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意很长时间都没见到陈深。
两人之间也没有过多的联系,月考完之后进入一轮复习,时间一下子变得不够用起来。
除了复习高考以外,林向意还一直担心着一件事——那就是为虞兮的事筹钱。
她之前暑假打工挣了一点,除去日常开销和学费,还有结余,都被她存到了自己的银行卡里。
这是件很紧急的事情,她知道不能拖太久,以至于她最近都在省吃俭用。
当她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的时候,宋义洋终于没忍住问道:“你最近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林向意哑然,嘴里的面包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咽下去,她含糊着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你要是遇到什么事,需要用钱的话,你可以跟我说,我给你,”宋义洋古道热肠地看了她一眼,笃定地说道,“我还有一点攒下来的零花钱,不知道够不够你用。”
“真没事。”林向意垂下眼,手里的笔没停地在一段很长的英语题干上圈画出关键词。
她并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虞兮的事。
从银行出来的时候,噼里啪啦的雨滴说下就下。
十八幺的天气仍旧是让人琢磨不透,林向意在来之前,太阳还是高悬着,一瞬间由晴转阴,说变就变。
虽说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但也没想到这场雨来的这么快。
她是准备去找虞兮的。出门前给虞兮发了消息,约她下午两点见面,一起去医院。
上午发的消息,现在中午了还没收到回复,林向意估摸着可能虞兮还在休息,又或者有别的事要忙。
她们有一个周没有联系。她决定直接去她家里找她,再和她一起去医院。
可是这场雨说下就下,让人毫无防备。
林向意站在银行门口的屋檐下,眼看着一时半会应该是停不了。
口袋里是刚取出来的钱,她的全部积蓄,被她裹在塑料袋里,紧紧攥在口袋。
可不能被雨打湿了。她心想。
如果让林荫来送伞,那势必会追问自己要去哪。
雨水顺着一旁的玻璃门蜿蜒着向下淌,银行中午要休息,卷帘门拉下了大半。
算了。
公交站台就在前面一个路口,冲过去,也不过两三百米的距离。
等到了站台,上了公交车就没事了。
林向意想着,将外套的领子拉到最高。
心一横,冲了出去。
外套没有帽子,她只能一只手挡着头,一只手攥着口袋里的塑料袋。
路边的车速度不减,行驶在湿滑的路面上,将路边的水溅得四处都是。
领口拉得再高,雨丝倾斜着,还是随风灌入。一场秋雨一场凉,林向意只觉得冷,哆哆嗦嗦地往前跑。
抵达公交站台需要穿过马路。
还在马路的这一侧时,林向意老远就看到迎面而来的那趟车,就是她要坐的。
绿灯还有5秒变红,停在斑马线后的车已经有了启动的趋势。
林向意只在心里思考了短短半秒,就决定冲过去。
她相信自己可以冲过去。
车灯在雨雾中重影,模糊得宛如一个个光晕。
耳边有尖锐的鸣笛声。绿灯跳成红色,直行的车踩下油门。
对面的公交车即将到站,刹车声在雨声中被隔得远。
跑起来的水溅在林向意的裤管上,打湿了一大片。
后面传来很大一阵力,有人拽住了她的衣服后摆。
用力一扯,她脚下踉跄着站不稳,倏忽跌进了一个怀抱里。
头顶的雨突然停了,印入眼帘的是一把深色的大伞,遮住了林向意头顶的整片天空,雨丝被挡得严严实实。
“你赶着去投胎吗?”陈深的语气依旧不善,话语中带着刺。
“我赶车!”林向意来不及定神,公交车已经在站台停稳。
下车的乘客鱼贯而出,林向意从陈深的伞下钻出,三步并作两步地往车门口跑去。
车上人很多,挤的像沙丁鱼罐头。空气是浑浊的,车厢里潮湿的全是水雾,湿哒哒的让人觉得黏腻。
陈深收了伞,站在林向意身侧,一只手拿着伞,一只手抬起,扶住一旁的杆子,虚虚地将她圈在自己的臂弯里,以免被人挤到。
林向意摇摇晃晃,随着公交车的行驶,险些站不稳,头脑也变得晕晕乎乎。
陈深的胸膛温热,隔着单薄的布料,离她很近,近到她似乎能听清他的心跳声。
砰砰砰——
随着心跳声一同传来的,还有陈深的声音,在她的头顶。
“怎么这么急?”
