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山晴喜问。
月白衣衫男子听见这句提问,露出些许不悦的神色。他眉头一拧,往山晴喜旁边看了一眼,道:“先让你师姐给你处理伤口吧。”
他特意咬重了“你师姐”三个字,示意山晴喜注意身份。
山晴喜懂了,于是低头沉默。她还存着上一次的气,并不想理会这个背刺她的这个刽子手。
师姐莫名其妙,探手摸摸山晴喜的额头,半是担忧半是疑虑的问:“阿遥师妹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开始说糊涂话?”
山晴喜被师姐摸得身体僵硬,硬邦邦地胡扯搪塞道:“之前我在外与那问灵师交涉时对他有所隐瞒,谎称我是除魔师身份。不料他对我亦有所隐瞒,我记下他的仇,现在就要找他算账。”
师姐闻言先是一愣,继而温婉一笑,边撕扯裙角给他叠布包边道:“你呀你,还是不改你这驴脾气,只许你让别人吃亏,不许别人伤你半点东西,这可不行……”
师姐那边的念叨还在继续,山晴喜自动将对方的声音隔绝在外,手指背后探入砖缝,专心感知起墙体内灵力流动的走向来。
与上次轮回走向一致,并无任何不同。
对面,月白衣衫男子重新低头,虎口处几根草皮一搭一折,不紧不慢地又磨了一圈草编。
山晴喜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将石室内的众师兄弟们挨个观察一遍,发现除了她自己和对面那个月白衣衫的男子以外,貌似所有人都没有保留上一次轮回中的记忆。
所以,相当于是轮回重启,在找到破境方法之前,当下的这些初始条件不会发生改变。
山晴喜待师姐处理完伤口,又不咸不淡地搪塞了师姐几句,便抓紧时间跑到对面来,在那月白衣衫男子旁边坐下。
若她记得不错,不消一柱香时间,那个不知面目的黑衣人可就要来了。
月白衣衫的男人偏头扫她一眼,山晴喜默念符文,偷摸往对方后片衣服上画了道传音符,而后给对方传音道:“能听见我说话么?”
月白衣衫的男子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狠狠拍拍自己被碰过的衣服,侧身将背后衣片一拢一甩,夹在膝盖窝里面重新蹲下,黑着脸回她:“能听见。你最好别碰我的衣服,我这一身上下最贵的就是它,弄坏了你可赔不起。”
不就是几块破麻布缝到一起么,上面还有补丁,又不是金银绣线,到底哪里写着珍贵?山晴喜满脸问号,不过这个问题不重要,她就权当是这个男人是极端洁癖,有什么被人碰到衣服会死的怪病好了。
山晴喜直奔主题:“所以你是谁,怎么进来的?这是什么地方,要怎么出去?”
月白衣衫的男子不答反问道:“这些我也尚在摸索,不如先谈谈你的看法。”
他没问山晴喜的来历,料想是因他问灵师的身份,他已经知道了山晴喜的来处。这种信息严重不对等的处境让山晴喜不爽,但她又没有什么办法,只得让步道:“我是下山除魔时被一只妖兽伏击,跌入湖中来到此处幻境。破除幻境的方法无非两种,其一是暴力破坏,其二是找到境主,想办法让它解除幻境——你不是问灵师么,我心里想什么你应该都清楚,何必再问。”
月白衣衫男子闻言笑道:“自然是要先探一探除魔师小姐的诚意,我要寻人合作,总不能找一个疑神疑鬼满心保留,有可能不利于我的人不是?”
山晴喜道:“我已经给出诚意了,现在是不是该你给我些诚意了?”
月白衣衫的男子笑而不语,将他编到一半的草垫子收到袖内道:“我已在这幻境中轮回过多次,关于破阵之法,我确实已经有了些门路。之所以不行动,是因为我一个人无法破境,还需要除魔师小姐的帮助。”
山晴喜谨慎道:“你且将你知道的仔细说说。”
月白衣衫的男子目光凝在山晴喜身上,道:“此处乃镜妖幻境,而境主,便是这玄剑门中的小师妹,镜之遥。”
山晴喜一惊,脱口而出道:“你的意思是……”
月白衣衫的男子肯定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眼前一切都是因境主死后记忆所生,而现在我们正在经历的这一切,就是境主死前最后最后一段经历。你之所以会到这里来,是因为此处境主选择了你,要你为她报仇。”
“也就是说,我们眼前的这些人在现世都已经死了,是么?”山晴喜低声道。
“是,”男人环视一周,示意山晴喜,“这些,那些,还有隔壁,都是幻境造物。在现世,玄剑门满门被灭,已经死光了。境主死后执念成魔,只要我们了却他的执念,他的魔气就会散去,这幻境也会跟着散去,到时我们自然就能出去了。术业有专攻这方面你应该比我更懂,除魔师小姐。”
山晴喜在心里将目前收集到的信息整理了一番,发现了一个可大可小的疑点。她不解,于是问月白衣衫的男子道:“是这样没错,但现世有那么多除魔师,且当时我与师兄师姐同出,境主为何只选我进这幻境?”
