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我跟你说啊,环境太险恶,选拔你就好好拔,不能谈恋爱!”刘培强透过墨镜直愣愣地望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色,耳旁是张鹏的絮叨——飞机起落与无数疾驰的铲土车共同扬起大片浮尘,即使隔着一层玻璃也让人烦躁,他轻啧一声,收回视线。
“...不能结婚,不能生孩子昂!”张鹏终于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刘培强转头,一根指头抬抬鼻梁上架着的墨镜,饶有兴致地望他。张鹏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于是目视前方,正气凛然的模样。刘培强讨了个没趣,只好继续张望着发呆。
“放心吧师父,我还得代表人类遨游太空呢!”过了一会刘培强突然说。
张鹏伸手弹了他一个脑瓜崩:“你反射弧还挺长!”
“来自全球三十三国的一千四百二十八名年轻飞行员顺利进驻加蓬基地,为移山计划做人才储备。”金棕发女记者白色西装干练,手持话筒,声线和微笑的弧度一样稳定,在镜头前训练有素地转达着实时现场情况。她身后的铁丝网里是一大批暴乱的民众,小卷卷头发的黑人小哥像猴子般在网上奋力攀爬,试图冲出维和部队的桎梏,女记者却面不改色,仿佛仍旧身处人工背景的电视台。
刘培强从车上轻巧一跃下来,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张鹏瞅着自家徒弟脸上永不消失的那一丝痞痞的笑意,既欣喜又担忧,过去拉他:“走了,看啥呢?”
“师父,你看那女记者,心理素质太强了啊!”
“老话说得好,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啥时候这么有文化了?”刘培强用新奇的眼光打量张鹏,他老人家露出个hold一切的笑容,深藏功与名。
“此举引发大量反对者聚集于基地大门强烈抗议,移山计划的持续开展...”
刘培强一行人的目光与女记者同时移向不远处的铁门——锁链被持续不断地猛烈撞击,最终惜败,孤零零地落在地上,伴随着瞬间涌出的大批暴民和呕哑嘲哳难为听的吼叫声。
维和部队的士兵们反应迅速,虽有些猝不及防,但很快拿起盾牌御敌。防御为主的战争称不上尸山血海,却也乱糟糟的足够让人心烦。刘培强遥遥望着混乱场面,心中的厌倦发疯般滋长。地球一点也不美好。
“诶,火,火!火!”大脑比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刘培强在看到一个阴郁长发男拿着火把尖叫着“我要把这里烧了”的第一瞬间就出声提醒并朝着长发男扔出自己的背包,这份厌倦却让他的身手不似平日敏捷。算了算了一起死了算了,刘培强刚打算闭上眼睛,一道矫健的白影闯入他的视线。
身量娇小的女孩跃过去就是一个擒拿手,长发男被扼住命脉,立刻动弹不得。他一时看呆了。她紧接着又给长发男来了一个过肩摔,唇角藏着丝让人喜欢的狠劲儿,□□和水泥地亲密接触,发出瓷实响亮的一声“咚”。一群高大的飞行员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刘培强尤甚——那女孩儿拍拍手上的灰,单手拎起她掉落在地的行军包挎上肩膀,逆着光回头,朝他一笑。
他半摘下墨镜。
阳光落在她胸前的金属铭牌上,他无声默念。
韩、朵、朵。
韩朵朵。
韩朵朵。
几年后刘启出生,慢慢长大,上了幼儿园,又念了小学,有一天突然跑过来问他:“老爸,啥是爱情?”
当时他正在给韩朵朵削苹果吃,她的小腿搭在他大腿上,正懒洋洋地追着剧,听到儿子用少年老成的口气问出这个问题,忍俊不禁,含笑望向他。
“爱情是什么?”刘培强专注于削皮,重复一遍刘启的问题才把注意力集中到上面,“儿子,这个问题你爸我可有话说。”
“爱情,就是你想跟她生猴子!”
比如现在。
韩朵朵风一般地走了,掠过他身边时还仰头对他笑了一下。和她结婚生孩子的场面在他脑海中暴风式闪过,他微张着嘴,求助般扭头望向张鹏。
张鹏了然又得意地笑了,摘下墨镜和他对视:“地球美好不?”
师徒之间的对话最终以张鹏尽致淋漓地演示出什么叫“笑是一种礼貌,也是一种警告”而告终,原因是刘培强在他第无数次满怀希望地问出“地球美好不”时依旧倔强摇头。
“这孩子,咋就不开窍呢!”张鹏恨铁不成钢,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跟着队伍继续前行。此时空中回荡起铿锵有力的男声,落在现场每一个人耳边:“所有武装人员,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即放下手中的武器,缴械投降!”
“吓死我了,我以为说我们呢。”走在刘培强前面的非洲小哥努力用中文和他交流,刘培强对此没什么感觉,只敷衍一笑,他身后的张鹏却接话:“我们确实也是武装人员,只不过是有政治正确性的武装人员!约等于不是武装人员。”
“哎呦喂,你最近到底上哪儿进修去了?”刘培强小吃一惊,与此同时联合政府派来支援的直升机开始降落,卷起一阵又一阵巨大的沙尘,他赶忙拉低帽檐遮挡,没过几秒又只能因为闸机口处的人脸识别而作罢:“老说些绕口的话!”
