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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怪人

作者:杏野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脚步声最终停在隔壁。


    石室内所有人竖起耳朵,山晴喜屏息凝神,拔出长剑弯腰伏上墙面,将耳朵凑近刚钻下来的那处穴洞。


    外面传来点模模糊糊的碎响,先是铁锁链条晃动,而后是沉重石门推开时,在地面上压出的空洞摩擦声。


    师姐腾然起身向山晴喜这里靠近,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山晴喜侧身给她让开一个位置,两人面对面趴在墙上,皆凝神屏住呼吸。


    只听一把粗哑沙栗的声音,乍一听非男非女非老非少,但细细品味,又似男似女似老似少。几道音色音色抽离又融合地杂糅在一起,堪称诡异非常:


    “……最好交代……鬼去顶来哪里……”


    这好在这人口齿尚算清晰,不至于让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这人询问的东西很陌生,他的声音结连响起,山晴喜却一句也听不出来。


    她也没听出这声音究竟是谁,正道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她都认识,没有一个是用这种声音说话的。那人许是用了什么法子,诸如幻音术之类,隐去了底下的真实声音。


    倒是师姐低低地“啊”出一声,山晴喜扯扯她的衣服,细声道:“你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我没听清。”


    师姐耳朵仍贴在墙上,身子却侧过半个来,拉起她的手掌在掌心写道:


    魔道妖人欲取归墟鼎。


    山晴喜蜷起掌心,心头疑惑丛生。师姐把她手心再度捋开,在她手心里写:


    归墟鼎乃我派镇宗法宝,内有天地乾坤,可纳山海百川,熔炼世间万物——不能让他得逞。


    山晴喜掌心合拢,正消化之际,却听外面声音换了一道。这声音在墙外拐了个弯,被门板挡住,断断续续听不清楚。但此人音色却清晰可辨,明显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你…魔道妖人……痴心妄想……”


    料想是些粗鄙不堪的骂人话罢。山晴喜心中叹气,愈发为出逃计划被阻挠之事焦灼。一声利刃刺破血肉的痛响打断她的思绪,山晴喜捂着被刺痛的耳朵脱离墙面,逃离后面那半百老人紧随而来的尖锐痛叫,以及隔壁石室无数年轻人崩溃混乱的怒吼。


    这声音大得不靠近墙壁都能听得见,石室内的众人紧跟着骚动起来,纷纷跑到与隔壁隔开的石墙那里去,用肉掌或剑气不断敲击墙面,试图打破阻隔阻止惨剧。


    一时之间石室内沸反盈天,怨气充满山晴喜的耳朵。师姐慌神跑到一边去拉石室被锁死的重门,山晴喜则趁着骚乱转身,借着身体遮挡快速掐了个监听符咒打入墙内,接着把耳朵紧紧贴上去。


    一转头,却见对面那个月白衣衫的男子还坐在原地,不动如山地编着他的草编。他手里的东西初具雏形,是个瓷盘大的饼状东西,似乎是个坐垫。


    那男子又撩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山晴喜暗带警告地回敬他一眼,两人视线错开,各自做各自应该做的事情。


    石室外声音瞬间清晰,山晴喜自动过滤掉那些纷扰不堪的杂音,认准中间那道粗哑的声音。对方语气变快了些,他附近半百老人喉咙中呵呵声不断,像脖颈正被他掐在手里


    “你最好给我识相点,”那人说,“否则你休要怪我不客气。”


    半百老人气声发笑,唾沫声飞,好像朝那人吐了什么东西。那人嘶声一怒,山晴喜只听“咔吧”一声骨裂之响,那半百老人气息一顿,竟是突然没声了。


    与此同时,石室外哗然声骤然拔高两三个度,石室内刀剑声骤寂。几个年纪小的师弟丢剑在地,伏在地上恸哭出声,有个师兄朝山晴喜赶过来,急急讯问道:


    “师妹,外面如何?”


    山晴喜听见他牙齿打颤的格愣声,用力闭一闭眼睛,道:


    “那魔道妖人审问无果,刚刚杀了一人。”


    师兄转身一剑劈在墙上泄愤,相衬之下,就连山晴喜半刻之前用爱剑撬墙的古怪行为,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远远的山晴喜听见有个师弟打着哭腔问:


    “……下一间是不是就轮到我们了,我们是不是就要死了?”


    师兄不堪其扰,转身红着脸怒道:“哭什么哭,你们还是不是玄剑门弟子,拿出你们身为男儿的血气来!那魔道妖人用哪只手伤你们同门,你们至少该拿剑把他那只手砍下来——”


    “可你没有这个机会哦。”


    有人紧随其后道。


    师兄身体明显一抖,而后又像受了什么屈辱一般,怒气冲冲地朝着说话那人冲去,揪着人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问:“你说什么?”


