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首?”彭博只听摇滚,对老歌没什么印象。
秦臻眼睛一亮,哼了两句红梅赞的主旋律,一拍巴掌:“别说,这首真的可以!”
部分人觉得红梅赞太有年代感,主张换首流行音乐改编的歌,但都被钢伴周嘉川给求了回去:“不要再上难度了求求了,求求看看你们说的那首的谱子吧,我的手指要跨出残影了。”
郁指挥抱紧自己,点头如捣蒜:“现代的那首有五个声部轮唱,有点超过了。”
于是大家又公正公开民主了一次,少数服从多数,选定红梅赞作为合唱比赛的第二首歌。
这是第二次,沈书延站在讲台上,凌寒坐在下面沉静地看着他,不过这次是举手支持他的提议。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人会相信他们两个在一个月前竟然剑拔弩张。
好好好啊!郑老师内心默默吟唱我的好兄弟和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欣慰地差点掉下眼泪。
沈书延其人,远看柔弱近看分裂。表面上被秦臻和苗祯然拿捏得像块弱小无助的巨型饼干,准备合唱比赛的时候让往东不往西,让打狗不追鸡;中午到了凌寒这儿,迈着他那悠哉的四方步,却把两人的每一项学习任务都安排得极为紧凑有条理,把资料往凌寒手里一递,还颇有点沈铎谈生意时那种说一不二的霸气。
他愿把凌寒的学习能力称为世界第九大奇迹。此前他对于凌寒用了一个月时间就把最不擅长的语文干到年级前百分之三十这事没什么实感,只觉得很梦幻。直到亲眼看着他用了一周时间就把长难句分析做得有模有样,坐在大舞台的中央拿着话筒,不打一句磕巴地解释并举例n种名词性从句、状语从句、和复杂的时态语态。亲身体会其思维之敏捷,思路之清晰,和越来越流利动听的口语……
沈书延低头看着政治大纲,眼眶一阵一阵地发热。
凌寒把前年高考D篇的整篇结构理完,一抬头,就看沈书延正对着政治书上密集整齐的笔记泫然欲泣。凌寒作为纯正的理科生,学文科更多是为了应试,实在难以理解其中更深层次的精神奥秘。
“政治很感人吗?”
“还好,还好,”沈书延清清嗓子,接过凌寒的笔记本,“就是感慨你智商这么高,只要找到合适的方法,语文一个月进步二百名,英语这么几天就把CD篇做明白了。”
“是你教的方法好,”凌寒静了一下,“我爸爸智商很高。”
后一句话声音格外小,凌寒眼睫垂落,目光散在寂暗虚空的某处。沈书延有一会儿没说话,沉默地看着凌寒的侧影,忽然长腿一跨挪到他身后,与他背靠背相倚,举着笔记看起来。
凌寒的背脊似乎僵了一下,沈书延不确定。之后,他们谁都没有再动。
有两天中午,报告厅被初中的活动占用,他们就和苏老师打声招呼,借用音乐教室。有时候凌寒做两道物竞题换换脑子,沈书延就把教室里的各种乐器这儿动一下那儿碰一下,帮老师把古筝和大提琴的音调准,然后坐在台阶上抱着手风琴练喀秋莎。
从音美楼路过的一群初中学生扒在门口呈星星眼围观,沈书延笑着冲他们挥挥手,然后过去把门一锁,和凌寒开始互考完型的固定搭配。凌寒看着门外学弟学妹瞬间垮下来的小脸,有点不忍心,又实在是很想笑。
“非常好,这几次D篇基本只错一个迷惑选项,完型的词组也背得很扎实,”沈书延满意地扣上笔帽,“我觉得明天咱们可以把语文现代文阅读开个头,等你竞赛完了,再正式开始弄英文写作和语文的大题大作文。”
凌寒看着文件袋里厚厚一沓自己做完的卷子,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好。”
隔天中午,凌寒照例给沈书延带了奶茶。他对沈书延的饮食习惯已经有所了解——大中午就吃自己带的干巴面包和青菜叶子,不吃零食不喝甜水,只对食堂煮的红茶味浓浓的无糖奶茶很有兴趣。于是凌寒中午匆匆买个汉堡就去排长得离谱的奶茶队伍,混在一群姑娘中间活像唐僧进了盘丝洞,只能拿书挡住一张冷脸,用这个时间把古文背得滚瓜烂熟。
沈书延讲语文的时候很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凌寒又说不上来,因为他还是一身校服一双白球鞋同时捧着一杯奶茶,全是控制变量。凌寒只有一种模糊的感觉,语文似乎远比英语更贴合沈书延校服下本身的气质。有几次他听着听着当代文学抬起眼,望着沈书延手执书卷、眉眼轻蹙的认真模样,仿佛看见一个来自1919年的青年学生。
最近他们大课间不在教室,但只要被人碰见,两个人都是走在一起的。女生聊天时谈起班里的小团体,自然而然地会把沈书延和凌寒放到一块儿。满晴托着下巴疑惑,明明沈书延和老章老周玩得也很好,但她就是不会把他们算在同一个集合中。
这周白听岚陪古香去老友家度假。周末沈书延自己带着律师约凌寒和他妈妈在凯英酒店的套房见面。罗曼芝穿着新买的大衣依偎在儿子身边,沈书延乍一看还以为凌寒领着一个需要他照顾的孩子。实际上也差不多,全程是凌寒在和律师交流,仔细阅读每条款项;有细节问罗曼芝,她都推说不懂不记得,让凌寒做决定。
“……其实我们福气蛮好的,他大伯是个好人,一直帮衬着医药费。现在又有你这么个好心的同学帮忙,阿姨真是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和你爸爸才好呀,”罗曼芝不做主不管事,开始在一旁细细参观起这间豪华套房的一砖一物,拿气声连连感叹,“对了啊小沈,我们家凌寒很能干的。你要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做……嗯,像中午去食堂打个饭啦,帮着写个作业什么的,你全都交给他,啊。”
沈书延露出一个标准又亲切的微笑,握上罗曼芝跟嗓音一样冰凉滑腻的手:“没事的阿姨,我中午带饭不去食堂,而且我是好学生,作业自己写。对了,您刚才说凌寒的大伯会帮衬医药费?那你们亲戚间关系真好啊,每年光透析就不是个小数目吧?”
