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帷幔挑起,纱帘微动,有几缕阳光射进,点点尘埃在金光中飞舞跳跃。
楚沧澜一大早就被挖起来穿戴,今日是天狩苑狩猎日。
天狩苑,是绵延百里的围场,东侧的黑松林遮天蔽日,西侧却是开阔的草原,皇子的骑射都是在次授课。
楚沧澜骑着马,风过时掀起绿浪,能看见远处成群的马鹿低头啃食,树枝状的鹿角在阳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皇兄,你看,那只兔子,快射啊!”
“你小声点!”大皇子楚启震紫衣劲装,懊恼地往后面刮了一眼四皇子楚启麟,七八岁的楚启麟哪里经得住这样的眼神,顿时就有些焉了,粉嫩可爱的脸颊因为生气变得更红。
嗖的一声,楚启震手中的箭射了出去。
与此同时,原本被吵得飞起的大雁,哀叫几声,那只兔儿早就没了影子。
一箭过去只有几片雁毛
“老四,看你干得好事,我跟大哥好不容易守着这兔子。都被你破嗓子一叫全没了。”二皇子楚启元气急败坏,却少血色的脸显得更加狠厉了。
楚启麟低泣两声,接着哇地大哭起来:"大皇兄、二皇兄就知道欺负我。我不跟你们玩了。”
一听哭声传开,散在湖岸各处的侍卫宫人顿时围拢过来,连哄带劝,好不容易才将事态平息下去。
楚启元烦不胜烦,气得一跺脚,拉着楚启震道:“别理这爱哭鬼,我们去湖对岸……”
眼见两人跑远了,楚启麟又是委屈,又是羡慕,望着他们的背影,连腮边的眼泪都顾不得擦。
“别哭,我来跟你玩。”
楚启麟一回头,对上一双亮晶晶的黑眸,怔愣了下,道:“三皇兄,你罚跪完了?没事吧?”
楚沧澜笑着点头,掌心摊开,一把青色的竹制小弓,一把竹片式样的小刀,呈现眼前。“来,叫声哥哥,我就把这个送你。”
雀儿心灵手巧,方才在树林里不声不响折断一根翠竹,一把匕首削啊削的,没一会功夫,就做成了这样一把小巧的竹弓给自己玩。
可惜,她对这些男孩喜欢的攻击性武器实在没兴趣,便借花献佛,哄哄小孩子。
楚沧澜面颊上还挂着泪珠,像只糊花了脸的小猫,端详着手里的小弓箭,又瞅着她的胸襟,没去接那弓箭,而是有些纠结道,“三哥,你衣服好脏呀!”
楚沧澜低头看了下,早上刚换的金色锦缎,这会已经到处是泥,脏污得不成样子,不过,这正是自己想要的效果。
刚才,她当着那皇帝爹和一干后妃的面,华丽丽跌倒在岸边泥地上,然后似是发现新大去一般,不亦乐乎玩起了泥巴来。
大皇子的生母苏皇后和二皇子的生母何妃,看得脸露鄙夷,暗自欢喜。
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在勤奋狩猎,四皇子也在一旁观摩学习,唯独这三皇子却在玩泥巴。
如此一来,谁是有用之才,谁是纨绔,一目了然。
贤妃没说什么,只望着那兴高采烈的少年,暗暗想,这样开心的笑容,是在永和宫从来没见过的,玩泥又有何妨,由她去吧。
天子妃嫔毕竟久居深宫,这些宫妃也只把狩猎当做一次陪同夫君儿子游山玩水的乐趣,个个珠翠摇曳,华服长裙,没站一会,就各自回辇车上歇息去了。
楚启麟此时得了弓箭,心中欢喜,非要学着兄长们的样子,挽弓搭箭,射杀一番。
然而经过刚才那一闹腾,湖边野鸭、大雁尽数飞去,离岸甚远,不说是他,就连来个成年人,也不容易找到射程之内的目标了。
“三哥,都没东西可以射了。”
楚沧澜继续坐在岸边捏着泥人,见他哭丧着小脸,可怜巴巴看着自己,不由扑哧一笑。“没事,想要野鸭、大雁还不简单。我叫雀儿给你变个戏法,好不好。”
她勾了勾手指,旁边温润俊秀的小太监微微笑着,疾步过来,俯身询问:“殿下。”
楚沧澜指了指缓缓往湖心游弋的雁群,眨了眨美眸,低声在他的耳朵道:“好雀儿,去拿些糕点来。”
暖暖的气息吹在沈青雀的脸上,如兰似麝,幽香醉人。
沈青雀低应了一声,行礼漫步而去,走到她看不见的地方,才忍不住摸下耳根,那里隐隐发着烫。
这个殿下真是……
糕点拿了过去,楚沧澜也不闲着立马将糕点全部掰碎。
“小四,我们我们来比赛,看谁扔得远。”
她力气大些,也扔得远,原本在远处的野鸭、大雁都被糕点的香气吸引过来,嘎嘎叫着,开始朝岸边回游。
秦昭玉兴奋得直跳,声调都变了:“三哥,你也太厉害了。”
原本傲气的的两位皇子也是见状也赶了过来,楚启震放下弓箭,直接就往她肩上重重捶了一拳,好笑道:“三皇弟,我正想说你浪费食物呢,你倒是歪打正着,把这大雁逗弄过来了。”
秦惊羽吃痛,退后一大步,沈青雀手疾眼快立马扶住。
真鲁莽,楚沧澜面上却不动声色,仰头笑得呵呵响。
二皇子楚启云一见她浑身泥水斑斑,心中恶感犹生,赶紧把楚启震拉走。
楚沧澜微微笑着,也不介意两人的嫌弃,自己举袖抹了一把脸,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她也不顾他人目光,继续独自坐回那僻静处,摆弄泥巴。
湖边的泥土软硬适度,经她这么揉按堆砌,三峡大坝逐渐显出雏形来。
“这样高的大坝,是要阻拦何处的水流?”
