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镇海见打斗已毕,撤了结界。唐兮右手一翻熄灭幽冥地火,安肇用一个小术法把屋内的陈设尽数恢复。
待院子里的人闯进来的时候只看到三人正在给李家的祖宗牌位上香。
安肇把三根香插进香炉,这才转过身装模作样地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这是?”
穿黑色中山装的男人四十多岁的模样,头发剃得很短,身材清瘦,嘴唇上方留着两撇小胡子。他盯着安肇,眼中寒光闪烁:“你们是什么人?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安肇便把之前对李科兴说的鬼话又说了一遍,末了说:“您家这个剑鞘倒是奇特,居然拔不出来,以后可能会招来更多祸事。”
不过显然这位“二叔”不像李科兴这么好忽悠,根本不听面前的神棍说什么,对身后的手下说:“立刻报警,说这里有人装神弄鬼还私闯民宅。”
“哎!不至于不至于。”安肇喊住他,“我们是外头那位姓李的小帅哥带进来的,可不是私闯民宅。不过你家这剑鞘什么来历你心里清楚,上警察局你说得清楚吗?”
李科兴哆哆嗦嗦地凑过来:“二叔,他们确实是我带来的,咱们这宗祠真有问题,您信我!”
“二叔”简直看都不想看这个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但是事已至此,安肇说的不无道理。藏阙的剑鞘是五千年前的文物,经盗墓贼流转到黑市,交易肯定是非法的。如果闹到警察局,剑鞘要上交国家不说,有关人员还要被判刑坐牢。
“二叔”像个无神论者突然开悟,拉着安肇的手热情地说:“我仔细回想,近几年咱们家确实有些不顺,大师当真是有大神通!”
安肇从善如流:“好说好说。我们呢也是日行一善,绝不强人所难。”
“是是,大师高风亮节,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两人你来我往好一番拉扯,最后“二叔”不仅没追究他们私闯宗祠的事,还给安排了高档酒店住宿,豪车接送。
三人坐进宾利,司机见他们对车标无动于衷,不由高看一眼。
安肇本来就是含着金汤勺出生,家里豪车停了满车库;唐兮一个五千年前的人,苏醒以来大部分时间住在偏僻小镇,车都没见过几辆,哪里分得出好车坏车;而董镇海是个醉心阵法的实心眼,对功名利禄王权富贵都不感兴趣。“拿钱砸人”这一招对这三人来说纯属抛媚眼给瞎子看。
“二叔”安排的酒店离李家宗祠大概两三公里,也在运河旁边,车子沿着运河开了十几分钟就到了。
“二爷给各位准备了夜宵,就在酒店餐厅。”
已是深夜,酒店大堂很安静,只有一个前台和一个保安。前台引着三人上了十层。十楼整一层都是餐厅,靠外一面都是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浓重的夜色。
唐兮和董镇海在空旷的餐厅落座,安肇在外面打电话。
董镇海问:“我看这李家除了有点钱好像也没什么厉害的,他们用七阴夺灵阵夺的龙气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龙气是帝王之气。龙气聚集,封王拜相,登峰造极。虽然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帝王将相的说法,但是花这么大的力气就为了赚点钱,生个沉迷酒色的子孙后代?这也太浪费了。
唐兮说:“那个李什么兴的身上有一道封印,还有外溢的龙气。”
**凡胎是承受不住大量的龙气的,封印可以包裹住龙气,不对身体造成过大的负担。
“李科兴身负龙气,怎么长成这样了?”
唐兮微微一笑,说:“能无忧无虑地吃喝玩乐,怎么不是一种福气呢?”
董镇海一怔。唐兮却转了话题:“他给谁打电话呢?”