罗曼芝光顾着看存酒柜里一瓶瓶高档漂亮的酒,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立马皱起眉:“啊,是。他大伯是做律师的,但也就是早年存了些钱,看我们孤儿寡母可怜才伸把手,像生活费还是得靠我们自己呀。”
“……律师?”
沈书延倏然愣住,脑海中闪过开学那天凌寒在座位上折断铅笔,不就是在自己说想学法之后?!
“就,就是当地的小律师,也不怎么挣钱。最近还忙得很,不然今天就让他一起来了。”
“是,大环境这样,没办法的事,”沈书延回神,不动声色,“不过听凌寒说,生活费有您老家的人帮衬着?”
“你听他胡说,”罗曼芝一下就急了,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儿子,拉着沈书延小声道,“小寒呀,这孩子就是好面子,跟他爷爷奶奶一个样。什么老家有人,我娘家早就没人了,他爷爷奶奶只有两个儿子,还没了一个。生活费和房租都是我们娘俩自己一点一点凑的呀,每个月都过的紧巴巴……就是可怜小寒,边上学还要边在外面打工,都是被我拖累的。”
沈书延搂住她轻声安抚,目光平静如水。罗阿姨的话真真假假,从逻辑到情感都充满矛盾。这倒不重要,他带来的那份合同已经让人修改过了,把生活费都以医药费的名义加在了里面。但她话里的一些信息很重要,比如凌寒那个做律师的大伯。
“妈,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要告诉我大伯。”
但凡凌国梁知道了这件事,凌寒毫不怀疑他会气急败坏到立刻把自己的床//照拿给母亲看。
罗曼芝晕车,由儿子搀扶着溜达回家:“为什么呀?小沈家钱多官司肯定也多,没准儿还能帮上你大伯呢。”
凌寒掌心的肉被他扣得一阵刺痛,还是耐心道:“不是想着配型成功率能高一些吗?告诉大伯之后,万一他不帮咱们留意肾源了呢?”
罗曼芝恍然大悟:“是噢!那我们都不要讲了,你也不要讲,啊。”
沈书延送别凌寒母子,转身表情就沉了下来。上车用力按了车窗按钮足足一分钟,猛风把半边脸吹得发疼。
“陈叔,麻烦帮我查一个豫西姓凌的律师。亲属关系简单,父母和弟弟过世,有一个侄子叫凌寒,是我同学……对,两点水的凌,寒冷的寒。不要查他,查他大伯,越快越好,别让我爸爸知道。”
陈助理办事精干麻利,豫西又只有一个姓凌的律师,很快就把凌寒大伯的所有资料都发给了沈书延。
凌国梁,十七岁考入离家三百公里的豫西政法大学,九月份他的名字出现在一所学费低了大半的专科院校,一年后专升本豫西政法,由副校长亲自授课;毕业后独立承办的第一起案件就是轰动一时的农民工讨薪案,电视报纸纷纷报道,原告方农民工大获全胜,二十五岁的凌国梁也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摇身一变,成了基层百姓的守望者,人民的英雄律师。
这是明面上的。
两个月后,这个案子直接把当时的青滩区长拉下了马,凌国梁和现在豫西首富鹿鸣集团的董事长青云直上。此后二十年间,凌国梁的胜诉率高达93%,90%的收入来自政商要人。然而就是这么一位身价不菲的大律师,名下却只有一处位于崇德区的房产。资料显示他无妻无子,没有固定伴侣没有一夜情人,两性关系简单,只在大学时期交往过一位姓冷的学姐,另外连续三年为弟妹缴纳医药费。他在自己投资的南湖酒店有一间长包房,孑然一身在豫西政商两界游走,从底层杀出一条血路。