“自然是因为你同这境主之间有些联系。”月白衣衫的男子道,“你要不想想,这境主是你什么人,你过往与之相交的人中,有没有什么静妖水妖之类的?”
听月白衣衫的男子这么一说,山晴喜想起来,她身边还真有一个小镜妖。
就在前几日,她与师兄下山采买,恰好撞见一只初具人形的小镜妖,被一群猎魔师打着藏匿魔气的由头为难。
山晴喜吓跑了那帮品质恶劣的猎魔师,救下了那只小镜妖。彼时那小镜妖的胳膊上正有一道刮伤流血,山晴喜还从她师兄那要过来一块手帕,包扎在这小镜妖的伤口上。
后续她把这小镜妖带回了宗门养伤,再后来,她便穿到这剑修身上来了。
所以,这剑修难道是她前几日救下的那只小镜妖吗?
但是时间对不上。且不说那小镜妖是不是玄剑门的剑修,就单说这剑修的骨龄便与那只小镜妖对不上。这剑修成人少说有三百岁年纪,而那只小镜妖成人不过一年两载,外形上还是个总角之年的孩童,这两人之间怎么可能会有关系。
山晴喜否定了这个想法,正在心里这么想着,突然就听月白衣衫男子给她传音的声音说:
“没有错,就是她,你想的那个小镜妖。”
山晴喜顿感荒谬,正打算将自己认为两者之间并无关联的论点论据提出来,却听月白衣衫的男子抢先一步道:“你听我说。”
山晴喜闭嘴,抬手示意月白衣衫的男子先请。
月白衣衫的男子开口第一句话,就给她扔一边一张暴击灵符:“因为此处与你现世不同,此处乃是距离你所在时空三百年后的修真界。”
三百年后?那青城山派,还有她的阿爹阿娘师兄师姐,以及除魔师一脉,岂不是都成了上古古董——
月白衣衫的男子两句话无情打断她的想法,碾碎了她的幻想。他带着点玩味和无奈幽默地耸耸肩道:“不,你想多了,三百年不能让他们变成老物件,只会让他们都变成龛位上摆着的骨灰——现在除魔师一脉已经灭绝了,现在横行修真界的都是没有除魔能力的废物,不提也罢。”
山晴喜被这个消息震得沉默半晌,而后艰难地开口重复道:“……这世间已无除魔师?”
“对。”
“那妖魔横行的时候,修者们要如何处理?”
“大多数门派会选择强行打散,但要不了多久,魔气又会重新凝聚,相当于无济于事。”
山晴喜简直难以置信,她猛地抬头,看见周围零零散散坐着的人又立刻低下去,侧身挪进旁边的阴影处,以达到能更好隐藏情绪的目的。
山晴喜用手挡着脸,黑暗给她带来一点难得的安全感,让她稍一安顿,就忍不住在心底咆哮。
“无济于事?”山晴喜心里的声音起码拔高了三个度,“天地大阵呢?除魔师呢?祖师爷传承下来的衣钵呢——难道一个也没剩下么???”
月白衣衫的男子条件反射的挪远上半身,但紧接着他就发现那声音其实是从他心里响起来的,只要那道传音符还贴在他身上,无论他躲多远都没有用。
倒也算山晴喜一报他的捉弄之仇。
“你别吵,我耳朵疼。”月白衣衫的男子道,“冷静点,不是还没走到绝路么?”
山晴喜素日里是个冷静沉着的人,但她毕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月白衣衫的男子给她当头一棒又一棒,饶是她再怎么成熟稳重,也快承受不住了。
“你让我怎么冷静——”
山晴喜揪着头发道,结果一弯腰,扯得自己伤口生疼。她“嘶哈”一声放开头发,手臂向下按住伤口,疼得呲牙咧嘴的。
山晴喜觉得自从下山以来,真是事事不顺,倒了大霉了。等疼劲过了,她谨慎些直起身,咬着牙艰难问月白衣衫男子道:
“局面究竟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除魔师那么大一脉,怎么就突然死绝了?我是除魔世家传人,这个中缘由,你总要告知我一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