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上回出了几起人命,官府里的人便不敢再强硬要求百姓们搬去疫所了,饶是如此,大家心里的那块石头始终没办法落下。
如今城门紧闭,他们连逃都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只能整日望着天,祈求天老爷不要对他们太残忍。
比起百姓们的绝望,学子们则更是愤怒。
他们其中有很多都不是府城中人,官府凭什么不准他们离开?他们将来是要入朝为官的!怎么能在这里等死呢?
可不管他们怎么闹怎么求,那沈诤就是不松口,甚至还当场抓了几名学子关进地牢,听说要取消他们的成绩。
其余的侥幸躲过一劫的学子们就好像被扼住喉咙的鸡,连叫都不敢叫。
就在大家放弃抵抗,准备等死的时候,城里又有新动静。
百姓们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们惊慌失措,只能远远看着那几名士兵在张贴东西,等那几人离开后,他们才敢悄悄去瞧。
待走近才想起他们不识字!瞬间抓瞎起来。
幸好人群中有识字的,缓缓念出官府的政令。
“官府要招人手?”说话这人是酒楼里跑堂的伙计,他识得的字不多,只能费劲去认那字,认着认着,他两眼一瞪,嘴巴张得老大。
旁边熟悉他的人见他这副神情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以为又是什么坏消息,连忙催他,“快说呀你!真急死人了。”
酒楼伙计回过神来,说话时明显气势不足,有些虚,“上面说每天管三顿饭,还每天发十个铜板......”
此话一出,围观的百姓瞬间沸腾了,七嘴八舌问起他来,“真的假的?官府这么好心?”
“是啊,十个铜板虽说不多,可是管饭呐!还是三顿!”说着说着,这人忍不住吞咽口水。
他们住在府城,平日里就算去码头抗包,也能得二三十个铜板,这十个铜板他们还真没有太惊讶。
若放在往日,就算管饭他们也得思量几下,可近日因为封城,以及那疫病的传言,街上早已没有人赶出来,他们又不似乡下,还能种点菜吃,家里就那点存粮,哪里舍得挥霍?
如今给官府办事还管饭,听起来......似乎还不错?
“那可是疫所啊!万一被传染了怎么办?”有人说出了大家当下最担心的事情。
是啊,那可是疫所!万一被传染可就没命了。
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在场百姓的心里再次被压上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只能沉默着往回走。
角落里,几个小吏不明所以,“大人,咱们为什么不告诉他们,这次的时疫并不严重?”
也算不幸中的万幸,这次还真的只是一场流感,虽说在这个时代也足以致命,但比起那些鼠疫、疟疾霍乱,已经算是万幸了。
余挽舟扫了他们一眼,告诉他们一个事实,“你觉得他们会信?”
小吏面面相觑,想到前几日百姓们的反应,顿时哑然。
至于如何让百姓们相信,并且自发前去报名,余挽舟当然也有办法。
次日,随着官府新下的政令,大家又从熟知的邻里亲戚口中得知:这次的时疫没那么严重,只要平日里身体底子好的,很难被传染,而且医馆已经研制出药方了!
这绝对是一个大好消息!
大家本来还有些犹豫,可药方是不会有假的,他们去买了药回来,煎了给亲人喝两副,症状竟然真的有所缓解!
一时间,所有人都喜极而泣。
当然,这只是对于家里有银子的人来说。
有些家底薄的,即便医馆的药材在官府的干预下已经很低廉了,他们仍然买不起,只能咬着牙报名去疫所干活,多挣一个铜板也是挣!
本以为疫所肯定会很糟糕,他们都做好了要干脏活累活的准备,结果到了那一看,傻眼了。
天!这里怎么这么干净!这么整洁!
干的活虽然也累,但是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难。
等到放饭的时候更是跟做梦一样,居然吃肉!而且还能吃白白胖胖的大米饭!
下了工,拿着手里沉甸甸的十枚铜板,脑子灵光的就开始套近乎打听消息,在听到疫所里病人的起居都是免费提供时,大家都不淡定了。
疫所很快就不够用了,百姓们在亲眼看到疫所的环境后,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把自家患了病的亲人带来,生怕官府不让进。
幸好余挽舟早就给他们简单培训过,面对突然涌来的百姓,大家也还算淡定,并没有出现混乱的场面,不紧不慢地登名造册将患者安排妥当。
人一多,自然就容易出现争执,原本疫所还算宽敞,许多染了病又拮据的学子便是第一批住进来的,眼见一下子来这么多人,整日吵吵嚷嚷的,睡也睡不好,当下就怒了。
“什么意思?我可是读书人!居然让我跟这群泥腿子待在一起!”
“王兄,你这话过了。”被安置在他旁边的杨衡脸色有些不好,因为他曾经也是王学子嘴里的泥腿子,这是他读再多书都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
被唤作“王兄”的人可半点不觉得自己有错,在他的理念里,士农工商,他一介读书人凭什么要跟这些庶民待在一起?
见杨衡帮助那群庶民说话,他当下就把矛头对准杨衡,“你居然为那些人说话,身上枉为读书人!”