背后低沉一问,楚沧澜头也不回,漫不经心答:“ 自然是长江上游。”
“长江上游水源大,这大坝能顶用?”
“所以这大坝就要建的更加沉重,地基要打牢。通过 “以重抗推”,利用坝体自身的重量就可以平衡上游蓄水产生的水平推力,防止大坝被水流推垮。”
那人轻轻哦了一声,显得既惊讶又振奋。
楚沧澜终于觉察到什么,蓦然转头。
背后高大英俊的中年男子一身暗纹玄服,背手而立,笑眯眯看着自己。
“父……父皇。”
楚沧澜赶紧起身行礼,刚一动作,肩膀就被他的大掌轻轻压下。
楚帝淡淡瞟了一眼远处正在猎杀野鸭的两个皇儿,倒是对底下这个满身是泥的孩子充满了兴趣,蹲下身来,好奇地问:“这大坝做的很巧妙,老三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楚沧澜眼珠一转,垂头嚅嗫道:“孩儿昨晚做了个梦,梦中仙人就站在这大坝上,孩儿就记下了……”
楚帝点头,也没追究这其中的真假,只是看着像心有所悟,大笑道:"老三做了个好梦啊,这大坝真要建成,我们大楚江山,可要千秋万代了!”
楚沧澜点头应和,又趁他不注意,悄悄把泥塑推倒。
哎,谨记韬光养晦,卖弄有罪。
楚帝看着她脏兮兮的一身,问:“老三,你为何不和兄长们一起狩猎?”
那两人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也叫狩猎?
楚沧澜心底不屑,咧嘴傻笑:“我拉不动弓……”
楚帝叹了口气,这孩子那都好,就是太瘦弱了,又被贤妃精养着,全然没有威武雄毅的样子。
想着那逝去的同胞公主,楚帝拉她起来,抚着那纤细的手腕,心疼道:“老三你这身子,真是太瘦弱了,确实要好好段炼。”
说着似是想到什么,转头朝背后一大堆羽林军挥下手,唤道:“谢寻,过来!”
楚沧澜刚一回头就看见了这位年轻的羽林军校尉,大概十七八岁,穿着浅蓝色华服生得剑眉星目,英俊阳刚,飞扬的发髻掩饰不住的明锐之气。
他松开缰绳,大步走过来,躬身行礼:“谢寻见过陛下,三殿下。”
声音清亮,不卑不亢,楚沧澜忍不住抬头,仔细打量。
如果说沈青雀的美在于温润秀致,那这个谢寻则是热烈张扬。
楚沧澜下意识看向陪在小四身边的暗青色身影,不想他正好抬眸望向自己,两人目光相触,沈青雀眉眼弯起,对她微微一笑。
谢寻行礼完毕,即是退后一步,脸上带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有意无意,朝楚沧澜这边看过来。
楚帝一掌拍向那少年的肩膀,朗声笑道:“谢寻今日在山上表现可嘉,猎物居然比朕少不了多少。”
之后转向楚沧澜,肃然道:“老三,像谢寻这样的少年英雄,当是你们几个学习的典范,朕这会去瞧瞧你两位皇兄,你跟谢寻好好聊聊。”
聊什么,楚沧澜微微皱眉,这小子可是被老五看上了。
她应该保持距离。
谢寻躬身行礼,待圣驾远去,这才看着地上坐着不动的呆愣皇子,浑身泥水污痕,不由唇角扬起,笑容加深。
楚沧澜瞪他一眼,心头有小小的火气
笑什么笑,这些只看表面的人,哪里会知道自己韬光养晦,离京去封地的雄伟大志!
“殿下,我拉你起来。”
谢寻略一弯腰,动作干脆有力,就在这时,另一只干净的手伸至眼前。
“殿下。雀儿来扶你。”
浅蓝劲装与暗青太监装的碰撞,两人面面相对,目光一明一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