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莉刚领着阎弘毅跨进院门,红玉就快步迎了上来,神色客气却带着分寸:
“三姨太太,您来是有要事吗?”
“我找夫人!”
陈晓莉没绕弯子,语气里藏着几分急切,心里早打好了算盘。
只要沈静仪肯在阎璟深面前替她求个情,别再扣着她的月例钱,也不至于连买支脂粉的钱都没有,没钱花的日子实在熬不下去了。
红玉闻言,如实回话:
“夫人和先生带着小小姐、大少爷去参加闻家的寿宴了,不在院里。”
“不在?”
陈晓莉眼睛一瞪,压根不信,嗓门瞬间拔高:
“我看是她故意躲着我吧!不就是求她帮个小忙吗?至于藏着掖着的?沈静仪!你要是在里面就出来,别装聋作哑!”
她的声音在院子里荡着,吵得人耳朵发疼,一旁的阎弘毅却没心思听,鼻尖忽然钻进一股臭味。
正是解毒果苗散出来的臭气。
小家伙皱着眉,小手攥着柄木头小剑,颠颠地往花盆边跑,举着剑就对着长势喜人的苗子“哐哐”砍,嘴里还不停嚷嚷:
“臭死了!臭死了!砍了就不臭了!”
红玉见状,连忙上前阻拦:“弘毅少爷,别砍!这是小小姐种的果子苗!”
可阎弘毅正闹着性子,哪里肯听?
木剑一下下砸在嫩生生的苗茎上,没几下,几片绿油油的叶子就被砍得落在了地上。
他还歪着脑袋,一脸无辜地辩解:“这个本来就这样的!”
???
本来就这样的?
红玉气得太阳穴直跳,可对方终究是少爷,她又不好发作,只能硬生生把火气憋了回去。
陈晓莉反倒在一旁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说:“一棵破苗而已,臭烘烘的留着也碍眼,砍了正好,省得熏得人难受。”
这话刚落,红玉再也忍不下去,上前一把拉住母子二人的胳膊,没给他们再辩解的机会,直接将人拽出了院子,“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
她望着被砍烂的苗子,犯了难。
这可怎么办呢?
小小姐天天饭都没吃就惦记着苗子,等会回来了,要怎么交代?
与此同时的闻家——
闻家的宅子,是外滩旁一处气派的西洋大庄园,雕花铁门外停满了各式轿车,佣人穿着整洁的制服,正笑着迎送往来宾客。
阎璟深身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一手稳稳抱着安宝,一手自然地挽住沈静仪的腰;
沈静仪则穿了条衬得肤色愈发白皙的淡粉色长裙,轻轻牵着阎昭震的手腕,一家四口并肩往里走,步伐从容。
俊男美女配着粉雕玉琢的小孩,模样格外养眼,刚走到庄园门口,就惹得不少人侧目。
顺着铺着红毯的小路走到大厅,里面早已人声鼎沸,热闹的很。
可宾客们的目光扫过阎璟深一家时,大多绕开了沈静仪和阎氏父子,最后齐刷刷落在了安宝身上:
有好奇,有探究,更藏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疏离。
近来沪上早已悄悄传开了流言,说阎家这捡回来的小姑娘是个扫把星,克死爷爷,克死弟弟……
如今阎老爷子因她又吐了血!
不少人都想亲眼看看,这传言里的扫把星究竟长什么样。
安宝被众人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怯,小手紧紧攥着阎璟深的衣领,把小脸往他怀里埋了埋,小声问:
“嘚地,他们肿么都康窝呀?”
阎璟深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温和,足以让周遭凑近的人听见:“因为我们安宝最可爱,他们都喜欢看你。”
说着,他抬头扫过四周,目光冷冽,那些带着异样的视线,顿时悄悄收了回去。
沈静仪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伸手摸了摸安宝的头发,柔声安抚:
“不怕,娘亲在呢,等会咱们找好吃的好不好?”
阎昭震则皱起眉,往安宝身边靠了靠,像是在护着她,低声对沈静仪说:“娘,我刚才听见有人说……说安宝是扫把星,他们胡说八道!”
