙裾气呼呼跑回前院,口中念念有词,脑海里已经编织起一万句讨伐萧司弦的话。


    正厅,萧司弦靠在椅上,他眉峰扬起,似笑非笑,垂眸把玩着一张染血的字条。


    玉案旁弓腰站着的太监翻着簿子,睥睨跪在萧司弦面前的中年男人——镇国公。


    太监:“镇国公,有人拿血书告你,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加上这些年的案子,终是纸包不住火。”


    镇国公伏地磕头,恳切望着萧司弦,老泪横流:“老臣就是知道难有回天之力,这才求到丞相大人跟前儿,还望丞相大人高抬贵手,再庇佑老臣这一回,只需这一次,不为别的,只因……家中犬子即将科举入仕,不想因此耽误了他。”


    萧司弦眼中晃过一丝暗光,他手指抽动,松开血书,问:“你儿子,叫曹邺?”


    镇国公点头:“对,他在大人的瀚白玉宫念书,恳请丞相大人垂怜,垂怜我们父子,日后,老臣当牛做马,只效忠丞相您一人,再无二主。”


    “再无二主?”


    萧司弦面带讥诮。


    “那可真是折煞我了。”


    萧司弦目光仍是凌厉如刀,他凑近了些,戏谑问他:“那圣上怎么办?”


    镇国公毫不忌讳,直白答道:“这天下是怎么来的,明眼人都心里有数,我们前朝这些大臣,都是在为丞相做事,皇帝只是空有虚名罢了。”


    萧司弦听完,勾唇一笑。


    他把血书扬到灯台上,烧了。


    “行,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在京中行事,别再这么猖獗。”


    镇国公再三跪谢,眼泪流得更凶了,腿也跪软了,四肢吓得僵硬,无法屈伸,最后是被两个巡卫硬生生给拖出去的。


    镇国公走后,那十遍诗文就由巡卫交到萧司弦手中。


    巡卫:“大人,是黎国公主,外面下雨了,她没带伞。”


    萧司弦缄默片刻,责怪道:“下雨与否,她带伞与否,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巡卫被训得一头雾水。


    萧司弦眼中溢上些许厌烦之色: “还是你觉得,我该可怜她?”


    自己只是如实禀告,谁知他的上司怎么今日想那么多。


    萧司弦冷下脸::“让她等着,你,再去给我沏盏茶来。”


    巡卫也只能照做,去沏茶。


    “是。”


    画月站在廊下,雨越下越大。


    起初,她还伸手接雨珠来玩。


    后来刮起一阵寒风,那风凉得彻骨,把雨丝全吹进了廊内,少女单薄的红裙衫,没多久就湿透了。


    此刻,她就像一朵被淋蔫儿了的花蕊。


    方才的气焰都被雨水浇没了。


    画月抱着双臂,靠着廊柱蹲下,蜷缩成一团,嘴角还有一丝温芙给她的糕点的味道,甜滋滋的。


    她搓着手,又冷又饿。


    萧司弦一直在屋内盯着画月一举一动,这会儿,见门外没了人影。


    他才推开门,看了一眼。


    结果,画月就在他脚下蹲着,不知道是要晕倒还是要睡着了,少女歪歪扭扭的小身板正往一边倾倒。


    萧司弦一把提住她的衣领,将她扶正。


    但并没把她拉起来,只兀自回了屋,背对她,冷漠抛下一句:“进来。”


    画月先是被吓一激灵,她拿袖子擦干净脸上的雨水,湿漉漉的鬓发垂在月牙眉前,昏暗的灯台前,少女苍白的小脸更加憔悴娇怜。


    进了屋,画月随便往凳子上一坐,擦拭起发尾的雨珠,像认真梳理羽毛的小孔雀。


    她把星桥告诫她的全忘了,见到丞相的礼节。


    萧司弦也没跟她计较,只把楚樱抄的那三份诗文择了出来,丢在画月面前。


    “这是什么意思?”


    画月看着纷纷扬扬的纸张洒落在地上,瞬间底气全无。


    她本来还故意把楚樱抄的那三份混在了她抄的那七份当中,谁知萧司弦这么轻易就辨出来了。


    她觉得,现在唯一破局的方法——就是质问萧司弦,反将一军。


    画月趁着低头捡纸的时机,心中潦草整理了一番想说的话。


    “是,我是偷了懒,但是……我觉得现在有个更重要的问题需要讲明白。”


    萧司弦侧眸看她,眼中只有不屑。


    “什么?”


    画月清了清嗓,扬起小脸,伸出一截短短的食指,指着天花板,逐词逐句阐述道:“丞相大人,我知道,喜欢上我是人之常情,你不必觉得羞耻。”


    萧司弦:“?”


    真是可笑。


    可笑到一时间萧司弦竟无从辩驳,就是不知从她口中还能说出什么荒谬之谈。


    “然后呢?”


    画月义愤填膺道:“如果你大大方方地跟我表白,就像孟燎那样,或许我还能多正眼瞧你几下,可你畏畏缩缩,弯弯绕绕,还偷走我的镯子......但如果你现在承认,并且还给我,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怪你什么。”


    萧司弦几近语无伦次:“我偷你镯子?”


    画月连忙继续补充道:“况且,你也知道,皇上对我很好,我们回中原时,一个侍卫不小心碰到我的袖子,皇上就把他的手给砍了,阿弥陀佛。我问你,这普天之下,谁最大?”


    萧司弦:“......”


    画月一脸严肃,自问自答:“当然是皇帝最大,你只是个丞相,你斗得过他吗?斗不过,所以,还请你以后别再打我的主意。”


    画月急得小脸粉扑扑的,她说完,长长舒了一口气。


    萧司弦看着画月如释重负的样子,他眉眼间露骨的杀意也渐渐呈现在那张阴翳冷峻的脸上。


    他话语中颇具讥讽与玩味,却还是正色。


    “那我要是说不呢?”


    没想到这个萧司弦比孟燎更难缠。


    他还没跟她怎么接触,就对自己这么痴狂,那要是以后相处久了,还不知道会放肆成什么样子。


    画月只好服软。


    她盯着裙裾下藏着的粉色绣鞋翘角,已经被萧司弦的墨色官靴逼得越来越近,她呜呜咽咽道:“若你不肯,那以后东窗事发,皇帝砍你头的时候,我会勉为其难帮你拦一下的,但前提是你得先把那个镯子还我。”


    看来对付像画月这种美而自知、又过分自恋的蠢货,就只能用无耻来制服无耻。


    萧司弦一只手掐住画月的肩骨,将她摁在墙上,狠厉的眸光从眼中快速闪过,随后停下,只紧盯着她,恶狠狠道。


    “不还。”


    画月抬头,见萧司弦一对丹凤眼泛着红,眼尾有一颗朱砂痣,透着樱粉色,咫尺之间才能看清。


    他挺直如竹节的鼻梁上也有一颗,艳得像一滴血。


    眼前弱冠少年虽长相绝伦,但画月实在是无心欣赏这美貌。


    画月掂起裙子:“那你留着戴吧。”


    她被吓得不轻,一股脑挣脱开萧司弦,什么镯子钏子也顾不上要了。


    只莽着头,往屋外逃。


    萧司弦盯着她不动,故意严厉喝了声:“不准走。”


    画月跑到门边,又被萧司弦一吓,脚上发软,没跨过去,被门槛绊了一跤,头先着地。


    哐当一声磕晕了过去。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