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低头盯着自己脚下,在惨白的天光下不断翻看自己的鞋面。他也没管山晴喜在不在听,自顾自继续说道:“你知道吗,还有几句话的时间,外面那个人就会进来,杀光所有人。”
山晴喜怔住,没有出声回问。
那男人又道:“你还不搭理我,好吧,我还以为你会问问我我是怎么知道的呢。总之除了你我以外这地方没有活人,这次没时间了,如果下次再醒来时,你发现我说的对,那就和我合作吧。”
若非山晴喜真的没有在他身上感知到魔气,否则定然要怀疑这人是被魔物上身,要快快磨砂画符设阵驱邪。说不定害她来到此地的魔物就在他的身上,只要她把这邪祟破了,没准立刻就能回去了。
……但,偏偏这月白衣衫的男子前面说的话已经应验了。
“还有三个数,那个家伙就来了。不过我这次终于能坐下和你说话了,总还不算太坏,你说是吧。”
山晴喜心烦意乱,选择性屏蔽掉对方的声音,收拾收拾爬起来捡起脚边的长剑,准备再去破墙毁阵,手臂扶上墙面的那一刹那,却听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正往这间石室而来。
山晴喜愣住了。
很快,门口传来锁链晃动之声。
山晴喜背脊僵硬,冷汗瞬间出了满身。她骤然转头回视对面那个男人,却见对方如有预料般抬眼,唇边噙着一抹微笑,正好与她对视。
对方坐着,她站着,可那个坐着的人却比站着的人气势还要高出一截。山晴喜按在剑柄上的手背青筋爆起,牙齿咬得太紧,张口说话的时候都在打颤。
她终于正视对面那个一直关注着她的男人,开口对这个神鬼莫测的家伙,说了自他们遇见以来的第一句话: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石门推动声响,浅浅的微光透过石门逐渐大开的缝隙,打了山晴喜半身。有风吹,顺着透风的麻布衣裳钻进伤口,丝丝寒意浸得山晴喜皮肉发冷骨头发麻,仿佛食髓酷刑,即将把身体掏空。
山晴喜没有等来那个男人的回答,有道阴影从背后长出在他脚边的地面上,山晴喜回神抬头,肩膀猝不及防被擦身而过的师兄弟们撞开。
她吃痛地捂住肩膀躲开,目光透过堵在门口争斗的师兄弟们的身体空隙,依稀看见外面好像是个身着黑衣的神秘人。
所有人被那黑衣人尽数打开,各自捂着伤口滚在地上吃痛,同隔壁石室那些师兄弟们一样不堪一击。山晴喜只见一道黑影飘忽,耳边妖风一擦,自己就被那团黑雾一样的人近身,用右手提起脖颈怼在了墙壁上。
呼吸阻断,肌肉扯痛。长剑坠地,发出当啷一声清响。山晴喜双手用力想把那黑衣人如铁钳一般的利爪扣下来,却半点也扒扯不动。她全身悬空,两脚交替向下踢蹬,脚尖却怎么也点不到地面上。
要喘不上来气了……
窒息模糊了山晴喜的视线,眼前一团昏黑,她瞪大眼睛,想记住向她索命的凶手究竟是谁,却怎么也看不清楚。耳边只余声音作响,大脑混沌间,山晴喜听见对面那人靠近问:
“归墟鼎在哪里?”