    但他的气息明显发虚,声音不稳,让他这句质问都失去了底气。


    几个师弟哭得更凶了。


    那月白衣衫的男子把手上草编藏到袖里,衣领锁喉的窒息感让他话出口得有些艰难。他看着师兄冷笑:


    “我说,在场诸位有一个算一个,都已成了死人。”


    “你——”


    “不信?那你就听听隔壁的动静。你好好听一听接下来,我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


    说罢,还抽出视线瞥了山晴喜一眼。


    山晴喜对眼下发生的这一切深深感到荒谬,但月白衣衫男子话音刚落,石壁就向她传来喊杀之声。一室之隔的地方骚乱不断,剑鸣震颤声与灵力呼啸声不绝于耳。


    隔壁石室的师兄弟们似乎与那魔道妖人展开了激烈的搏斗。但只听一阵咻咻灵力拍打在肉身上,祸惨叫或骨裂声紧随其后,不消两刻,便再听不到什么脚步腾挪之声了。


    隔壁所有师兄弟都倒下了,一众同门凶多吉少。山晴喜掌心冒汗,心中暗暗祈祷奇迹降临,能让隔壁那些剑修幸免于难,千万不要让那月白衣衫男子的危言耸听成为真实。


    煎熬感如焦糖丝般无限拉长,师兄还揪着那月白衣衫男子的领子,手碗却不再稳当。室内逐渐听不到隔壁动静,他又出声问山晴喜:


    “师妹,外面如何?”


    山晴喜眼睛盯在那月白衣衫男子的身上,一句话也没有说。对方动手把师兄推开,理理衣服冷笑一声,又蹲回角落里去编他的草编。


    石室内,只有那一点稻草摩擦声和铁链碰撞声在光照下折腾个不停,如同不安分的草虫般,极力争夺着这室内声音主导


    山晴喜视线顺着声音向下扫视,眼睛紧盯着那月白衣衫男子手上慢条斯理编绕草皮的动作,嘴唇越抿越紧。


    石室外,那粗哑的声音不厌其烦的响起来,一遍又一遍的向那些师兄弟讯问,那个山晴喜并不知晓名字的镇宗法宝,到底被藏在门派里什么地方。


    每问一个人,那魔道妖人便要得到一句令他不满的回答。每得到这样一个回答,紧跟着山晴喜便能听到一声脖颈断裂的脆响。


    咔嚓,惨叫,咔嚓,闷哼……


    石室内,月白衣衫男子的草编编到最后几圈,随着那人不紧不慢的动作,手上草垫在山晴喜的眼睛里不断轮转,伴着外面堪称恐怖的声音,渐渐生长出密密麻麻的精细纹路——


    最后一个人也倒在骨裂声中,室外彻底安静。那人被放倒的时候,山晴喜似乎还听见了地面被溅起的水声,刽子手呼吸的声音,他转动头的声音,以及他掏出手帕,像是擦拭手上鲜血的声音——


    当啷。


    轻轻一下锁链碰撞声,月白衣衫男子手上动作停下,他的草垫编完了。


    山晴喜唤回了神智,定住她双眼与神魂的封印被解开。山晴喜的身躯猛弹一下,虚弱瘫软地顺着墙壁滑下来,重新跌坐在地上,垂头双手捂住心口急促呼吸。


    师兄急急来问,山晴喜怔愣片刻,方低声答道:


    “……所有同门都死了。”


    短短一句宣判,石室内所有人便也同山晴喜一般,失去了全身所有力气,瘫在地上再爬不起来。


    所有人都麻木地待在原地,混乱的思绪在黑暗的荫蔽中缓慢纠缠发酵,明明膨胀不停,却仿佛被陈年冰冻老坛封印隔绝,莫名没有得出任何结果。


    于是只好各自发呆。


    山晴喜生活的那个地方争端不算多,细数她成长的这二十多年,认知里最恐怖的东西,也不过是父亲母亲所讲的,在天地大阵还未建设好的许多年前所谓的乱魔狂舞。


    轻易便让一个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让数十号人死于非命,让一个剑道大宗分崩离析,如风吹残沙般淹没在历史的洪流当中,成为记录者书卷上一两行轻描淡写的墨笔丹青。


    所有人都在胡思乱想,只有那月白衣衫的男子未受半分影响。他两三下平整好有点凹凸起伏的新垫面,盖在他提前挑出的细软草叶堆上,而后撑着膝盖站起来,舒气活动他已经保持同一姿势许久的身体。


    山晴喜视线挪到那男子衣衫被压出的褶皱上,这才发现他先前蹲得其实很小心,衣摆裤腿全折在一起,生怕会弄脏衣裳。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洁癖一般,那男人忙活得大张旗鼓追毛求疵,末了又从怀里摸出一块帕子展开铺上,终于肯放心坐下。


    他放松地倚在收拾干净的那小块地方,双手撑在身后交替活动腿脚,如搭巢完毕的精致鸟儿一般,眉梢生出雀跃得意之色。


    山晴喜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对方,忽然有点不爽。这男人半点同理心都没有,外面刚刚死了那么多人,他眼里却只有那个破草垫子,真不知道该说是无情还是乐天。


    若不是此刻身份不对,怎么着也要动手教育那臭小子一顿。山晴喜这么想着,好不容易按下呛声质问的打算,对方却擅自抬起头来,又将那令人生厌的视线单独投在她的身上。


    山晴喜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那男人开口道:


    “山晴喜,怎么办啊,我又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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