这个“他”指的是安肇。
董镇海说:“应该是黄局吧,这边的情况超出预期,得跟黄局汇报。”
此行本来是为了找藏阙剑鞘,但现在剑鞘不能拔,好在剑灵被唐兮重伤,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搞事。
只是现在凭空冒出七阴夺灵阵的事,李家以阴损禁术夺龙气以私用,是破坏天地法则,不能听之任之。但是H市常住人口有1300万,若是蛟龙破阵现世,后果不堪设想。再加上还有一只千年狐妖白心,尚不知她的身份和目的。
这里面变数多,风险大,需要上层做好应急预案,以免真出了事情措手不及。
两人说话间服务员已经陆续把菜上完了,都是当地特色菜。大半夜的,两人都没什么食欲,只能对着一桌子菜喝茶。
唐兮像是随口问:“你们安队的麒麟法相是怎么来的?”
世间生灵皆有法相,法相是本体的投影。比如藏阙,他是剑灵,所以他的法相是一把剑。白心是狐妖,她的法相是一只白色的狐狸。人比较特殊,人的法相是心相的具现。普通人浑浑噩噩过一生,法相是模糊的人形,悟道的人人形清晰,身后可能还会有山河星斗,是天人合一之象。
而安肇作为一个人,法相居然不是人,而是神兽麒麟。
董镇海说:“法相不都天生的吗?”
“他一个人族,法相却是麒麟,你们没人觉得奇怪吗?不担心吗?”
“奇怪啊。”董镇海说,“但是不担心,他要真是麒麟本麟那不是好事吗?我们老大战斗力越高我们越放心。”
唐兮知道现在这个时代包容,没想到这么包容。
“看来唐老师对我的法相很感兴趣。”两人说话间安肇打完电话回来了,“不如我们来交换秘密,我也对唐老师的幽冥地火很感兴趣。”
唐兮没接他的话,而是问:“黄锦安怎么说?”
“没打通,不过我知道他的指示一定是:以保护H市市民为第一原则。”
唐兮看向窗外,大部分的住宅楼已灯火尽熄,沉睡中的人们并不知自己的头上已悄悄悬了把随时会落下的利剑。
凌晨三点。
唐兮猛地睁开眼。
他们入住的是这家酒店的顶层套房。唐兮从六十多年前醒来后到现在都没住过这么好的房间,没睡过这么软的床。
但是她其实并不需要睡觉。所以空气中出现的一点灵力扰动立刻被她察觉到了。
房间里没开灯,漆黑一片。突然窗帘像是被风吹开一条小缝,光线一闪而逝。
有人进来了。
唐兮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手腕一翻,原本戴在手腕上的血玉手镯幻化成一把长剑握在她的手心里。
有风声扑面而来,她抖动手腕,长剑在空中劈出一道极亮的光线,那光线像一根长鞭,将尚未近身的偷袭者抽到了墙上。
声控灯应声亮起。偷袭者从墙壁弹回来,落在地上昏迷不醒。另一人见同伴就这么被制服,惊骇地倒退了一步。
唐兮看向他。她的肤色很白,唇色也很淡,但是瞳孔极黑,细看之下好像还带着一层妖异的光泽。
“要杀我,靠你们两个可不够。”
话音刚落,她听到隔壁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那是安肇的房间。随即她感受到有人在酒店上空撑起了一个结界。
“怎么样?你是打算动手还是跟我出去看热闹?”