沈静仪指尖轻轻拍了拍阎昭震的手背,语气温柔却带着安抚的力量:
“没事,莫要置气,咱们是来参加寿宴的,别坏了人家的热闹。”
话虽这么说,她眼底却掠过一丝冷意,那些嚼舌根的闲话,终究还是扎到了孩子心里。
就在这时,大厅里忽然安静了几分,宾客们纷纷侧身望去:宴会的主角闻学儒,正从二楼的旋转楼梯缓缓走下来。
他穿了一身剪裁合身的月白色西装,领口系着深色领结,虽已年过六十,脊背却挺得笔直,身板硬朗得不像个老人。
头发虽染了些灰白,却梳得整齐,脸上挂着温和的笑,自带一股常年掌事的沉稳气场。
谁都知道,闻学儒是贫苦出身,当年揣着几块大洋闯沪上,硬生生凭着一股韧劲打拼了几十年。
如今沪上七成的码头都归他管,名下的商船更是遍布沿海,“船王”这个名号,在沪上没人不认得。
只是旁人少知,他年轻时跑船遇过战乱,耳朵被炮声震伤过,如今年纪不算太大,耳背的毛病却越发明显,跟人说话总得凑近大声喊才能听清。
闻学儒目光扫过大厅里的宾客,最后落在了阎璟深怀里的安宝身上,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异样。
原来这就是近日传得沸沸扬扬,阎家领养的“扫把星”。
商人本就迷信,尤其在意“克亲”“招灾”的说法,他心里悄悄犯了嘀咕。
等下人高声喊了“寿宴开始”,闻学儒便借着招呼宾客的由头,有意无意地绕着阎家人走。
哪怕迎面遇上,也只是匆匆点头致意,没多聊半句,生怕沾了晦气。
沈静仪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指尖悄悄攥紧了裙摆,却没说什么,只是弯腰摸了摸安宝的脸,轻声问:
“安宝饿不饿?桌上有你爱吃的桂花糕,娘亲去给你拿一块好不好?”
安宝从阎璟深怀里探出头,看了眼不远处摆满点心的长桌,又望了望那些刻意避开他们的人,小眉头轻轻皱着,小声应:
“好……”
阎璟深将周遭的疏离与回避看在眼里,神色未变。
他此行本就不是为了凑寿宴的热闹,目的是谈沪上商会的合作,如今商会要打通沿海货运线,少不得要借闻家的船队。
他轻轻将安宝递给沈静仪,低声叮嘱:
“我去跟闻先生谈些事,你带着孩子们在这边等着,别走远。”说完,又抬手揉了揉安宝的小脑袋,“乖乖的,等爹回来给你拿糖。”
安宝攥着沈静仪的衣角,乖乖点头:
“嘚地快点~”
阎璟深颔首,转身朝着闻学儒的方向走去。
此时闻学儒正跟两个船行老板说话,瞥见他过来,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脚步下意识顿了顿,却也没好直接躲开。
阎家虽不如前,可在沪上商界的分量还是不轻的,真要驳了面子,反倒容易得罪人。
阎璟深走到近前,语气从容,刻意放高了些音量,好让闻学儒听清:
“闻先生,恭喜寿辰。今日过来,除了贺寿,还有件关于沪上商会货运合作的事,想跟您聊聊。”
闻学儒凑上前半步才听清,这桩生意要是成了,能让闻家的船队多一条稳定航线,利益实在可观。
可“扫把星”的传闻像根刺,又在心头绕了一圈,终究没按捺住顾虑,脸上堆起几分敷衍的笑,开口就带着拒绝的意思:
“璟深啊!实在对不住,那边好像有人喊我,合作的事,你再等下……”
话音刚落,他便抬腿要往人群里钻。
可脚刚迈出半步,裤腿忽然传来一股轻轻的拖拽感,力道不大,却让他没法再往前走。
低头一瞧,只见安宝不知什么时候从沈静仪身边跑了过来,小手正轻轻拽着他月白色西装的裤脚,仰着圆乎乎的小脑袋瓜,那双淡金色的眼眸正望着他,奶声奶气地说:
“爷爷……木有人喊泥呀!”
这声童音软软糯糯,音量不算大,可落在嘈杂的大厅里,竟像滤过了周遭的喧闹,轻易就飘进了闻学儒的耳中,字字清晰。
闻学儒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方才别人同他说话还得凑到跟前大声喊,怎么这会儿听这小丫头说话,竟半点不费劲了?
他这耳背的毛病,好像忽然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