山晴喜急拍那人手背,张口急促出声,表示自己快喘不上来气了。那人稍稍放松一点,山晴喜便迫不及待地出声道:“你别动手,我知道你要的东西在哪里,我给你带路。”
那黑衣人盯她两秒,似乎在判断她是否在说谎。山晴喜眼神尽量真诚的望着他,那黑衣人沉吟一声,松手将她丢在地上。
山晴喜伏在地上捂着脖颈咳嗽,脑子极速运转,思考接下来应对眼前危难的办法。那黑衣人要的门派法宝,她一个外来人肯定是不知道在哪的,当下作为不过是缓兵之计。只要将这黑衣人引开,再找到除掉对方的方法之前暂时拖延,那她和剩下这些人就还有一线生机。
山晴喜正这么想,仿佛凑巧般,石室那边的月白衣衫男子突然出声道:“没用的。”
山晴喜不解,勉强抬头往那月白衣衫的男子那里看,却先看见倒在稻草堆里的师姐起来,正艰难地往她这里爬来。
“阿遥师妹,你一个人不行,师姐来帮你……”
那黑衣人默许了师姐的行为。
师姐妹两人抱在一起,相互搀扶着起来。那黑衣人冷冷扫了二人一眼,转身向石室外去,准备让这师姐妹两个带路。
山晴喜长舒一口气,正要给这原身的师姐些暗示,背心却猝不及防地一凉。
她怔住,缓缓垂头下看,却见原身那柄锋利如血的长剑从她胸前穿出,剑上血流凝聚,她渐渐缓缓滴落尘埃。
山晴喜不可置信的回头,看见剑柄就握在她的这位好师姐手里。
帮她处理伤口的人是她,现在要她命的人也是她。山晴喜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和她动手,先前她身份被怀疑时,这位师姐还帮她说过话,于是她便认为这位师姐无论如何都是信任她的,便也没想过还未死在敌人手里,先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师姐?”山晴喜喃喃出声问。
师姐神情倔强,迎着门外透进来的光,山晴喜终于看清她的脸。她满是脏污的脸上,一双眼睛真的很大很亮。此刻她这双眼睛里满是泪水,抿着唇,望着她的眼神又痛又怒。
她对山晴喜缓缓摇摇头,手中长剑再进三寸,绞得山晴喜心脏剧痛。她对山晴喜道:
“阿遥师妹,我玄剑门没有贪生怕死之辈,身为玄剑门弟子,哪怕是身死道消,我们都不能出卖宗门,交上法宝遂了那些魔道妖人的愿……你真的让我们很失望。”
一帮直肠蠢货,难怪你们被灭门。
山晴喜心道,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只呕出一滩鲜血,顺着唇缝零零落落涌到地上。
背后传来那月白衣衫男子的长吁短叹声,山晴喜眼睛闭上,控制不住身体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 ***
再睁开眼,山晴喜正发现自己沉没在湖水中。
周遭一片漆黑,她的身躯不断向湖心坠落。颊边虾鱼成群游弋,入目微微然一片粼璃波光。
山晴喜猛然惊醒,口中浮出气泡,不断向上飘去。她四肢凫水,追着气泡涌动方向一路向上,探手抓向那片波光。
“哗啦”一声,山晴喜破水而出,与此同时伴随一阵灵魂落地的反震感,她紧挨着眼舒缓胸膛那阵不适的憋闷隐痛感,一手向身侧摸索,触到干硬稻草下微微散发这寒意的石头地面。
山晴喜睁开眼睛,正对左侧上方一处小窗,几线微光里腾腾灰粒浮沉,窗下,那个月白衣衫的男子神情无奈地蹲着,百无聊赖地扒拉稻草编着他刚巴掌大小的坐垫。
身上,粗糙麻布衣裳,三尺青锋长剑,腰腹破洞重伤,一样不少。山晴喜屏息摸摸胸前心口,衣服无破损,皮肤无损伤。仿佛之前被师姐捅得那一剑,只是她眼睛一睁一闭间的错觉。
……大概就是错觉,此地约莫是个幻境,而且相比于上次,她这次进入幻境的时间线还提前了,因为她记得她上次入境时,那月白衣衫男子的草编分明编的快差不多了。
山晴喜卸力靠到背后石墙上,慢慢梳理从被妖兽袭击到她再次来到这里的始末。
她同师兄姐一道下山除魔,先是受妖兽袭击掉进了湖里,紧接着便来到了这里。被原身的师姐杀死后,她回到湖里,这次她清醒着离开湖水,结果又来到了这里,还重生在玄剑门灭门之前的时间点。
由此可知,她的世界才是真的,湖水便是引她来到此地的媒介。那只妖兽约莫是只幻妖或者梦兽之类的,而此地便是那妖兽受魔气控制制造出的幻境,若非如此,便无法解释她在此处的一切为何会重归伊始。
所以,作为一个除魔师,如果她想收掉这只妖兽身上的魔气,她就必须要破除此处幻境,先回到现实中去。
做好决定,山晴喜心上顿时一轻。她的目光跟随落到对面那个行为古怪的男人身上,暗暗拿定主意。既然上一次这个男人有出声提醒,那么关于这个幻境,他一定知道得比她更多。
既然如此,她便要好好利用对方一番,珍惜这个能让她破境出门的机会了。
山晴喜这次一改谨小慎微的作风,径直无视掉从旁边挪过来靠近她的师姐,卸下剑扬声问对面那人道:
“喂,那个编破草垫子的,你叫什么名字?”
铁链晃动声骤然停下。
对方唇角似乎勾起一抹笑意,胳膊搭在膝盖上拧过身子,甚至还往山晴喜这边微微挪了两步。冷冷天光投射在他眼睛里,山晴喜发现他瞳孔亮得出奇。
“合作么,除魔师小姐,”对方问,“让我带你逃出这个鬼地方,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