偷袭者尚在犹疑,他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但若是不战逃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唐兮看他这样纠结,贴心地一剑把他劈晕了。
唐兮循着灵力波动的方向上了酒店天台。这个天台布置得非常漂亮,除了一片网球场外还有秋千、长椅,四周的护栏上种着粉色和黄色的月季,花瓣在夜风里微微摆动。
安肇和董镇海站在网球场中央。董镇海依旧是低调的黑衣长裤,而安队长头发还在滴水,身上只披了件酒店的白色浴袍,腰带松松系着,露出大片胸肌。
唐兮心道:伤风败俗。
像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安肇意思性地勒紧腰带:“我怀疑他们对我有什么邪恶的想法,特地挑我洗澡的时候偷袭我。”
董镇海习惯了自家队长的口无遮拦,站在一边像是聋了,倒是唐兮礼貌地没让他的话掉地上:“要不你就牺牲一下,打架也怪累的。”
安肇大惊失色:“那怎么行?!我只是打一份工而已,牺牲身体是万万不行的。”
唐兮用下巴指了指外面:“可是他们看起来不只是要你的身体,还想要你的命。”
夜幕下,以“二叔”为首,在他身后有近百人成扇形漂浮在空中,每个人脚下都有一个悬浮法阵。
“安队长,我李家向来谨小慎微、本本分分,你却非要来找我麻烦。”
面对这种颠倒是非的厚脸皮,安队长绝不惯着:“你看我像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人吗?我在家里躺着不好吗?你连龙气都敢抢夺私用,还说自己谨小慎微、本本分分?”
“蛟龙出世会引发天灾,我用法阵镇压,难道不算做了件好事?我从来没有伤害过普通人,我有什么错?”
“你倒很会自我洗脑。第一,蛟龙有栖息之地,人家在自家待得好好的不会引发天灾,你强夺它的灵气才会让它变成恶龙威胁H市的安全。第二,龙也是有基本权利的,它活该被你镇压吗?第三,你要是觉得自己没错,干嘛大半夜来灭口?”
安肇这一番话怼得“二叔”哑口无言,半晌后“二叔”抚掌大笑:“安队长好口才,我不跟你争辩,你去幽冥地府逞口舌之快吧。”
他话音刚落,安肇三人脚底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阵法,这阵法与他们头顶的结界融为一体,形成一个透明的封闭空间。
与此同时,安肇劈出一掌,极强的灵力化成风刃撞上结界却瞬间被结界吸收。董镇海左手握着一个罗盘,右手飞快地掐指计算。
“二叔”抬手,五指一抓,悬浮身后的百名修术者同时踏前半步,脚下阵盘亮起暗紫弧光,像一圈圈冷铁环扣在空中。弧光相连,顷刻织成一张遮天巨网,覆盖在三人头顶。风被勒得发出尖哨,空气里浮起细碎的静电,皮肤触之发麻。
董镇海算出阵眼所在,并指将灵力注入,沉喝:“破!”地面上爆出刺眼金光!脚下的阵法瞬间熄灭。
“放!”二叔冷喝。
紫电网猛地收束,网格边缘化出无数锋锐符刃,带着尖啸切向三人。所过之处,月季摧折,水泥像豆腐一般被割出光滑如镜的沟壑,钢筋裸露,断口赤红。
董镇海将手中罗盘抛起,悬停在三人头顶,洒下淡金光幕,将紫电网的压胜之力生生撑开三尺净土。他低声道:“网眼即枪眼,小心别被锁影,一锁就拖进他们的‘浮屠狱’。”
“他们这起阵能力有点东西,不像野路子。”安肇双掌合十,眉心佛印骤亮,九颗念珠串成的金线自腕上崩断,呼啦一声悬停身前,颗颗旋转。
董镇海也觉得奇怪。阵法,本质上是“以人写天”的一种符号工程学。它把阴阳、五行、时空、数理乃至生灵的意志,翻译成可运算、可验证、可重现的几何—逻辑结构;一经激发,便能借天地的自有算法,输出人力难以企及的功果。所以布阵有点像写一套计算机程序,就算是最终输出的结果相同,但不同的人写出来的代码却是不同的。而这群人布阵的方式和逻辑却让董镇海觉得有一种熟悉感。
唐兮给自己套了个护身结界,踱着步研究他们的阵法。
“二叔”看着那罗盘问董镇海:“归元司南盘?你是董家的?”
董镇海冷冷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二叔”哈哈一笑:“没来得及向你们自我介绍,老夫本名李无咎。你若是董家人,想必听过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