王学子的声音不大,却恰到好处的让周围百姓都听到了,大家纷纷怒视过来,对“为他们”说话的杨衡投去感激的目光。
不远处正与大夫商讨后续药方的余挽舟见此:这也行......
眼见防疫之事步入正轨,百姓们也不再敌视官府,甚至提起官府时满嘴称赞,沈诤笑得眼尾花都冒出来了。
与沈诤形成对比的就是正拿着账册计算的师爷,心都在滴血。
这可都是赋税啊!都要霍霍完了~
余挽舟进来时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沈诤坐在太师椅上红光满面,而他旁边的小老头干巴巴坐着,手里捏着账册仿佛要哭出来。
她摸了摸鼻子,难得有些心虚,“咳~那个,虽然这次花费颇多,但收获也多,至少百姓们现在不再惧怕官府了!以后不论要实施什么政策,都会顺利很多。”
话是这么说,可该心疼的还是得心疼啊!
瘦老头心里的痛并没有因此而减弱,反而更加难受,一想到这些都是用钱砸出来的,他就想哭。
“钱最是好赚了!无非就是开源么。”余挽舟一个不小心,嘀咕出来。
别看师爷年纪大,耳朵却尖得很,一个箭步冲向余挽舟,眼睛仿佛冒着光,“快说,你小子鬼点子多,肯定又有什么好办法!”
被这样亮的目光盯着,余挽舟别开眼,竟感到压力巨大,她轻咳道:“这件事暂时不急,咱们还是先解决眼下的问题。”
师爷虽然心疼钱,但也心中有数,只好坐了回去。
沈诤也从喜悦中抽回来,疑惑道:“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难道还不够?”
说完,他看着余挽舟这个优秀的后生,忍不住赞赏,“说来,这时疫能这么快治好,还多亏了攸宁啊!要不是你提的方向,那群大夫还真没那么快想到。”
余挽舟被夸得不好意思起来,其实她也只是站在后世的肩膀上,恰好发现这时疫与现代的流感很像,提出了点自己的猜测罢了,主要还是这个时代的大夫医术高明,轻易就从中提炼重点。
她谦虚几句,话音立马转到另外一件事上。
“大人,我跟医馆的大夫们观察过,百姓们很多生活习惯都会导致各种疾病,这次时疫之所以会传得这么快,那些生活习惯也占了一部分原因。”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趁此机会,派出专人挨家挨户宣传,要让百姓们养成不喝生水,饭前净手等习惯。”
余挽舟早就想提了,之前在清水村时,她亲眼看到几位表兄没洗手就去抓桌上的饼子,天知道她隐晦的提了多少次,才让几位表兄改正过来,导致几位表兄有段时间都避开她走。
姨母家还算讲究,至少家里喝的水都是烧开过的,可村里其他人就不一样了,有时候走在路上渴了,直接去人家井里舀水喝。
奈何余挽舟就算落户在清水村也很难这种融入,只能让身为村长的陈大牛去提,可惜收效甚微。
这些天下来,也让余挽舟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这年头百姓都怕官,若是官府明令禁止的,想必推行下去会容易很多。
沈诤眯着眼,原本抓着太师椅的手不由自主摸向自己的胡子,沉吟道:“确实如此......可疫所那边暂时还离不得人,官府这边人手也不够啊。”
时疫来势汹汹,就连官府也病倒了不少,他们人手本就不足,每日除了官府的活还得去疫所,要不是沈诤做主多加了银钱,怕底下早就有人不满了。
旁边的师爷也听出门道,自然清楚这件事做好会得到很多好处,可这种事情吃力不讨好啊,还得要识字......他们官府都不一定所有人都识字。
余挽舟见这两人不说话,连忙道:“是这样,学生是想着,这次府城不是有很多学子么,不如就让他们组成志愿队,去帮忙宣传。”
这也是余挽舟在来的路上才想到的,与其让那群学子白吃白喝,倒不如废物(物尽)利用(其用)。
话虽如此,沈诤还是迟疑不决,“学子们自来目下无尘,他们怎么会愿意呢?”
其实有一点沈诤没说,他设身处地去想,就算是他自己,若听到官府有这种要求,他肯定不会答应。
余挽舟神秘一笑,“大人,若放在往常或许难,可府试不是还没放榜吗?学子们本就因为身体原因忐忑不安,正是要讨好大人的时候。”
其实余挽舟想的远不止于此,可惜她现在只是普通学子,她就算说了也无用,若日后有机会......
沈诤听了,倒也不反驳,随后发现这件事还真能做,当即哈哈大笑,虚指余挽舟道:“你小子怕不是也想讨好本官吧?”
沈诤其实是想调侃一下余挽舟,谁料余挽舟反而绷着脸道:“大人,学生一心为民,绝不是那种奸滑钻营之辈!”
一番话下来直让沈诤与在场的师爷羞红了脸,他们真是白活这么大岁数了。
沈大人(唾面自干):我真该死啊!
余挽舟:嘿嘿~[菜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凌云(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