绿色的“PASS”字样浮现在电子屏上,让刘培强心里升起一股无端的熨帖,只是这熨帖还没能维持两秒就被对岸一个暴民的怒吼打断,随之而来的是后背突如其来的撞击,穿着防弹背心的维和士兵端着枪匆忙赶向那头,他被他撞了个踉跄,稳定身体时抬头便看到对岸的卫兵们镇定得诡异,根本没有对那个看起来已经失心疯的暴民采取任何措施。正疑惑间,灰白色高跷造型的智能机械从不知道哪个角落横空出世,精准地向那人发射出柱状物质,是高压水流还是电流?刘培强看不清,但能看到那人被瞬间击中,倒在地上,覆面的黑色头巾滑落,四肢不断地抽搐,士兵们此时不紧不慢地赶来控制住他,他已无法发出声音,却还能持续发出愤恨不甘的含混叫声。
刘培强心情复杂,却只能勉强挤出来一句:“嚯,这玩意儿能动!”
“你动他就动。”张鹏已经通过安检门,回头上下打量他,“没事儿就赶紧的!”
与先前别无二致的舟车劳顿再次开始,也许还要更喧嚣——刘培强在颠簸中努力稳住自己的身体。地球一点也不美好。
“吃早饭没?”一旁的张鹏福至心灵般出声。
刘培强有些感动,该说他们不愧是情比金坚的师徒俩吗?虽然平日里吵吵闹闹,关键时刻竟能如此心有灵犀。他张了张嘴,正要回答,就听见张鹏呵呵一笑:“吃多了会吐。”
“?”
“待会儿吐了会被淘汰的啊。”
“??”
联合政府加蓬实验基地,太空电梯。
“这是你们入训的第一次上天,注意不要被自己的呕吐物堵住气管,吐了就给老子滚蛋,我是不会帮你们做人工呼吸的。”外国教官严厉的话音通过扩音器传播到每一个角落——说得好像谁乐意把自己的初吻给他似的,刘培强暗自腹诽,脚下动作却没停——韩朵朵在他不远处。他亦步亦趋,稳准狠地抢到和她同一排的座位,两人之间仅隔一个空位,手心在出汗,他觉得连周围的空气都在升温。
诶,这椅子可太椅子了——他堪称慌不择路地低头,一旁已经坐定的女孩儿却率先开口说话:“你好,我叫韩朵朵,近地轨道医疗专业。”
刘培强一屁股坐下,调整着安全带,偏头对韩朵朵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阳光灿烂笑容。浅淡的日光落在她的整张脸上,显得眉眼娴静。哎呀妈,这女孩儿怎么能这么好看呢!
他沉浸在与女神近距离相处的喜悦中,但天不遂人愿——一个大个子美国飞行员毫不见外地在他俩之间坐下,完全遮挡住了韩朵朵,还转头笑着看刘培强,不知道在笑什么。
“刘培强,刘培强!”情急之下他只能努力越过大个子,向韩朵朵挥手传达自己姓甚名谁,安全闸的禁锢勒得他肚子疼,只得悻悻作罢。大个子似乎看够了戏,悠哉地转向韩朵朵:“Hey,beauitful.How you doing?”
“I am fine,thank you.”韩朵朵有些猝不及防,用口音略生硬的英文回答他。
“Uh,that is great.”大个子一摊手,“And you?”
刘培强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自己,他迎上大个子戏谑的目光,微微一笑:
“I am烦。”
“太空电梯发射准备。”机械女声轻柔响起。
“太空电梯上升过程中,你们会承受9G的重力。地球不会因为你们是学员就少算一点。检查好抗荷服,不然你们的爸妈就只剩两行泪了。”银灰头发的外国教官在他们面前来回踱步,那股威压让三人都闭嘴低头,检查安全设施。
“各部分最后检查。”
“抗荷服充气准备。”
“美女,如果害怕,你知道的,可以拉住我的手。”刘培强正鼓捣充气按钮,就听到大个子朝韩朵朵搭讪,他咬牙,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人已经走了一会了——这该死的美国佬!
韩朵朵笑而不语,没接递过来的那只手,低头整理已经很整齐的安全带。大个子似有些尴尬,只得把手伸向刘培强,假装云淡风轻地笑道:“You too.”
“You three.”(你衰)刘培强礼貌一笑。
“呼吸系统检查。”
全舱人都已经安静下来,刘培强仰头呼气,蔚蓝色星云仿佛在他眼前闪过,他竟有种这是此生最畅快时刻的错觉。
“发射倒计时开始。”
“人行廊桥撤出。”
“货舱大门关闭。”
椅背突然自动向后倒去,刘培强猛然睁眼。
“Five.”
椅背上的红色警示灯一齐亮起,嘀鸣声整齐划一。
“Four.”
舱外高精度的重型机械互相分离或卡合,以零公差缓缓嵌入彼此。
“Three.”
韩朵朵凝神屏息,心底那股焦躁却令她无法忽视。她抬起手,轻晃身前的安全闸,第无数次确认它的牢固。
“Two.”
“One.”
“Launch!”
太空电梯猛然拔离地面,失重感开始延伸,刘培强努力平复呼吸,有些希望自己能被烤死在它尾部发射出的高热火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