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蝉鸣阵阵,没完没了的热意袭来,扰得人心烦。
楚沧澜笔直地跪在蒲团上,白净的脸颊被热气熏得泛红,身上那件月白色缂丝直襟长袍汗湿了贴在身上,黏腻得紧。
她咬了咬牙,费力坚持,这不是她头一回在太庙罚跪了。
从穿来得知原生母妃将她顶替死去的双胞胎兄长时,她就知道要避其锋芒,好好当个纨绔皇子,等到十八岁就去请封亲王,封地她都看好了,就要江东那块,风调雨顺,日子过起来也滋润。
可事与愿违,多疑的大皇兄老是想要试探她,这不为了打消大皇兄的疑虑,相信她是个吃喝玩乐的废材,楚沧澜伸手摸了宫女的脸,“好姑娘本皇子怎么没见过你,你在哪当差?”
肌肤光滑细腻,啧,楚沧澜忍不住又掐了一下,真是嫩得像颗葱啊。
刚好这一幕被楚帝看见,给予重爱的孩子是个十五岁就会调戏宫女的纨绔,楚帝怎么不震怒。
私德败坏影响皇家形象,改罚!
楚沧澜叹了一口气,想了又想,这都是大皇兄的错,这个瘟神,等她出去了,以后见他就绕道走。
她偷偷斜眼去看一旁的冷脸传卫,双腿跪得又酸又麻,不用想也知道膝盖处定然是青了。
这些侍卫就跟哑巴一样,也没人跟她聊天解闷,再跪下去怕是等不到母妃的支援,她就要先闷死在太庙了。
跪了这么久,也没人人给她打扇,膝盖钻心的疼,她哪里还能忍受,正想偷偷耍赖休息时。
这时有宫女过来传信,“陛下说三殿下可以回去了,但且谨记下次不可再犯。否则即便是贤妃娘娘求情,也不能免罚。”
还是母妃的眼泪有用啊,楚沧澜松了口气,伸手招了候在外头的翠婢,翠婢
得了信忙进来搀她,看她走路一瘸一拐,显然吃足了教训,忍不住替她叫屈:"三殿下受苦了,陛下这次可见是真生气了。”
楚沧澜借力起来摆摆手:“先去我母妃那里。”
大皇兄她自会想法子整治他。
贤妃周舒云隔着老远就看见楚沧澜一瘸一拐的走来,此时又刚好大太阳,那脸涨得通红,嘴皮子都起裂了,心疼得忙叫她坐下歇息。
掀起裤腿,那膝盖处果然青紫发肿,白嫩的肌肤到处是伤,周舒云止不住心疼,叫人拿来药酒细细替她揉了起来:“你父皇这次是真动怒了,竟也舍得这样罚你。”
楚沧澜见母妃红了眼眶,忙宽慰道:“母妃,不碍事的,您别担心。”
“怎么不担忧呢,今日你可以耍流氓混过去,抵消大皇子的疑虑。可你父皇前几日又在提让你去承乾殿听课之事,看来他是想将你和你两位皇兄一起培养,这可怎么是好?"
楚沧澜无所谓,也不担忧,“培养就培养吧,好歹我也是个皇子。”
周舒云柳眉紧蹙,挥手屏退了左右,拉起楚沧澜的手,担忧道:“太后亲自过问此事,娘实在无法拒绝,待这回天狩苑狩猎过后你就要和你皇兄皇弟一起去承乾殿听课受训了。”
楚沧澜满不在乎回答:“听课就听课,女儿更纨绔就行,到时满朝臣子都说女儿不堪重任更好。”
周舒云轻轻摇头,叹息:“好什么,你以往被娘以体弱多病为由藏在永和宫,好不容易瞒了十几年,如今你年岁渐渐大了,身体也开始跟男子有了区别,若是被人看出端倪,查明真相,这可怎么是好……”
楚沧澜坐起身来,举着衣袖乖巧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娘,我会注意的。"
“好孩子!”周舒云伸过手来,一把将她搂进怀中,低泣道,“是我对不起你,要不是娘当年鬼迷心窍一心想要保住自己的后宫地位,也不会委屈你受这么多苦……”
“你哥哥一出生就体质虚弱,娘以为至少可以活到成年,谁知勉强到了四岁,还是去了。”
当时,丽嫔产子,众人皆去朝贺,永和宫空虚无人。周舒云抱着孩子尸身,几欲疯癫,脑中突发奇想,买通宫人,谎报天折的孩儿乃是小公主,于是,年仅四岁的小女孩顶着哥哥的名字和身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步步走到今天……
“那时正值盛夏,那原太医昔日曾受过娘亲母家的大恩,见我坚持早日封棺,入土为安,也就没有异议,你父皇痛失爱子,悲凉震惊也没反对,就这样李代桃僵了这么多年。”
时隔多年,再次提起丧子之痛,周淑云仍是忍不住眼眶发红泪如雨下:“后来永和宫大肆换血,接着原太医辞官病退,没过几年就过世了,现在除了我们母子,再没第三人知道这个秘密了……”
母妃……楚沧澜咬住嘴唇,心虚低下头。
其实雀儿也知道。
“澜澜,都怪母妃当初一念之差,这后宫中的生存从来都是母凭子贵,我怕失宠,一时起了贪恋,是娘对不住你,毁了你一生啊……”