遇到什么事了?印象里的林向意一向内敛又沉稳,很少见到她这么急,横冲直撞的。
林向意还没从刚才的奔跑中缓过神来,微微喘着粗气。公交车驶出去一个路口,她才平复好自己。
天空闪过一道闪电,随即又是一声闷雷炸开。
她的手往口袋里摁了摁,确保塑料袋里的东西万无一失。
彼时还没有收到虞兮的回复,林向意的心开始往下沉。
“去找一个朋友。”她说。
陈深不知道她在十八幺还有什么朋友,奇怪地蹙了蹙眉。
直到公交车再次稳稳地停在站台上,他们俩之间都没有下文。
林向意飞也似地跑下车。
依旧没有收到虞兮的消息,她的心里开始不安,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
电话打通了,却只有嘟嘟嘟的声音。
没人接,一遍又一遍,最后只剩冰冷的女声。
机械音,机械地宣布无人接听。
怎么会。
雨没有停下的意思,陈深替她撑着伞。啪嗒啪嗒,是雨水打在伞上的声音。
脚下的路变得泥泞,水流开始脏。虞兮家在弄堂口再拐个弯。
还没靠近,林向意听到了古怪的音乐声。
好像哀乐。
她加快了脚步,攥着塑料袋的手指微微发紧。
没来由地害怕,她突然去拉陈深的手。指尖是凉的,碰到陈深温热手心的一刹那,她想过抽离。
可是陈深反扣住她,让她的手被自己包裹,凉意开始消散。
陈深注意到她在抖。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来这里,又为什么发抖,但他能感受到她的害怕。
林向意的心开始无限下坠,好像要坠入深渊一般,在她看到虞兮那个男朋友的时候。
他坐在屋檐下抽烟,和林向意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眯起了眼睛,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然后站起身来,将身后的音响声调大。
是哀乐。林向意终于听清,在距离他几米远的位置。
他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恶魔,睥睨着众人,播放的哀乐是他胜利者的号角。
“虞兮呢?”林向意张嘴,只觉得喉咙一阵发紧,连带着发出的声音也涩涩的。
恶魔朝她挑了个眉。
指尖的烟灰被他弹落。他对着林向意做了个口型。
她——死——了——
夸张的口型,唯恐林向意看不懂。说罢,脸上又浮现出僵硬的微笑。
林向意只觉得眼前开始眩晕,一切变得模糊。耳边的哀乐声吵闹不堪,她甩开陈深的手。
雨打在她脸上,顾不得那么多,冲上去一把拽住了男人的衣摆。
皮笑肉不笑,是她见过最恶心的表情。
而现在,摆出恶心表情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如同恶魔低语般嘲弄道:“你来得正好,还可以送她最后一程。”
脑海中传来撕裂般的尖叫,喉咙口的血腥味更甚。林向意侧身看见屋内桌上的照片。
虞兮的黑白照片,还在对着她微笑。
那笑容无比鲜活,哪怕是黑白色,也遮不住虞兮眉眼间的快意。
好像虞兮就站在她面前,然后扑闪着睫毛,叫林向意“好孩子”。
她总是用揶揄的口吻这么称呼林向意,也只有她会这么叫。
“你骗我。”林向意的语气笃定,“是不是你?”
“你不得好死。”窒息般的疼痛从后脑勺蔓延开来,林向意只觉得浑身发麻。
“是她自己——失足——摔死的,”语调被拉长,充满了玩味,“和我有什么关系?”
手脚俱软,浑身血液好像开始倒流。林向意仿佛能听到虞兮的尖叫声,就像那天在她家一样。
她闭了闭眼,场景挥之不去。她甚至不敢去想,虞兮会疼吗。
答案是肯定的吧。不知道最后一刻她在想什么。
眼前好像有血,一股一股,源源不断,千丝万缕地往外涌。无数的玻璃碎片,散一地。
“我要报警。”林向意的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眼泪划过冰冷的脸,烫到好像要把人灼烧成灰烬。
没用的。
警察已经结案了。
所长是我表姨夫。
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现在能够站在这里。
可以这么平安无事地站在这里。
耳畔又是一声闷雷,将男人的声音炸得稀碎。
他的眼尾带笑,眼底却看不到一丝光。是骇人的,是诡变的。
林向意只觉得攥着的手指在硌硌发响,脚步虚浮。
像是有什么东西消弭了,顷刻之间。这里到底是什么法外之地,可以纵容一个杀人狂魔如此逍遥。
整个世界都是罪恶的,像是一场惊涛骇浪的浩劫,将无辜的、可怜的人淹死,再将无情的、血腥的人送上云霄。
人人都在粉饰太平。
有关系的人才可以在这场浩劫里全身而退。人情世故是他们的砝码,滋生出无数黑暗的芽。
没有关系的人节节败退,这场游戏从来没有他们的一席之地。或者说,他们连入场券都没有,又玩得过谁。
官官相护。像是没有出路的死胡同,又像是这座小城亘古不变的真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