楚沧澜听她哭得泣不成声,实在有些头大,老实说,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她也听了十来年了,自己对这些过往恩怨皇室秘闻,夺嫡争斗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可毕竟贤妃养育了自己十几年,还是有些感情的,于是她放柔了声音,安慰,“母妃别哭了,女儿觉得扮男子挺好的,不仅行动举止随意又自在,即便最出格的事也只是口头教训,做女儿哪有现在这般自在。再说,等过几年我成人之后,父皇自然会划地封王,离京去国,到时我再养几个面首,败坏自己的名声,无论谁继位都不会去管我这扶不上墙的人。母妃也就不必如此担忧了。"
周淑云眼睛亮了亮,哽声叹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离你成年,尚有五年,万一有变数。"
“母妃放心,这五年,我自有办法。”
楚沧澜豪气冲天,一手拍拍胸膛,男子做久了,自然生成一股力量,“肯定平安度过。”
她这般自信,绝美小脸上眉开目朗,神采飞扬,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坚定。
周舒云提起的心略微放下来了。
莫名的,对这个孩子的未来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有女如此,实乃万幸。
…………
等周舒云走后,楚沧澜歪躺在外榻上睡了一会,日落时分,原本立在屏风后的人见她隐约有了要醒来的痕迹,赶紧过来,“殿下。”
楚沧澜低低应了一声,借他的手起来,沈青雀眼尖将早就准备好的蜜水递来。
喉咙得到滋润,楚沧澜漫步走去妆台前坐下,沈青雀很是知趣取了孔雀纹软布巾,绞了热水,为她擦拭面庞。
台上寒梅花样镶边的镜面,打磨得光润透亮,华美细致。
楚沧澜顺手拿起来,看着身后之人温润俊秀的容貌,想起了母妃今日的话。
“殿下,戌时了,传膳吗?”少年独特的声音传来似珠玉。
“传吧。”
少年往外嘱咐了几句,回来后也不再作声,修长的手指过来,安静梳理着她的长发,轻拢慢捻,没见几个动作,就将她一头青丝束好,戴上玉冠。
绝代佳人转眼变潋滟少年。
楚沧澜目光从镜中定在他的脸上,心中打定主意,转过身来,含笑朝向那低眉垂目的少年。
"雀儿今年多大了?"
“回殿下,雀儿今年十六。”
楚沧澜故作惊讶又问:“你几岁进宫的,跟我多长时日了?”
雀儿有些委屈道:“殿下不记得了吗,雀儿十三岁进宫,原本在长庆殿打扫,后来被贤妃娘娘提携,来了永和宫侍候殿下。”
“三年了,雀儿心灵手巧,有了你,连贴身侍女我都用不习惯……”
“殿下,又拿小的开玩笑,伺候殿下是雀儿的福气,雀儿……愿意一辈子侍候殿下。”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隐隐透出一丝没心机的欣喜和崇拜。
毕竟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啊。
楚沧澜看着那俊秀的眉眼,心中的杀机顿时又平了下去。
不自觉涌起一阵怜惜,手指拂过发冠,镜中少年雌雄莫辨,心思也更加笃定,继续叙话。
“雀儿,真是有一双巧手啊,本殿经过你这一打扮,算是那么回事。”
"殿下过奖,是殿下生得好。”
“手这样巧,心眼也应该更加灵巧,你说是吧?"
雀儿头垂得更低,恭敬道:“是,雀儿听凭殿下咐。”
楚沧澜微微笑:“本殿问你,两年前你在浴室看见了什么。”
雀儿低下头,奇道:"殿下记错了吧,雀儿从来不进浴室伺候殿下,殿下也不习惯有人伺候沐浴。”
很好,比自己预想得还要上道。
楚沧澜瞥他一眼:“真没进过浴室?也没瞧见什么?”
“殿下沐浴,雀儿都是守在门口。”沈青雀抬眼儿与她对视,目光坦然。
“雀儿是殿下的人,从来只听殿下的命令。”
楚沧澜听得点头,摆摆手:“看我这记性,真是记错了呢,你先下去吧。"
这个雀儿口风倒是严,没有将当年误闯浴室撞破她是女子的事说出去。
这几年倒也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只不过终究是个隐患,还是等到封王离京时,悄悄找个理由打发。
她这般想,刚好不经意抬眼,却见雀儿立在门前,眼里流光流转,夕阳映在他身上,无端的清俊雅致。
楚沧澜看得有些呆了。忍不住叹气,当初留下他就是因为这雀儿实在是长得好,身世又可怜,可这么美的少年,怎么就是个太监呢?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